她问:“你是谁?”

    楚布问:“我姓什么?”宇文成思不解其意:“姓楚啊。”“楚服姓什么?”宇文成思心里腾起一股不安:“姓楚。”楚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的母亲,姓什么?”

    宇文成思目瞪口呆。她的母亲,姓楚讳若云。她早该想到的,楚服之所以悖逆她,听从宇文成都的命令,向她的饮食里面下柿子蒂,就是得了楚布的令,全心辅佐宇文成都。至于楚布为什么总是帮宇文成都,宇文成都又让她亲自去捞楚布逃离蚩尤城,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啊。

    楚氏。她早该想到的。

    宇文成思脸色发白,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楚布又道:“思儿,你的母亲临终之前将你托付给我,你是个女孩儿,当初本来不该将你留在长安的。成都是男孩儿,将来大有可为,姑母自知给不了他或许大有可为的平台,他应该留在长安,可是你,姑母一直愧疚,她不该让你自己承受司马嫱的诸多为难,更不该让你卷进这场风波,思儿,你得跟着我,回到九黎。”

    宇文成思皱眉,眼前却忽而想起了朱贵儿对她说过,曾经看到宇文化及向皇后递了一条汗巾。她的父亲,是从来不用这样的东西的,或许是担心有人给他下毒,或许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从来不用。究竟什么样的东西才令他们这样忌讳呢?

    宇文成思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口中喃喃自语:“一定是连皇后看了也不得不动容的东西,他们平时没有什么交集,一条汗巾有什么要紧的?除非了皇后一看见这样的东西,就会想起这条汗巾的主人,楚先生,我脑子乱的很,你帮我想一想,这条汗巾的主人,姓萧还是姓陈?”

    楚布悠悠叹:“很难说,若是姓陈,她萧美娘嫁给陈后主的时候才十三岁,何至于这些年撒下这么些种子,想法子控制朝臣的内帏?若是姓萧,又怎么能拉陈宣华下水?”

    宇文成思猛抬头:“是双面。”宇文成思飞快地说:“皇后心中惦记的定然还是她的梁国,只是势单力孤,所以以复陈之理由,将陈宣华拉下水。当初我们搜查陈宫,再怎么严格,有多少忠于陈国的人一力相保,大难当前,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并不是令人意外的事情,就算是没有皇子,难道还没有宗嗣吗?所以陈国和梁国的后嗣都在皇后手里,皇后想要复梁。至于那条汗巾,一定是梁国后嗣的东西,看来是梁国的后嗣落在父亲的手里了,所以他能控制皇后。我毕竟姓宇文氏,难怪父亲觉得我难以控制的时候,我与皇后分庭抗礼,父亲还敢放心地支持皇后。也难怪,半夏来到我的身边,又惹出了九凤珠钗的事情,那不就是父亲与皇后联手的杰作吗?父亲两度露出马脚,被流放到了北地,所以在北地组建起了强大的军队。这个消息如今才到了我们的耳中,要么,就是哥哥的探子被拦截了,可是天下人都知道,宇文成都的探子遍布天下,别说是几万人的大军调动,一只雀儿都逃不过他的探子,他怎么会得不到消息?除非是,父亲与兄长本来都是商量好的。”

    宇文成思狐疑地盯着楚布:“就算我的母亲是你的姑母,从给我下柿子蒂开始,你不是一直都站在我哥哥身边了吗?他若是真心图谋什么,何苦请你来再告诉我这些事情?没有他,你进不来我的寝宫,既然你进来了,你口中说的,是否是哥哥希望我听到的?若是,他一面偏帮着父亲举兵,一面又要把这个消息告诉我,他心里都打什么算盘?这无论如何,也是陛下和宇文氏之间的事情,你卷进来,你又在打什么算盘?”

    楚布苦笑:“你不信我,很正常。我们等一个人,等他来了,亲自告诉你,虽然我不喜欢他,可是你们宇文氏的事情,我毕竟只是一个外人。”

    不用猜,那是她的父亲。宇文成都要是想和她说清楚,早来了。楚布道:“在进来找你的时候,我顺便去给他送了一封信。”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宇文化及便到了。宇文化及的脸上仍然带着温和的笑容,看楚布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一个晚辈,“我上次看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娃子。”楚布“嘿嘿”笑:“相国倒是和以前一样,这些年的羊皮披得这样好,一次也没有掉过。”

    宇文化及未有动容,倒是成思,不悦地瞪了楚布一眼。宇文化及问:“你来干什么?”楚布无所谓地耸耸肩:“报丧。姑母没有了。就算我再不喜欢你,可是对姑母来说,你毕竟是她此生唯一刻骨铭心的男子,她没了,这个消息我还是要同你说一下的。姑母是病逝,她的身子一向不怎么好,不过缘故你也清楚,当初生小丫头的时候,姑母受了那么大的冲撞,情绪又一向不稳,能母女平安已经是天大的不容易了。”

    宇文成思在与楚布开始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再加上这些年,她一直以为母亲已经逝世,对于这个消息没有太大的意外。不过她分明看见,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父亲面色明显地凝滞。少顷,他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六年前,小丫头南下的那一年。”

    “六年了,你为何如今才告诉我?”

    楚布抬头看着他,眼神泛起冷意:“姑母临终之前,想要看到的人并不是你,既然她并没有嘱托我将这个消息告知于你,那么,说不说,什么时候我,当然都是由我来决断。你只知道姑母姓楚,难道就没有去查一查,九黎楚氏是什么样的人吗?若非是姑母不肯,你这样欺辱我楚家名门嫡女的人,在天下哪里会有容身之地?”

    “你这个时候回来,你想做什么?”

    楚布看着他,笑了:“我不想做什么,我与国主已经决裂,我不会再做九黎的将军,不过就算我不做九黎的将军,他也不敢对我楚家做什么,我如今来扬州,来见小丫头,不过是想带她离开这个旋涡而已。宇文化及,你后来又娶了那么多的女人,生了那么多的孩子,有姑母的怨恨还不够,还要加上成都的性命人生,只有思儿了,她是你亲生的骨肉啊。”

    宇文成思笑起来,看着这一场闹剧,放声大笑:“我,我是父亲亲生的骨肉,可是从哥哥到我,再到成莙,谁不是被利用的呢?楚先生,你太瞧得起骨肉了。我从南下回来到现在,我见到你,拜见父亲,你,你们,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不过都是无休无止的算计利用罢了。”

    宇文成思笑得花枝乱颤,也是透入骨髓的冷冽:“我是用来平衡朝局的棋子,用来引人注意的靶子,是宇文氏向君王献媚的礼物,楚先生,你若见我是为了提醒我保护我,何至于在这个时候见我?或早,或晚,却绝不是大战在即。你想利用我,搅浑这乱世,中原乱了,九黎才有利可图。绿芜也已经死了吧?她死之前,还是放不下九黎的国主,求你帮九黎对吧?”

    宇文成思凄厉地笑:“你们一句接着一句,嘴里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是我太蠢,我自以为聪明,在一群政客中间,却是最大的糊涂蛋。”

    宇文化及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思儿,这是你的命。你的姓氏是宇文氏,这不是会俯首称臣的宇文氏,我们,是北周静帝的后裔。”宇文成思觉得茫然无助,想要努力寻找一根救命的芦苇,可是这个屋子里面没有别人,她看向了楚布,楚布却低下了头。他知道!

    宇文成思不受控制地咆哮:“你也知道!”楚布不说话,算是默认了她的答案。难怪宇文化及,她的父亲从来不吃香肉,难怪刚刚楚布说“我毕竟是个外人”,也难怪,他能在幽州、云州、营州、代州组建起这样一支强大的军队,如果没有周室的力量,怎么可能?不论当初她选择了皇帝的理由是什么,而今的结局,几乎已经是注定了。宇文忽而也明白了,为什么宇文成都不在。当初先帝如何得的皇位,对于皇室的屠杀多么惨烈,宇文成思有所耳闻。这样的故事,的确不能再听第二遍。

    宇文成思茫然地抬头。孤身一人在南境苦守的时候,她不曾困惑,与楚布两军对垒、日日鏖兵的时候,她不曾困惑,拿自己做诱饵,诱杀瓦岗的时候,她也不曾疑惑。可是此时,她困惑了。这一生,她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就已经贸贸然做出了太多的抉择,付出了太多的情感。

    门前的流水能向西,她知道边疆北塞,有一条叫做“倒淌河”的河流,那里的流水自东向西。可是,那些付出的情爱与时光,那些做出的决定与忠诚,如何才能追回?覆水难收,宇文成思也不想追回。

    可惜宇文化及并没有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他的声音,仍然稳稳地响起:“成思,你是北周皇室的后裔,这是写进了你骨血的使命,是你与生俱来的责任。你的血脉,已经替你做好了一切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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