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阳春好像来得格外早些,才进了三月门,桃花便已开的夭灼热闹,与山脉间愈发浩瀚的龙气浑然一处,入目皆是生机蔚然。

    唯有一道清脆的鸟鸣,啼得未免太过杀机四伏。

    傍晚这会儿落霞正艳,白浅上神便指使着她家夫君在浅音阁外头布了张石案,虽说她手里做着活计腾不出什么功夫好好赏一赏这漫天云霞,但她夫君可以赏呀~

    这般闲日徐风,桃花衬落霞,他一边品着茶一边赏着景儿,唔,还能一边看着她给团子做肚兜,如此便也能算作是他们一家四口一道赏景儿了。

    滚在线篓子里的小家伙叫得跟谁掐了它脖子似的,她听不下去的拈一道仙泽将它扒拉出去,再拽过乱作一团的线篓子顺带歇一歇她这酸了的狐狸爪子,忍不住念叨上一早便嫌弃了它八百回的话,“你这小东西好歹也是我师父拿心头血化出来的,怎地就一点也没随了我师父呢?笨死了,闯祸的本事倒是一个顶个十个~”

    战神在煮沸的净泉里添上几片桃花,抬眸瞥了小狐狸一眼。

    小狐狸并未瞧见自家师父那颇有意味的一眼,一边捋着被小坏蛋绞乱的丝线,一边有趣地瞧瞧滚成个球儿的小毛团,嫌弃归嫌弃,到底也还是喜爱的。

    先前自凡间回来的翌日,她才发现那只撞进她怀里的小青鸟竟是也跟了回来。

    那日将话都说开了以后,她便也晓得这小家伙应是师父派过去寻她的,不过她怎样瞧也未瞧出师父到底是拿什么法术寻到她的,还是大婚的头一日夜里阿娘同她说话时提起,她才晓得原来这小家伙竟是师父拿心头血化出来的。

    不过这小家伙虽是以师父的心头血化出来的,性子一点却是半点儿都未随了师父。

    一初自凡间回来的那几日师父不许她下床,她待得闷了便逗着它玩,有时候都要以为它那小脑袋瓜是个不好使的了~

    因着战神当日行法匆忙且心中焦急,又或许是还因着些旁的什么,确然多多少少缺根筋的阿红好不容易才扑腾着膀子站得稳当,待瞧清主人身在哪方时,猛地伸着小脑袋便要往主人怀里冲,奈何才一张开膀子就被一堵无形的墙给撞得又来了个屁股墩——

    这道讨厌的墙已不是撞过它一回了。

    它晓得他是嫉妒它,嫉妒主人喜欢它,它看在主人的面子上且先不跟他计较!

    阿红晃一晃脑袋甩掉眼前的金星儿,再偷偷瞄一眼总跟它作对的主人的夫君,而后缩着脑袋猫着腰、把自己团个球尽量降低一些存在感,再一步一瞄地慢慢挪蹭到主人跟前,这案台离主人的腿倒是不远,但它的腿,唔,脚……

    毛球儿伸了伸自己的小短脚,不大能够得着,是以它使劲儿把自个儿团巴成一个球儿,再小心翼翼地滚到主人腿上去,主人身上的桃花香可好闻了!它就是喜欢跟主人待在一块儿!它最喜欢主人了!

    唔,不过有时候它也不大喜欢。比如主人给它取了个很难听的名字,比如主人要喊它名字的时候……

    它清楚地记得那是它跟着主人飞回来的第五日——

    那日主人又把它捧在手里陪它玩,玩着玩着就说要去给取个名字。其实它对名字是个什么东西并没有什么认知,但它听着主人喊那个人“师父”,喊得可好听了,那人喊主人“十七”,也喊得可好听了,所以它便也想要一个可好听的名字了。

    当时主人托着它看了好半晌,将它从脑袋顶到尾巴尖都戳了一遍,而后笑眯眯地与它说,“你这一身青羽生得真是好看,不如就叫小青吧?”

    当时它觉着“小青”这个名字虽好听,但不能与它这一身使不完的力气相匹配,是以它就晃了晃脑袋。

    几日相处下来主人跟它早已心意相通,一下子便晓得了它的心意,问它,“你不想叫小青?”

    它赶紧点一点脑袋,换个更好听的吧!

    于是主人又端详起它来,跟着拿指头戳到它心口上,“唔,那叫小红?”

    小红……好像还不如小青好听,而且怎么总是小呀小的,别看它长的个头儿小,但它力气可大了!主人定是还不晓得它的力气大!

    于是它晃着身子撞开挠得它心口里痒痒的手指头,再伸开膀子给主人瞧瞧它要是飞起来那也是很大很威风的!

    主人这回总算是看明白了它的心意,但或许是哪里又出了问题。主人盯着它看了好半晌,而后很是惊讶地问了它一句,“你想叫大红??”

    当时她展着的膀子不小心抖了两抖,主人定然也是看见了它这抖,又当真同它很是心有灵犀地觉着大红不好听,忒难听!于是它接着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彼时主人拍着它的小脑袋,用很温柔的声音哄着它说:“唔,大红……不怎么好听呢,还是叫阿红吧~”

    主人还一边给它挠着脖子一边跟它说,“我从前也养过一只鸟,叫阿花~不过人家可是生了一身好看的花色,唔,你这个颜色便叫不了阿花~”

    阿红至今也未能想明白,它的主人这样一个貌美又温柔的神仙,为何取出来的名字会一个比一个的土气……

    当日主人给它取名字时,它还下意识地去看了一眼屋子里的另一个,好像也跟它心意相通,好像也是它的主人的人,那个人也确实是在看着它这边,但那人看的是它的主人,那人还在笑。

    所以打从那时起它就不打算再认他了。

    那日之后它还将这个家的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皆寻了一遍。

    幸好没让它寻到那个什么阿花,若是让它寻到了它定要啄秃它的毛儿!看主人还喜不喜欢它!

    ……

    腿上的小球儿拱得人发痒,白浅腾出一只手将黏人的小东西捞回案上让它自己去玩,再一边绣上小金龙一边好心地提醒一句,“老实一些,还没被人家丢够么~”

    阿红被丢得炸起来的膀子陡然一僵,数息后慢慢地将自己再缩成一个不起眼的球,默默地瞄了一眼在玩水的人家。

    前日,唔,大前日,它高高兴兴地飞去找主人玩的时候,瞧见那个坏人正趴在主人身上,都要把主人压扁了!他还在咬主人的脖子!它都听见主人疼得哼哼出声了!它当时急得冲过去就想帮主人,可还没飞到跟前,就被坏人给扇走了……

    它整整飞了三日,今日早上才飞回来……

    他都扇过它好多好多回了。

    但不管他扇它多少回,它都定是要保护好主人的!

    墨渊将一小勺桃花蜜化在水中,瞥向那厢防备人的小东西不禁有些失笑,这副黏人的样子着实像极了小狐狸。它以他的心头血化成不假,可他的心头血又何尝不是他的小十七的,再加之他当日结阵之时执念深重,也难免它如今黏她黏的厉害。

    他默然一笑,挑开一枚果子将汁水加进花蜜水中,小狐狸近来嗜酸得紧,复抬眼看向仔细做着针线的人儿。

    那日她说在凡界落了东西,他随她回去取时,方看见屋内桌案上放着一件未绣完的肚兜,那片嫩黄的布料小得堪及他一只手掌,看得他眼眶都是灼热的。

    倘若他一开始便能同她好好说说话,能进到屋内去坐坐,也不至于会有后面那些误会,而他的傻十七,竟然都已在给他们的孩儿做小衣裳了。

    即便那时她存了那样的念头,以为他心中无她,还是默默的在给他们的孩儿做衣裳。从那些细密的针脚上便能看出,她当时做的有多仔细,又有多用心。

    从前他们一众师兄弟在一处说笑,偶尔也会提及女红,每每提及,小狐狸皆是一副深恶痛绝的小模样。

    曾经有一回他见过她捧着一堆布料去同叠风讨教如何做成件衣裳,他一时好奇便听了两句,结果听到的竟是她说他生辰要到了,她想要与他做件衣裳。

    后来自然是连片衣料也未等到,等来的是小狐狸垮着小脸同他埋怨,她的狐狸爪子八成是与针线犯冲……

    如今,他的小十七竟也能像模像样的做起女红了。

    她这般细致拈起针线的模样他并非头一回见,前阵子她与他做里衣里裤,他几乎日日都能瞧见她捧着针线的模样,可此时却又与那时不尽相同。

    与他做衣裳的小狐狸满眼皆是甜笑,小模样让人喜爱又心疼,而如今做着针线的人儿浑身都拢了一层柔软,眉眼间的笑意也添了柔和温婉,竟是当真有了几分要做娘亲的模样,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母性的柔美。

    似是当年的小狐狸一夜之间便长大了,如今不止做了他的妻,更是他孩儿的娘亲,倒是总在不经意间让他越发情动不已。

    他慢手倒上一盏果茶凉着,不觉又弯了嘴角,改日腾出空闲还是去后山再寻上个好去处,专门给小狐狸做离家出走之用,也免得哪日她闹起小脾气又要往凡间跑。

    余光里师父递了茶水过来,她眼也顾不上抬的就着师父胳膊喝一口,再要入针时手里布料连带针线却被大手一并抢了去!

    她小小惊噫了一声,还以为他又不许她再做了,正想要将她好不容易才绣得顺手了的活计抢回来,却见那双同绣花针委实太不相衬的大手,竟是捏着针线往她绣好的针脚上穿了下去。

    竟还穿得不偏不倚,不歪也不扭,接着便是第二针,第三针……

    她惊奇地睁开大眼睛,眼巴巴瞅着那双灵巧的大手穿了七八针才慢慢看向板正的俊脸,禁不住小嘴都微微张圆了,“师父你竟然会绣花儿?!”

    入耳的小语调实在太过难以置信,战神暗暗抽了抽嘴角,眉宇间掠过一抹若有似无的不自在,复泰然自若的应了一声,“现学的。”

    “…………”

    白浅上神又从自家师父那看似并不大专注的眉眼,看回此时已然算得上熟稔的那双提轩辕剑的手……

    自上回从狐狸洞回来他便让她好好的养身子,什么都不许她做。先前自凡间拿回来的那件桃花小肚兜她上个月才绣完,眼下这件白缎绣小龙的小肚兜是她前日才开始绣的,上头的小金龙还是她夫君亲手给她绘的图样子~

    小龙并不及桃花绣起来容易且顺手,主要是那个龙脑袋她怎么绣怎么觉着不够威风,唔,也不够可爱,但她此时怎么瞧着,师父绣出来的还挺像样子的……

    他方才还说现学的?那岂不就是方才看着她绣,所以他便会了?

    穿过布料的针线委实很稳,那半只俊秀的小龙角也越发英挺神气,且那双大手竟然一回都没有戳到手指头,遥想起自己当初左一回右一回的往手指头戳上……

    白浅上神不大是滋味抿了抿小嘴,不禁暗叹了一回师父到底是师父,竟然连学起这女儿家的活计,都比她这个实实在在的女儿家学得还要快,唔,不过她也是向来于这女红上没什么天份。

    不过委实也没想到,师父这双提着轩辕剑平定天下的手,竟还能拈起绣花针来绣花,且还绣得,唔,委实很好!

    且那双骨节匀长的大手拿起这般细小的绣花针来……不但不显得秀气,反倒衬得那双手更为俊朗温雅,有一种安静的好看,以至于她一不留神,他都已将那只金黄的小龙角给绣完了。

    搭在指间的素白缎子料被拈着转了个方向,她抬眼往师父脸上瞧一眼,再看回要落针的大手时便暗戳戳地往她家师父跟前挪了挪屁股,正打算将身子歪过去捣乱,桌案上的小东西忽地啼了一声展开小翅膀朝外飞去。

    大婚那时师兄们将喜宴过后的杂事打理妥当便各自回了族里,二师兄本要留下来照顾她跟师父,也被师父一道赶了回去。如今昆仑虚便只剩她同师父两个人,连个小童都未留下,近来师父便将引路的差事交给了小毛球。

    她下意识地朝林子里望去,恍然想起什么又忙回身一把抢过师父手里的料子,又赶紧去抢针线,倘若被人瞧见堂堂战神竟然在做女红,师父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做女红的战神拦下扑过来的小手,将针线置于案上,不禁轻勾了嘴角,他倒是不怕看的,不过他的小娘子既是护着他的面子,他自然是要配合的。

    “小浅——”

    云纤影影绰绰瞧见人影儿便先喊了一声,待跑到跟前却忽被一道仙泽挡了一下,直挡得她一下子刹住脚,突然才想起来小浅还伤着可莫要被她撞坏了才好!

    她忙稳下步子紧走到小浅身旁坐下,又忙拉上小浅的手好好往她身上瞧一瞧,一路赶过来急得她嗓子都要冒烟儿了,“小浅!我来时在路上听说你受伤了!你现在怎么样了?”

    那些人说的很是吓人,说什么当时表哥抱起小浅都急得险些摔了跟头,不用想也晓得小浅当时的情形有多危急了!

    小美人儿几乎要梨花带雨,白浅忙拍一拍抓在胳膊上的小手,软言宽慰一声,“没事了~”

    此时想起她失了记忆的那段日子,委实是没给过小凤凰什么好脸色,如今再瞧她急成这幅样,倒是当真让她有些过意不去。

    她亏心地扯开嘴角,未免那双水汪汪的蓝眸里涌出水花来,再拉上小手将话题岔一岔,“你一个人过来的么?云澜没同你一道?”

    云纤将小浅上上下下瞅了一遍又瞧着小浅当真是气色不错才放下心来,这一松了气便也觉出又饿又渴了。她顺手抓起前头小碟子里的一块糕添进嘴里,一边含糊着回话一边伸手去够茶水,“他受罪去了!”

    这回出来的匆忙她身上本就没带什么银子,前面那几日她又花银子花的有点儿多,后面若非遇见了几个好心的掌柜请她吃了几回饭,她怕是早就被饿扁了。

    后面这两日听说小浅受了重伤她又匆忙往昆仑虚赶,唔,要说这吃食还得小浅这里的才好吃,连这茶水都好像格外香甜!

    她就着一盏香甜的茶水将香甜的糕咽下去,伸着爪子再去够糕时却忽觉浑身有点儿冷飕飕的,冷得她下意识地抬起眼,而后便瞧见表哥正看着她的爪子……

    表哥虽是脸上没什么神情……但比有神情更吓人!是以她默默地将爪子缩回来,又尽量不出动静地自个儿添了盏茶水,能给口水喝也是好的。

    小凤凰方才将一块糕吃的狼吞虎咽,也不知是饿了多久,白浅拽过小碟子搁到小凤凰跟前,纳闷地问,“受罪?”

    云纤眼睛瞅着碟子里泛着桃粉色好像还夹了什么果子仁儿的糕咽了咽口水,再偷偷往表哥那瞄一眼,表哥这会儿也在喝茶,倒是没在看她的爪子了……

    小浅捏了块糕递到她手里,她这鼻尖儿便也一酸,还是小浅对她最好了!她接过花瓣形状的糕再咬一大口,说起云澜便又让她有了力气,“前阵子闻姐姐去凡界历劫,他听说之后就吵着也要去凡间历劫,可这历劫总得有个由头,而且一族上君哪能想一出是一出,后来他跟在老爹屁股后头足足求了半月,我老爹看他心烦就把他踹下去了!”

    糕虽好吃可到底有些干,小凤凰拽过茶水再喝一口,“可仙界一日凡间一年,他听说闻姐姐去历劫那会儿闻姐姐都已经走了好几日了,这又耽搁了半月,别说他还不晓得闻姐姐到底是去了哪一处凡界,就算真让他运气好能碰见闻姐姐……”

    她再偷来一块捏在手里顺带掰着手指头算一算,“那时的闻姐姐应该是得比他大二十岁左右了,等他长成少年的时候闻姐姐都已是四五十岁的美妇人了!”

    白浅:“………”

    小浅这糕也不晓得是拿什么做的,香甜又不腻人,无端吃得人心情都变好了,小凤凰眯着眼睛望向远方的云霞,“要是他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做上闻姐姐的女婿~”

    墨渊:“………”

    白浅:“………”

    白浅上神禁不住抽了抽嘴角,若真是这般的话,那云澜这一趟下去可真能算得上是历劫了……

    坐在身旁的小凤凰不知来这一路上都遭遇了什么,头发上沾了两根草叶子,小脸蛋上也挂了一条灰,人也瞧着清减了不少,看这形容倒像是也跟着历了一场劫。她伸手给小凤凰摘一摘草叶子,忽觉出山门外又有生人气息靠近。

    云纤此番本来是打算往凡间去,顺带看看云澜,倘若他真是惨不忍睹,她念在兄妹一场的份上也好帮他一把,但半路上听说小浅受伤了,她自然是得赶过来看小浅的!

    咬着糕的小凤凰忽地一顿,恍然想起什么不敢置信地瞧向小浅,小浅现下正朝她笑着,还拿袖子给她蹭了下脸……

    她惊讶得一下子抓上小浅的两只手,激动得都要说不出来话来了,“小浅!你都记起来了?!”

    小浅竟然当真点了头还应了她一声“嗯”,她忍不住一下子抱住小浅,这回是眼泪儿都淌出来了,“小浅~你终于记起我了!我还怕你会把我赶出去呢~”

    白浅拍着小凤凰的背暗暗叹了一叹,想起她从前吃的那些个飞醋,此时才发觉当真是毫无道理可言,也委实是委屈了小凤凰。

    而即便她待她那般,她竟还是如此的惦记她,且还大老远的特意跑过来看她。她这仙生十四万余年并未交到过什么真心相待的朋友,如今能有小凤凰这样一位知己,当真是幸事一件。

    小凤凰抽抽搭搭地像是在哭鼻子,她不大是滋味的扶起她,正想好好的同她叙叙旧,小凤凰却先她开了口——

    “我现在无家可归了,你能不能收留我几……一阵子?”

    云纤说的没什么底气,说完还弱弱地瞄了表哥一眼,又猛然意识到什么忙竖起三根手指头举过头顶,说得可谓是豪气云天,“我保证不会打扰你们夫妻俩卿卿我我的!”

    墨渊:“…………”

    白浅:“…………”

    战神抽了抽嘴角,有心想回避一下让她们两个女儿家说话,却又怕云纤不知轻重会伤到小狐狸,便也只好再续上一盏新茶,且山门外那位应是也候不住多久了。

    ‘夫妻俩’这个词白浅上神这段时日倒是听老凤凰同四哥打趣过她几回,不过如小凤凰这般咋咋呼呼喊出来的还是头一回听,且她还喊什么卿卿我我,说的她跟师父好像光天化日也会怎样似的,咳。

    不过她若当真要留上一阵子……唔,倒也是多少有些不便~

    小凤凰并未瞧出小浅眼里那隐晦的不便之意,小浅的手生得漂亮又绵软,摸着可舒服了,她拉上小浅的手低下头,“我跟我老爹闹翻了。”

    提起此时她便什么心情都没了,心口里也跟着一阵闷痛,连带着声音都软塌塌地小了一大截,“上回我师父不是说我老爹给我定了亲。原来我老爹给我定的亲事竟然是我师父……”

    白浅眨了眨眼,仔细回想了一番才记起确实有这么回事,那这小凤凰现下跑出来又说要在她这住上一段时日是……“所以你这是……逃婚逃到了昆仑虚?”

    小凤凰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嗯。”

    白浅:“…………”

    难怪她方才过来是那副狼狈的形容。

    白浅无言地抿了抿唇,“你师父知道么?”

    小凤凰这幅没出息的形容竟是让她生生似瞧见了自己的模样,于是她推己及人地再补一句,“知道你不同意么?”

    云纤怔怔抬起头眼巴巴地瞅着小浅,“知道吧,我跑出来的时候正好撞到我师父身上了……”

    话如此说着心口里便又一阵抽痛,定然是她师父将她撞的太狠了,怕是都将她撞出内伤了。她再耷拉下脑袋,“他没拦我。”

    白浅眨巴眨巴眼睛,突然便好像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所在。

    先前老凤凰便说,她自打那回失了记忆便将缺的那根筋给长上了,如今她同师父互通了心意又成了亲,她便觉着她那根筋已然是长得完完全全了,“因为他没拦你,所以你就跑出来了?”

    云纤抬了下头,愣了几瞬又耷拉下脑袋,闷闷应了一声,“算是吧。”

    白浅点点头,抬眼望向林子里被小东西引进来已然露出身影的那位,不禁又暗自感叹了一回,‘何止是没拦,怕是都跟了你一路了。’

    她自己曾经走过的弯路自然不想小凤凰也再走上一遍,是以待那道身影行近至能听见这厢说话时便再问上一句,“你对你师父——”

    从前她同她窝在小床上一道聊她们的师父的情形浮现到眼前,这小凤凰的缺筋程度与她比起来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索性换个直接的问法,“你当真不想同你师父成亲么?”

    云纤再抬起头,定定跟小浅对望了半刻,复又低下头去,“我也不知道……”

    路上这几日她也有想过这个问题,但她总觉着师父的气息好像就在近处,闹得她总是不能静下心去好好想一想,就比方现下,她便又觉出师父的气息了……

    她不经意的转回头,心头忽然一停,约莫十几步远的桃树下站着一抹熟悉的白,她竟是又看见师父了,清晰得像真的一样。

    四下里好像蓦然静下来,只有她慢慢缓过来的心跳声,以及胸口里说不清道不明的疼,下一瞬那抹高挑的白突然迈了步子……

    她总算意识到不对劲儿,陡然便是一惊,一下子蹦起来就要往小浅身后躲,小浅身上却忽地腾起来一道仙泽,她去抓小浅的爪子没能抓得上去才恍然明白过来是表哥不让她靠近小浅!

    余光里的那道白越走越近,她慌得想要再往表哥身后躲,却见表哥忽地抬眼朝她看来,直看她凤毛一凉,脚底下也就没敢再挪动,只捡了表哥跟小浅夹缝后头的位置,抖着爪子也抖着嗓子地指向来人,“你你你……你别过来!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素月脚下似是顿了一下,并不明显,行至近前时抬手施礼,“墨渊上神,白浅上神。”

    小凤凰伸出去的爪子僵在原处,师父同表哥和小浅见礼,好像看都没看她一眼,她好像突然便有点难过……

    “来时方听闻两位上神大婚的喜讯,此行匆忙未来得及准备。”素月反手化出一方玉质锦盒,“区区薄礼,不成敬意,祝上神同夫人白首同心。”

    白浅想起身还个礼顺带将那看着并不像薄礼的薄礼接下,却被她家夫君按住了胳膊示意她不必起身,她只好笑着点头应下,再客气地有礼道,“素月上神客气了,快坐。”

    云纤瞧见师父给表哥跟小浅带了礼物,才想起来她都还没有贺过小浅的大婚之喜,且当真是什么都没准。她进了四海八荒的地界才听说了小浅同表哥成亲的事,又哪里来得及备什么礼呢,没想到师父竟是有准备……

    眼下师父已然坐下来拿起了表哥推过去的茶水,倒是没有要马上抓走她的架势,她贴着小浅身后再一点一点挪回去坐下,自责地挽上小浅的胳膊,“小浅~我都没给你准备贺礼……”

    小凤凰这话说得有气无力,也不晓得是因着哪一样在难过,白浅拍上手臂上的小手,柔声地安慰道,“无妨,等我腹中的小团子出生,你再来送贺礼也不迟~”

    云纤下意识点点头,点完才恍然明白过来小浅说的是什么,猛地看向小浅的肚子,惊讶得一下子喊出声,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啊!小浅!你你,你有了啊?!”

    怎么会这么快呢?明明才听说他们成亲了呀!明明前不久她们还在聊着倘若自己做了娘亲会是什么样子,怎地这,这一下子小浅就要当娘亲了呢?

    小凤凰抓着小浅的两只胳膊傻傻瞧着小浅的肚子,当真是既惊且喜,也就没能瞧见她那一声“啊!”出口时那厢的表哥便蹙了眉,以及自打坐回来时,对面便投过来的眸光。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却又不敢再动,回过神来连说话声儿都放得轻了,“我我,我能摸摸么?”

    怪不得方才表哥拦着她不让她靠近小浅,她若是将小浅碰坏了可如何是好!

    小浅拉着她的手放到她小腹上,她紧张得也跟着屏了呼吸,这肚子明明摸着还平坦得紧呢,想不出竟是装了小宝宝么?

    她惊奇地瞧一瞧小浅,再呆呆看回瞧不出也摸不出什么的肚子,手下极轻地慢慢摸一摸,再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听听么?”

    “月份还早,还听不出什么呢~”白浅被小凤凰的傻样子逗得有些发笑,很是顺手地挪开手臂让小凤凰过来听。

    自打她肚子里揣了这两个小团子,师父便也喜欢这般凑过来听一听,近来更是每日夜里都要贴到她小腹上听一会儿,便似是半点都不想错过两只小团子的成长,有时她都忍不住要取笑他太心急,她记得二嫂怀凤九那时都两年了才能听见些动静~

    族里的妇人有宝宝时云纤也有见过听过,不过人家那都是肚子很大了的时候,甚至还能隔着衣裳感觉出肚子里的小生命在动,那种感觉很神奇,也很微妙,唔,小浅的肚子如今倒是听不出什么。

    她扒着小浅的小细腰吸了吸鼻子,起身时眼圈便又有点儿泛酸,“小浅,你竟然要当娘了~我真替你高兴!” 突然想起什么,忙将跟前桌案上腾出一块空地,“对了!这些都是我路上买的,正好送给——”

    小凤凰幻出乾坤袋便往桌子上抖,抖到一半又转过头看向小浅,一双蓝眸眨巴得亮晶晶水汪汪,期待地小声问,“小浅~我能不能做你孩子的干娘……?”

    白浅倒是没料到小凤凰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自然是没什么意见,两只小团子以后多个干娘来疼自然也是好的,不过此事还得问过她孩儿的爹爹方可。

    她笑着偏过头去看她孩儿的爹爹,瞧见师父也点了头才回来给小凤凰回话,“能有白凤族的小帝姬做他们的干娘,可是他们的福气~”

    一阵徐风拂过林稍,小凤凰爪子里的乾坤袋抖得更来劲儿了。

    丁零当啷的小物件掉出来一堆,云纤手上却又猛地一顿,愣愣转头瞧向小浅,“他们?”再瞧向小浅的肚子,“你这是——”

    白浅下意识抚上小腹,方才说起腹中团子便心中不自禁地满足着,这会儿更是将一股子没由来的自豪劲儿都添到了眉眼里,“两个。”

    云纤自小浅的肚子上再看问小浅那笑得比桃花还要好看的脸上,惊讶得小嘴开合了一回才说出话来,“小浅……你也太了不起了!”

    “…………”

    那厢正自品茶的两位上神皆抽了抽嘴角。

    这个话听着便不大对……

    白浅上神并未觉出哪里不对,反倒被夸得有些害羞,不过小凤凰这话倒是夸到她心里去了,她也觉着自己当真有些了不起,唔,要说起来还是她师父更了不起才是!

    小凤凰又转回身开始都她的乾坤袋,雀跃之声同叮当响动混为一谈,“干儿子~干娘这回是逃出来的!”

    “…………”

    因着口渴而一连喝了三盏茶水的素月上神微微抿了下唇,眉宇间似乎也动了一下。

    墨渊何时竟也喝起女儿家喝的茶了,甜的,难喝。

    “——也不晓得你们娘亲有了你们,等干娘下回再来看你们一定给你们准备一份,唔不对,两份!准备两份顶好的见面礼!”

    小凤凰兀自念叨的起劲儿也掏宝贝掏的起劲儿,白浅往那已然堆起来的各色小玩意上瞧一瞧,不禁暗叹一句,这哪里像是逃婚逃出来的样子?

    “那我就先替团子们谢谢他们干娘了~”她应上小凤凰一声,伸手拈起案上的那只白玉锦盒,对面那位虽自打过来便未言语,但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情意却是最骗不得人的。

    托先前同师父一道去库房清点过聘礼的福,如今她倒是也能瞧得出一些好东西,单看这无半丝杂质的盒子便已非凡品,想来里头装的物什只怕会更贵重,他既是言外出匆忙并无准备,又怎能随手拿出这样贵重的厚礼。

    除非,这礼本就是一早给人准备的,只是还未得及送出去便生了变故。他方才幻出这“薄礼”时的那抹一闪即逝的不舍之意,她可是瞧得清楚。

    看这盒子的大小,里面装的应是手镯一类的物什,小凤凰好像便尤其喜欢手镯~

    她好奇地将盒子打开便是一团纯净的仙泽腾散开来,跟着是一对同盒子的皎白形成鲜明对比的玉镯入眼。

    这镯子瞧着虽也是以白玉琢成,可镯身却铺陈着鲜红的纹理,红白相映成趣,着实让人眼前一亮。待她再细瞧又才发现,那些纤细得如同蚕丝一般的纹路,竟然是拿一根根的羽毛嵌在了玉中,看似应是以仙法置于其内的,而她一时竟是想不出要如何方能做得如此,想来云纤的师父应当也是费了不少了心思。

    她无声的叹了叹,复抬眼看向对面,有礼含笑道,“上神这贺礼既是给了我们,可能由我们自行支配?”

    素月上神自小徒弟倒出来的那堆物什上收回目光,微微额首,“自然。”

    白浅莞尔一笑,一手拉来小凤凰的小手,一手拈出枚玉镯给她套进腕上,“这个便算做团子们送给他们干娘的见面礼~”

    云纤本来没大留意,听着小浅这般说才明白过来,眼见小浅已拿上另一只镯子在往她手腕上套了,她连忙缩回胳膊急道,“不行不行!这个太贵重了!而且是——”

    她下意识看向师父,却见师父正看着她,直看得心头一慌,忙又低头再接着挡小浅的手,“是我师父给你跟表哥的贺礼,我不能要!”

    “你师父既是给了我们,那便由我说了算了~” 白浅强行拉着小凤爪将镯子套进去,便觉方才猜得半点没错,这镯子戴在小凤凰腕上可是正正好的合适呢,且这样式也是极衬小凤凰,红得娇娆俏皮,亦白得干净软糯,可见挑选之人当真是用了心的。

    倒是让她恍然想起,早前她历劫回来那时,师父也曾给她挑选过一盒子首饰,样样皆是她喜欢的样式。

    她不觉弯了唇,拍一拍小凤凰的小手,“我跟我师父一早便想出去走走了,眼下你来了,正好帮我看家,唔对了,还有记得喂一喂后山的仙鹤。”

    所谓锦上添花,成人之美,不过最终如何还是得看他们自己了。

    她给师父递上个眼神,想给他们留个独处的机会是真的,想要出去走走也是真的,自打成亲以来除了回门那日出了一趟门,她同师父便连山门都没出过了,等到往后她这肚子大起来时,只怕想要出门都不方便了~

    师父起身过来扶她,她将爪子递到师父手里,忽地想起什么又看向对面起身的那位,“上神若是无事不如也留上几日,我师父那些仙鹤养的久了,怕是纤儿自己照看不来。”

    云纤见小浅说着便要走似的,连忙也跟着站起来不放心地问,“你们这就走么?这天都快黑了!”

    白浅上神往天边扫了眼,落霞已然变成了灰白色,方才还真未留意到这些,但站都站起来了,况且黑也有黑的好,她可是记着小凤凰好像怕黑来着。

    她一手挽上师父的手臂,一手不自禁地抚上小腹,未免被留下的两人过意不去再念叨上一句,“自打肚子里添了这两个小的,我都闷了许久了,要不是我师父不放心他那些仙鹤,我早就拉着他出门了~”

    不放心仙鹤的战神:“…………”

    眼看小浅说着便走,且表哥都不晓得扶着点儿小浅那似被一阵风都能吹折了的小细腰,云纤紧忙伸出爪子虚护上小浅的肚子,委实不放心地嘱咐,“那你慢着点!表哥你扶好小浅!”

    白浅被小凤凰这般小题大做的样子惹得暗自好笑,想从前听上她的一声表哥可是别扭得紧,此时听来倒还觉着挺有趣的,她索性拉上小凤凰的手拍一拍,“家里跟你表哥的仙鹤便都拜托你了~”

    云纤眨巴眨巴眼睛,忽地便觉着被委以了重任,且无端便觉着小浅眼下这般温温柔柔的笑模样格外地好看,唔,格外地亲厚!以至于她下意识便脱口而出,且答应得颇响亮,“表嫂放心!”

    白浅被唤得一愣,继而便禁不住笑弯了眼,转头看向师父,师父也正含笑看得她,唔,看得她脸颊都有些热了,小凤凰唤师父做表哥,可不就是该唤她作表嫂……

    她再拍一拍小凤凰的手,想要做出一副得体的端庄相来却没能掩下唇边的笑,迈开步子时又不禁感叹了一回,想她做了十几万年的小五同小师弟,如今托着师父的福,竟也做上人家的嫂嫂了。

    这做人嫂嫂的感觉委实很是不错,唔,待赶明儿小凤凰成亲时,她这个做表嫂的可是要好好地给她准备上一份厚礼才是~

    小凤凰瞅着小浅同表哥越走越远的背影抿了抿唇,这会儿才发觉出不对,明明一开始便是她想要小浅做她的小姑来着,如今怎地就变成她做了她的表嫂?

    不过说来小浅这动作也是真快!这才不过个把月未见,她不止成了亲竟连小宝宝都有了,还一下子就有了两个!唔,若非要留下来给小浅看家,她都想跟他们一道去了~

    表哥同小浅的身影已被重重花枝遮得看不见,她笑吟吟地转回身却蓦然一僵——

    方才怎地没想起来,小浅同表哥走了,那眼下岂不是就只剩她同师父两个人了?

    ……

    山门内的千级石阶上,战神瞥一眼言要出来走走,却依然将心思放在他身上的小狐狸,复抬眼望向前方的山间春色,“我不放心那些仙鹤?”

    白浅上神正不厌其烦地给她家夫君顺着耳后的几根碎发,闻言顿了下爪子,又禁不住悄悄笑起来。

    师父耳朵后头这里总有几根毛茸茸的碎头发不听话,可爱得紧,她耐着性子一点一点的将每一根发丝都顺妥当,再讨好地亲上棱角分明的侧脸,亲得吧唧一声响。

    适才自后山走到大殿外师父便将她抱了起来,如今这山道上又幽静无人,自然也不怕叫人瞧见,她拿爪子捧上自家夫君的脸,再厚着脸皮腻上一句,“师父不放心的只有十七一个~”

    山间飞起一阵鸟雀,让人心底发软,战神到底是忍不住笑出来,“算你还有些良心。”

    ……

    与山下的烟火气截然两端的桃林里,云纤同自家师父对峙了好半晌,瞧着对方似是没有要将她抓回去的意思才拖拉着小步子挪过去,小小声道,“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师父应了她一声“嗯”,竟是格外好说话的样子,可她不知为何却心里有点儿难受。

    师父答应完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她又跟他对望一会儿才恍然想起什么,忙低头去脱腕上的镯子,可一句“还你”才一出口便被师父按住了手,熟悉的嗓音也自头顶响起来,“旁人给你的,与我无关。”

    师父说这话的语气同嗓音好像同往常皆不大一样,但她眼下却顾不上细想,按在手背上的掌心明明是温的,她此时却觉得有热意自手背在往全身涌……

    从前师父这般握到她的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现下却又好像全然不一样,竟是连心口里都扑通扑通跳起来了……

    她不知所措地一把扒开师父的手,慌忙说一声,“我去喂仙鹤!” 急急走出几步才心下稍稳,忽地想起什么又忙转回身,谁知却一下子撞在了师父身上,直撞她一句话只冒出了一声“你——”,这回心口里跳得更厉害了。

    从前她这般撞在师父怀里又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儿,有时候将他撞得狠了他还会罚她去幻阵里练五识,可不论撞得轻重,却也都不是如今这般感受。

    这般……一颗心似要飞到嗓子眼儿的感受……

    师父握着她的胳膊将她往后推了推她才猛地回神,忙再往后退上两步站好,差点将方才要问的话都忘了,“你吃饭了么?”

    都这个时辰了,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吃过东西,她那会儿还吃了小浅的糕,也不晓得他饿不饿。

    师父又看着她不说话,表哥的仙鹤倒是叫了两声,但这个时候她有些顾不上,正想先去给他做些吃的,却听师父先开口道,“先去喂鹤。”

    ……

章节目录

墨白之逍遥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七两桃花蜜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七两桃花蜜并收藏墨白之逍遥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