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荌的身量修长,肌肤雪白如脂,眉目清秀,一头乌发用木簪子束起,随意垂在脑后,只静静地坐在膳桌对面饮茶浅笑。

    她的容貌很美,是那种让人看上一眼便无法挪眼的,即便此刻脸色略显苍白,也依然能给人一种惊艳之感。

    “霜荌......” 方才进门的罄竹有些担忧地唤了她一声。

    霜荌放下手中茶杯,轻轻抬眸望向她,“怎么了,阿竹?”

    罄竹在屋中环视一圈后,伸手示意她出门去,霜荌微蹙黛眉站起身来,随着她往外走去。

    走到院中时,罄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见四周并没有其他人跟随,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怎么突然叫我出来?”离了庭院,霜荌不解地问道。

    罄竹神情严肃,拉着霜荌在一座凉亭前停下脚步,转过身子凝重地盯着面前之人,“当年之事,你可还记得?”

    “你是说......”霜荌微微一怔,“记得......”

    “那你可还记得当时我们所见的黑衣人手上有何明显的印记?” 罄竹忽然走近,拉着霜荌的手追问道。

    一阵微风拂耳而过,将凉亭四周的竹叶吹落,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霜荌摇摇头,努力地回想着当时的场景,“记不清了……”

    “那......你再仔细想想,我记得当时他的虎口处好像有一个什么印记,但是我记不清了……”罄竹略显急切地解释着,她的眼睛死死地锁定在霜荌的脸庞,生怕错过她脸上任何细小的表情。

    霜荌坐到一旁的石凳上,小声切切道:“是个圆形的印记吧,貌似?里边隐约还带着点什么花纹……”

    “对!应当就是一模一样的印记!”罄竹恍然,连声附和。

    霜荌听得云里雾里,但也隐约猜出了大概,忽地站起身来慌忙追问,“阿竹,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怎么会突然提起那个人了?”

    罄竹搓了搓手,靠在一旁暗灰的石柱上,犹豫着不知该从何说起。沉吟片刻后,罄竹猛然起身,“昨夜那人不知为何又找上我了,他以为我还在为你找蚀蛊丹的解药,所以便以解药做要挟来与我谈条件。”

    霜荌没有言语,只静静地听着。

    “你猜他对交换条件是什么?”罄竹摆弄着身旁发干的竹枝,略有些玩味地开口。

    “难不成是常婆子?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确是牢里那位,只不过是那个男人……”罄竹语气平静,似乎对此已有准备。

    霜荌自然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只她没有想到,都到了这种时候竟然还有人要保他。霜荌下意识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扶着石桌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她的脸色顿时惨白,心中也忽然生出一种压抑之感,只听到那人的名字就犹如被千斤重石所压,干裂泛白的嘴唇也跟着无声的嚅喘,简直沉重到透出不出气来。

    罄竹见状,只将她搂紧自己怀中,轻缓地抚摸着她的后背,“荌荌莫怕,莫要忘了你身上的毒物已解。”

    今日的天色有些发阴沉,灰蒙蒙地空中难得见着半束阳光,江迟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行慢慢至凉亭。

    “怕甚么?兵来将挡就是!”

    背后传来一句坚毅且沙哑的嗓音。

    罄竹倏尔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之人。江迟一袭男子装束,轻巧且灵动地站在二人面前,双手负于身后,宽袍长袖,将其衬得稳重且肃然,像极了府衙正院里那两株冬日不败的青松,不屈于寒霜冻雪,不败于凛凛西风。

    恍惚间,她好像在江大人的身上见到了他的影子。

    “江大人,你怎么来了?”罄竹讷讷开口。

    江迟左右打量着这座小凉亭,眼角微微弯了弯,似乎是在笑,“你不是早就在等我了吗?”

    罄竹点头,这位江大人似乎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加谨慎细心。

    果然不其然,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

    荒凉的林中小径蓦然变得安静了下来,霜荌也总算缓过神来了。这小丫头面上一副生人勿近,武艺高强的模样,可私底下却还是会对过去的回忆有所畏惧。

    在心思上,倒还是略逊一筹。

    江迟也没多言,只挥挥手道:“外边太冷了,回屋说!”

    —

    屋内众人环坐堂中,各自低头喝着茶水,谁也没有先开口,气氛颇显沉闷。良久之后,江迟方才开口:“诸位,我们怕是遇上劲敌了。”

    “什么人?”陈六年闻言,抬头望向江迟。

    江迟侧身望向了罄竹,递了一个眼色过去后便自顾自地端起了茶盏,慢悠悠道:“莫急,先听罄竹姑娘细道原委吧……”

    话毕,忽然胸口一阵刺痛,江迟脸色微变,随即不动声色地捂住了心口,手指却依旧端着茶盏,轻抿着清冽的茶汤,一言不发,仿佛刚才那剧烈的疼痛从未发生过一般。

    顿时,她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莫非......是毒?!

    想到这里,江迟不由得蹙眉,心中暗忖道。

    彼时,陈十年已然发现端倪,拉过江迟的手腕仔细诊脉片刻后,便立马转头看向江迟,眉眼之间尽是焦急之色:“你现在感觉哪里不舒服?”

    闻言,江迟抬起头来,对上他关切的目光心中微动,摇了摇头,“我没事。”江迟又继续喝茶。

    陈十年见状,眉宇之间的忧虑之色愈浓,但还是强忍着心中之气没有与她争执。可他心中已然对她体内所中之毒有所猜测,所幸中毒不深,他便也没有声张。

    “咳咳……”

    众人谈论之间,江迟忽然又咳了起来,连忙抓起桌上的手帕捂住了嘴巴。

    “阿迟,你怎么样了?”陈十年担忧地追问着,并伸手在她胸前拍了几下,帮她顺气。

    “没事,只是有些咳嗽而已!”

    江迟说着,又忍不住咳了几声。

    她的嗓子很难受,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瞬间那股疼痛从五脏六腑中迸发而出,就像被什么东西碾压过了一样。

    江迟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眉头紧皱,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就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一般。她紧紧抓着自己衣衫的下摆,手背上暴起的青筋早已暗戳戳地说出了她经受的苦楚。

    陈十年再度把脉,不可思议地看向江迟,“怎么会这样?”他喃喃道,声音有些飘忽。

    江迟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的冷汗一点点地落下,整个人几乎都蜷缩在一起了,双唇因为用力紧紧抿住而变成了惨淡的青紫色。

    正如他之前所料,是寒骨毒。

    而今陈芜与陈二年并不在清河县里,这寒骨毒又非寻常毒药,恐怕这城中医师并不能解。

    江迟手腕微颤,手中的茶杯也跟着落地。一声清脆的声响彻底打破了众人的思绪,江迟的惨状也被彻底发现。

    “快去请个医师,顺便把婉卿姑娘也叫来!” 陈十年将江迟抱到一旁的美人榻上,又对着站在不远处的陈六年道。

    他坐在江迟的床前,轻拍她的后背:“阿迟,告诉我你今日都见了什么人,吃了些什么?”

    江迟微眯起眼睛,努力地回想着,却怎么也没有办法记得清楚。只是觉得自己头疼欲裂,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着自己一般难受。

    “有!我今日见周棠来过!” 一旁的陈大年忽然想起了什么,惊声道。

    江迟木讷半刻,颤颤开口道:“只尝了一口栗子糕……就一小口……”

    之前这周家小姐便一直围在陈十年周遭,而今已然成亲她却依旧不肯罢休。之前婚宴宴请她借口说永安楼忙碌脱不开身,反倒是第二日找上门来道喜,果然没甚么好心思。

    陈十年从腰间掏出一只瓷瓶,将丹药喂进江迟口中,“阿迟等我,去去就回!”

    榻上之人吃力地点了点头,看着他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里,发红的眼眸之中写满了忧虑与不安。

    郁蓝色的长袍渐行渐远,苍茫灰暗的空中很难寻见一丝光亮,沉闷的风声拂过院外的枯枝,少年郎君的背影坚毅且从容。

    灰瓦红砖沉默地筑成一方矮矮的院落,将心爱之人藏于身后,无尽的黑夜中,孤寂与冷清交织,唯身后一抹春光,借无言诉诸爱意。

    她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跟随谁的脚步。

    阿爹去世后,她总想着让自己学会习惯一个人去生活。多少次的死里逃生,也让她懂得了珍惜,而今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他的身影。

    她初嫁他,是在赌,也是在期盼。

    ……

    永安楼里照旧是热闹喧嚣、人声鼎沸的,苍老的檀木柜台被小厮擦得发亮,而柜台之后却并没有掌柜周棠的身影。

    陈十年顺着红漆的楼梯直奔二楼房间而去,周棠的房间他之前帮永安楼拢账时去过几次,自然也就轻车熟路。

    房间门是被陈十年一脚踹开的。

    在屋中等候已久的周棠见此场面也有些慌乱诧异,眼前的男人满脸戾气的站在房门口,眼神中闪动着不可言说的怒意。

    典雅古朴的房间之内,横柜上的物什整齐有序,窗前的那柄圆铜镜里映照着屋中的摆设,灰麻色的丝制短帘被扑面而来的凉风吹起。

    她看清了男人的眼眸,不是怒意,是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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