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的小镇里,流水不会凝结,只是一往无前地向奚山奔赴。明媚的阳光照在潺潺清波之上,悄然留下一层金纱。

    盈盈的流水声顺着热闹的长街传至正里街前,而府衙内亲昵的两人也方才静下心来。江迟依偎在陈十年怀中,听他慢条斯理地讲述昨夜命案的线索。

    “那间房门上的白色粉末是青瑚粉,只有一些豪门富户才会佩戴这种青珊瑚手串。即便有客人赏赐,像这等好物断然不会落到歌姬们手中的。”

    “莫不是被那常鸨母夺去了?!”江迟恍然大悟,“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常婆子为何要杀掉那名刺客呢?难道常婆子不想惹是生非?那也不对……”

    江迟自言自语着,却实在想不通常婆子的杀人动机。

    陈十年沉默片刻后,轻声问道:“阿迟,你可信这世间的一切皆有定数?”

    “信也不信……” 江迟抬眸看向眼前男人,眸色温柔似水,“因为,天底下没有什么能逃得过命运二字。可这命运也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的不是?”

    陈十年微怔,想起了自己曾经听说过的一句话:“与其久念,不如相见。”

    若分隔两地是命运使然,那万里相见便也破了那思念之苦,倒也不悖此理。男子沉思之际,怀中却轻飘飘地冒出一句话来:“夫子,我们成亲罢?”

    “嗯?”陈十年讶异地垂眼看向少女,只见怀中少女笑颜妍妍地望着自己,目光灼灼,“夫子可是不愿成亲?”

    陈十年惊呼一声,却又迅速地压住嗓音,局促道:“愿意!自然是愿意的!”

    闻言,江迟笑得愈发灿烂,直起身子将头靠在男人肩膀上,试探道:“我觉着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夫子觉得呢?”

    陈十年一听此言,瞬间领悟,原来这小姑娘早已有心成亲,连日子都背着他选好了!当下也没再犹豫,连声答应,“好啊!那就定下月初八。”

    江迟笑眯眯地点头:“好!”

    “等审完常婆子,就将喜事告诉他们罢?”小姑娘心中欢喜,早已耐不住性子地往外跑。

    “好。” 男子靠在床头只瞧着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身影轻轻应了一声。

    他早料想到二人以后遇到的麻烦事定然不会少,可还是决意要娶她。毕竟,这场婚事从来就不是她江迟主动讨来的,而是他陈十年本就要三媒六聘来求娶的。

    男人淡然从容地走出房门,仰头沐浴在冬日的暖阳之下,他霍珩连生死都不怕,还怕什么麻烦事?

    他深知自己心中所求,也必不会有负心中所求。

    迎面一股冷风袭来,陈十年没忍住捂着口鼻又轻咳了几声。他扶着门框站直身子,再抬头时只见着一身官服的少女站在月洞门前。

    这一次,浅绿色的官袍穿在小姑娘的身上倒是合身了不少,也不枉他连夜修补的一番苦心。

    浅绿色的衣角被风吹起,少女眼中清澈且坚毅,微微上扬的嘴角好像早已将心中的一切都告知于眼前的男人了。

    她的志,不在清河,在天下四方。

    深思之间,江迟已然来到他的身边,主动挽起了陈十年的手臂,“怎么,夫子这是看呆了?”

    陈十年笑而不语。

    “我说找不着人呢,原来是跑这来亲亲我我了!” 背后忽然传来陈二年的调侃声。江迟遥遥看去,那人眼中似是写满了羡慕嫉妒恨?

    “知道啦,别催!”江迟幸灾乐祸地回应道。

    ……

    公堂之上,众目睽睽。

    常婆子被人带上堂时已然蓬头垢面,这几个时辰她在狱中经历了什么也就不必多说。江迟坐在太师椅上面色淡然,心中倒是有些庆幸,得亏狱中管事的那位是个得力之人。不然,这案子也不会办得这般容易。

    一块暗色的惊堂木落下,连带着一旁的记录案情陈十年都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而乌纱帽下一双幽邃的眸子仿佛能够将堂下罪犯心中所有的恶意都吞噬,她凛然开口:“堂下犯人你涉嫌谋杀、又与人勾结借潇湘馆流通□□,你可认罪?”

    跪在堂下的常婆子看着浑身腌臜,但腰杆子倒是立得笔直,毫无一点寻常犯人的求饶之姿。

    常婆借着多年不倒的潇湘馆横行霸道了不少日子,老婆子虽岁数大,但却很有骨气,向来受不得半点委屈。这次栽在江迟手里,倒也是她轻敌了。

    “回禀大人,纯属诬告!老婆子我可没做过一点儿坏事啊……” 常婆声泪俱下地喊冤,又拿出了自己的那套好本事。不过凭着今日看热闹的乡里,这事儿江迟若是拿不出证据,倒要反过来给她老婆子一个解释了。

    “你说老婆子我杀人,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我好好养老不好吗?你说我还杀人干嘛?再者说,这潇湘馆里都是来往的客人,就算有了假银子假银票,也不是我这个老眼昏花的妈妈能发现的呀?”

    江迟一听这话,只皱着眉头揉了揉眼角。这妖婆子三言两语倒是将自己撇得干净,仗着自己岁数大,啥啥都装得与自己无关一样。倒难怪她能当鸨母呢,猴精儿地心思!

    “那你的意思就是本官凭空诬陷你了?”江迟厉声反问道。

    江迟深知,对付这样的老泼妇最不能输的就是气势。若非不知这老婆子的杀人动机,她早将这妖婆子下大狱等候问斩了。

    “那是自然!若大人说老婆子我有罪,还请拿出证据来。” 常婆子高高地仰起头甩了甩额前那缕遮住眼睛的碎发,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

    “既然如此,那便呈证据吧!”

    江迟冷哼一声,今日谁也保不下这妖婆子!

    陈十年提起桌上的证物,立于江迟身侧,沉声质问道:“这青珊瑚手串是从常婆房中搜出来的,手串上珠子明显都有被刻意磨过的痕迹。”

    “而昨夜死在那位潇湘馆中的客人正是青瑚粉中毒而亡,所以真正杀人的便是常婆你!”

    跪在地上的常婆闻声一愣,他们怎么可能知晓青瑚粉之毒,又怎么可能会找到那只手串?

    根本不可能!

    “你们根本不可能找到青珊瑚手串!你们联起手来诓我,想让我认罪!” 常婆子疯了一样地叫喊着。

    而此证一出,那些置身事外的百姓们心中自然也就明了了,未曾细下深究,一个个转身便离了府衙回家做活去了。

    “你这婆子莫要扯谎了,这青珊瑚手串长期佩戴有润肤养颜的功效,你还是低头瞧瞧吧,你右手腕那处都同手背不是一个颜色了!”

    常婆子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手腕处的一道白痕,没想到江迟那厮竟然连这痕迹都发现了。她颤抖且匆忙地用那肮脏沾泥的灰袖子盖住自己的手腕,随即反抗道:“你胡说!根本没有……”

    这一次的常婆子话音中带着几丝微颤,语气也没了刚才那般理直气壮。

    这回的证据切切实实,常婆子再无力回天了。

    常婆子瞬间浑身无力瘫倒在地上,用那只流泪的右眼不可思议地望着江迟,略有些浑浊的眸子中带着几星黑色的光亮,似是在诉说着她心中愤恨不甘。而顺着眼角落下的泪珠又像是在无力地祈求。

    江迟主动走下台阶,半蹲在常婆面前,轻声道:“告诉我,你为何要杀那人,是否与你们流通□□有关?”

    常婆闻言忽然大笑起来,锈色地板上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身上那间破烂不堪的衣裳,“我都这个下场了,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告诉你?”

    江迟冲一旁的陈芜使了个眼色后便退到了陈十年身旁。随即陈芜上前,抓着常婆那细瘦的手腕便号了脉。

    不出片刻,便有了结果。

    一个眼神递过去,两人心中了然。

    陈十年徐徐道:“常婆你以为你入了狱,你的上家主顾还会保你吗?如今的你已是一枚弃子,何不说出真相,也免受这蛊蚀丹之苦。”

    常婆子猛然抬头,他们竟然连蛊蚀丹都知道了?看来霜荌和罄竹那两个丫头早已将事情说出去了,而今她已无路可退。

    “好……”

    常婆子双手抱膝坐在地上哀叹摇晃,而这一个“好”字早已将她的内心折磨得不成样子。“但我想先见过那二人之后再说。”常婆子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江迟背靠在太师椅上,坐在桌前俯瞰着常婆子那疯癫的模样。即便她背弃旧主说出真相,换来的也只是一种痛快的死法,她这个老婆子坏事做尽,终不得善终。

    江迟不愿将从前的往事再讲出来是怕传出流言蜚语扰了林阿翁和魏县令的名声,但不代表常婆子不需要偿命。

    早些日子她便发现了潇湘馆的蹊跷,一直耐着性子没动作,而今又明目张胆地欺负到了陈十年的头上,这潇湘馆便是想留也留不得了。

    可江迟心中也明镜一般,常婆子之所以能在清河县里横行无忌,背后也少不了陈巡抚的推波助澜。

    清河虽是个小县,但藏着的人来头却一点不小。这周边的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姻亲关系原也复杂,据说这常婆子的表妹还是巡抚夫人的娘家庶妹呢!

    不过管他庶妹、幺妹,早已无关紧要,她江迟既已决心抹掉这潇湘馆,任谁来也都是无用。

    ……

    案子审得七七八八,人也累得够呛。

    江迟站在公堂里正大光明的匾额下,抻了抻懒腰,随即阔步走出了门外。

    接下来的半月里,陈氏兄弟们先是讶于两人婚事的急促,后是急于婚事的急促。

    成亲哪里是小事?府衙里一群大男人急得手忙脚乱,只那两位即将成亲的倒是不急不躁地在河边散步。

    西阳坠于溪中,随晚风缓缓流去。

    陈十年与江迟携手立于桥头,夕阳中的窃窃私语,看似平淡,却早已有了人间的烟火味道。

章节目录

相妇教子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难寢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难寢并收藏相妇教子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