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歌姬舞女拼了命地往他身上贴,那浓烈的脂粉味几乎要让他窒息了一般。那无骨似的身体一直缠绕在他的身旁,不肯撒手。

    这种粘人的感觉,简直令他浑身不自在。但他跟在张家阿兄身后又不好发作。

    潇湘阁的正堂里,灯火昏暗,只听着那隐秘角落传来恩客们的欢笑声。

    陈十年没进过这种地方,见到这场面倒显得有些木讷。

    不知何时,一双冰凉的手从他的背脊抚上,一直抚摸到他的脖颈处,然后翻过山脊,缓缓向前探去。

    他心中一惊,眉色略显慌张。

    猛地,便推开了眼前的一群莺莺燕燕。他转头看向身后,只见方才那位勾他脖颈的女子身上只披着一件半透明的纱裙,胸口隐约露出如玉丰盈的一片。

    “公子,不如随小女子去楼上喝一杯?”

    那舞女的两指又顺着他的肩膀轻轻下滑,试图勾住那双温热的手。

    一个愿意来潇湘阁的男人,怎么禁得住这般诱惑?

    舞女面带笑意,似是胸有成竹。

    她笃定,他会因此沉溺。

    陈十年慌乱地将手抽了出来,特地同那位舞女嘱咐了一句:“姑娘,更深露重,夜里更得添衣……”

    他如今后悔不及。

    当初,怎的就被这张家阿兄给哄骗了过来。

    这种地方,哪里是个夫子该来的!传出去,必得叫人好一顿胡诌。

    陈十年跟在张家阿兄身后,谨小慎微地环视着周围。但凡有女子靠近,他便将张大哥拖出来挡祸。

    经历一番波折,总算是见到了那位传闻中的罄竹姑娘。推门进去的那一刻,陈十年倒有些震惊。

    倚在窗前的女子并不同于堂中的歌女舞姬,她清削瘦弱,面色发黄,衣着大方得体,举手投足间皆是端庄之意,看不出半点勾栏女子模样。

    张家阿兄先一步走到她跟前,“罄竹姑娘,你莫要这般折磨自己了,我一个乡野村夫实在担不起啊!”

    本来靠在窗边的罄竹,一眼便瞧见了跟在张阿生身后的陈十年。她缓缓起身,提着脚下裙襦径直向他去走。

    她躬身一礼,低头时齐对他的胸口处。

    这倒是让陈十年很是意外。

    在这小城倒很少有人行礼也这般规矩了。

    这怎么会是张家阿兄口中那个纠缠不休的勾栏女子呢?怎么会逼人做出休妻之事的刁蛮舞女呢?

    “公子,很是意外?”

    陈十年一下就被戳中了心事。

    她微微抬眸,眼中带着一丝戏谑。她并未继续说下去,反而转身看向了张阿生。

    不过片刻,张阿生便捂着肚子跑出了雅间。

    “十年夫子您先等一会儿,我去方便一下,马上就回……”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陈十年与罄竹姑娘两人。屋中满是肃穆煞气,两人暗自揣度着对方的心思。

    “你早就料到张阿兄会去如厕?”陈十年径直开口问道。

    他没有瞧见张阿兄被她下药,也没有瞧见张阿兄在她这用茶。

    小姑娘一副病殃殃的模样,却是个会医术的主?

    潇湘阁的雅间里虽然比外边正堂稍明亮些,但还是有些昏暗。常来这种地方的都知道,这是潇湘阁的规矩。

    “看来还是有聪明人的……”

    “既然如此,那便开门见山吧。是小女子故意引他带你来此的……”

    她瞧着趴在门外的黑影,早已看穿一切。小姑娘揉了揉眉眼,便往陈十年身上贴了去。她像楼下那群女子一样,用胳膊环住他的脖颈,那娇软的腰肢在他身旁扭来扭去。

    陈十年方才也看见了门外的那倒黑影,他知道她是在逢场作戏。但还是不愿碰她,他只装模做样地挑起她的下颌,装出一副浪荡模样。

    她微微扬唇,凑近了他,轻语道:“如果我说,我有重要线索要告诉你们,但是我必须要先离开这个地方,公子会信吗?”

    此话言外之意,是一场交易。

    她已经知道他是官府的人了。

    他抬眼望了一眼那道人影,顺势牵着她的手,将她搂进了怀里,低声问道:“什么线索?”

    女子用手指一根手指堵住了他的唇,“嘘”了一声。

    这潇湘阁的老妈妈们还真是操心,一刻都不放松。

    那道黑影从门外消失后,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准备继续方才的交易。

    “哐当”一声,门被人踹开了。

    为首的是个手中握刀的红衣女子。

    陈十年推开怀里的罄竹姑娘,不可思议地叫一声:“江迟……”

    江迟怎么会突然到此?

    方才的事情她都看到了?!

    他如何同她解释才好,他本无意来此的,方才也都是逢场作戏啊!

    江迟进屋的那一刻,更为诧异。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是陈十年在这里。

    但刚才他将那舞女搂在怀里,被她看得千真万确,做不得一点假的!

    她这是来替张家嫂子捉奸的,怎地竟给自己带了个绿帽子?

    “江迟,你算是白活了……” 她皱着眉头自己埋怨了一句。

    陈十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连连摇头,表示自己的清白。

    站在一旁的罄竹姑娘见多男欢女爱之事,他们二人之间,明眼人一眼便能出来。她也并未主动开口解释。在潇湘馆里,这种事情,解释也不会有人信的。

    江迟不动声色地走到陈十年身前,冷嘲热讽道:“我倒是不知十年夫子竟还有此心思呢!”

    “您若是早声同我知会,我便给您多多安排几个了!”

    陈十年本想同她解释方才与罄竹姑娘的交易,但看着围在人群里的鸨母,只能再将话吞进肚子里。

    “回头再同江迟解释吧……”

    这潇湘馆里鱼龙混杂,这事儿怎么好说?

    他闷头,“江迟,不是这样的!”

    “你听我给你解释!”

    江迟转身蹙眉,双手环在胸前,冷哼一声道:“来来来,我倒要听听,你这是个什么解释!”

    “我是来同张阿兄劝说罄竹姑娘的……”

    江迟听着“罄竹姑娘”四字心中更是万分愤慨,她歪头笑道:“是是是,你一口一个罄竹姑娘”

    “我知道,您这是对罄竹姑娘没那意思!”

    “算了,我也不同你废话了。来人!把这位罄竹姑娘给我请回府衙!”  江迟一挥手,便有两名衙役冲了进来,一左一右将那罄竹姑娘夹住,拖着就朝外走。

    陈十年愣在一旁,想说但又不能说。

    “还有你!”

    “你既然喜欢这潇湘馆的床,你就一辈子住在这吧!反正也有人伺候你!”

    话毕,江迟便带着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潇湘馆。

    临走时,还没忘了同那鸨母嘱咐一句:“今晚的事但凡漏出半个字,这潇湘馆赶明就不叫潇湘馆了!”

    陈十年也没顾忌那位张阿兄,只愁眉苦脸地离开了潇湘馆。

    入冬的夜里更冷了,发寒的风不断捶打着屋顶上的瓦片,窸窸作响。他蜷缩着身子快步走回了北苑的学堂里,他知道今夜是回不了府衙了。

    只能等着江迟气消了,再去同她解释。

    不过,他倒是盼着那位罄竹姑娘愿意同江迟讲出实情。

    他搓了搓手,又清醒了过来。

    那样一个机警之人,若是不能十足信任,怕是很难讲出实情的。他还抱着什么希望呢?

    不知为何,竟有些觉得自己像极了那红杏出墙后被夫家丟至后院的可怜妇人。

    ……

    被冷风卷起的枯枝,在孤独的寒夜中飘荡,写下一笔一笔的遗憾。

    府衙内

    江迟站在前厅里来回踱步,思来想去不知该骂他一句什么话,最后只得想出一句:“衣冠禽兽!”

    “行了,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陈六年从身后冒了出来,故意捅破江迟的心思。“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送去了几床被褥,冻不着你的小郎君!”

    “屁!”

    “给他送被褥干嘛,直接让他冻死在北苑里算了!”  江迟皱了皱眉头,转身走进了侧堂。

    侧堂内,那位罄竹姑娘与几个衙役相谈甚欢。江迟皱着眉头站在门前,心里暗骂了一句:“真是个勾人魂儿的狐媚子!”

    她不由自主地低头瞧了瞧自己那坦荡荡的胸口,埋怨了一句,“怎么就长不大呢……”

    江迟又使劲挺了挺自己胸口,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

    她走进侧堂内,朝着罄竹姑娘翻了个白眼,坐在了一旁的主位上。

    瞧着江迟这般模样,陈二年只一个劲儿地捂着嘴笑。今夜之事,他虽听着江迟说得那般污秽不堪,但是他知道十年不是那样的人。

    只是非常好奇,这位罄竹姑娘是如何打动十年的。

    这位姑娘瞧着年岁不大,心思倒是不少。

    “罄竹姑娘,今日请您来不打扰吧?!”  陈二年开口问道。

    江迟往嘴里塞了一个凉包子,支吾地阴阳怪气了一句:“怎么会不打扰?人家可就靠这个赚钱呢!”

    罄竹闻言并未生气,她只轻轻点头。

    如此一来竟显得江迟不懂事了。

    江迟将口中的包子吞了下去,冷眼看着那位罄竹姑娘。

    “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怪不得能不懂声色地让陈十年那个傻货自己跳进坑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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