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阳一向不爱拔尖,也不爱惹闲事,胸无大志,只求能安安稳稳地在自己的官职上混日子……

    他这么个谨小慎微的性格能与当朝的宰相大人能有何冲突?

    想到安重针对他就是为了她与安一缓和离之事……

    一提及那个她已经再尽力克制自己不再回想起来的名字,那个俊逸挺拔的身影便随之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里似都棉针暗藏,针针戳人心腑……

    如此,凭借安重的手段,难保洛橙未婚生子的丑事便是他暗箱操作,捅到皇上面前的……

    想到这几年在汴京城里洛克阳与洛橙受到的流言蜚语,霸凌欺辱,甚至洛赤的出走都或多或少与她有点关系,洛黄便觉坐立不安,有些心虚……

    她低着头也不敢再说什么甘心不甘心的话了……

    洛克阳瞧着头都快埋到膝盖的洛黄,心里虽也盘算到了什么,拳头狠狠地攥紧又再次缓缓松开,面上神色却未变,依旧再卖力扮演着一位为子女前途殚心竭虑的老父亲,“黄儿,而今我年纪也大了,身体又不好,还落下了个终身残疾,而今对外称病还暂能糊弄过去,可谁知道什么时候皇上心情不好了,顾及朝廷脸面,我这五品的官职所撤也就撤了……”

    “而今趁着还未到最坏的那一步,我们要未雨绸缪,及早做好打算哪!”

    “否则,到那时,咱们洛家这老弱病残,拖家带口的在汴京城里可真是无容身之处了!”

    洛黄此时心绪复杂,为着余岑娴的死她虽心有怨怼,可洛克阳如今沦落至今天这个局面,半身不遂也算是报应了……

    而且这份报应里还有她的因果关系在……

    洛黄思索再三,方点头应道,“要入仕也未尝不可……可朝中自古都无女子入仕为官的先例……我……”

    见她应下,洛克阳神色一松,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这事你不用操心……而今后宫之中皇上最宠爱的就是粟妃娘娘,以她今日之恩宠,不日便会生下皇子,到时被封为贵妃也是指日可待……”

    “只是粟妃娘娘虽得皇上宠爱,可在朝中全无根基,因而有意在朝中招揽亲信,并有让自己的亲弟弟入仕为官之意……可奈何她那个弟弟文不成,武不就,还常与汴京城的浪子混迹在一起,做些蝇营狗苟,欺男霸女之事……”

    “皇上就是有心想看着娘娘的面子上给他在朝中安排个要职,也找不到可以服众的说辞……”

    “如此,娘娘有意在朝中宫中培养可信的人手,而我已经花钱将关系打通,只要通过粟老爹将你引荐至娘娘面前,凭着你这一身的好功夫定能得娘娘看重,得她铺路,在朝中哪怕就是在宫中谋得一官半职,时常得见皇上天颜,我与阿猫的日子也有好过些……”

    担心洛黄心不够定,洛克阳着意提到阿猫。

    洛黄沉默着,倒未有反意。

    又是一阵无言沉默着,二人尴尬地来到了粟家。

    粟家地处闹市,沿街叫买声喧嚣不止。

    又因一朝得势,穷了几辈子的老粟家骤然暴富,极尽奢靡之事,出行随侍都能挤满一街,穿金戴银,连府门上的那个牌匾都是镶着金边的,在阳光下煜煜生辉,路上的行人在经过粟府前都会抬头留意几眼,听说为这牌匾都丢了好几次,或许这也就是他还未决定将门口的那两头石狮子也镶上金边的缘由。

    大汉跳下马车后将放在车后面的轮椅放下,随后在沿街众人的注视中抱起洛克阳放在轮椅之上。

    堂堂一位七尺男儿,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如还未学步的稚童一般抱起,洛克阳羞愧得一张满是沟壑的老脸通红,烫得直烧耳根,低着头直恨不得埋到衣服里……

    他自残疾之后除上次去客栈去请洛黄之外就再也未出过远门,为的就是避免像今日让自己落入一个这般难堪的境地。

    在轮椅上坐定之后,脱了大汉炙人的怀抱,洛克阳缓缓送了一口气,催洛黄上前通报。

    洛黄刚至粟府门前便从里出来一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来了?”

    大汉推着洛克阳上前答道,“下官洛克阳洛同知携小女洛黄前来拜访粟大人”

    那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叟,浑身装扮倒稀松平常,唯有露在外的脸上肌肤格外粗糙黝黑,倒也不像是平日里在宅院里躲着不晒太阳看门的下人。

    他打量过洛克阳一行人,见他腿脚不便,坐着轮椅,尖尖的眼里闪过一丝轻蔑之色,两眼斜睨向上,撇着嘴恶声恶气地道,“我家老爷可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洛克阳笑眯眯地道,“我与你家老爷在朝中为官,原是有些交情的……”

    话还未落,只听那老叟冷哼一声道,“管你是什么交情,我家老爷在我们村里论起来还要唤一声二大爷呢,就凭你也想指挥得动我?”

    虎落平阳被犬欺,洛克阳未想到今时今日他竟沦落到要对一位下人卑躬屈膝,欢颜讨好的境地。

    洛克阳从左右翻找着最终从袖子里找出一锭银子后,脸上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大爷,您瞧瞧这事闹得……烦你辛苦一趟前去为我通报一二……这是孝敬给您的幸苦费……”

    那二大爷接过这锭银子在手上颠了颠,看模样对这银子的重量还算满意,稀疏的眉头向上一挑,总算露出些许牙花,只是黝黑的脸上张狂依旧,不轻不淡地甩下一句,“等着吧!”

    便将虚掩的门一砸,自顾自趾高气扬地走了。

    等了约摸半柱香,直等得洛黄按捺不住想要去砸门的冲动之时,那老叟终于不慌不忙地出来了。

    “随我进来吧”

    洛克阳一行人随着老叟向里走去,府里布局设置依旧富丽堂皇,只恨不得连地砖都镶上几道金边。

    镶着金边的花盆虽有些晃眼,可洛克阳还能适应,就是这府里都是台阶,大汉来来回回抱他与他的轮椅路过之时,老叟投来的阵阵白眼着实有些碍眼。

    终于他们在一处接着青葡萄的葡萄架下找到了正在捆着葡萄苗的粟老爷。

    “粟大人……”洛克阳笑容满面地转着轮子上前,手一挥,洛黄会意忙提着洛克阳早就备好的礼物上前。

    粟裕还未接,一旁一位穿着靛青色云纹锦绣长袍,打扮贵气的中年男子忙上前从洛黄手里接过礼物。

    粟老爷沾满葡萄青白色浆汁的手也未洗,笑眯眯地张嘴露出两颗金牙,“老洛,你这脚怎么了?”

    洛克阳捶捶自己的腿,故作云淡风轻地玩笑道,“这不是得了病正养着了吗……”

    “还能好不成?”脸上的关心不似作假。

    “能好……能好……就是暂时不能动罢了……”

    “那就好……”说话间,粟裕手指又从葡萄架上掐下一根微蜷细长的葡萄芽。

    “粟大人,你前段时间托人给我送来的那包上好的燕窝我收到了……倒烦你还费心记着我……”虽然隔天便被入府的两个混子给抢走了……可在他落魄之时,多少平日里与他称兄道弟,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的大人都避之不及,恐怕与自己多说一句话就惹得那位,再引火上身……

    因而,粟裕这番不避嫌拜高踩低之举才显得那般难能可贵,洛克阳说这话时也带上了几分真心……

    “收到就好……收到就好……”粟裕乐呵呵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洛克阳望着他黝黑沾着黑泥的指尖,与之对比,那点子葡萄白浆倒显得不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瞧着他那么一双手按在自己为前来拜见着意新换上的衣衫上,他强自按捺着未躲,脸上笑容依旧。

    粟裕方才留神到一旁等着的洛黄,上下打量过她,“这位是?”

    “这是鄙人排行第四的女儿,名唤洛黛……黛儿,还不快上前给粟大人行礼……”

    “这是做什么……”粟裕摆手,“落老弟,你也是知道我的,素来就不爱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你这样再吓着孩子……”

    这时一旁一位打扮贵气的仆人端着盛满水的水盆过来了,粟裕在水盆里净了手后,随手拿起旁边石桌上放置的几个金手镯中的最粗的一个,递给洛黄,“你们来得突然,伯伯也没给你们准备什么礼物,这个手镯就送给你吧”

    面对这么一个财大气粗的见面礼,洛黄一时哑然,低眉顺眼地从他手上接过,“多谢粟伯伯”

    “好好好……”粟裕捋胡笑着露出两颗金牙。

    见粟裕高兴,一旁的洛克阳借势道,“这孩子都这个年纪了还成日在家不学无术……没个盼头……”

    “哎……”粟裕不以为意地摆手,“女子嘛,未来挑个好相公就是了,何必到外面抛头露面的……不过……”

    “洛老弟,你别说我说话难听啊……我见侄女这年纪也不小了吧,可有婚配?”

    “说到这事才真叫我头疼呢!”洛克阳直拍脑门……

    “每次一跟她提这事她就要闹……索性我以后也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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