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绥的心跳很沉,也很稳,但却蛰伏着巨大的力量,孟承响依然能清晰记得他如切菜般轻松将那兵部的副官斩下。

    若是常人早该吓的不行,但她那会儿因着劳累以及半夜突然被叫走,脸色苍白如纸,身子也摇摇欲坠,在他人看来确实是受了惊吓。

    实际上她是累的,不过好在当时场面很乱,也这么糊弄过去了。

    耳边是呼啸的风,身后是有力的心跳,他们走了很远,远到那易州城密密麻麻的人群都成了几个小人,他们围着炽热火红的篝火起舞吟唱。

    马逐渐慢下来,他们来到易州城外的一片高坡之上,易州虽冷,但因着他们来的这里人烟罕至,荒草此时已生到半人高。

    荒草被风吹得窸窸窣窣,城中的吟唱也随着风吹散四方。边绥挑的地方位置很好,可以看到城中篝火。他们深处黑暗,却依然能看到眼前那篇炽热火红的明亮。

    “下来吧。”

    身后的人率先下马,对她说。

    她低头看向那伸来的手,试探的将自己的搭在那上面,刚落上掌心,边绥便握紧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握住她纤细的腰身将人带了下来。

    此时城中传来的呼喊声又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她看到许多年轻人上前一步围在篝火旁,开始两两组起纷纷起舞,主动让出位置的都是些年长的人,身边带着孩子。

    跳到一半,突然有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其他的人都纷纷围在一起大笑鼓掌。

    “那是塞北部落的传统,若是相中了便在易州城中其他人的见证下厮守终生。”边绥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长腿曲起,面向那里解释道。

    孟承响则在他身边找了个干净的石头也坐了下来。

    “这里跟上京很不一样。”她说。

    边绥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继续说:“很不像汉人的习惯,在这里,没有那些条条框框的东西,都是随心,天大地大自己最大。”

    他很喜欢塞北,这也是原因之一,越靠近边疆,草原越广,鹰击长空,没有什么束缚的枷锁,有的只有一颗跳动的心。

    “就像这个,讲究的会在之后补上三书六礼,若是随心的那回去就办宴席,甚至不会被诟病。”

    孟承响撑着脸,莫名的想起了她刚来时的场景,入眼便是床榻,几天没见过边绥的人。在她的逼问下,轻芜终于嘀嘀咕咕说出她是在婚轿上被边绥抱回王府的。

    她几乎能想象出来,本来热闹的王府一片狼藉,大婚之日新娘服毒自尽,虽然隐情被边绥完完好好的藏了下去,但王府究竟是粉饰太平还是宾客散尽,待一切结束时,边绥只能独自于王府中收拾残局。

    大婚之日死区亦或者是几日后突发恶疾离世,无论是哪种,都会成为朝堂大臣借此生事的理由,她其实不太理解为什么原主会选择这么一个几乎是同归于尽的极端方法。

    人活着才是资本,但显然她们观点并不一致。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其实边绥人很好,只是有些别扭,她忍不住侧目而视,他一身鸦青衣袍压不住凌冽的气势,反而将硬朗英俊的五官衬的更冷了。

    她的目光顺着边绥出色的五官向下,挪到那有力的胳膊下,她曾见过上面横亘的疤痕,光是胳膊就有这么多的伤,不用想其他地方会怎样。

    这样好的男儿郎,明明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只是这人也忒不爱惜自己了,怪可惜的。

    她这么想着出神,当边绥猛地转头时没来得及将头转回去,两人就这么直直的对上了目光。

    瞬间云被吹散,月与星散落下来,带着一层雾气披在他的肩头,她突然注意到边绥的左边瞳孔颜色比右边的淡许多,因为平日里这人的气势太盛,没有多少人敢正视他,故而很少人发现。

    是眼睛受过伤吗?

    孟承响想着。

    “孟承响,你想呆在上京吗?”边绥问。

    这似乎是印象里边绥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他的声线有些低沉,感觉胸腔都在共鸣。

    为什么会突然这么问他,是因为之前周清砚说她不该呆在京中吗?

    孟承响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因为如果真的讲,她既不想留在上京更不想留在江州,这里都不是她的家。

    她看向遥远的南方,她曾经的家在比江州更远的地方,更不为人所知的地方,与森林为家,虫鸟为伍,那里的人会炒奇奇怪怪的菜分给她吃。

    他们会笑着叫她“算姑娘”,阿婆会说她,“算,不要在该吃饭的时候睡觉”,师兄会偷拍她的脑壳说,“算呐,师兄要是出了南疆谷你可怎么办。”

    种种诸如此,但那是属于曾经的她的家。

    三十年过去,故人远走老去,她也应当随之一。

    所以究竟哪里是她的家,她该回哪里,她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说。她应当属于自由,远无归期。

    边绥看向她望去的方向,神色晦暗不明。

    他们就这样,突然陷入了沉默之中。孟承响看着那篝火明亮,神思却早飞远了,直到余光中很远的地方一个窸窸窣窣的东西打断她的思路。

    因为隔着很远,她没听到什么声音,反而只是看到了一个晃动的黑影,她下意识看身边的边绥,但边绥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她并不开口。

    既然他都没说什么,那应该不用担心什么了。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错了。她隐约看到那个黑影变得高起来,瞧着模糊的轮廓应该是个人,正向他们走来。

    边绥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殿下,你说这里的荒草如此高,会不会有什么隐患。”她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

    “这么荒芜的地方,荒草再多又如何,若真说有什么不安,那也是夏日最热的时候恐怕会自燃,但塞北的天太冷,这辈子都不可能烧起来。”边绥说。

    孟承响看到那黑影突然停了下来,敲模样,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而几个方位同时出现了同样的拿着长棍状的黑影。

    不对劲。

    孟承响心中一惊,直觉告诉她,很不对劲。

    有人要烧荒草!

    孟承响后脊的凉意直冲头顶,这荒原里都是数不清的荒草!草足有半人高,烧起来那恐怕足以点亮半边天的!

    若是平日里,烧就烧了,最多嘀咕一句谁这么闲,去烧城外的荒草坡,但若是人在里头,那便是火海中逃命,几乎逃不出去的。

    她猜的没错!边绥之所以没反应不是因为这些人是自己人,而是他真的眼睛有问题,夜不可视——

    “边绥!”孟承响大叫,起身扑向他,“有人!”

    边绥下意识展开怀将她抱在怀中,听到她的声音后立马警惕起来,想都没多想将她抱起来几步翻身上马,于此同时,那几个黑影中突然出现明明灭灭的火光,他们拿的是火把。

    孟承响眼睁睁看着他们将火把丢了出去,刹那间,火圈舔舐荒草一发不可收拾想要将他们包围。

    边绥速度很快,但再快也没火烧的快,□□的马飞奔出去的时候,火离他们只有几尺的距离。孟承响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回头看着自己离火光渐远又渐近。

    孟承响看到一个闪着银光的东西,在火墙后发亮,她猛的抓着边绥的小臂,“身后!”

    边绥耳力好,在箭破空而来时,抽出马上的佩刀一刀将箭斩落,但这只是个开始,孟承响看着四方而来的箭,意识到这是有阴谋的。

    在易州,他们来的时候并没有声张,因此没有多少人知晓他们的身份,而这些人无论是不是知晓,那箭来说显然都是冲着他俩来的。

    孟承响侧过头去,心急如焚,眼见着箭即将射穿他们,在堪堪到马身的位置又被边绥斩落,她感觉心都悬在头顶。

    一只微凉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覆在她的眼前,带着安抚的意味,“安心,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那股焦躁不安,仿佛在这个瞬间被尽数抚平,她甚至平静了呼吸。

    但她知晓他撑不了多久的,他斩这些箭全凭耳力来判断方位,现在还要分心骑马,荒原这么大又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孟承响镇静的思考了几息,然后握紧边绥覆在眼上的手并将手拽下来,她侧过头定定的看着边绥:“你是不是看不清,我能看的清,让我来帮你。”

    她的眸很亮,比天边烧来的火光还要明亮几分,让边绥愣怔。

    “相信我。”

    柔软的身躯好像在此刻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边绥深沉的望了她一眼,然后一只胳膊将她抱起翻身,让她对着自己的胸膛,看向他们的身后。

    “抱紧我,不要掉下去。”边绥收紧手臂,而她干脆环绕着他的后背与脖颈,紧紧抱在一起。

    “一共有五人,四人带弓,你的东南方位有一个,正在拉弓!”她的声音很坚定,他下意识就反手挥向东南的方向,箭簇应声斩落。

    边绥出门只带了佩刀,并没有想到会经历这种事,情况对他们来说非常不利,敌暗我明,即便是孟承响背身帮他判断方位,但边绥毕竟以一敌五,还是在夜晚这个他的目力大幅削弱的情况。

    孟承响判断方位很准,让边绥减轻了压力,专注骑马逃离这片燎原,她突然感觉手心有些潮湿,不由得分身看了一眼。

    不看还好,看了心便沉入谷底。

    手心全是温热的血,是边绥的。

    他刚才被流箭伤到了,但一声没吭,马依然稳稳的向前奔跑着。

    就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想起来边绥赶回铎王府的那个夜晚,他仿佛无所不能的神祇,远远望着她。

    可现在她手有点抖,她用医蛊多年,精通蛊术与医术,银针常年不离身,但此刻她只能无能为力,银针既可治病也可索命,但若是出手,那一切都失败了。

    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会崩塌瓦解。

    任务会失败,09会自毁,她也会随之消亡。

    曾经的一切真正的变成梦幻泡影,无论是南疆亦或者是如今的上京,没有她选择的余地,包括边绥,那些细碎的片段。

    都会变成短暂的幻梦。

    理智的弦在此刻绷紧。

    不能走神!

    “西南!在拉弓!”孟承响反应过来说,边绥抬手斩落,两人配合的天衣无缝。

    在高度紧张的环境下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成明和常武的声音,随后是身后破空而出的箭将其中一人击落。

    “殿下!”成明拉弓再击落一人,常武反身冲过去一刀斩落一人。

    “留活口!回去看易州粮仓,小心调虎离山!”边绥喊到,孟承响紧紧贴着他,能全部感受到他胸膛的鸣动,那么鲜活又具有力量。

    成明脸色一变,当即掉马随着离去。

    终于,火海与追击离他们越来越远,她却依然高度紧张回不过神来,死死盯着边绥的身后,手环着边绥却越发紧了。

    直到那宽大的手掌轻轻抚她的后脊,带着强势不容抗拒的安抚。

    “没事了,别看了。”边绥说。

    但孟承响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盯着那里。

    “孟承响。”边绥依然叫她,可是没用,她似是入了魇。

    “孟三!”边绥这次提高了音量,孟承响恍恍惚惚好像听到了。

    下一秒她整个人被微微向后拉去,唇突然覆上一个温热又柔软的东西,让她不得不马上回过神来。

    力道不重也不轻,像是他的人一样,有着强烈的存在感,但是似乎又因着珍贵,带着小心翼翼的呵护与轻柔。

    那片温热转瞬即逝,她回过神来,被迫抬头看向他,撞进深邃不见底的眸中。

    “醒醒,不要再看了,我们已经安全了。”边绥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她因着激动,微微喘息着,脸色有些潮红,发也被风吹得凌乱,有几丝勾在额角,身上的大麾也松散来开,一双秋水眸盛着水,湿润又无辜的看着他,不知今夕几何。

    边绥的喉结上下滑动,忍住没继续做什么,只是将她鬓角的发整理好,又为她将大麾重新系紧,珍视之意如掌中明珠。

    而孟承响则是愣愣的摊平手掌,看着上面惹眼的血。

    血已经被风吹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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