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阿猫嘴里的那个忐忑而又急促的“娘”字,一直焦躁不安的洛橙顿时安静下来,定定地向不远的阿猫望去……

    “孩子?”

    她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察觉到她冷静下来,被折腾了一天,早已精疲力尽的嬷嬷与小丫鬟缓缓松手,二人相视一眼后,抹着额头的细汗,长吁了一口气……

    或许是母爱唤起了她仅存的理智,浑浊无光的眼神里再次变得清如一汪月下泉水,煜煜生辉……

    在她缓步向阿猫靠近之时,阿猫也正向她靠近……

    “娘……”他再次念出这个陌生的却又偷偷在心里练习过无数次的词……

    洛橙蹲下向阿猫张开手臂,以示她对这个称呼的认可……

    阿猫被她眼底的温柔蛊惑着大步跑向她,就在那个他梦寐以求的怀抱近在咫尺之时,那双大手却并未向他预想之中那般将他揽进怀里,反而袖袍一摆将他扫倒在地,随后动作敏捷地十指为爪牢牢地钳住他的脖颈……

    “孽种!你这个孽种!快死!死了我就快活了!死!”

    那等青筋暴露,面目狰狞的模样倒比掐洛克阳还要用力三分。

    事发突然,离二人最近的嬷嬷以及小丫鬟愣在原地反应不过来……

    不多时,阿猫一张小脸便已惨白,翻起了白眼……

    最终还是远处的洛黄几步跨近,抬腿将压在阿猫身上的洛橙一脚踹飞,随后在阿猫身边蹲下,身后探着阿猫鼻息。

    此时的阿猫已晕厥过去,气息微弱,只剩下了半口气……

    洛黄忙掏出一枚药丸送进他的嘴里,见他已白到极致的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她刚要送一口气,被她踢到一旁的泥坑里,满头满脸都是泥的洛橙如阴魂不散一般再次张牙舞爪地向他们几人扑来……

    洛黄正在气头上,下意识地运气挥起一掌拍向她的前胸,这一掌下去,没有武功根基的常人只怕不死也残……

    正当这一掌快近时,洛黄方才后知后觉想起与洛橙的手足之情……心下一悔,顿时收力,手腕一转,该拍为劈,打在洛橙的肩上。

    洛橙吃痛,两眼翻白,仰天向后晕了过去……

    那老嬷嬷与小丫鬟在洛克阳的指挥下手忙脚乱地抬着将洛橙送了回去,又请了还未离府,只躲得远远看戏的大夫前来瞧了,确定并无大碍,又开了调养药方,方才打发了赏金将他送出府去。

    满府都在忙碌,却都只记着一个二小姐……

    只有洛黄一脸心疼地抚摸着阿猫脖子上的那道被洛橙掐出的淤痕,唉声叹气,独自一人等着阿猫苏醒。

    “三姨……”

    阿猫终于幽幽醒转,一双丹凤眼微开一缝,从眯着的细缝里发现自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还有落黄守在身边,虽然因为缺氧,至今还未恢复,虚弱无力,可脸上还是如久寒遇旭日一般,露出一个暖人心底的微笑。

    “还疼不疼?”

    “不疼了……早就不疼了……三姨,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要不为什么让我叫你三姨呢?”此时,他终于问出那个他一直想问的,埋藏在他心底最黑暗,最不愿示人,暴露在阳光底下的问题。

    “难道你不嫌弃我吗?不会觉得我脏吗?”

    洛黄瞧着问得小心翼翼的阿猫,笑着揉揉他的头,“怎么会呢?你是天底下最干净最善良的孩子!”

    得到洛黄的肯定答复,阿猫如释重负一般长吁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阿猫……你愿意跟我走吗?离开这里……”

    这里没有人在乎他,就像他们不在乎自己一样。

    阿猫思索许久,闷闷地摇着头道,“我不走,娘疯疯癫癫的,老爷又腿脚不好……我若走了,更加没人照顾他们了……”

    望着超脱他年纪懂事善良的阿猫,洛黄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因为余岑娴的事对洛克阳失望了,可对于阿猫来说,洛克阳与洛橙再不好,也是陪伴他这么多年的血肉至亲!

    洛黄一叹,将阿猫揽入怀中,“既然这样,左右三姨也无处可去,就陪着你一起留下来罢”

    洛黄留在府里的这几天里一直留在院中教阿猫武功,练武虽苦,可阿猫却极有恒心,小小年纪便能在烈日底下扎马三个时辰还不叫累。

    更难得的是他天赋极高,凡洛黄在他面前演练过一遍的招数,不需多加指点,他便能全须全尾地比划出来。

    只是奈何他并无任何功底在身,打出来的招式空有一个上好的架子,就如花拳绣腿一般,毫无杀伤力。

    不过令练武乃是一个日积月累的过程,就像是洛黄也是经历过十几年的锻造,是拿着自己的头拴在裤腰带上,从腥风血雨的实战里,挨了多少的刀子这才学成今日这个样子。

    正当洛黄教他吐息之法之时,几日未冒头的洛克阳却破天荒地推着自己的轮椅,贵步挪贱地地来到这处小院里。

    不等洛黄问他何事,他早已迫不及待地说明来意,“洛家已好久不曾去拜访过粟家了,如今你既已回来,也该随我一同前去走动走动才是……”

    洛黄对官场上的交际奉承本就不甚在意,刚要拒绝之时,却听洛克阳自怨自艾地道,“如今洛家落魄至此,就连素来与我们交好的洪太尉也心生嫌隙,不愿与我家来往……朝廷上下也就只剩下个粟家不嫌弃时常帮扶一二,我们洛家也不该是个知恩不报的小人……”

    洛黄一噎,半饷方道,“我送你过去也无妨”

    见洛黄推着洛克阳便要走,原本正专心练功的阿猫忙向她跑去,牵着洛黄的手仰头眨巴着双眼望着她,“师父……我也要去……”

    阿猫在洛克阳面前素来安静懂事,甚少向他提要求,今日一改常态的模样看得洛克阳眉头一皱。

    阿猫对洛黄的依赖让他极为不满。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原本不入自己眼的两样东西却平白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他心底的不愉悦也随之量化,扩大到了两倍。

    洛克阳本想呵斥,可想到洛黄在侧,他们二人而今关系莫逆,自己又有事相求,此时倒犯不着为了他平白得罪了洛黄。

    于是他耐着性子道,“阿猫,你出去多有不便,还是在家吧”

    阿猫见洛克阳发话,忙松手噤声不敢再多言。

    洛黄笑着揉揉他的头,方推着洛克阳来到府外。

    这段时日,洛黄已经了解清楚而今洛府除了那日见过的伺候洛橙的老嬷嬷及小丫鬟,还有给洛克阳推车的大汉,也就还有两位在府里打杂做饭的老仆人。

    他们出到府外时,那位大汉已干着马车来了。

    那大汉似乎不会说话,“啊啊”打着手势将洛克阳抱上了马车,又等着洛黄上了车,方将洛克阳坐的轮椅抱上车放好,这才赶着马车向汴京城的中心地段驶去。

    车上,相对而坐的洛黄洛克阳二人面面相觑,他们二人这么多年以来甚少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二人不适应,一时不知该同对方说些什么,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洛黄咳嗽一声,尝试着寻找话题,“爹……洪太尉不是与洛家交情匪浅嘛,怎么好端端的不与我们往来了呢?”

    提及这事,洛克阳不禁一叹,“洪太尉这一生最为看重的就是名声,橙儿这事虽是外人捕风捉影,有意陷害,可洪大人年纪大了,难免听信小人的谗言与我们疏远……”

    洛黄听到这话只笑不语,阿猫都已经出来长这么大了,当着外人也就罢了,跟她说话还这般滴水不漏的,忽悠谁呢?

    这洪太尉老夫妇两个疼洛橙,对她那是当做亲生女儿来看待的,也是因为爱之深所以才责之切,对洛橙做出那等伤风败俗的丑事才会羞于启齿,不肯与之往来……

    见洛黄沉默良久不言,洛克阳再开口与她聊道,“黄儿,这些年爹知道是爹亏欠了你,你放心,爹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一定会尽力补偿你的”

    洛黄低头浅笑,依旧无言。

    “黄儿……就是你想入仕谋职,我也可以利用我多年积累下的人脉祝你一臂之力……”

    “入仕?”洛黄皱眉,“谁要入仕?”

    先不说本朝从未有女子入仕为官的先例,就是有……她洛黄也志不在此……

    “难道你甘心就这般仰人鼻息,默默无闻地过一辈子?”

    她甘心啊……

    洛黄这四个字藏在心里却没说,她瞧着洛克阳那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她担心自己说出来,这老头怕是承受不住,即刻便要晕厥……

    “黄儿……我好歹还有五品官衔在身,何至于咱们洛家会沦落到今时今日这等人人欺凌的境地?这其中是何人在暗箱操作,何人在汴京城里有这只手遮天的能力就不需我多言了吧!”

    洛黄耳边想起之前在城门前从茶摊掌柜的口中听到的那句,“……这倒霉的洛大人不知怎的不长眼得罪了当朝丞相安重安大人……”

    言犹在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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