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浅似是被一场梦惊醒,醒来时隐有喧嚣入耳,听起来却好像更显寂寥。

    她怔了一会儿才想起现下是跟师父在凡间……

    今日一早师父又带她去了昨个儿那河里抓鱼,而后还在河边烤了鱼吃,不过可惜她作赌又输了,到底是没能背得上师父~

    吃完鱼又去摘了果子,一路走走停停的逛着,回来时日头已落了西,师父说让她先睡一会儿,这两日她也却是觉着身子有些疲懒,本想着歪一会儿就好,没成想竟真的睡着了。

    她不觉弯了唇,掀开被子懒懒撑起身子,边下床边唤了声“师父~”,却未听见有人答应,走到外间也未瞧见师父,只案边搁着书卷和半盏茶,师父是出去了么?

    朦胧的暖黄光亮隔着窗纸透进来,她推开门,大片的嘈杂声入耳,客栈里灯火通明,下头坐着几桌食客攀谈着,原来已是入夜了。

    她走到楼下也未瞧见师父身影,且竟也未察觉到师父气息,不免有些心焦,连带看着门外街上的人头攒动也生了几分厌烦,正想出去寻师父,忽地被掌柜的一嗓子截住了脚。

    掌柜的自柜案后头伸长了脖子跟小姑娘说话,脸上的笑又将褶子堆成了朵花,“哎哟,您醒了!公子去给您买糖食了,东街有一家甜食铺子在咱们这儿那是出了名的,他们家的麦芽糖那真是香甜味儿能飘出半条街呢!”

    白浅顿住脚步有些没反应过来,若非那掌柜的直直瞅着她,她都要以为他是在跟旁人说话了,师父去给她买糖食了?麦芽糖??

    眼下屋里吃着喝着的好几位难免嘈杂,是以掌柜的又将嗓门稍微提了一提,“公子怕您醒来寻不见人着急,特意留了话,说您若是醒了出来找人就先小坐一会儿,他去去就回!”说着往外头望上一眼,再转回头看向好福气的小姑娘,“这走了也有一会儿了,应该也快回来了!”

    白浅往点缀着灯火的夜色里望一眼,再四下里瞧上一眼,许是眼下这屋里有些人多,她忽地便觉着脸上有些发热,师父还特意留了话让她等他?唔,好好的怎地想起去给她买糖了,她又不是小娃娃~

    她不觉笑着一抬眼,视线恰好跟那还在热情望着她的掌柜对了个正着,且她好像分明在他眼睛里瞧见了八卦的神采,她隐约觉着他下一瞬没准就会脱口而出:“你表哥对你可真好!”

    顶着一道这样的眼神她自然是坐不下去,且外头越是热闹,她便也越觉着想念师父,竟是一刻也等不及想要见到师父。

    她朝那还拿笑眼戳着她的掌柜挤出个不失礼貌的笑,“咳,你可瞧见他往哪边去了?”

    掌柜的“哦”一声,当即明白过来小姑娘是等不及了要出去找人!他又往外望了一眼,街上这会儿人越来越多,要找个人还真不容易,是以他又转回来看向小姑娘,周全劝道,“您还是等一会儿吧,这街上人多难保能遇见呢!公子回来瞧不见人免不得要着急!到时候――”

    话没说完却见小姑娘拔腿就走,眨眼的功夫已是出了门,再眨眼的功夫小姑娘往西一拐就没了影儿,他连忙搁下对了一半的账本儿边喊着“哎!――这边!反了!――”,边往外跑,追出门去却已瞧不见姑娘身影,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见他喊的话!

    她走错了方向啊!今晚街上本就人多,这一西一东可哪能遇得着啊!

    ……

    入眼皆是人如潮涌,她将熙攘的长街走了大半也未寻见师父的影子,只想着掌柜说那甜食铺子在东面,且师父又说去去就回想来应是不远,丝毫不晓得自己走错了方向。

    再转了几转后便当真是分不出哪边是东,待得抬眼望去时,正好瞧见昨夜出来买冰糖葫芦路过的那座桥。

    她不禁莞尔一笑,下意识的朝桥上走去,想着桥上能望得远些,脚下步子便也快了几分。

    今日这桥上应是又新挂了不少灯笼,光影交织着明亮得近似白昼,平白让人生出暖意,她恍然便觉着师父的气息就在近处,于漫漫烟火气中缓缓朝她走来,前头的灯笼多得挡了视线,她紧走几步张望着,歪头绕过一盏暖黄的光束,而后正好撞见再熟悉不过的眸光,比此时的满眼灯火还要温暖明亮……

    耳边的喧闹欢笑声和着叫卖声渐行渐远,她忽地便笑了,笑完又娇气的撅了小嘴,几步扑到师父怀里,方才还因着寻到师父开心着,这会儿便又觉得委屈,软糯的小嗓音也带了点鼻音,闷闷的问,“师父~你去哪了~”

    他一路走来有些出神,想着一些往事,她朝他看来时他才回神,记忆里的小十七与眼前的小十七重合在一处,恍若他从未离开过……

    他将手里的冰糖葫芦递到另一只手里,腾出手拍抚上纤弱的脊背,不禁蹙了下眉,轻低的嗓音里满是疼惜,“不怕了,师父护着你。”

    他出来时她才睡下没多久,本以为她还要睡一会儿,且听那铺子不远,他才留下她一个人。

    挂在脖颈上的小手微凉,他不经意又紧了紧手臂,掌心抚着单薄的小脊背轻轻摩挲了下,柔声的问,“可是做噩梦了?”

    她瘪了瘪嘴,就着师父肩头摇了摇头,又赖了一会儿才退开,亮堂的灯笼洒下大片暖白的光,平白照得人不大自在~

    她看了师父一眼又忸怩的低下头,分不清是委屈还是埋怨的小声嘟囔,“师父怎地一个人出来了~”

    他眼里漫开笑来,不觉弯起嘴角,无奈又宠溺,将手里的冰糖葫芦送到小狐狸面前,他方才过来时便一直拿着,她竟也未瞧见。

    她蓦地眼睛一亮,惊讶得抬头看看师父,又看向通红诱人的冰糖葫芦,忽地便觉着眼前的这串冰糖葫芦是她这两日吃的最最好看的一串,想来也定是最吃的一串!

    她等不及的接过来咬上一口,这会儿才瞧见师父方才拿着冰糖葫芦的手里还提着个见方的小纸包,唔,瞧着像是什么点心吃食~

    口中的糖浆裹着清香软糯的酸,直酸甜到心尖儿里,她满足的咽上一大口,含糊着瞧着纸包问,“这是什么?”

    此时桥上来往行人渐多,他扶她往边上带一带让她站到里侧,一边拆开油纸包裹,一边含着几分无奈的笑,嗓音也轻低着,缓缓道,“听见有人说这家的麦芽糖做得好,去的晚了怕买不到,尝尝。”

    当时他听见门外路过的人说有一间铺子的麦芽糖做得甚好,日日生意红火,倘若去得晚些便买不到了……

    他恍然便想起许久以前的那一日,云霞连绵,天地间一片秾丽之色,欢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先是蹦蹦跳跳着,后来变成小心翼翼的,像是怕惊扰了他。

    再后来站到他身前来,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捧出个不大的油纸包裹,里头搁着七八块看着像是糕点又似糖食的小点心,素白的小手捏起一块送到他面前,软糯又有些郑重其事的与他道,“师父,这麦芽糖可甜了,你尝尝。”

    他素来不喜口味过重,亦从未吃过糖食一类,可望着他的一双眼太过清澈也太过纯净,每每让他不忍拒绝,他抬起手接下一小块浅浅莹着光泽的…麦芽糖?送进口中,紧接着便是小狐狸等不及似的紧紧盯着他问,“好吃么?”

    他咽下口中融化的糖汁,默了一息,应了声“嗯”,甜,甜得腻人。

    小狐狸像是听到他应上一声才放心,眉开眼笑的自己捏上一块糖添进嘴里,转身寻了个低枝坐上去,带起一阵花雨。

    她便在飘落的桃花里荡着脚,出神似的看着他,他偏过头再望向远方云霭,待得花雨落尽,有细微的风拂过,携着幽淡的桃花香,听见小狐狸轻声的问了一句,“师父,做战神是不是很辛苦?”

    他有些讶异,转回头再看向小狐狸,不知她因何会有如此一问,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答,亦有些怔然,从未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

    辛苦么?

    他并不觉得辛苦,自幼时起他便知晓守护苍生是他的责任,一切不过是自然而为,谈不上辛苦。

    她好像也并非要他给出答案,不等他应话便跳下来,又带落一阵花雨,小身子还是一贯的懒散模样,澄澈的眸里却是认真和坚定,俏丽的小脸上还添了几分豪迈,煞有其事的与他道,“往后有十七帮着师父守护这四海八荒!”

    花雨未息,他忽地便笑了。

    小狐狸也朝他笑着,小手又捏上麦芽糖送过来,他扶开小手腕摇摇头,太甜,他实在吃不下了,况且看她这幅宝贝的样子,应是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

    小狐狸许是有些嫌他不识货,一双清澈的眼颇深的将他看了一看,才捏着他推回去的糖添进小嘴里,而后仔细的包好油纸,边藏着边不忘嘱咐他一句,“那师父日后若是想吃了便同十七要。”

    “那师父日后若是想吃了便同十七要。”

    拿他当小娃娃似的……

    ……

    门外路过的人脚步匆忙,似是慢一刻便当真买不到他们说的那间铺子的麦芽糖,他起身与她仔细掖了被角,见她睡得酣熟便也出了门。

    一路上不经意想着那些往事,清脆的嗓音仿若还回荡在耳畔。他从未想过让她来承下这四海八荒的重担,哪怕一分一毫,早在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已想好要护她一世欢喜,他的小十七那样明艳活泼,本就该活得张扬肆意。

    可未曾想,到头来终究应了她的那句话。

    “往后有十七帮着师父守护这四海八荒!”

    ……

    师父手上托着的油纸里整整齐齐的码着见方的小糖块儿,奶白色上泛着灯笼映下来的淡红荧光,好看得像一块块儿的美玉,她禁不住再看师父一眼,明明糖还没入口却好像已经尝到了甜味儿,师父竟怕买不到这糖,特意出来给她买……

    她不自觉的弯了小嘴,掩也掩不住似的,小心的拈起一枚糖块儿含进口中,咬碎之际尽是浓郁的甘甜,偏偏这甜却不腻人,是一种干净又纯粹的至极甜味儿,这麦芽糖当真是做得极好!

    她嘬着糖汁含糊一声“真好吃!”,忙不迭再捏上一块儿喂给师父,眼里的光彩比十里华灯还要璀璨,“师父尝尝!”

    她送的太近,他便也就着小手接下,甜味在口中慢慢洇开,与当年一般无二的味道,甜得腻人,亦甜得心底一片温软。

    他无声的弯起嘴角,眼里的宠溺也似染了甜意,看她吃得开心,也不枉他像是毛头小子似的急着出来买糖。

    师父只含笑看着她不说话,不过看着师父笑得这般好看便晓得师父定是也觉得这麦芽糖好吃!

    许是这桥上的灯笼委实挂得多了些,竟烤得她脸颊发热,暖明的漫漫灯火落在师父眼里,好像也将平日里温润的眸光添了一份灼热,直烤得看她越发热得厉害。

    她受不住的低下头,又禁不住清了清嗓子,正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温沉的嗓音便自头顶拂下来,珠玉似的麦芽糖块儿也往她眼前送了送,师父含笑问了一声,“还要么?”

    她不知为何便有些害羞,忸怩的摇摇头,又不自在的咬上一口冰糖葫芦,师父将油纸包系好拎在手上,含着淡淡笑意的温醇嗓音又落进耳朵里,“走走吧。”

    她点头应上一小声,随着师父迈开步子,不经意的抬眼,入眼是各色灯笼缀满了长街,将朦胧夜色映得似幻梦一般好看……

    桥头有个小娃娃一下子跑得摔了,咧着小嘴哭得好生委屈,一旁的应是他的娘亲,慌张地蹲下身给小娃娃拍身上的土,先是斥了两句,又柔声的哄着。

    也就是这一刻,仿若所有的欢声笑闹皆涌入耳中,女儿家的莺莺细语,少年郎的恣意谈笑,远处的吆喝叫卖,以及岸边对着河灯低低许愿的男女,还有远比昨夜要多上大半的河灯。

    星火摇曳,清风温柔,每一眼望去皆似一幅烟火画卷,果真热闹。

    她不自觉的转过头朝师父笑,又看回行人如潮的长街,许是今日过节的缘故,随处便能瞧见结伴而行的公子小姐们,佳人成双亦不在少数~

    她一边吃着格外酸甜的冰糖葫芦,一边看着热闹,瞧着瞧着便发现了个特别之处,这街上许多男子的腰间皆佩着一枚荷包,各式形色都有,瞧着倒也别有一番风雅之韵。

    她突然便想起前日过来此处时,她就想要买个香囊来着,后来被师父那句表哥闹得没买成~

    前头不远处便能瞧见挂着灯笼的小摊,多得几乎一个挨着一个,其中就有卖荷包的摊子。

    她心下一喜,倏地笑弯了眉眼,回手拽上师父忙不迭往摊子上去。

    今早起来师父便很是有自知之明的换回了来时穿的那件常服,她便挑了一枚黛青色绣着祥云的团形荷包,既不乍眼又显得清贵~

    她仔细的将荷包给师父系好,又细细打量一会儿才笑得越发甜蜜,旁人有的师父自然也要有,这荷包还是佩在师父身上才最是好看!

    他颇为无奈的看着被小狐狸栓在腰间的物什,实在有些好笑,从小到大他身上便从未佩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对了,还有两年前她历练归来那日,也是这般往他腰上拴过一只白璧无瑕的小狐狸坠子……

    往事浮现在眼前,他失笑着摇摇头,抬眼想看看她自己挑了个什么样式的,或是他给她挑上一个,绵软的小手却又拽上他的手,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奔向旁的摊子。

    她寻着一股诱人的香甜味儿找到个卖酥饼的小摊,被煎得金黄的小饼只有手心大小,表皮上还嵌着几颗喜人的红豆,一看就好吃!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师父便已给了银子,摊主拿油纸裹上个小饼递过来,她连忙接上烫手的小饼,听见师父说小心烫也等不及,只吹了吹就试着咬了一口,果然跟想得一样好吃!

    酥得掉渣的小饼里头是恰到好处的红豆馅儿,不是特别甜腻,满口都是面皮的酥香和红豆的甜糯!

    她忙不迭的喂给师父尝一口,正要问问师父好不好吃,忽地听见那摊主感叹似的笑说了一句,“你娘子对你可真好。”

    她茫然看了摊主一眼,再转回来看向师父,看见送在师父嘴边还没拿回来的酥饼,恍然便明白那一句娘子说的应该就是她了……

    她霎时脸上一热,慌忙收回饼子自己低头啃着,只懊悔着方才一时被这小饼好吃得迷糊了,丝毫没发觉眼下这般吃着师父方才咬过的饼子,更是在旁人眼里给那句娘子下了定论。

    好在这街上人多又热闹,走上一会儿便能将羞赧冲散,待再抬眼时正好瞧见有个小摊上插了一排晃着暖金光泽的糖人儿。

    她倏地眼睛一亮,几步奔过去更是惊艳,摆摊的是个年轻小哥,瞧着也不过双十年纪,手上却稳得很,一勺糖浆被他撒成匀长的糖丝,动作娴熟得她还没看清他怎样勾画,下头铺层了薄水的小案上便赫然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猴子。

    等在一旁的小娃娃拍着手欢呼了一声,接着被她爹爹抱了起来,接上糖猴子付了银子的女子应是小娃娃的娘亲。

    她不自觉的抿起笑,看着眼前画面温馨的一家三口,心头也觉得暖融融的,摊主小哥招呼了一声问她想要画个什么,她再瞧向摊子上摆的各式糖人儿,颇有些期待的问,“你这什么图样儿都能做得出来么?”

    小哥立时神色一扬,头一回见着这般美若天仙的姑娘,就差拍着胸脯来显耀自己的本事了,“能啊!上到天上飞的下到地上跑的就没有我张三儿画不出来的!”

    白浅听了这话更是眉眼一喜,她瞧着他这摆样子的糖人儿里头有好几个戏台上的人物,想来眼下对着人画应是也不难,就是不知能否画得像~

    她下意识的伸手拉上师父的手往身边拽一拽好让小哥看得清楚,“你能照着我――”

    话音儿一顿,生生把师父两个字咽回去改口道,“咳,能照着我跟他的模样画出来么?”

    小哥能于闹市讨生活自然是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眼前这一对儿神仙眷侣虽未绫罗绸缎加身,但也能瞧得出并非等闲之辈,且这画人物又比画动物贵上一倍的银钱,是以他捋了捋衣襟,保守地夸口道,“不敢说十成相像!却也能神似七八分!”

    白浅听得一乐,当即付了银子,本来没报多少希望,却未曾想拿到手里的糖人儿竟当真很像那么回事儿,虽没有七八分相像,却也足有五分相似,尤其是这小人儿身姿神态。

    师父的这只隐隐竟能看出几分出尘仙意,再衬着糖丝的鎏金剔透,更是显得小人儿清贵高雅。

    她的那只也画得颇有神韵,长长的衣袖随风飘着,明明是没什么眉眼可言的小糖人儿,她却好像生生瞧出了几分妩媚的神态。

    她稀罕得将两个小人儿打量了一会儿才将小小的自已递给师父,又笑眯眯地端赏着自己手里的小师父,瞧得金灿灿的糖丝都要融化了才百般不舍的往嘴边送,送到跟前又顿住手,唇都没舍得挨一下,这般好看的小师父,哪里舍得吃呢~

    她娇嗔的皱了皱眉,偏过头去看师父,师父手里的糖人儿也还未动过~

    她自糖人儿上抬起眼睛,师父正好也在看着她,微微弯着嘴角,眼里晕着暖融融的笑,似是拢了长街灯火。

    她眨了眨眼,好像恍然明白过来什么,又好像有几分调皮似的故意问,“师父怎地不尝尝?”

    他静默地凝望着柔美的小脸,但笑不语,只眸光越发温长。

    她再眨巴一下眼睛,明澈的水眸里便似也染了糖人儿的甜,一把拿过师父手里的小糖人儿,软糯的嗓音里含着掩不住的欢喜,“那十七先收起来!”

    她就知道!师父跟她一样舍不得吃掉她呢!

    身边来往的人太多,她侧过身拿袖子虚虚一遮,拈了法术连同自个儿手里的小师父一并收好,一抬眼瞧见前头聚了一堆人热闹得紧,连忙又拽上师父的手凑过去看。

    穿过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在里头主角儿露出真容,原来竟是个挂满灯笼的摊子,不过眼前这摊子要比一路行来瞧见的所有摊子都长上几分,那后头架子上挂的、前头案上摆的灯笼也都是个顶个儿的精巧,且许多灯笼底下还坠了一道灯谜,明灿的烛火映得红纸条幅越发鲜红,仿若纸上那些端秀字迹也有了团圆相思之意。

    围着的这许多人是在猜灯谜,她看了一会儿便瞧了个明白,只要付一枚铜板便可猜上一次,猜对了便能随意选上一盏灯笼,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厢有个小少年郎已是掏了十二回铜板,一回也没猜对,啧,委实可怜,最后许是面子上挂不住,直接掏银子买走了一盏荷花形状的灯笼,唔,也不知是要送给哪家的姑娘~

    她这会儿才将满眼的灯笼仔细瞧上一瞧,掠过一盏盏形态各有千秋的花灯,不禁眼前一亮,挂在后头架子左侧最上头的那盏,与其他灯笼都不大相像,看着有些古拙气韵,四面见长方,四角有小檐,不知因何竟能一直自己缓缓转动着~

    里头的烛火将四面油纸上的图画映得宛若实质,每一面都画了一只小白狐和一条青龙,或青龙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小狐狸,小狐狸就仰着脑袋跟青龙对视着;或青龙低下头来蹭小狐狸,小狐狸就笑得眼睛眯成了一线;或青龙盘卧着,前头倒了一个酒坛子,小狐狸就趴在龙背上,瓜子里也抱了个酒坛子;或青龙冲上云霄,小狐狸就趴在龙脑袋上,爪子抱着龙角,一身的狐狸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一时看呆了眼,好看的青龙跟小狐狸又转了一面才回过神来,忙拽着师父的手摇一摇,惊喜得想喊师父看,一转过头便见师父也正好自那灯笼上收回目光朝她看来,眼里还沉着笑,不用问也晓得师父定是跟她一样的心思!

    她欢喜得似笑都压不住一般,转头便朝摊主问去,“那盏画着青龙和狐狸的灯笼怎么卖?”

    她这一声问的声音并不大,但因着含了十足的欢喜,便显得女儿家的清甜嗓音格外好听,是以本来围着的闹哄哄人群陡然静了一静,都好奇的朝那好听的声音望了过去。

    正忙着收铜板的摊主也循声望去,而后便是一惊,惊讶于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绝色之女子,竟当真宛如书中仙境所描绘的那般,但就算当真是九天仙女下凡他也是不会多看一眼的!再好看的女子那也是不及他家娘子好看的!

    摊主年纪不过而立之年,人如其字生得端正秀气,是个实打实的读书人,三年前名落孙山,继而大彻大悟,回家继承了祖业,跟师妹一同经营起了三代单传的灯笼铺子,上上个月才完婚,师妹变成了娘子!

    今日这盏彩头灯笼便是他跟娘子一道做出来的,灯笼是娘子亲手扎的,四面的小画儿是他亲手绘的~

    摊主在街坊四邻里被称上一声王秀才,却并没有被读书读傻,丝毫没沾上那些个死板的迂腐习气,再加之近年来师妹的悉心调教,如今做起生意来已然得心应手。

    秀才往过走了两步,一开口脸上就添了莫名的、微妙的笑,“那盏青龙戏狐走马灯,不卖~”

    白浅:“……”

    秀才说到‘青龙戏狐走马灯’这几个字的时候脸上那些微笑意便更明显,怎么瞧怎么像特意炫耀,“那灯是小摊今日的彩头。”伸手往一旁一指,“我这共设有三道关卡,倘若有能通关者,这灯笼自当双手奉上。”

    白浅顺着指引望过去,才瞧见摊子的另一头儿还有一块空闲之地,地上齐齐摆了五只罐子,间隔一个比一个远,最近的罐子里头还歪歪斜斜的插着几枝箭矢,再抬眼往上看是被一只粉色灯笼遮去个边的靶子,一旁还挂着一副颇为单薄的弓箭,再往旁边是并排挂着的两幅水墨画。

    她瞧着的功夫,摊主又笑呵呵地将规矩给补全了,十枚铜板一回,若是期间哪个环节失手,那便得接着掏银子再重来~

    这法子倒不错,可是比直接掏银子买下来有趣多了,那个往罐子里投箭她隐约记着好像叫什么投壶,一看便知没什么难度,射箭便更不用说了,唯独那两幅画她一时有些摸不准,但也不怕,就算她猜不到也还有师父呢,师父定然是能猜着的!

    如此一想便已是胸有成竹,她拉着温热的大手晃一晃,还没等开口师父就拈了十枚铜板递了过去,她转头朝师父扬起笑,等不及的走到投壶那边去接上摊主送过来的竹箭,随手拈上一支便朝离身前约莫丈余的罐子里投去。

    料想的磕碰声却并未入耳,接着是吧嗒一声闷响,低低飞出去的小箭落在了她瞄准的那只罐子的后侧方,偏了不止一点点……

    白浅:“……”

    须臾诡异的寂静后发出一阵朴实的哄笑,方才便一直静着的围观群众终于又恢复了原本的热闹模样,还以为这天仙小娘子会出手不凡,没成想跟先前那些小姑娘也没啥子分别,白瞧着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儿了!

    白浅愣愣瞧着自己扔出去的那支白羽尾巴的箭,不禁暗自感叹了一回,这个东西看似简单,却好像不及射箭容易呢~

    身后的说笑声虽不大却还是一句又一句的飘进了耳朵里,她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向师父,师父正含笑将她看着,那温温淡淡的笑,怎么瞧怎么像是揶揄的意思,接着便瞧见师父又拈了十枚铜板搁在案上,而后那只明黄烛辉下被映得温润俊雅的大手伸进袍子里,不知打哪又掏出来个钱袋子搁在了案上……

    白浅:“………”

    师父又抬眼朝她看来,她分明瞧见他眼里的笑都浓得要溢出来了,真是太看不起她了!

    她不乐意的瞪他一眼,这回再捡起箭来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轻飘飘的竹箭在手上颠了颠份量,投出去时也敛了心神,果然便进得顺畅了!

    后头响起一阵不大不小的称赞声,她得意地朝师父看一眼,再转回来一鼓作气将剩余四个罐子都投中,反倒还没玩得尽兴,周遭的欢呼声颇有些震耳朵根子,摊主也摘下灯笼当间挂着的弓箭送了过来。

    “这第二关是射箭!不难~只需十箭皆中靶心即可~”

    围观群众里响起一阵不大厚道的“嘘”声并嘲笑声,王秀才越来越不要脸了!十箭全中靶心还说不难?一箭正中靶心

    都难啊!

    白浅伸手接下试了一试,颇为认同秀才所说,委实不难,不过……

    她忽地抿嘴一笑又将弓箭放下,兴冲冲地回去拉上师父,这样热闹的好日子她怎能只顾着自己玩呢,留下师父一个人干站着多无趣呀~

    她伸手拽上师父的手,明璨的笑颜似能瞧见欢喜都挂上了眉梢,一个“师”才张了口忽地一顿,在外面喊师父多有不便,更何况现下还围了这许多人。

    但若是喊表哥她便更喊不出口,连带得后话也卡了壳,偏偏师父还紧紧的瞧着她不放,眼里那笑分明就是在故意等着看她的笑话!

    还有这摊子上的灯笼也是忒多,烤得她脸颊都发烫了~

    周遭里又是一阵与长街上不相符的诡异寂静,静过之后不知是哪位急性子的仁兄突然喊了一嗓子。

    “小娘子!叫你相公帮你射!――”

    ……

章节目录

墨白之逍遥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七两桃花蜜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七两桃花蜜并收藏墨白之逍遥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