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时已是傍晚,白浅瞅着桌上这碟子看似颇有食欲,实则寡淡无味的清蒸鱼,实在下不去筷子,奈何这大半日下来也就吃了几个果子,眼下当真是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况且这鱼到底是自个儿亲手捕来的~

    她拈着筷子再挑上一点儿鱼尾肉,特意的沾了沾汤汁才添进嘴里,而后再夹上一筷子送进师父碗里,软着嗓子哄道,“师父先凑合吃一些垫垫肚子,晚点咱们再去吃旁的~”

    小狐狸这宽慰人的话说得倒像是在宽慰她自己,他深深的瞧一眼写满了苦大愁深的小脸,忍俊不禁的捡起那碟子被嫌弃的鱼起身。

    掌柜的闲来无事正看戏文儿似的瞧着那双天仙似的贵人,却见贵人端着菜碟子起了身!

    他心下陡然便是一惊,连忙迎过去一句可是这菜有什么问题还未出口,贵客已先开口,“可否借厨房一用。”

    他忙道上一声“可以可以!”顺带给贵客指了路,虽说这行里头有规矩外人是不能进后头的,但今儿早上贵客下来的时候可是给他一枚金叶子做房钱呢!莫要说如今是借个厨房了,就是借要他这间铺子他也是二话不会说的!不过他要借厨房做什么?还端着一碟子鱼?

    贵客自他眼前走过,他连忙再跟上几步,心中不安的问,“可是这鱼做的有什么问题?”

    眼下虽过了饭点儿,可也还有几桌在吃着,倘若真是这菜有问题,那可是要砸了招牌的!

    昨晚上他还特意交代了王厨子让他定要仔细着这二位贵客的吃食,他是拿他的话喂狗去了吗?!

    掌柜的在心里头把自家厨子问候了一个狗血淋头,正愁着该如何补救才好,忽见走在前头的贵客停了脚步转回身伸出了一只手,虽是未往他这瞧,但他瞧见贵客的眼里是含着笑的。

    贵客很是和煦的说,“菜没问题,是小妹吃不惯。”

    掌柜的愣了一下,顺着贵客的目光转头望去,才明白过来这个小妹原来说的是他的小表妹……

    所以这是表妹吃不惯他们这儿的鱼,他这是要亲自去给她重做?

    这自古以来便是君子远庖厨,那些个达官显贵更是尤为注重这个,没想到眼下这位竟浑不在意,且还当这么多人的面说的这般坦荡,还有那神态间的宠爱可是丝毫也不掺假的,唉~这女娃子真是好福气哟!

    不过话说回来,他方才瞧着他们吃饭时就瞧出来了,这女娃子对人家的表哥,那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好啊!

    白浅见师父起身时便也跟着起了身,本还没反应过来师父那句小妹,但掌柜的就那么笑呵呵的盯着她,当真是就差在脸上写上――“你的表哥对你可真好!你可真是有福气!”

    周遭坐着的几位也都停了筷,她不用转头也能感觉的到有好几双眼睛在瞧着她,且还都是跟那没眼力劲儿的掌柜一样堆了满脸和善又真挚的笑,让你想假装看不见都觉得于心不忍。

    她僵着脸朝四下里笑上一笑,又禁不住清了清嗓子,师父还伸着手在等着她,她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过去,但眼下突然便觉着只有师父那儿才是最安全的,连忙急走几步将爪子送进师父手里。

    小二才傻笑着擦完了一张桌子,心里想着老爷对他的夫人可真好,等他讨了婆娘也要对婆娘这样好!瞧见老爷跟夫人进了后头,忙甩着巾帕往肩上一搭跟上去,谁知还没等走到门口脑袋上却挨了一巴掌,直扒拉着他转了个个,掌柜的瞪着眼睛问他,“干什么去?”

    他捂着脑袋本就被转的一懵,听掌柜的这样问就更懵了,委屈吧唧的回话道,“烧火啊~”

    老爷跟夫人一看就不是该进厨房的人,没准儿都不会烧火呢,他自然是得去给夫人烧火啊!

    掌柜的翻了个白眼,实在不爱跟这愣小子废话,抬腿朝屁股蛋子拽一脚,“有你什么事儿!干活去!”

    ……

    颇宽敞的厨房里,白浅又偷瞄了师父一眼,耳边又响起了一声师父方才说的,“小妹……”

    如今她虽是想不起从前的事,但她有四个哥哥师父一早便告诉过她,这段日子四哥她也见了许多回,四哥虽从未这般唤过她,但想来四哥若是这般唤,定然是与师父唤的不一样的,师父这样唤……

    唔,她无端的便觉着心尖儿里甜滋滋的~

    唔,师父不会真拿她当妹子了吧?

    虽说有个师父这样的兄长那委实得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但她家中都有四个哥哥了,师父还是就做师父好了,她可是从未想过拿师父当兄长,做师父就很好了!

    师父切完了一根小菜又伸手去够新的,她忙薅上一根绿油油的小菜递给师父,余光却瞥见门口好像藏着个人?

    她疑惑的转头望去,果然瞧见门框的外头站着个人,正是这客栈的掌柜,你说他藏吧,他还露出了半个身子,你说他没藏吧,他又偏缩在门框后头……

    这会儿见她望过去,还眯着眼朝她笑了笑……

    笑得颇为亲和友善……

    她处于礼貌扯着嘴角也朝他笑了笑,而后他便又朝她笑了笑……

    白浅:“……”

    她只好僵着脸再回以一笑,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着转回身背对着门口,不禁幽幽的皱了眉,师父就站在她身边切着菜,也不知有没有瞧见门口,她背靠着桌案往师父身边挪一挪,再挪一挪,压低了嗓子小声的问,“师父~那掌柜的躲在门口一直在看着咱们,他该不会是怕咱们偷东西吧??” 不然他站在那看什么?

    她自打进来小脸上的神色变了好几变,他本就瞧得有趣,手上便也未留神,眼下听她这样一说更是险些失笑,靠在手臂的小身子突然歪过来,他手上一偏便蹭了一下。

    这厨房的地上铺了些木头板子并不平整,她脚下不知绊了什么忽地一歪,身子也跟着不稳,幸好师父及时扶了她一把,握在手臂上的大手却好像晃过一丝红。

    她恍然想起师父正切着菜呢,登时心头一紧,忙抓上胳膊上的大手去看,果然见白皙的指腹上划了道口子都洇血了!

    她蓦地皱了眉,心口也紧紧的揪了一下,拉着洇血的指头便含进嘴里,动作自然得连她自己都怔了一下,竟像是从前也这般给师父嘬过手指……

    他亦是一怔,恍然便觉得这样的一幕似曾相识,心底里莫名生出一种甜意,温暖且炽热,混着无以言说的欢喜,清晰又浓烈,竟是让他忍不住想要紧紧的拥她入怀,失而复得一般……

    她含着温凉的指腹轻轻嘬了一下,不知为何要这样做,却好像明白就该是这样的,一丝腥甜在舌尖散开,心底里忽地狠狠一疼,顷刻间便酸了鼻尖,眼圈也热了,一种浓重且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在心口里翻搅开来,又隐隐混着丝丝缕缕的甜意……

    她不经意的抬起头,那甜便越聚越多,悄无声息的化成无尽的欢喜,恍惚似劫后余生一般……

    她不自觉的抿了下唇才忽地回过神来,忙再嘬一下唇里的指头,又拿舌尖寻上淡淡的腥甜舔一下,想要问问师父还疼不疼,这般含着手指头又不大会说话,只眼巴巴的看着师父,师父有些蹙眉,想来定是疼的厉害~

    指腹上微微一痒,他才蓦然回神,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竟更甚,定定望着他的一双的水眸里盈满了清晰可见的心疼,看得他心底一片酸软,亦情动不已。

    他不着痕迹的深吸一口气,欲收回手,抱着他的小爪子却突然抓的更紧……

    他蹙了下眉,忽地便笑了,打哪学来的怪法子?这是……止血还是吸血?

    倚在门框后头的掌柜的笑眯眯地转回身顺带长叹了一叹,摇头晃脑的走出了八字步,瞧瞧,他说什么来着?这分明就是一对儿嘛!没准儿昨个儿就是两个人闹了点别扭才要分房的,瞧瞧这蜜里调油的腻乎劲儿,分明就是新婚燕尔的小两口嘛~

    ……

    先前只晓得师父手艺好,今日才知师父竟还能一碟子寡淡无味的清蒸鱼做成一道酸甜诱人的糖醋鱼~

    她将一碟子糖醋鱼吃得见了底儿才舍得撂筷,回到房间时小二已将洗澡水都打好了。

    傍晚回来时路过一间成衣铺子,她想着来时也没顾得上带换洗的衣裳,便拉着师父进去瞧了瞧。

    那间铺子虽小,瞧着衣裳的用料也算不上太好,但胜在做工精细,样式也都简洁大方,她一眼便相中了一件素白滚着银边儿的束袖长袍,又挑着几件顺眼的花色皆给师父拿了一件,而后本想着自己随便买上一件,没成想师父竟也给她挑了好几件。

    其中有一件她瞧着最是喜欢,也是同样素白的料子,虽是件女子的衣裙却没有什么花纹装饰,只一层外衫是娇嫩的黄色,让人看着便觉着恬静又娇俏,不过她如今这个年纪穿那样娇嫩的颜色,委实是有些拉不下脸,且师父挑的那几件还个顶个儿的颜色鲜嫩,她本是不想要,可师父却二话不说的掏了银子。

    浴桶里氤氲的热气儿烤得她有些脸颊发烫,她不放心的再低头往身上瞅一瞅,仔细的正一正裙襟,捋一捋裙摆,又爱不释手的顺一顺嫩黄的外衫,不自觉的抿弯了小嘴,这裙子真是越看越喜欢,唔,师父的眼光可真好~

    外头只有时而纸张翻动的窸窣声响,想来师父又是在外间看书,她不自主的小小清了清嗓子,又揪了揪裙襟,磨磨蹭蹭的拖沓着步子绕过屏风往外间走,待余光能瞧见外头时才抬起头想偷瞄一下,师父正好自书卷上抬眼也朝她看过来……

    她没由来的心尖儿一紧,连忙躲闪开视线低下头,又不自主的清了清嗓子,心口里跳得扑通扑通响,也不知这衣裳穿在她身上好不好看?方才在里头便该幻个水镜先瞧一瞧才是。

    他有一瞬的晃神,竟是又觉得这样的一幕似曾相识,心底里晕开无言的欢喜……

    站在不远处的小狐狸低垂着眉眼,还未抬头已是美得不可方物,他不觉弯了嘴角,轻手搁下手中书卷,一步一步缓缓的走过去,她应是出来得急,额边的碎发还湿着,他抬手抹去一丝水汽,又顺着湿润的青丝与她拢好,视线落向沁着红霞的小脸,便有些情难自禁,白日里那种想要紧紧拥她入怀的冲动又悄然而生。

    额边被温热的指腹蹭得有些痒,她没出息的低了低头,又忍不住往自己身上瞄一眼,心下还小鹿乱撞着,小嘴却不自觉的抿出了弧度,未敢抬头只扭扭捏捏的小声问,“好看么?”

    他眼里是沉静的笑意,笑意深处是无言的宠溺和温柔,便似他初醒来那时,看着他七万年未见的小十七。

    挑了这件衣裙时他便知她穿上定是极好看的,现下听她这样问,还是又将穿着新衣裙的人儿打量一番,复看向娇媚的小脸,轻柔的嗓音里满是宠溺的笑,“好看。”

    她本就红着小脸,登时更是脸颊发烫,直烫得耳朵根儿也热了~

    许是这衣裳是师父亲手给她挑的,现下再听着师父这样说,便觉着心尖儿又甜又欢喜,温热的气息好像近得都吹在了头顶上,不用抬头也晓得师父正看她,她受不住的拽上师父的袖子,又挪蹭到师父后头推着师父往前走,想着一会儿师父洗完就能也换上新衣裳便有些等不及,一边手上软软使着力气,一边忸怩的笑着小声嘟囔,“师父快去洗,衣裳十七搭在屏风上了~”

    他被小爪子推的有些哭笑不得,心知她的小心思,便也只好去沐浴更衣。

    她瞧着师父乖乖地拐进屏风后头才美滋滋的转了身去外间等着,丝毫不记得自个儿沐浴时还在想着一会儿拿法术幻桶干净的热水再喊师父这回事。

    外头的桌案上搁着本蓝皮薄子应是师父方才看着的,她就着师父方才坐着的位子坐下来捡起书卷也翻一翻,却是委实看不进去这枯燥的文字,她方才给师父备下的是那身滚银边儿的白衣,也不知师父穿上是什么样子的,可惜她如今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记得从前有没有见过师父穿白衣的模样~

    屏风后,他系好腰带看着自己的一身素白,无奈的弯了嘴角,恍惚记得上回穿这样的白色,大抵还是七万岁的时候。

    那年已是战乱频发,他便也好像变了心性,加之外出征战着白色多有不便,后来也就鲜少再穿白色,再后来,避世昆仑虚,收了一众弟子,便也再未穿过。

    他轻舒了口气,喟叹一般,脚下迈出一步又微微有些迟疑,不禁蹙了下眉,复无声的弯了嘴角,也不知小狐狸看到他会作何反应,如今这把年纪穿这乍眼的白色,实在不大像话,也不知折颜成日里披着身粉是如何穿得出去的。

    她有一下没一下翻着书卷,脑袋里想着的却是师父穿上新衣裳的模样,轻缓的脚步声入耳,她蓦地眼睛一亮,忙不迭站起身去迎师父,转回身时却忽地一怔,一下子酸了鼻子,傍晚时在厨房里的那种感觉在心口慢慢晕开,愈演愈浓,像有只无形的大手在紧紧攥着,似痛非痛,酸涩又混着甜蜜……

    小狐狸呆愣着望着他出神,他走到近前她也未回过神来,倒是让他有些不自在,若非见惯了她这般小样子,他怕是要以为是他穿着不妥将她吓着了。

    傻傻看着他的小狐狸也不知要看到何时去,柔软的瞳眸里只有他的倒影,看得他心底一片温软,亦心头微痒,他不着痕迹的深吸一口气,无奈又好笑的弯了嘴角,“好看么?”

    她乍然回过神来,连忙煞有其事的使劲儿点点头,一声“好看!”说完又忍不住绕着师父前前后后瞧了一圈,再回到前头来将师父从头看到脚,而后伸手帮师父正一正腰带,笑眯眯的感叹道,“特别好看!”

    这样干净的白色穿在师父身上更是衬得师父不食烟火似的冒着仙气儿,说不出的圣洁高雅,且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粗布素衣反倒叫师父穿得一身贵气,唔,这样瞧着可是更像个贵公子了!回头出门时只怕那掌柜定是喊公子喊的殷勤了~

    她将自己想的险些笑出声,伸着爪子理一理板正的衣襟,又踮起脚尖够着素白的衣领从后脖颈顺到前头,禁不住甜腻腻的念叨一句,“师父~你穿这白色可真好看~”  抬起头时才瞧见师父正垂眼看着她,眼里都是温暖又安静的笑……

    她眨了下眼,心底里似是忽地掠过一抹疼,转瞬间又没了痕迹,只余酸软的甜意和无端的不舍,让她舍不得移开眼……

    攥着他衣襟的小狐狸还垫着脚,他抬手扶上她腰间,也有些微微出神,恍惚又觉得这般与她凝望着的情形似曾相识,心底里也化开一潭难以言喻的温软。

    近在咫尺的桃花香惹人微醺,他喉头不自主的滚了一下,竟是有些情难自禁……

    跳跃的烛火轻晃了一下,漾开一层暖意。

    她颤了下睫毛,蝶儿振翅似的,静静将她望着的眸子里融着暖光,融着她的影子,好像还有一树桃花,娇阳明媚,看得她有些热,心口也暖融融的,好像揉满了甜蜜。

    近得交织在一处的气息热得烤人,她不经意的咽下了口水,委实热得难受,却半点也不想躲开,忽地被一阵敲门声惊得乍然回神,忙躲闪开目光逃走出几步,心口里活像被塞了只小兔子。

    他轻蹙了下眉,亦有些不自在,复无奈的弯了嘴角,见她背过了身才缓步去开门。

    小二预备敲第二回门的时候,老爷给他开了门,他端着个大托盘头也不抬的迈进屋,一边往里头走一边热切的熟络道,“老爷夫人,这鱼汤是拿今儿个老爷跟夫人捕回来的那条鱼剃下来的鱼骨炖的,足足炖了一个时辰呢!最是养身子,对了,王厨子说这汤要趁热才好喝!”

    小二麻利的把一盅鱼汤连带两碟小菜两碗粥摆到桌子上,丝毫不晓得自己坏了老爷跟夫人的好事,只仔细记着过来时掌柜的交代的让他搁下东西麻溜儿的回去别跟这儿碍眼,也不明白为何掌柜的还要让他连着饭菜一道送来说什么老爷跟夫人会饿,明明在底下吃了晚饭怎地还会饿呢?不过老爷跟夫人都生得身子骨瘦弱,也确实该多吃些好好补补!

    他摆好碗筷再诚心实意的道上一句,“老爷夫人慢用,有什么事再喊小的!” 拎着托盘退出去关好门,自始至终也没敢抬头瞅一眼,过来时掌柜的还说了认他这眼睛别乱瞅,这个就算掌柜的不说他也明白,该守的礼数他都省得!

    白浅听见小二说拿鱼骨炖了汤便好奇的转回了身,傍晚时那清蒸鱼端上来她还想着这厨子做鱼的手法倒是别致,连鱼骨都剔了,没想到他竟还拿鱼骨炖了汤,倒也是个妙人~

    她一时忘了害羞,颇有些期待地走到桌边掀开汤盅,本来盈着笑的小脸便蓦地皱了一团,奶白色的汤水上头飘浮着几根红红绿绿的菜丝,看着倒是挺有些诱人,但这也太腥了吧!

    送来的鱼汤尚可,他盛上一小碗想递给小狐狸,抬眼却她正皱眉盯着这盅鱼汤,小模样嫌弃得不行……

    他好笑的弯了嘴角,只好换个空碗盛上着白粥搁到小狐狸跟前,柔声的道,“喝点粥。”

    那鱼汤腥得紧,连带着清粥小菜也瞧着让人没了胃口,她拧着眉头坐下身,随手将汤盅盖严实,可师父跟前还搁着一小碗盛好的呢~

    一筷子小菜添进碗里,她郁闷的瘪了嘴,可怜巴巴的转过头看向师父,“十七想吃冰糖葫芦~”

    他手上一顿,不禁轻挑了眉,冰糖葫芦?回来时的路上她便吃了两串,他只瞧着都觉得酸倒了牙,如今还想着吃?

    她嘴上一说便觉着更是想吃,好像若不吃上一口酸甜爽口的山楂就难消这腻人的腥味儿似的~

    师父只挑眉瞧着她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打算让她吃,白日里她说再多吃一串他都不许的,她没出息的咽了咽口水,爪子扯上师父的袖子软软摇一摇,委委屈屈的又唤了一声,“师父~~”

    小狐狸喊着师父便又吞了下口水,瞧着小模样当真是馋得紧了,他到底失笑着拍上袖边的小爪子,温沉的嗓音里满是宠溺的笑,“我去买。”

    她倏地眉开眼笑,盈着烛辉的眸子里晶莹得似落了星子,一想起那酸溜溜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只觉一刻都等不下去,兴冲冲的念叨一句,“一起去!” 忙不迭的拉着师父起身便走。

    若有若无的夜风卷着不知何处飘来的馄饨鲜香味儿,本还担心这个时辰怕是买不到冰糖葫芦了,但许是明日过节的缘故,此时街上便还剩了几分热闹,路边的小摊子也未收利索,三两一簇的灯火看得人心口添了一捧暖意。

    她拉着师父走到一座挂着花灯的桥尾才总算瞧见有人卖冰糖葫芦,一口甜脆酸糯的山楂咬在嘴里只觉着身心都畅快了,再看着眼前的景致也是馨暖撩人,想来明个儿中元节定是更热闹,唔,也不知明个儿都会有什么热闹~

    他默默的瞧着撑得鼓鼓囊囊的小嘴,不禁轻挑了眉心,口中也泛起酸意,看着便很酸……

    吃得一口接一口的小嘴上沾了一小片糖浆,晶莹剔透,映着桥上的灯火,他无声的弯了嘴角,停下步子伸手捡去那片晶莹,从前竟是没发现她这般能吃酸。

    师父扶着她站下来她也没忘了再咬上一颗山楂,温热的指腹在嘴角边蹭了一下,自眼前收回去的指尖上便挂了一片亮晶晶的糖片子,她低头将这糖片儿舔进嘴里,又就了半颗山楂,自然是一点儿也不能浪费的,师父说就可以吃这一串呢!

    他猝然心头一滞,不禁蹙了下眉,收回手负于身后,微拢成拳,耳畔的喧嚣渐渐袅远。

    自指腹卷过的小舌尖又去卷纤纤玉指,裹着糖浆的山楂鲜红欲滴,却不及那一抹娇嫩的红,他喉头不经意的滚了一下,转过身移开视线,缓缓踱开步子,默了片刻又轻浅的勾了嘴角,笑意温缓,尽是宠溺,一会儿还是再买一串吧,实在吃得可怜了些。

    她收拾完不听话的糖汁,师父都走到前头了,连忙跟上去,一转头便瞧见桥底下不知何时有人放了河灯,一盏连着一盏迤逦着,灯火摇曳,水色迷离。

    生为神族自然是眼力好的,那些五颜六色的花灯上或多或少都写着几行小字,她无意中瞥见两个便不再看,只悄悄想着倘若自己也放上一只花灯,会写些什么心愿~

    她咬上一口山楂,不自觉笑得恬美,想要转过头去看看师父,忽地觉出好像有人在盯着这边?

    她莫名的寻着望去,果然瞧见桥下不远处的岸边站着几个身姿窈窕的妙龄女子,见她望了过去她们便匆忙撇开脸像是生怕被她瞧见似的。

    她怔了几瞬,不禁莞尔一笑,只当她们是女儿家害羞,兴许她们瞧着她的裙子好看就多瞅了两眼,可才走出两步便发觉那几道目光竟是又盯了回来……

    纵然她这裙子委实是很好看,可这样被人盯着也到底不自在,她咬上最后一颗山楂,想着吃完就回去了,脚下猛地一顿,恍然发觉出不对之处!再朝那边望去,那几位又是一阵慌张的避开视线,即便隔着朦胧夜色也不难看出娇羞妩媚之态,原来她们看的是竟是她身边的人……

    她立时皱了眉,忽地便觉着口中酸甜软糯的山楂好像一下子没了糖浆包裹,只剩让人难以下咽的酸苦,手上剩的半颗山楂也再也吃不下,索性转过身往旁边一递,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里,拧着眉头张口便道,“吃不下了!”

    他自送到嘴边的半颗山楂看向凶巴巴将他瞪着的小脸,无言的默了几瞬,复看回剩得可怜的小半个山楂,欲伸手接过来,小爪子却挡住了他的手。

    他只好就着她的手张口接下,实在有些忍俊不禁,看她方才那副吃得香甜的小模样,怕是再来一串也能吃得完,现下又是因何闹起了小脾气?他怎么觉得这冰糖葫芦吃得小狐狸都变成酸的了……

    她看着师父乖乖的吃了她剩的半个山楂,心口里才算舒坦了点儿,许是师父方才看她这一眼忒过意味伸长,她便又生出了一股委屈,再想到那几个花枝招展弱柳扶风的小娘子也不知偷偷看了师父多久,这委屈便又滚了一圈郁郁难平,直堵得她不由得又拧了眉,嫣红的小嘴也翘了起来,脱口而出的软糯嗓音自然而然就成了另一番娇嗔味道,媚得比河灯轻曳的湖面还要撩人,“表哥~~我走不动了~”

    他眉心轻动了一下,心头亦是一动,随之是清晰可闻的怦动,本以为再难听到她唤上一声,却怎样也未想到她会这般猝不及防的再唤他一声,还唤得如此……风情万种……

    他眼里漾开笑来,慢慢席卷到唇畔,傻愣着的小狐狸许是也被她自己这一声惊到了,粉白的小脸转瞬便落了一层飞霞,柔和的灯火下更显得娇俏可人,惹人心动。

    他突然又有些晃神,恍惚竟又觉得此情此景如梦似幻,熟悉又不真切,想来是这磨人的小狐狸太过本事,连他也不小心乱了心神。

    她确实是被她自个儿这嗓子给吓着了,狐狸心跳得扑通扑通响,脸上也烧起了一把火,再被师父这样紧紧的含笑看着,真是看得她连狐狸毛都要烧起来了~

    下一瞬,他伸手环上她的腰,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是被拦腰抱起,余光里正好扫见那厢的几位小娘子还在痴痴的瞧着望着,于是她搭在师父脖颈上的爪子便紧了一紧,嘴上也没忍住嘟囔了一句,“师父可真能招蜂引蝶~”

    他深深的瞥一眼比冰糖葫芦还要酸上几分的小狐狸,脚下的步子轻缓闲适,特意将笑敛了敛,出口的语气里却还是带了温浅笑意,“不及小十七。”

    她懵懵的“嗯?”了一声,抬起头便见师父朝桥头的另一个抬了抬下颚,她不明所以的望过去,而后便瞧见那厢颇有些远的长街上有七八个鲜衣少年郎正驻足往这边眺望着,其中有那么一个这会儿还朝这边作了个长揖……

    作长揖的少年郎遥遥瞧得美人竟是朝这边望来,忙得又将衣衫理了一理,接着便又是一个长揖到底,美人如斯,理应以礼相待!

    白浅本来还以为那几位是在赏着什么景儿,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是在看着她,也明白过来师父方才说的不及小十七,指的是什么~

    她厌嫌地收回目光,又不乐意的睨了师父一眼,这回便将脑袋也歪到了温热的脖颈上,说起来都是师父的这张小白脸生得太过风流,如今再穿这一身白自然更是惹眼!唔,今日买的那件竹青色的看来也不能穿!那件月白的也不行!明个儿还是再去重新买几件才好!

    师父抱着她已走到了桥下,转身的空荡她忽地瞧见那几个少年郎竟还在伸着脖子往这边望着,她愣了一下,陡然便又觉出不对之处,她现下被师父抱在怀里哪里还能看得见?他们在看的该不会是师父吧?!

    她猛地朝后头望去,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片刻后又幽幽皱了眉,没想到此地情势竟是如此混杂,等明日过完中秋节还是换个去处好了……

    身旁不近不远的走过一个青衫少年郎,她又将脑袋往师父怀里蹭了蹭,直将脸颊贴到暖融的脖颈上,爪子也又紧了一紧,虽说眼下时辰不早了,可到底街上还有人,莫要再遇见什么不长眼的才好,师父这般光风霁月,哪能容那些心思龌龊之人肖想分毫!

    ……

    徐风清凉,一轮满月高高的悬在夜空正中。

    清雅小客栈的天字房内,白浅上神的一张绝色娇颜红得里里外外似沁了一层胭脂,一边急急往里走着去给师父铺床,一边掩饰什么似的故作稳重道,“咳,不早了,师父累了一整日了,早点歇着吧。”

    适才回来的这一路上她本来都要睡着了,快到客栈前头时是被惊慌的一嗓子给惊清醒的……

    彼时半大小子收拾完桌椅见天色已不早,就想看看老爷跟夫人回来了没有,结果一出门就瞧见已没什么人走动的巷子里,老爷正抱着夫人往这边来,楼檐上的灯笼晃悠了一晃,他瞧见夫人闭着眼睛,夫人的脸色好像也很白!

    他当时心头一惊,慌忙迎上去急道,“老爷!夫人受伤了?!”若没受伤怎地要被老爷抱着?

    当时白浅听见这一问虽是有些不自在,却也好笑这半大小子委实是脑子转的忒活络,没准儿平日里也没少看话本子,她浑身上下干干净净哪里就能看出受伤了?可紧接着她便笑不出来了。

    掌柜的自然也听见了这一声嚎叫,急得跑出来时险些在台阶上把自个儿绊成了球,但下一瞬就松了口气,随即三两步奔上去揪住兔崽子的耳朵便往拽,气的牙痒痒,“闲着你了是不是?!怎么哪都有你啊!给我干活去!~”

    兔崽子被揪的歪着脑袋跟着掌柜的往回走,疼得吱哇直叫也没忘了待他恩重如山的夫人,“啊!啊!掌柜的!别拽别拽,我得赶紧去给夫人请郎中啊!”

    掌柜的听得差点没吐出一口老血,拎着猴崽子就往后厨拽,心下着急着也就没收住声,“请什么请?你个乳臭未干的猴崽子懂什么?!”

    他这大半辈子才头一遭遇见的肥…贵客!可不能被这兔崽子给得罪跑了啊!这猴崽子也是不开眼,他是哪只看出来人家那是伤了?再者说了光天化日…就是黑灯瞎火那也不至于出去逛一趟就受个伤回来啊!人家那明明是小两口恩爱腻歪,这崽子跟着添什么乱!

    猴崽子很不服气,“我怎么不懂?!”

    掌柜的很火大,“你懂怎么疼媳妇么?!”

    猴崽子声儿不小,掌柜的更是扯了嗓子,虽是两人已进了后院,但前头还是能听到一些,况且神仙的耳力……

    本来被师父抱着回来她倒没觉着有什么,反而还因能为师父挡一挡桃花以为自己颇有用处,可在听见那掌柜跟小二那对话时,她委实是恨不得将脑袋钻进师父衣襟里闷死算了!偏偏师父还不肯放她下来,直将她从底下抱到房间里才放她下来!

    她给师父铺好床铺脸上的热意才散了一点,捡起另一床被子正想到矮榻上去,忽听一声清润琴鸣,转回身却是一怔……

    师父不知何时坐到了窗边的小榻上,身前搁着琴案,修长匀亭的手指落在弦上,和缓的琴音宛若月华流淌,白衣更胜皎月清辉,她心底里又有丝丝缕缕的酸软甜意攀爬上来,转而又化做无边欢喜,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

    她不觉一笑,下意识的走到对面去坐到榻边,许是今日有些累了,师父的曲子又弹的好听,突然便想躺一会儿,她往里挪了挪身子,正要就着师父腿上歪一会儿,瞧见自琴弦上抹过的指腹才忽地想起师父傍晚划伤了手的!

    她登时心头一紧,忙拉过拨弦的大手果然瞧见原先不大明显的小口子都有点洇血了!师父都不知道疼么?她心疼又埋怨的瞪他一眼,小心的托扶着受伤的指头低下头轻轻吹一吹,但吹着到底不如嘬着能止痛。

    他暗暗抽了抽嘴角,忙躲开又要抱着他指头往口中添的小爪子,黏人的小爪子却不依不饶,实在太过磨人,他禁不住蹙眉而笑,想着这琴也是抚不成了,索性去了琴案,捞起小狐狸起身。

    她小小的惊噫的一声,一个迷糊的空荡师父已将她搁到了床上,他放下她也未起身,就这般不近不远的拢在她身上看着她,平日里温暖湛静的眸子里此时好像格外深幽幽的,洒落在鼻息间的气息也有些烫人,直烤得她热得有点喘不过气。

    她不自主的咽了下口水,睫毛应是也颤了一颤,覆在她身上的人忽地起了身,眼前落进一大片暖黄的光亮倒是一下子让她回过神来,眼瞅着师父坐在床边要起身,她伸出爪子一把拽上素白的后衣襟,随之是床边的人弯下腰,因着她手上委实攥得很卖力,现下便清楚的觉出她拽着的人僵了下身子……

    原来师父是要脱鞋,不是要走……

    一只温热的手掌背到后头来握上她的手,她才反应过来应是她拽的太紧师父没法脱靴,她慌忙抖着爪子缩回来,又挪着身子缩到床里头挨上床栏躺着,真是恨不得拿被子将自个儿蒙严实了!

    她方才一时情急只想着不能让师父去外头坐着,可眼下这一拽就好像,咳,就好像她还有什么旁的意思似的~

    他回身躺到床边,看着要将自己裹成粽子的小狐狸,本就未散的笑便浓得要溢出来,在外头时还那般理直气壮,娇蛮得像个会咬人的,现下这幅小样子倒是晓得怕了。

    她闭着眼睛睫毛却颤个不停,虽未睁眼也晓得师父就躺在一旁,不过应是离她有些远,其实倘若平日里真赶上个不便不得不同师父睡一张床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许是方才她拽了那一把,此时便觉着躺得浑身都别扭。

    身边只有一道轻浅的呼吸声,师父也不知在做什么,她小心翼翼地屏着呼吸琢磨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去小榻睡才好,可才犯难的抬起个脑袋,却被一只手臂伸到了脖子底下,而后这胳膊就将她搂进了怀里……

    她陡然又是一僵,本就热烫的脸颊红得似要滴血,呼吸也放得极轻,师父他,他该不会以为她抬起脑袋是想枕到他怀里来吧?!

    他拉过被子与她盖好,无声的叹了叹,掌心慢慢拍抚紧绷着的小脊背,垂眼看着怀里的人儿,疼惜又无奈,心底里酸软的不成样子,“明日可还要去抓鱼?”

    她颤巍巍地睁开眼,想着白日里抓鱼的情形便不自觉笑弯了眼,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她还想着要背师父呢,明个儿定是要重新再赌一回才是~

    他静默的看着盈了笑的小脸,也跟着弯了嘴角,揽着松下来的小身子往怀里带一带,手上慢慢的拍哄着,另一手寻上乖巧的小手带到身前来,“抓完鱼再去摘些果子,回来时灯会也差不多开始了。”

    她听着师父说的开心,再想着明日玩耍的欢快,不留神便将一身的别扭给忘了,想着想着眼皮也直发沉,今日还真是玩得有些累了~

    她迷糊着往安心的气息里拱一拱,拢着她手的大手拿指腹蹭在手背上,痒的有点闹人,她抓上调皮的手指头想要攥在手心里,忽地想起他食指的指腹上还伤着。

    她忙松了手,又摸索着小心捉上可怜的小指头,半梦半醒的皱了眉,绵软的小嗓音也含糊不清似的,“还疼么?” 问完又皱了下眉,许是睡梦里觉着这般问法不满意,指尖便拈了一缕术法覆上让人心疼的小伤口,自然是疼的,还是去了才好~

    他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萦绕在指腹上的仙泽,心底里软得不成样子,睡得迷糊的人儿往怀里钻着呢喃了一声师父,捆在身上的小手也抱得更紧。

    他极轻的缓缓舒了口气,手上一下又一下的拍抚着,稍稍松一松手臂免得她睡得不舒服,才一动她却又往他怀里钻过来,小腿也捆到了他身上……

    他一时不敢再动,默了须臾,不禁蹙眉而笑,掌下又续上轻慢的拍抚,待她睡得安稳了才拈过被子仔细掖好被角,怀里的人儿睡得小脸透着诱人的红,细腻若软玉,这般昏朦月色下便更添缱绻,亦或许是他本就心中微动。

    从前那两万年的点滴,他无需细细回想也能却确定她从未与他,吮过手指,可傍晚时有那么一瞬他却好像真切感觉到那是曾经发生过的,还有她换上新衣裙羞赧忸怩的小模样,娇蛮任性要他抱的小模样,莫不是梦里见到过?

    他无声的弯起嘴角,无奈又似有些自嘲,轻手为她拨开额边的碎发,指腹抚上绵腻的小脸,眷恋的细细摩挲着,定是这凡间的烟火气太重,连他也生了绮念,此时更是舍不得阖眼,仿若稍一纵神怀里的人儿便会凭空消失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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