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善恶凌天回答,嘉陵继续质问:“你不仅没有守护白夜一生一世,你根本就是要毁她的千秋万世!世上怎会有人不要脸如斯,万恶作尽后竟然还觉得自己无辜?”

    可善恶凌天听完她的话,居然沉默许久,没有回答。

    “无所谓。”

    没想到他思考良久带来的只是这样一句轻飘飘的话,嘉陵不再多言,右手猛地催动体内天火,尝试像白夜那样将雪幕天狼恢复成战刀的状态。

    可连试几次,有一次她甚至已经感觉到,体内神血在五脏六腑里飞速奔腾,但手镯还是没有一点要变成战刀的意思。

    “我说了,我早知她对我无意,白夜自己也很清楚。”

    嘉陵恨不得往耳朵里塞上几坨棉花,如此焦头烂额之际,善恶凌天的鬼话她是半个字也不想听见。

    “可为何,她明知自己对我无意,还是收下了那颗术丹?”

    “收下便收下吧。为了她,我宁愿粉身碎骨,堕身万劫不复。”

    “可是,她又是如何做到将那颗我不惜一切代价炼出的金丹,转身就用在了她那什么狗屁仙土身上的!!”

    原本还在疯狂催动雪幕天狼的嘉陵动作有一丝迟疑。

    “你是不是也觉得当年的我们是恋人?哈哈哈,笑话。”

    善恶凌天忽然从长袍下伸出一只苍白的手,一把狠狠剜上自己的左眼,瞬间血流如注。

    “我真是个瞎子,那么多年,竟还未看透这些。她心高气傲,天都主也早对她心有所属,又怎么可能会看上我这个不务正业的游神?”

    此时的善恶凌天已经彻底变成了恶凌天,滔天的黑暗之气一袭而上,将他团团包围。

    “到底谁才是她的恋人?我告诉你吧元葭绫,谁能保护她那一亩三分的狗屁仙土,谁他妈就是她的恋人!哈哈哈哈!”

    嘉陵眉头紧皱,却仍没停下手中尝试,她闭上眼,一遍又一遍回想梦中白夜摘下手镯、将它变成天神战刀时的样子,努力不让善恶凌天的话飘进自己耳朵里。

    “不、不对……”

    忽然,漫天暗黑色的雾气毫无征兆地开始自我消弭,恶凌天莫名紧紧护住自己仅存的右眼:“你别信,我说的不对!”

    “我不可以把她说得这么不堪!她是白夜,是天都千年难遇的女战神,是我唯一的恋……不、不对!”

    场面瞬间变得极其诡异,只见他左手紧紧护着自己的右眼,而右手却狠狠挖进自己左眼,银亮的红色神血在乌黑的外袍上飞溅。

    嘉陵惊讶地望着忽然暴走的善恶凌天,看着他痛呼一声跪倒在地,双手煎熬地抱着额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滚炸裂一般。

    一束黑色咒纹开始隐隐约约在他额间崩裂,暗黑的光纹如同一盏绽放黑暗的灯,瞬间将他周身的所有光全部吸收殆尽。

    “你是不是以为,你元葭绫对她白夜来说,很重要?”

    恶凌天自言自语的声音终于平静下来,“你是不是觉得,她就算没了战神的肉身,只剩残魂,也要一直守护你、引导你,帮助你?”

    面对他的胡言乱语,嘉陵忽然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将信将疑道:“善凌天?刚刚,是你吗?”

    “别喊我善凌天!不,我不是!!”

    善恶凌天的眉眼猛地扭曲,“元葭绫,如果在牺牲朝远、牺牲你中间,只能选一个,白夜她肯定想也不想,定会拿你的性命去换她的狗屁仙土,你、听明白没有?”

    “她之所以想方设法帮你,本就是因为现在你才是唯一活着的白氏血脉,只有你才能帮她让朝远重返仙土罢了!

    嘉陵许久没有出声,恶凌天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我劝你,在更多人死去之前,好好决定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可过了不一会,只见嘉陵又开始重新在手镯上尝试。

    “她在利用你!”

    善恶凌天失望透顶、怒不可遏。

    可嘉陵的声音却很冷静:“就算是我自己,我也会选让自己牺牲,来换朝远的万民。倒是我要劝你,善恶凌天,在你死之前,好好决定你自己的路该怎么走吧。”

    “你说什么?”

    仿佛听见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善恶凌天的双手停下了一边摧残自己、一边拯救自己的动作:“元葭绫,我还以为你会和他们不一样。”

    “我很了解你。你和白夜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你还有‘真情’。”

    一个浑身冒着可怕黑色浓雾、满身神血的诡异道人,说着与他外表十分不符的话。

    “你了解追白珠,你知道这人世间究竟有多少肮脏罪孽,你不该为了什么狗屁看不见摸不着的‘天下万民’,消耗自己至此。”

    嘉陵眉宇间有一丝讥讽,“这话我怎么听着,像是你在劝我从良?”

    此时两人心中都已清楚,信念不同的人之间,光靠语言,是无法交流的。

    善恶凌天忽然狡黠一笑,一飞冲天:“或许你并不在乎自己的命,这点你和白夜应该是一样的,可是……”

    “他的呢?”

    才刚燃起丝丝白芒的雪幕天狼忽然一暗,听得出嘉陵的声音有些紧张:“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看见她脸上明显有不安的神情,善恶凌天如同得逞一般:“你心里早已有答案了。我的公主。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自己吗?”

    嘉陵余光望向宝金权,只见这位筑国十二钉此时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朝她坚定地摇了摇头,仿佛在示意她相信自己,鸢凝没事。

    “宝师父,我喊了你那么多年师父,今天,我就再信你一次。”

    她神情渐渐恢复先前的冷峻,转身看向善恶凌天,不疾不徐说道:“有件事情我一直好奇。”

    黑衣道人的长袍在空中猎猎飞动,似乎在等待她的疑问。

    “八百年前,你的力量因为善凌天的‘堕身’而强极一时,甚至在打败白夜、赶她下天都时,天都之主袈若都无法介入。”

    “八百年后,身为游神的你,力量不仅随着时间消逝,更因为追白珠被毁,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对我来说,应该很容易猜吧?”

    善恶凌天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我是变弱了,可那又怎样?即便我早已不如当年那般,今天你们在场所有人加在一起,也动不了我分毫。”

    “你真以为想反抗你的,就只有‘在场人’?”

    嘉陵的声音听起来,就和传闻中的人中之凤、朝远仙国的大公主一样冷静沉着。

    “都说天都主袈若当年对白夜偏护有加,如今你变弱了,他又岂能放过这个机会?”

    “他?袈若?”

    善恶凌天举手之间有些许不易察觉的烦躁:“天都之主日理万机,又岂会在意凡间事?倒是你,我的公主,左膀右臂都一个个离你而去,现在的你不过是孤身一人。你,不怕我吗?”

    嘉陵脸色连变都没变,缓缓朝着不远处的藤椒一招手,一直焦急徘徊的天狼被她收回麾下。

    “有意思。”善恶凌天双手交叉叠在胸前,不知为何嘉陵忽然一副休战状态,“我承认,我的确看不透你。”

    “你的心,比起白夜,要难猜得多。”

    嘉陵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抬头,仰望着冤狱海的天空:“除了宝金权,我还有一个师父,他叫‘山师’。你监视我那么多年,想必自然也知道他。”

    嘉陵没看见的是,听见“山师”的那一瞬,善恶凌天的手忽然开始无法控制的轻颤。

    “所有关于朝远仙都传说的事,几乎都是他告诉我的。其中,就包括这万物颠倒、景象奇异的冤狱海。”

    左手的颤抖越来越严重,善恶凌天猛地伸出右手,狠狠钳制住不安的左手手腕。

    “我一直在想,为何这里的景色会如此奇特?直到我读了大密宫典里的一句预言,才有所眉目。而如今,种种拜你所赐,我心中早已对我当初的猜想有了实证。那便是……”

    嘉陵嘴角一扬,看向天空中的某处,“这能够打开去往天都道路的天门,就藏在这冤狱海的某处。以此为界,上为天都,下为凡土。我猜的,对也不对?”

    善恶凌天周身漂浮的黑噩之气越来越浓,不需要他的回答,嘉陵就已经知道自己猜的与事实并无大差。

    “除此以外,我还想到一件事。”

    善恶凌天投来的眼神可以用穷凶极恶来形容:“什么?”

    “你的力量虽然弱了,却依然强于我,这点纵然不假,可是否也意味着,你压制善凌天的能力,也变弱了?”

    她话音刚落,便感觉耳边有呼啸声飞掠而过,恶凌□□她袭来的黑影削下了她几缕长发。

    “谅你也是个神祇,怎么会如此沉不住气?”

    “没有我,他善凌天早就死了!”

    被嘉陵的话惹得怒火中烧,恶凌天身形在黑雾的影响下越来越巨大:“到底是托谁的福,他才能在朝远这片该死的地方又苟活了几百年?”

    “你说什么?”

    嘉陵身形一滞。

    发觉自己言语有失,恶凌天不再多言,身形一窜,带着一座小山般巨大的黑雾,以难以言喻的压迫力直直朝嘉陵袭来。

    八百年前一笔未能清算的帐如今又被双方重新拾起,天地之间一片压抑沉寂,黑云翻滚在冤狱海上空,静静注视着大地上一场未知的赌注。

    仿佛早就在等待着这一刻的到来,嘉陵闭上双眼,沉沉一叹,再睁眼的瞬间,双眸之中火光暴涨,皮肤之下有银色的天神血在奔腾,淡紫色的天火火焰从地面一燃而起,将她缓缓托举到了半空。

    远远看去,她早已不再像嘉陵,不再像朝远的掌政大公主,而是一个活脱脱的天都“半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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