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花瓣自枝头轻悠悠的飘落,芙云扯了扯嘴角,又执起茶盏抿了一口,硬着头皮笑道,“浅浅身子有些不适,我便没让她跟来。”

    司音神君拎着茶壶去给狐帝添茶的爪子猛地一顿,白净的小脸登时写满了担忧,煞有其事的伸着小脖子关切道,“生病了么?可要紧?”

    墨渊手中拈着茶盏本欲放下,闻言便又送回了唇边……

    白止绷着脸瞅了闺女一眼,若非这是他亲闺女,他非得将她有多远扔出多远不可!

    芙云趁着被闺女半个身子挡住斜对面视线,嗔怪的睨了闺女一眼,只得再装作若无其事的含笑道,“受了些风寒,不打紧~”

    司音神君点点头,一边为狐帝添上茶水一边又情意切切的软着嗓子关怀道,“浅浅打小就身子不好,可得多注意着点!狐后您回去跟浅浅说一声,就说等我得空了便去狐狸洞看她!”

    混着酒香的风吹的林子里一阵扑簌轻响,周遭里好像有些静呢~

    她恍惚觉着似是又有眼睛在看着她,还不止一双,转回身便瞧见师父同老凤凰还有四哥都在定定的盯着她看……

    她迷茫的眨了眨眼,抬起袖子往脸上抹了一把,纳闷的问,“我脸上有东西?”

    想来是方才去摘桃子蹭了灰,她抹完脸对面那三双眼睛便不再盯着她,她绕到师父身边坐下给师父也续上茶水,又老实的跟师父交代道,“十七从前在十里桃林时便常去狐狸洞找浅浅一道玩耍。”

    墨渊自续满的茶盏上抬起眼,深深的看了一眼睁着眼说瞎话的小徒弟,而后执起茶盏泰然自若的应了声,“嗯。”

    司音神君本还有些心下打鼓,眼下瞧着师父并未生疑便也松了口气,坐得还算端正的小身板也换得懒散,先是捞上盏酒自个儿解解馋,又拽上一碟子核桃剥着,闷闷的撅着小嘴的嘟囔,“师父先凑合吃些垫一垫,一会儿回去十七再让二师兄给师父做些顺口的~”

    没能讨来蟠桃她虽是心下恼火却也不算什么,主要是替师父抱不平!更是心疼师父……他们不肯给蟠桃那便是不给昆仑虚面子,自然也是不给师父面子!唉,都是她丢了昆仑虚的脸~

    坐在对面的师徒二人一个喝着茶水一个剥着核桃,单是一瞧便能瞧得出这师徒俩处得甚好,不过女儿坐在墨渊身旁实在不便说话,芙云又抿上口茶水,微不自在的蔼声笑道,“司音啊~坐到我身边来,这一晃许久未见了,过来跟我说说话~”

    司音神君停住狐狸爪子,抬起黑亮亮的大眼睛看向阿娘,有些迟疑~

    她委实也想坐到阿娘身边去,但又觉着既是随师父一道出来,她便理应侍奉师父左右,正为难之际,忽听师父唤了折颜一声~

    墨渊搁下手中茶盏,缓缓抬眼看向折颜道,“你这里可还有陈年的桃花醉?”

    折颜心知墨渊这是要给那一家四口留说话的机会,很是豪爽的应了声“有~”说着便起了身。

    当初送小五上昆仑虚时的那套说辞不过是唬一唬小丫头罢了,且不论墨渊的修为摆在那,他同墨渊会的本事皆是父神母神所授,便是这世间当真无人能看穿他的术法,那也是逃不过墨渊的眼睛~

    至于这些年来他为何没有拆穿他……

    唔~想来是念着他是他的兄长,不忍让他失了面子吧~

    司音神君一听师父跟老凤凰要酒,登时来了精神,师父又不喝酒,那这酒自然是给她讨的!师父往日里出门办事若是顺路便也会给她带上两坛老凤凰的桃花醉呢!

    师父跟老凤凰已走出了几步远,她咧着小嘴便想跟上去,才迈出一步却见老凤凰忽地刹住脚转回身道,“你就别跟着了~”

    眼神还颇为嫌弃~

    她不乐意的瞪了老凤凰一眼,回过身去阿娘身边坐,隐约又听见走远的老凤凰嘀咕着问师父,“我们家司音怎被你教的愣头愣脑的~” 是以她又回头给了老凤凰一计眼刀!

    阿娘笑着伸手拉上她的手,她一屁股坐到阿娘身边,现下师父不在她便也能放心说话了,糯糯的唤了一声,“阿娘~” 又忙不迭的问,“这万年你跟阿爹过的可好?哥哥嫂嫂们可好?青丘可都好?”

    话这般说着便觉着有些想家,想阿爹阿娘,想哥哥嫂嫂们,歪着脑袋靠到阿娘肩上,闷闷的撅着嘴嘟囔,“女儿都可想你们了~”

    白止抽了抽嘴角,斜眼瞅了闺女一眼,他还真没瞧出来她是哪儿想他们了!

    白真含笑自妹子身上收回目光给阿爹添了盏酒,小五初到昆仑虚那些年他担心她会想家,常常让折颜寻些由头去瞧瞧,每回折颜回来的说辞皆是相差无几,意思只有一个,小五在昆仑虚过的逍遥快活,他是半点也没有瞧出来她有想家的样儿~

    芙云拍着女儿的手,笑盈盈的软声应着,“好~都好~”

    现下总算是能好好说说话,她一手抚着闺女的小手,一手抱着赖在怀里撒娇的小丫头慢慢拍着,心疼的叹息着问,“在昆仑虚过得好不好?学艺会不会太辛苦?”

    司音神君在阿娘怀里摇摇头,懒洋洋的坐直身子,又笑眯眯的抿了小嘴,大眼睛里也闪着亮晶晶的光彩,比骄阳下的灼灼桃花还要动人,颇有些洋洋自得的应,“不辛苦~师父待我可好了!师兄们也都好相处,都待我可好了!”

    芙云笑着伸手为女儿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又疼惜的抚一抚束着端正发髻的小后脑勺,欣慰亦安下心的笑应,“那便好~”

    司音神君美滋滋的瞅着阿娘,脑袋里却已是神游回了昆仑虚,怎地会辛苦呢?这一万年她不知道过得有多快活!唔~若是师父往后不罚她抄经那便更快活了~

    如此想着便有些着急想回去,但又有点儿舍不得阿娘,她软趴趴的抓着阿娘的手遥着,恍然想起什么忽地眼睛一亮,忙不迭伸着小脖子问,“阿娘~你带给我苏子糕了么?”

    芙云嗔笑着戳了下凑过来的小脑门儿,拂手幻出个素白的小包裹,今日过来得晚了便也是因着做这些吃食,“带了~就知道你定是馋这口了~”

    司音神君急吼吼的扒开包裹便有诱人的清香味儿飘进鼻尖里,且阿娘还将这做成了桃花的形状,好看得紧~

    她撅着鼻子使劲儿嗅了一口香气儿,又没出息的吞了下口水,堆了一脸讨巧卖乖的笑跟阿娘撒娇道,“还是阿娘最懂我!”

    这一万年来她早就想阿娘亲手做的糕了!她傻笑转回头想要去寻师父,正好瞧见师父就站在前头老远处的桃树底下,她倏地笑得更欢喜,忙不迭的捞上小包袱朝师父跑过去!

    师父背着身应是在赏花,老凤凰也不知做什么去了,不过老凤凰不在正好,她还舍不得给他吃呢!她绕到师父身前,忙不迭的扒开包裹捏上一块糕喂给师父,兴冲冲的脆声道,“师父,你尝尝!这是十七……”想说家里又陡然收住,一本正色的改口道,“只有青丘才有的苏子糕,旁的地方吃不到的!”

    勤快的小爪子不知又将什么吃食添进了他口中,他抬手接下唇边的糕点,无言的轻轻挑了眉,这毛毛躁躁的小性子何时才能改一改。

    司音神君眼巴巴的紧紧瞅着师父,小嗓音不自觉压得又轻又软,“好吃么?”

    唔,这苏子糕的香味有些特别,也不知师父能不能吃得惯呢~

    口中的香气虽有些浓却不会让人生厌,细品之下倒也清新怡人,只是过甜了些,他不经意的弯了嘴角,一声轻应也带了似有若无的笑意,“嗯。”

    司音神君听着师父也说好吃才放了心,且听着师父说好吃,好像比她自个儿吃着还要觉着香甜呢!~

    她傻笑着自己捏上块糕塞进嘴里叼着,再仔细的将剩下的糕包好,一边往嘴里囤着软糯香甜的糕,一边含糊着嘟囔,“拿回去给师兄们也尝尝~”

    他垂眼看着向来好吃懒做的小十七,眼里满是赞赏又宠溺的笑意,他的小十七最会耍滑偷懒,平日里捉弄起她的师兄们更是花样百出,却也最是仗义,但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便不会落下她的师兄们,生生将那一众木纳的少年带得上窜下跳。

    司音神君包好苏子糕抬起头看着师父,被桃花映得粉腻的小脸上挂着乖巧的笑,“回去吧~”

    他极轻的挑了下眉,抬手抹去小嘴边沾的糕点碎,忍俊不禁的问,“不多留一会儿么?”

    司音神君摇摇头,没能领会出自家师父眉心里那点意味深长,还拿爪子往天上指了指,甚是懂事的嘟囔,“不待了,都出来大半日了~”

    她回去还得好好给师兄们讲一讲那蟠桃有多难吃呢!

    师父只站着不挪步,还不知因何挑了眉,她迷糊的跟师父对望了好一会儿,恍然想起什么,忙将怀里的小包袱塞给师父,许是有些心虚便没敢抬头,只匆忙嘟囔道,“师父先帮十七拿一下,十七过去跟折颜上神说一声!”

    轻快的脚步声跑远,他唇畔亦化开无边的温软,恰如十里桃色旖旎,随手收了小狐狸寄存的宝贝,缓缓负手先行。

    司音神君一口气跑回到阿娘身边,拉上阿娘的手摇着,闷声闷气的道,“阿娘~我要回去了,你跟阿爹多保重身子~”

    如此说着便有些舍不得阿娘,蔫蔫的瘪了小嘴,小嗓音也带了点鼻音,郑重其事的道,“等女儿学成归来再给阿爹阿娘尽孝道!”

    芙云抚上女儿的小脑袋,虽是不舍还是温柔的笑应了声,“好~” 又反手化出一早便给女儿备好的一些物件并平日里她惯爱的零嘴小吃,蔼声嘱咐道,“把这些也带上~”

    司音神君见了好东西便陡然将离别之情给抛到了脑后,脆生生的应上一句,“谢谢阿娘!” 反手拈了小术法收了堆满小半个石案的宝贝,急忙便跑去追师父了。

    沐过林间的风吹落一阵花瓣,在碧瑶池中晕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折颜慢悠悠的踱回到案边,同白家三口一道望着走远的师徒俩,方被抢走了几坛子好酒,心情倒也舒畅,这万年来墨渊宠着小五,可谓是宠的无法无天,若再这么一直宠下去,只怕白家小五要难找婆家咯~

    芙云望着跟在墨渊身边蹦蹦跳跳的小丫头,欣慰的笑着舒了口气,自家的闺女什么模样,她这个做娘亲的自是比谁都清楚。她原本还担心小五在昆仑虚怕是耐不住性子,也怕她太能闯祸,让墨渊难做,今日亲眼瞧见了他们师徒俩处的亲厚,便也彻底放心了。

    她这个女儿啊,若非墨渊当真待她极好,她可不会是眼下这幅模样,说起来墨渊那样沉静的性子添了小五这样一个徒弟,还真是难为他了~

    白止亦望着闺女远得已被林子遮挡了大半的身影,心中隐隐有些不是滋味,他怎么觉着闺女像是要被人抢跑了呢?他这还没来得及嘱咐两句,她就急吼吼的跟着墨渊跑了,哼,不晓得的还以为昆仑虚才是她家呢!

    适才白家小五给她师父送糕时正好被她师父挡住了身子,是以远远坐在墨渊背后方向的狐帝同狐后便也没能瞧见自家闺女不止给她师父送了糕,还举着小手将糕喂到了她师父嘴边……

    想来若是瞧见了,狐帝此时的酸意怕是更甚了。

    芙云目送着那师徒俩走得没了身影,转过头便见自家夫君黑着张脸~

    她不用想也晓得他是因何,有趣的笑着明知故问道,“做什么?”

    平日他虽不常念起女儿,实际却比她这个做娘的还紧着女儿,眼下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同女儿见上一面,话还没说上一句闺女便走了,他这会儿指不定多憋屈呢~

    白止被自家夫人戳了短处有些下不来台,背上手转身便走。都是折颜出的什么馊主意!好好的去昆仑虚拜什么师父,他们一家子上神还教不了她不成!

    芙云笑着回望了女儿一眼,便也随上自家夫君一道回了。

    好好的闲日小宴先是走了师徒俩,这又走了两位,可惜了他摘来的这些上好的桃子还一个都未动过,折颜冲着过河拆桥那两口子的背影扬声道,“这就走了?桃子还没吃呢!~”

    白止正憋着没地儿出气,当时便回了一嗓子,“你自个儿吃吧!”

    折颜长叹着摇了摇头,伸手捞上个桃子咔嚓一声啃了一口,自个儿吃便自个儿吃~

    前一刻还热闹的桃林倏而重回幽静,白真攥着酒壶踱到了老凤凰身旁,“方才小五同墨渊走时,你在笑什么?”

    折颜停住欲往嘴里送桃子的手,一脸诧异的转过头看向真真,“我笑了么?”

    白真点了点头,默默的拿眼神回了一句,“不止笑了,还笑的一脸狡猾……”

    ……

    翌年,快要到师父生辰的时候,司音神君恍然便又想了蟠桃那档子事儿!

    那天君过个生辰又是遥请八方又是摆蟠桃宴的,她师父都还没有过过生辰呢!

    虽然大师兄说师父向来是不过生辰的,她说要给师父过生辰大师兄还取笑她说,只有小娃娃才喜欢过生辰!

    其实她也晓得,像阿爹阿娘和师父这样的上古尊神,年岁大了经历的也多了就懒得过生辰了,阿爹阿娘也只有在整万岁时才会过一回生辰~

    可那天君老,唔,那天君小儿都能做寿!凭什么师父不能好好的过个生辰!也不用去外头请那些不相干的人!只有她同师兄们给师父做寿便好!师父不喜热闹,她也不喜欢热闹~

    是以某一日的傍晚,墨渊去用晚膳时便瞧见几案上除了比平日多了几样小菜外,还添了一碟桃子并一碟枇杷……

    弟子们的案上皆是如此,不过没有他这的个头大……

    司音神君见师父落了座便端起酒碗起了身,向来懒散的小身板站得格外端正,先是清了清嗓子,“咳!”  而后掷地有声的对着主位朗声道,“今日是师父的生辰!十七祝愿师父,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噗嗤……”

    十六师兄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司音神君不乐意的瞪了子阑师兄一眼,复美滋滋的看向师父,忽地想起什么,又赶紧给师兄们打眼色!师兄们都是傻了么?!怎地不起来给师父祝寿呀!

    师兄们确是有些傻,是被小师弟这两句词儿给惊傻的,十七方才念叨的是个啥?

    约莫半月前便听十七念叨着要给师父做寿,师兄们只当十七是小娃娃心性随口说说,没想到竟还真是要给师父做寿~

    师兄们皆知师父向来不过生辰,他们上昆仑虚这数万乃至十数万个年里头,也从未见师父他老人家过一回生辰,以至于他们虽是都晓得师父的生辰是何日,却从未有人仔细的数着日子记过,大师兄虽晓得今日是师父的生辰却也未多想过半分。

    此时十七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倒是让师兄们有些惴惴不安,自他们初上昆仑虚大师兄便交代过他们,师父是不过生辰的……

    师兄们屏着气息自十七那神气的小脸上偷偷瞄向主位,师父正看着十七……

    师父虽是皱了眉,但依着十七上了昆仑虚这万年来攒下的经验来看,师兄们一致觉着师父并未不悦……

    师兄们暗松了口气,转念之间已是相互对了眼色,而后不甚整齐的望向了大师兄……

    他们又何尝不想好好的给师父过一回生辰呢?今日既是十七挑了头,咳,师父又向来最疼十七!想来他们跟着十七一道给师父做个寿,师父应是也不会怪罪,不过此事还需得大师兄给拿个主意才是。

    大师兄与师弟们所想无异,亦感觉到了十几道眼神儿在戳着自已……

    平日里十七向来贪玩,没想到竟还如此细心,如此有孝心想着给师父做寿,倒是让他这个做师兄的自愧不如了。眼下十七既是有这份心意,今日也并无外人,应是也算不得跟着十七胡闹,回头师父若是怪罪下来,全凭他一人担下便是。

    大师兄执起酒碗恭然起身,外头那些绕口的祝词他一时记不起几个,只由心郑重道,“愿师父,万寿无疆!愿天下,永享太平!”

    众师兄紧随其后豁然起身,手中酒碗高抬于身前,朗朗齐声道,“愿师父万寿无疆!愿天下永享太平!”

    一众少年郎字正腔圆,气势冲天,铁骨铮铮,白衣胜雪,好不养眼!唯独最末的那位皱巴了小脸……

    司音神君听完师兄们的祝寿词突然觉着自个儿的祝寿词不够好了~

    方才她说的那两句是自话本子跟戏文里学来的,虽说她始终也没能想明白这东海的水几千年便会挪一挪位置旱上一旱,委实算不得长流,用来比做福气也委实算不得多~

    还有那南山的松树虽是长满了大半个山头,生得也颇为挺拔壮硕,可据她所知那些个松树就算是年岁最老的怕是也还没有老凤凰老,用来比做寿也委实是差的远了~

    可既是戏文里都这么唱,话本子也都这么写,她偷跑去凡间时还不止一回听见过人家这般祝寿,想来这两句定然是个顶好的祝贺话儿,但眼下师兄说的这个,唔,万寿无疆!天下太平!

    以师父的修为自然是能长长久久的留在这世间的!天下太平好啊!天下太平师父便不用出去征战,不开战师父便不会遇到凶险,就像现在这样一直待在昆仑虚多好呀!

    莲池里的流水潺潺作响,煞是动听,卷着水汽的莲香亦清幽喜人,司音神君想得小脸红扑扑的,黑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止不住的欢喜劲儿,又像模像样的挺了小腰,爪子里的酒碗举的更端正,生怕自个儿音量小了这极好的祝愿便会打了折扣似的,扯着嗓子道,“愿师父万寿无疆!愿天下永享太平!”

    墨渊静静的望了小十七片刻,无言的抿了下嘴角,弟子们还端着酒在等他,他只好也拈起茶盏起了身,以茶代酒同他们举杯,总不好扫了大伙的兴。

    盏中温茶一饮而尽,他抬眼看向一众意气风发的好男儿,轻淡的弯了嘴角,温声道,“都坐吧。”

    师兄们亦是将手中酒碗一饮而尽,饮的最为豪气万丈的当属司音神君!

    司音神君落了座便美滋滋的瞅着端坐在主位上的师父,小脸笑得比氤氲在天边的落霞还要娇美动人,也不知师父现下开不开心欢不欢喜!

    唔,师父方才都笑了,定然是开心的!师父若是喜欢的话往后她便年年都给师父过生辰!

    唔,师父怎地还不动筷呢?今儿晚上这些菜都是她特意嘱咐二师兄做的,都是师父平日里爱吃的呢!还有桃子跟枇杷!

    墨渊虽未抬眼也晓得下头有一双小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他方才看到这些桃子时并未多想,现下却是能猜到了……

    他似有若无的勾了嘴角,伸手拿了个桃子。

    司音神君瞧着师父吃上她精心准备的大桃子才踏实了,也够上个桃子啃着,得意洋洋的拿胳膊肘怼了一下身边的子阑师兄,一边啃着桃子一边炫耀似的问,“这桃子可是我昨个特意跟师父告了假去十里桃林搬来的!甜么?”

    子阑捡起个桃子咬上一大口,点了点头,甜倒是挺甜,眼也不抬的不解道,“咱们后山不是有桃林么,还去十里桃林折腾什么。”

    司音神君正美滋滋的啃着酸甜可口的桃子,闻言狠狠的瞪了子阑师兄一眼,不乐意的压着嗓子咬牙道,“你懂什么!这是心意!心意懂么?给师父过生辰怎能用咱们自己家里的桃子!”

    她郁闷的再啃上一口桃子,还是觉着臭子阑啥都不懂且忒没良心了!师父平日里教导他劳心劳神的,他竟然还想拿现成儿的糊弄师父!是以又嫌弃的追问道,“再说了,后山的桃子能有十里桃林的甜么?”

    话一出口卡了一下壳,司音神君又忽地觉着好像哪里不大对,唔,其实后山的桃子一点不比十里桃林的差,但后山的桃子再好也是自己家里的,自然比不得她从外头辛苦搬回来的,昨个儿回来时她还特地贪了黑,就怕最大最好最甜的桃子被他们抢了去!嗯!比不得!

    子阑师兄自然没法体会到小师弟对师父的这份孝心,只咔嚓着大桃子实话实说的唱反调道,“我吃着都一个味儿~”

    十七师弟陡然一噎,嫌弃的睕了子阑一眼,再扭头看向桌案的另一头,愤愤不平的拧着小眉头问道,“大师兄,好吃么?”

    今日能给师父过生辰实在值得庆祝,大师兄本是想先喝上一杯,但在瞧见师父竟是在吃桃子时便转手也捡起了个桃子,想来这桃子定是有什么特别之处!眼下他正咬上一口桃子……

    十六同十七方才争论的他都听见了,虽说他还没能尝出来这桃子有何与众不同之处,但难得咱们昆仑虚的小娃娃十七有这份心意,如今竟也晓得孝敬师父了,他这个做师兄的又怎好拆师弟的台呢~

    是以他又咬上一大口桃子,“好吃!”

    司音抿着小嘴使劲儿点点头,还是大师兄识货!接着又望向了师兄们……

    众师兄被小师弟盯得静了几息,而后原本在吃桃子又啃了一大口,原来预备小酌两杯的也捞上了桃子,三两一伙的边啃桃子边品评道:

    “你还别说!这桃子吃着是比咱们后山的甜!”

    “我这个也是!瞧瞧这香甜多汁的,我这还是头一回吃着这么好吃的桃子!”

    “嗯,我这个也好吃!”

    “我的也好吃!”

    “真好吃!”

    司音神君总算是顺了心气儿,手里桃子咔嚓一下咬上一大口,浮夸的扯着小嗓子道,“折颜上神种的桃树可是这四海八荒最好的!就去年在九重天吃的那个劳什子蟠桃,酸不拉几的!一点都不甜!哪里比得上咱们家的桃子!”

    说到此处便又觉着气不打一处来,端起酒碗灌上一大口,愤愤难平的再一回同师兄们倒起了苦水,“哼!我说带几个回来给你们尝尝,他们还不许!瞧着那房子倒是盖得金灿灿的晃眼睛,没成想一个个的竟是那般小气!寒酸!忒寒酸!委实寒酸!”

    墨渊静静的望着喋喋不休的小狐狸,眉眼里均是宠溺的笑意,昨日她央着他说要去一趟十里桃林,他说让令羽同她一道她却不肯。

    他见她摘桃子时还想不出她又是打了什么鬼主意,未曾想竟是为了给他过生辰……

    他不自觉的弯了嘴角,垂眼看向案上的桃子,又看向一旁的一碟枇杷……

    月前他便见她常偷偷摸摸的往后山跑,跟过去瞧了才发现她是在拿那点可怜的小修为养着枇杷树,他本还以为她是馋的紧了,原来竟也是为了给他过生辰。

    他缓缓拈起一枚金黄诱人的枇杷,指腹摩挲过细腻的纹理,温柔得似是往日里抹干净蹭花的小脸。

    他已记不清有多久未曾过过生辰,只记得上一回过生辰还是父神和母神健在的时候,这些年他也快将自己的生辰是何时给忘了。

    小狐狸还在因着去年没能讨来蟠桃在同她的师兄们抱怨,他忍俊不禁的抬了眼再瞧瞧好吃懒做的小狐狸,无言的轻轻的挑了眉,万年的蟠桃虽也算得上难得却不稀罕,只是颇有滋补之效,若非顾着她那点不上进的小修为受不住,他带她去摘上一些也无妨。

    他眼里的笑意更浓厚,拈着手中的枇杷闲适起身,负手而行,未惊动聊的热闹的一众师兄弟们。年份浅的倒不打紧,只是口味便要差上许多,怕是打发不了她那张刁钻的小嘴,不如改日挪上几颗桃树回来,也好哄着她精进些许课业……

    司音神君又将当年的一肚子窝火跟师兄们倒了一遍,倒完才恍然瞧见主位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师父的影子~

    她伸手拽上子阑师兄晃一晃,下意识的拧着眉问,“师父呢?”

    子阑顺着十七的眼睛转头看向主位,习以为常道,“先回去了吧,师父不喜欢热闹~” 又转回头来看着十七,好心的给师弟解惑道,“师父定是嫌你太吵了,所以才先回去了!”

    司音神君一把推开烦人的子阑师兄,匆忙起身着回怼道,“要嫌也是嫌你!”

    师父才不会嫌弃她呢!

    她一路跑去师父的院子,跑到半路时忽地听到了琴声,是以原本匆忙的步子也不知不觉的变成了欢快的蹦蹦哒哒,绕过小路时还顺手薅了根狗尾巴草~

    每日都要跑过来两趟的小脚步声愈行愈近,他无声的弯了嘴角,未发觉间指下和缓的琴音也添了几分轻快。

    司音神君蹦哒着迈着屋子便见师父正端坐在矮榻上抚琴,她一下子放轻了脚步,也没出声,只小脸笑得甜美又娇俏,熟门熟路的走到窗边抬着小屁股坐到了窗台上~

    师父弹的曲子她怎样也听不够,师父这窗外头的景儿她也怎样都看不够,便如眼下,烟岚云海,壮阔浩瀚,漫天的落霞将远处的山石都染上了好看的柔色,苍灵池也漾着霞光~

    这样的日子真是比她从前跟着四哥在四海八荒横着走还要快活呢~

    暮色四合,转眼便入了夜,只有听曲子时才能安分一些的小狐狸依旧坐在窗边荡着小脚,他若是一直抚下去,只怕她能坐上一整夜。

    他垂下眼,却未掩住眸中笑意,一曲终了,缓缓按了琴。

    美妙的琴曲只剩余音悠远,司音神君转回头才瞧见师父弹完了曲子,却不知她家师父自打她进门至今已是抚完了五首曲子,委实对不住折颜上神给她取了这个司音的名字~

    她欢快的跃下窗台挪到师父坐着的矮榻边上去坐,许是方才在窗边吹了风,又许是今日委实欢喜,这会儿白腻的小脸便似抹了一层落霞,傻笑着瞅着师父问,“师父~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他微微侧过身看着小狐狸,似有若无的挑了下眉,她特地跑过来又等了这么久,为的便是问这个?

    她看着师父只瞅着她不说话,觉着是自个儿没有说明白,是以又着急的往前挪了挪身子,眼巴巴的紧紧瞅着师父问,“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他静默的看着认真的小脸,倒也能猜得出她的小心思,只是若说喜欢的东西,当真想不起有什么。

    他眼里融着笑意,唇畔却掩了笑,语气也故作淡淡的应,“没有。”

    她不自觉的皱一下眉,傻愣愣的瞅了师父一会儿,不死心的再问,“那可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他缓缓的挑了眉,语气依旧淡淡,听起来却又是无端的宠溺意味,“没有。”

    她登时拧巴了小脸,郁闷得小嗓音都高了一个调,“怎么会没有呢?”

    他眉心的轻挑越发意味深长,片刻后换成了的半蹙半挑,“倒是有一桩……”

    她乍然眼睛一亮,映着烛辉的水眸里顷刻落了星河,紧忙伸着小脖子问,“什么?”

    他不动声色的抿一下嘴角将笑意掩一掩,状似威严的沉了些语气,缓缓道,“为师昨日布置的功课……”

    “啊!~”司音神君蓦地一僵,眨眼间已是跟想起什么似的惊呼了一嗓子,打起岔可谓是信手拈来~

    师父只挑眉看着她没再说话,眼里却是一派意味深长,她心虚的清了清嗓子,只当没瞧见师父眼神里那明晃晃的揶揄,一边僵着身子往后挪蹭着下榻起身,一边干巴巴的咧着嘴角笑道,“师父,你看这时辰也不早了!十七就先回去了!师父也早点歇着吧!~”

    她说完转头便跑,跑到门口又一下子刹住脚步转了回来,低头自怀里摸出了个红木簪子搁到琴案上,又忍不住傻笑着再看向师父,乖乖巧巧的软糯道,“师父生辰快乐~”

    他垂眼看着做工细致精巧的木簪,默了片刻,缓缓抬了眼,“又去凡间了?”

    “…………”

    司音神君卡了一下壳,小脸上的笑僵了几瞬,而后匆忙撂下一句“师父早点歇着”,掉头便跑。

    他望着素白的小身影跑出门才垂了眼,不经意逸出一声低笑,记不清从哪一年起,小狐狸便总能在他生辰之日送来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物件,这些年竟从未落下过……

    也是难为她那粗枝大叶的小性子了……

    他轻手捡起案边的簪子,指腹抹过簪头雕刻的一支桃花,唇边的弧度化得更温软,将簪子安放在琴额一侧,再拨上琴弦,指下流淌的琴音如方才的动作一般,温柔细腻,轻缓悠长。

    ……

    裹挟着酒香的风卷着花瓣打了个漩儿,白浅蹲在树根底下又拎出了一小坛酒,麻利的将坛子上的土掸干净,心满意足的起了身,这么一会儿功夫师父都已帮她寻到了十几坛酒了,还都是存了十数万年的佳酿呢!唔,也不知老凤凰晓得了会不会伤心的哭鼻子~

    她同情的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心情甚好的抱着小酒坛转回身,甜腻腻的唤了一声,“师父~” 欢快的跑到师父跟前又小小的惊噫了一声,四下里瞧上一眼,而后纳闷的抬起头看着师父问,“咦?酒呢?”

    她先前明明将挖出来的酒都存在师父脚底下了,怎地这会儿一个酒坛子都没有了?

    他唇畔的笑意还未散去,抬手抹去小脸上蹭的一点土,又慢慢捡去沾在青丝上的一片花瓣,眸中的温柔是漫过悠长岁月的沉淀,含笑应声,“我先替你收着,何时想喝了,便来我这里取。”

    她登时皱巴了小眉头,一双水眸凶巴巴的盯着师父,眼瞅着便要炸毛,又忽地想起什么,恹恹的低了头,存在师父那也好……

    存在师父那,她还能借着讨酒的由头,见一见师父……

    她抿了下唇,又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着师父,嗓音也不自觉放得极轻,“师父要回去了么?”

    她眼里藏着的情绪他看的清楚,便如从前那两万年里她的小心思总是瞒不过他,他无声的叹了叹,缓缓伸手为她拨开散落在颈畔的发,疼惜的弯了嘴角,轻低的温缓语气也含了淡淡笑意,“小十七的子民孝敬我的鱼还未吃到。”

    她怔怔的眨了下眼,忽地便笑了,心底里冰冷的隐痛也化开一抹温暖,悄然无息的生出一缕甜意……

    师父将方才她喝剩的半坛酒递过来,她伸手接下又顺带嘬了一口酒,不知不觉的便跑了神,可惜她不会煮鱼,不然亲手煮给师父吃该多好!~

    四下里幽静的只有两道脚步声时而踏过落花,明明步调不同,听起来却和谐得恍若一体。

    她又嘬了一口小酒,兴冲冲的歪头看师父,“再煮上一锅蘑菇汤吧!我瞧着昨个儿那蘑菇也挺新鲜的~”

    他不紧不慢的随着她的脚步,负手间指尖微拈了一下,含笑应声,“好。”

    ……

    小段子

    折颜:我这眼皮怎么一直的跳?

    白真: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你跳的是哪只?

    折颜:右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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