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长身玉立,身姿挺拔,郁蓝锦袍的袖口处是用银线勾勒出的福纹图案,腰间系着墨色玉带,头发只随意地用一条素色纶巾束着,而那张俊逸出尘的容颜上却偏偏写满了冷漠和愤怒。

    “解药。”

    他的声音很轻,却透露出了无尽的寒意,仿佛从极冷的幽谷中传出一般。

    眼前的男人并没有走进来,但是其周身那股冷意,已经让周棠忍不住有些心慌了,她握着手边的袖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道:“十年夫子这话我有些糊涂,什么解药?”

    其实见惯了人心险恶,这等事对周棠来说本就算不得什么。

    她早想过陈十年会来,但没想到会是这般出人意料的模样。从前只当他是一个失忆后依旧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即便再怎么撕破脸,也该是会装装样子的。

    怎么跟那厮草莽成亲后,身上反多了些戾气呢?

    再抬头时,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犀利而又深邃,就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竟让她真的有些慌乱。

    他的气息冰冷如冬日寒泉,明明就站在自己面前,周棠甚至能感觉到,在他的身边还环绕着一股凛冽的寒风。

    门前正欲通禀的小厮不知何时已然站在外面,张着口,不知该说些什么。

    周棠挥挥手,示意那人下去。

    男人嗤笑一声:“解药自然是解毒的药,周掌柜莫要装糊涂了!”

    听他语气不善,周棠皱眉:“夫子口中的解药,是解何毒?我命下人去寻一寻,说不定还来得及。”

    她虽然没有直接拒绝,但是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不必和我谈条件。”陈十年目光森冷凌厉,“只管把药给我……”

    周棠并未立时言语,屋内瞬间一片沉寂。

    男人脸色阴沉到了极致,扬起手便从墨色束带抽出了一柄软剑,随即一道泛白的剑光闪过,径直袭向了周棠。

    带着些温热的双面剑刃贴在周棠白皙的肌肤上,微微渗出的几滴血珠缓缓流动。

    她慢慢抬手,抹去脖颈处的几滴血迹,神情淡漠且轻蔑,看来今日是摸了老虎屁股,触了怒处。

    这么一看,似乎更有意思了。

    “栗子糕有没有毒我并不知晓,但我想那九瑶花应当不是什么寻常东西吧……”周棠主动走近贴在陈十年的耳边轻声说话,顺势将自己手中的解药瓶塞进了男人的腰间。

    陈十年不动声色地将面前之人推开,抬头时只瞥见她眼眸中那不加掩饰的讥讽和嘲弄,就连嘴角噙着的笑意也是毫无遮掩。

    他猜不出她的意图,停顿片刻便转身离开了。

    周棠看着陈十年远去的背影,唇畔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的笑。

    兴许是出自女人对男人莫名的直觉——人她可以不要,但自己绝不可失了自己应得之物。

    “姑娘,您明明没有下毒,为何还要将九瑶花的解药给他?”丫鬟珠儿端着一碗莲子羹轻声走进屋中,试探地言语间略带着些迟疑。

    诸事谜团重重,矿山起火一案又将整个清河县闹得天翻地覆。后来又偏偏是在她送去了喜茶果子后,才姗姗毒发,而今若是想要独善其身,只怕是难如登天。

    周棠默不作声地端起那碗莲子羹不紧不慢地吃着,任凭楼下何般喧闹依旧不动声色。

    珠儿退在一旁,眼中尽是疑惑。

    一碗羹尽,晓风袭入,卷起半缕青丝。

    周棠轻咳了一声,顺势侧躺在美人榻上,一只手撑着额头,清澈幽邃的双眸尽显其嫣然之色,“即便是要合作,那我也需得先探一探他的品性。若是因着一时儿女情长,便失了明智,那这等冲动草莽之辈,便也不配与我周棠谋之。”

    “那依姑娘之见,方才那位可能谋之?”

    周棠莞尔,道:“只是没有想到他……也会动情至深,枉我以为他会同我一样呢……”

    她垂眸叹了口气。

    “罢了,如今时机未到,不必多想。对了,你去告诉穆远城那位,他若是再敢借着我的由头坏事,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珠儿知晓九瑶花,自然也识得那穆远城那位,所以未有多言便匆匆离开了。

    ……

    府衙内

    江迟服下解药后,便在内屋里睡了。

    陈十年孤身立于屏风之后,脑海中却依旧回想着周棠所说的那番话。

    实在有些想不通。

    九瑶花并不是周棠送来的,却早已备好了解药等他去取。她闹这一出,究竟是出于何种心思还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那九瑶花真正的背后之人定然是与周棠有些来往的,可九瑶花毒发与当年他身中寒骨毒时的脉象症状一模一样,或许和他三年前的事情有关也说不定。

    陈十年心底忽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如果是真的,那还真是好大一盘棋。

    再回头时,他望向了床榻上苍白憔悴的小姑娘。

    风灯微动,男人本欲开口说些什么,可心口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哽咽且刺痛,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紧接着陈六年走进了屋中。他只隔着屏风远远地望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轻声道:“兄长们都在正厅,矿山一案还得尽快处理……”

    “好……”

    两人同行离开,榻上之人毫无动静,晶莹的泪珠却悄然润湿睫翼,于无声无息向下流淌。

    江迟不愿睁眼,她好像就如一担累赘。

    她早就醒了,在年幼被叔父一家抛弃时便已经醒了。

    那个时候她拼了命地想要活下来,想要活出个人样儿来,这么多年她学功夫、开铺子再到做县令,每一夜都是殚精竭虑。因为自己曾经淋过雨,所以她拼了命地也想为那些苦命人撑上一把伞。

    只是一座矿山,便叫一些人露出了丑恶嘴脸。以为封了当官人的嘴,就能高枕无忧,这些达官贵人们的想法还真是单蠢且无知。

    九瑶花是谁送来的,江迟心知肚明。

    那时,她以为陈巡抚应允县令之位,除了那百两银子外,应当是有些高见的,毕竟能应允一个女子做官应当是下了好的决心。

    而今再看,可真是个笑话啊!

    自己早已成了他人手中的傀儡,却仍期待着抱有一丝侥幸。

    府衙正厅里

    “狱中新传来了消息,那两人招了实话,他们根本不是顺着假.币.的线索摸过来的,是有人给他们传了消息说清河不仅有铜矿还有金矿……”

    陈大年靠在的背椅上,只将方才的经过又叙述了一遍。

    陈十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们两个最多也就是两个被人骗来的淘金客,这放出金矿消息之人才是最重要的。”

    “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陈六年自顾自地撇了撇嘴,偷偷腹诽了一句。

    彼时,陈十年的目光落在了霜荌和罄竹两位姑娘身上,见二人都垂首低眉,一副愧疚模样,不禁心软了几分,开口问道:“罄竹姑娘先前所说的交易之人可曾见过真面目?”

    两人齐刷刷地摇头。

    “但他手上有一块圆形印记,里边似有什么花纹……”

    陈十年闻言,只拧眉搓了搓手中的茶盏。

    陈二年从耳房走进正厅,神情自若,只泰然道:“不若设计应了他的要求,届时我们布下埋伏,一应捉拿……”

    “不必了!”

    门外忽然传出一道声音,众人抬头望去,正是江迟缓缓从远处走来。

    陈十年闻声起身,主动迎了过去。

    江迟进屋后先向陈二年点头示意,说明自己已并无大碍。

    她面上装作一副大病初愈,那时都咳得脸色煞白了众人也都是亲眼见过的。大家本想着让她多休息几日,这又跑出来冲凉风了。

    陈十年的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肩上,犹豫片刻,却仍未开口制止。依着她的性子,只要是想做的事情,任旁人何般阻拦也都是无用的。

    众人见状,也未多言。

    陈十年也只是默不作声地在身后为她披上了一件防风的大氅。

    接过男人递过来的那碗热茶,江迟缓了缓神儿,幽幽道:“阿芜回去了?”

    “我同她寻到药草后,她便张罗着离开了。这府衙的案子本也不想让她掺和,能回家来团聚几日已是幸事。”陈二年放缓了语调,将离别说得如轻描淡写一般,“对了,老五还留了几瓶自制的毒药在我那,说是叫你留着保命用。”

    江迟闻言,只是垂首淡然一笑。

    “言归正传,那神秘人不必设计捉拿了,我知道他是谁……”江迟缓慢说着,眸光却落在远处。

    “谁?”江迟话音方落,身后的女声就响起。

    她没有回头,依旧看向前方,发暗的窗柩上沾着一层薄薄的尘土,就连照进屋中的光辉里都带几丝尘埃。眼前人轻启薄唇,“你们也应当是认识的,”

    “是谁?!”身后之人急问,似乎是极其好奇。

    “......” 江迟沉默片刻,才淡漠开口,“陈亭远。”

    身后之人闻声,身体猛然僵住,目光瞬间变得惊慌。

    “怎么会是他?” 罄竹的声音极轻,极为细微,像是生怕惊扰到什么似的。

    众人一愣,只见江迟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个消息告诉她们,“当今的江州巡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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