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四月二十日晚,展府到处都在张灯结彩,挂着红灯笼红绸带。江修仁应付惯了这样的场合,只是傅向阳要陪着傅老爷,代表傅家参加婚宴,他只好带着苏倩和许御风来帮忙打理事宜。比起钟焱黎加入展家的目的,江修仁更在意黑石的下落,还有钟焱黎到底是如何得到黑石的?她对黑石又了解多少?

    他一脚迈进了展家的大门,走到中院时环顾四周后,不禁拍案叫绝。江修仁也是第一次来展家,这次真的见识到了展家的威风之处。早两年他就听闻这座宅子是二十年前,展国雄跟一位洋人建筑师一起设计的。除了保留了古宅的特点,还融入西洋建筑的特色,所以展家的宅子才能成为三镇之宝。

    据江修仁所了解,展国雄建这座宅子是为了他的原配夫人。在三十五年前,展国雄还是个土财主时期,娶了一位贤淑的夫人,可惜这位夫人在怀孕的时候因为遭遇了意外,导致一尸两命。

    而后的五年展国雄一直未曾续弦,后经人劝说才娶了展家兄妹的生母,展老爷正是为了死去的原配夫人,才建造了梦想中的宅子。只可惜展老爷是克妻之命,展颜颜长到十岁的时候,第二位展夫人又因得了重病而死。

    这两年来展家更是送出去不少学生留洋,培养出来不少建筑师,展老爷的营造厂现在也几乎包揽了三镇的所有生意。江修仁十分不解,怎么展国雄活到了这个年纪,反而越来越糊涂,不好好守着展家的基业,偏偏引狼入室,招惹到钟焱黎这样的女人。

    江修仁穿过院子后,慢悠悠走进宅内的大厅。在他进入比戏园子还大的厅内以后,迎面就撞见了孔家的老板孔欣。

    孔欣长得高瘦,总喜欢穿洋衣长裙,不论走到哪里,身边都要带着李管家。她看着江修仁温温柔柔笑道:“江老板,可否借一步说话?”

    江修仁会意,转头跟雨夜使了个眼色,雨夜转身跟后面的苏倩,许御风说了两句话,三人随后停住脚步。李管家也点头哈腰地驻足而停,看着江少爷和小姐向前走了。

    这个时候,许御风瞥了一眼距离他们稍远的李管家,在苏倩耳边低声说道:“你看江老板和孔老板还挺般配。”

    苏倩一边看一边笑:“看上去是挺般配,但是江老板…”

    “江老板喜欢沈溪语,傻子都看得出来。”许御风用余光看看苏倩接着道:“喜欢一个人想藏也藏不住。”

    另一边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江修仁大概猜到了孔欣想说些什么,他率先开了口:“学校的事基本上筹备好了,招收学生这边我另有安排。”

    孔欣点点头,笑道:“我知道江老板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小诚总说读书才能改变命运,所以他也想去学校当个先生。江老板可找好了教书先生?”

    他们边走边看周围来的宾客,江修仁笑着说:“孔少爷要是有这个想法,我当然很乐意。我也定下了两个人选,一个是江家商行管事白奇的弟弟白岚,他本来就是师范大学毕业的,还有一个是程小楠。”

    听了这话,孔欣眉开眼笑地问道:“程小姐?是不是程大人的千金?”

    江修仁点点头,程小楠本就爱做善事,所以早让白奇透了个风,邀请她去学校当个教书先生。

    孔欣心里面欢喜,虽说女校才配备女先生,但对于她这种接触惯了西洋玩意的人来说,不甚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她又说:“这可是好事,有程小姐在,以后办事也方便许多。”

    孔欣又说:“江老板可跟童老爷商量过了这些事?他先前也是只提供了资金,却从未提过任何的要求。”

    江修仁觉得孔欣大可不必太过在乎童家,他笑笑说道:“童老爷向来如此,平时的商会舞会,他也从不出现。就连王望山也请不动他,不过听说童家和展家有些交情,今天童家让谁来的?”

    孔欣向左边望了望,江修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真看到了童家的人,孔欣说道:“童家的大小姐童锦绣,她的丈夫白敬轩,还有童家的大少爷童商羽。”

    两人正说着,又见从门外跑进来几个穿着红色衣衫的孩子。男孩们头上戴着老爷帽,女孩们头上绑着红绸带,他们在原地蹦蹦跳跳欢呼雀跃,嘴里面不断地嚷嚷着:“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了。”

    小白楼此时只剩下两个人,入夜后前庭后院显得尤为安静。沈溪语看时廷在她眼前来回踱步,忧心忡忡地皱起眉头,她心里面知道他对钟焱黎余情未了。

    但江修仁交代过,不能让时廷贸然去展家,所有人都以为时廷已经离开了三镇,如果被人发现他还留在邯明,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沈溪语无可奈何,只能看着时廷来来回回在她面前走了一个多小时。她实在是有些心烦意乱,扭头摆摆手,打发走小兰后,才出言劝阻:“差不多行了,你这样有什么意义?钟焱黎就算今天不嫁给展老爷,明天也可以嫁给张老爷,李老爷,你又是何必呢?”

    时廷兀自停下脚步,转过身子后怔怔瞧着沈溪语,他犹豫再三后还是开了口:“沈小姐,我想去展家走一趟。”

    沈溪语慢条斯理地倒上一杯茶水,深深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让你去,而是你去了又能怎么样?问她为什么这么对你?问她为什么嫁给展老爷?问她嫁给展老爷有什么目的?但凡她肯回答其中一个问题,你也不至于难受成这样了。”

    时廷落寞地低下头,迟疑地说道:“也许她有难言之隐。”

    即便是再过十年,沈溪语认为她也无法理解时廷。就算时廷跟钟焱黎相处多年,两人还有感情,但那也只剩下了恩情,他们之间的男女爱情,早已经支离破碎,不复存在了。钟焱黎想要嫁人,那就随她去好了,又何必去找她问她,再拿刀子割自己的心?

    见时廷转身要走,沈溪语回过神来,登时有些急了,忽地起身时不小心将茶杯打翻。茶杯顺着茶几滚落到地上,茶水洒了一地。

    时廷听见茶杯掉落的声音猛然回了头,见沈小姐手脚慌乱,身体左摇右摆已然站不稳了。时廷学过些功夫,反应又快,连忙奔过去想要扶住她。

    沈溪语的确是踩了一脚的茶水,在她要倒下的时候,时廷迅速用手抓住她的手,不料还是晚了一步。沈溪语在惶然之中,用另一只手拽紧时廷的衣襟,时廷向前迈了一步的工夫,不小心也滑了一脚,两人只好顺势一起倒在长椅上。

    时廷见他压在沈溪语身上,还紧紧握住她的手,沈溪语又瞪大了眼睛盯着他看。他便着急忙慌地从她身上起来,一颗心在胸腔里面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他站在一边吞吞吐吐解释道:“沈小姐,我…”

    沈溪语却满不在乎地向后撇头,打断了时廷的话:“小兰。”

    小兰听见了小姐的召唤声,很快跑了过来。沈溪语看着小兰,一边整理衣衫一边说道:“把地面的水收拾收拾。”

    小兰麻利地拿来了抹布,将地上的茶水认认真真擦地干干净净,然后又拿走了掉落在地上的茶杯。

    这时沈溪语才从椅子上站起,走到时廷身边后,从容不迫地说道:“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先去楼上换上那套黑色的衣服,戴上帽子。江修仁今天只带走了雨夜,把佐震留下来保护我们了,我一会儿让佐震拿着给江家的请帖,送你去展家。”

    “什么请帖?展家不是只送来了一张?”时廷问道。

    沈溪语向着时廷眨了眨眼睛,得意地说道:“确实只送来了一张,但我知道江修仁用不着请帖,也能带人进展家,所以我就让他把请帖留下来给我了。只是我觉得钟焱黎和展国雄拜堂又没什么好看的,索性就不去了。”

    时廷明白沈溪语是故意留下请帖给他,所以心怀感激地道谢:“谢谢沈小姐。”

    为了这次的大婚,展家的确是投入了不少的财力物力,就连宴请的宾客也全部都是三镇名气响当当的人物。江修仁坐在宴席上,喝了好一会儿的酒,参加婚宴的老板们又抢着上前和他搭话,他只好像往常那般忙着应酬。

    此时他正跟一位老板谈得起劲儿,举起酒杯之际,从外面进来的许御风,刚好从雨夜身边挤过来,突然俯身靠在江修仁耳边小声说道:“江老板,佐大哥来了。”

    江修仁慢悠悠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猜到时廷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小白楼,只是沈溪语也未免太过纵任时廷了,还是把他放了出来。他转头向那位老板笑微微地说:“容我失陪一会儿,突然有些急事。”

    说完这话,江修仁站起来转了个身,对着雨夜等三人说道:“你们三个跟我一起出来。”

    等几人到了院子的角落处见到佐震以后,佐震便一五一十地将沈溪语的意思传达给了众人。江修仁听后,心中莫名地恼火:“胡闹,我都说了不让他过来。”

    佐震来的时候其实心里面也没底,他知道江老板不让时廷来展家,可沈小姐偏偏把他放了出来。他只能试探性说道:“要不我再把他带回去?”

    苏倩不以为然,她不止一次见过时廷盯着窗外的树郁郁寡欢,所以觉得沈溪语既然这么做了,肯定有理由:“我想溪语让时廷去见钟老板,也是想让他死了这个心。”

    许御风也知道男女之间的事,谁也说不清道不明,更何况是时廷和钟焱黎的事,他向江修仁问道:“江老板,要不要我去帮他一把?”

    江修仁仔细想了一下,说道:“不用了,苏倩和阿风跟着我。”他又看向佐震:“佐震,你去帮帮他,等他见完了人,马上把他安全带回小白楼。”

    佐震万般无奈,只得回了一个“是”字。

    等佐震赶到了后院,见到时廷还在月亮门处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他走过去猛然用手拍了时廷的肩膀一下。时廷吓得一哆嗦,回头看到来人是佐震才缓了口气。佐震也不拖沓了,直接问道:“新房在哪?”

    时廷用手指了指前方,佐震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前面种了几棵大树,还有一个小花园,种了满满登登的鲜花。在大树后面有一间大屋子,看屋内闪着红烛的光亮,定然就是新郎和新娘子的新房了。

    只是屋子门口还站了两个守门的家丁,佐震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对时廷说道:“一会儿我把那两个人引开,你偷偷进去,不要耽搁时间太长,不然我撑不住。”

    时廷点点头:“谢谢佐大哥。”

    佐震又回头走过去,绕到了中院后,在暗处躲了片刻,总算见到一个小丫环端着托盘一步一步走来。他立马冲上前,用最快的速度打晕小丫环,将其拖进花园的草地上。然后他重新回到后院,站在月亮门前左看右看,再次提醒时廷:“我现在就去引开他们,你抓紧时间办事。”

    说完这话,佐震便穿过面前的小花园,直奔向门口的两个门卫,他走过去冲着他们气势汹汹地喊道:“你们两个赶快跟我过来!那边有人晕倒了,人手现在不够用,千万别声张,怕影响到宾客。”

    两个家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今日展家来的人都是带了请帖的达官贵人。他们见佐震周身的气势,又像是哪位老板的管家领班,两人便打算随着佐震一起去看看情况。很快在佐震的带领下,三人就穿过月亮门向着中院走了。

    时廷见那三人走远了,这才从大树后面偷偷跑出来。他走到新房的大门前,灵活敏捷地开门进门,动作一气呵成。刚转过身子,时廷就听见了一个轻柔又熟悉的声音。

    “是谁?是小英吗?”

    他看着坐在床边上的女人,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她走近。这间屋子很大,又摆了满屋子的红蜡烛,在红色的烛光映衬下,屋内的墙壁也变得红彤彤了。他每走一步,就好似有一把刀子戳进了他的心口,他想开口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个时候,钟焱黎因听到有人走路的脚步声,于是又问了一遍:“是谁?”

    时廷看到钟焱黎身上穿着的凤冠霞帔,红艳艳的煞是好看。这让他想起一年前,他也曾对她说过,想看她穿红色的嫁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不在乎年龄上的差距,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只想永远跟她在一起。可惜那些前尘往事,转眼已成尘烟旧梦。

    此时此刻时廷的脚上像是绑住了沉重的铁棍,每走一步都痛彻心扉,他倏然停下脚步,眼眶里噙满泪水,嘴唇微微翕动:“是我,小黎。”

    钟焱黎猛然站起,抬手将红盖头甩开,她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男人,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眼睛里瞬间流出了泪水:“时廷?”

    时廷微微低着头,将头上的帽子拿下来,随手扔到了桌子上,他缓缓抬起头来,怔怔瞧着钟焱黎。

    钟焱黎顿时张口结舌,不可置信地一步一步向前走,等走到时廷的眼前,看到时廷俊俏的脸庞,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泪水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又喜又悲:“我真的没想到,还能够再见到你。”

    还是那张脸,那双深情的眼睛,钟焱黎看呆了一会儿,乍然间又如梦初醒。她以为时廷早已经离开了渡城,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出现?她突然慢慢向后退了几步,大声叫道:“你来这里干什么?我不是让元成毅把你送走了?你还回来干什么!”

    时廷呆呆看着钟焱黎不言不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微微弱弱的声音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嫁给展国雄?告诉我你是逼不得已,你有难言之隐,你给我一个离开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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