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雪色忽降人间,纷纷扬扬,似三月飞絮,弥漫人间。也不知这冬日落雪,是不是在天陈冤情。

    江迟轻轻拍打着落在狐皮大氅上的碎雪,漫不经心道:“我才不怕冷呢!”

    外边的雪愈渐愈大,她拉着陈十年的手便往堂屋中走。

    陈十年低头看着那双发红的手,心底一片柔软。他没有说话,只是拉住她的手更紧了些。

    铜鼎炉里的碳火烧得正旺,滋滋地冒着火光。也不知何时,侍女们悄悄将屋内又生起了碳。

    方才他们二人在庭院中,应当是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她暗自思索着。

    与其说是思索,倒不如说是在回味。

    他的手确实很暖和,想来这狐皮大氅还是有些用处的吧。

    他暗戳戳地搬了两个矮凳到暖炉旁,随即拍了拍板凳,示意她坐在一旁,“快过来,烤烤手吧……”

    江迟倒也没有迟疑,一屁股便坐在了十年身旁。她将手从宽袖中伸出来,在暖炉旁轻轻摇晃着。

    也就江迟这般安静的时候,他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她一眼。她总是会像男子那般将头发高高束起,随意地用一条暗赫色的发带绑着。

    她是不似潇湘馆里那些女子一般娇软妩媚的——

    陈十年有些罪意

    江大人又岂是勾栏女子所能匹之的?!

    她偏头,扑棱着自己的手指,似是萤虫飞舞一般雀跃欢喜。

    正如他那日在山洞中初见她那般明媚,宛如一束穿破云霄的金光。

    是神佛。

    是世间万物都无法与之媲美的。

    她纤长的睫毛上下飘忽,在眼睑上投出动人的弧度。眼角的泪痣没叫人生出怜惜之意,反而为之添上了一分英气。

    “荣耀秋菊,华茂春松”

    这是他觉得最为贴切的一句了。

    他偏头看向江迟,准备说出昨夜潇湘阁内之事。

    可是他却又在犹豫,毕竟昨夜罄竹姑娘要说的事情他并不知晓。

    “昨夜是个误会……”

    江迟沉闷地“嗯”的一声,不停地在暖炉前搓着手。江迟知道这定然是个误会,但她还是想再听他亲口说出来。

    “如果我说张家阿兄被人利用,诱我去潇湘馆,江大人可信?”

    江大人?

    江迟疑惑。

    为何还要叫江大人,听起来怪别扭的。

    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听他说了下来。

    “既然只是一番交易,她为何不能直言相告?”江迟一只手托着下巴,偏头盯着陈十年。

    这小妮子,心眼儿倒是不少。

    江迟暗骂了一句。

    可是在十年面前,她必须要斯文一些才好。婉卿说过,夫子是个读书人,在他面前要儒雅一些才好。

    关于什么是儒雅,她特意研究了几日。

    最后才得出了一个结论,儒雅与斯文相差不大。

    堂屋里的炉火生得正旺,窗外落雪依旧不断。也正因逢上了雪日,这潇湘馆里才显得此般热闹。

    “妈妈,今日怎么不见霜荌姑娘啊?”又一个富家公子哥就这事儿往鸨母手里塞银子了。

    那鸨母垫了垫手里那錠银子,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满脸笑意地逢迎道:“真是不好意思了爷,我们霜荌姑娘昨夜受了风寒,恐是得休养几日了……”

    听了此话,面前那位贵家公子颇为不满地横撇了那鸨母一眼。

    他随即便夺过了鸨母手中那錠银子,黯然道:“既然如此,那本公子就改日再来吧!”

    瞧着那公子哥走远了,馆中的鸨母立刻便骂上了一句:“又是一个充大款儿的……”

    此时,“商”字阁中,霜荌跪坐在桌前。

    茶水煮得滚烫,“咕噜咕噜”地沸腾着。然而她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

    昨日廷夷深夜前来,叫她将事情处理干净。那档子事儿她去矿场里催催也便罢了,可是叫她去官府里犯案,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自投罗网她是不怕的,只过是怕里面的人受了苦。

    她将滚烫的茶水倒进杯中,手指在那腾腾升空的热气中晃动、试探着。

    她不觉忆起自己初入潇湘阁时的情形,馆中各色女子冷眼嘲讽、鸨母妈妈们的拷打欺压还有那疼入骨髓的蛊蚀丹,这世间当真没有什么是她只得留恋的。

    可偏偏让那个站在光亮里的姑娘给拉出来了。她教她学寻常人不会的曲子,也会想着法子地帮她找解药,更会贴附在她耳边叫她“霜荌妹妹……”

    “商”字阁离着“角”字阁只是一道墙,可在她心中那道墙如同虚设。

    她应该会是自投罗网的罢。

    良久,一道黑影从窗中飞出,远远地消失在了漫天雪色之中。

    府衙内

    陈十年已同江迟讲清了个中缘由,只是谈及罄竹姑娘口中的交易,二人甚是不解。

    她既已身处府衙为何仍旧不肯开口?

    两人走进了内院的另一处偏房里,罄竹姑娘正不紧不慢地饮着茶水。

    见此情状,陈十年点了点头。

    他料想,江迟不会是那副小肚鸡肠之人。但又怕因着张家嫂子的脾气将罄竹送入大牢之中。眼下,他总算是松了口气。

    “诚不欺您,我于那位张家阿郎确实无意,只是为了引你出来而已……”罄竹姑娘依旧似昨日那般神色从容。

    江迟虽早就对她心怀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她继续说了下去。

    “私造铜币!”

    “什么!?” 江迟猛地拍案而起。

    陈十年倒还是镇静些,如此一来,他心中倒有了些猜想。

    “所以,罄竹姑娘你的条件是什么呢?”

    陈十年知道要想了解私造一案的详情,还需得先答应了罄竹姑娘的条件才有机会。

    “助我离开潇湘馆,离开清河……”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陈十年反问。

    罄竹姑娘来回转着自己手中的茶杯,胸有成竹道:“你以为前些日子永安楼里死的那人真的是误食中毒而亡吗?”

    “一个落魄的打铁匠,哪来的钱财去去永安楼里吃饭,又哪来的钱财进潇湘馆呢?”

    陈十年豁然开朗,之前那事确实有些蹊跷。但他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食物中毒的案子竟然会牵扯到私铸□□的案子。

    这事的轻重缓急她还是知道的。

    对一个知府县令来说,将一个歌女赎出青楼自然是轻而易举的。可关键问题是,她没有钱。

    她更不可能会动用官府的钱去赎一个歌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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