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折回来时,见到林净君正倚在床边假寐,心中微动,酸涩又庆幸,“澄景,你真的要喝吗?”

    林净君睁开眼睛,接过那包药,脸上没有什么情绪,“段月,你觉得呢?”

    这并非询问,她决定的事情不会更改,江折也并非真心希望她再做考虑。

    是他不该,江折暗暗咬紧了牙,他早就该杀了秦越,免得让林净君为难,下次见面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林净君唤来丫鬟,将药煎好,她与江折说起了敦索的事情,冷静中隐约可见不满。

    “我已收到消息了,就看顾辛妗与敦索二人的下场,孙家人绝不是省油的灯,你若与他们打交道,必要防止他们在人后做些什么小动作,他孙家多有能力保全自己,你却不同。”

    话已至此,江折从袖中掏出他此次从康梁带着一大批武器贩卖的账本,记录着的每一项都堪是罪证。圣上不允许臣子养私兵,而他们购入如此大数量的弓弩剑戟,很难不让人怀疑其有异心。

    按理来说,圣上并非荒淫失德之人,应当少有暗藏谋逆之心的臣子,除非他们本就为此而来,林净君翻开账本,不出意外地在末页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

    胡奚,十六年前官任兵部职方司郎中,如今已是兵部侍郎,嘉丰帝将这个人交给她,无异于想要解决掉他,无论他是否与当年的事情有关,林净君没有别的选择,她既然有心进入朝堂,就要做好被当作帝王的一把亮在明处的刀的准备。

    这账上刚好又有胡奚的名字,出于谨慎,林净君决心今晚先去试探一下,胡奚妻儿都不在京城,他今夜也要去宫中。

    很快丫鬟就端来了熬好的药,规规矩矩并未多说一句话。

    林净君利落地将碗中的药喝尽,苦味顺着舌尖直到喉口,她微微蹙起了眉,江折替她倒好茶漱口。

    “澄景万事当以自己为重才是。”江折又接过杯子,眼里满含不忍,想要触碰,却又不敢,林净君对他而言就是干净无暇的莲,他是肮脏的淤泥,永远潜在水底,匍匐在他人脚下。

    林净君笑着摇摇头,一把抓住他的手,将账本递还给他,没有丝毫设防的心思,直言问道,“段月,这账本不会有误?”

    江折顿住,仔细回想他跑过的每一笔,未有假借他人之手的,他点点头,“不会有误。”

    “好。”她莞尔一笑,不再多问。

    当夜除夕,林净君乘坐马车到达宫门,数辆马车同样停在此处,她并未停下脚步等谁,给出凭证便直往门内去,留几位有意同行之人面面相觑,继而愠怒。

    她的所作所为简直让刘誉贤觉得自己看走眼了,明明当初在太保府上见面时,做事沉稳中庸却不失聪慧,懂得审时度势,但近月来所作所为,让来他礼部告状的官员可不少。

    像往常,他还耐得下性子一一安抚,但开春的会试事宜已经足够令他头大,他干脆放出消息谢绝拜访,将前来告状的人全都挡了回去。

    “这吴延吉究竟什么来历,让圣上都这样护着他,刘大人都不愿听人说他半句闲话。”

    林净君身后几人窃窃私语,极为唾弃她这样目中无人的模样。

    “太保学生成百上千,他这名头算得了什么,不过才至京城,受不过气,大不了鱼死网破,故而如此嚣张。”

    ……

    “我看不像。”一声沉稳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传来,“还是少说些闲话比较好。”

    一个从卞津上来的小知府,轻易就能被人踩下去,刘誉贤做事如此圆滑,却不愿像之前那样直接调走吴延吉,必定是他有他们都没想到的价值。

    而凡事都可称作交易,吴延吉能这般嚣张的代价会是什么呢?

    “像她这样,必定走不长远,胡大人,你说是吧?”其中一个稍显稚嫩的少年问道,他是权贵子弟,在为官入朝时都被叮咛嘱咐,勿要与人为敌,凭什么吴延吉一个乡野之地上来的人,还能过得比他们更潇洒。

    “……”胡奚只当自己没听见,留那个还有少爷脾性的少年在原处气得直跺脚,能一路高升的人,脾性不一定最好,但一定最好用,毫无疑问,现在正献礼给圣上的吴延吉就是。

    卞津素来以铁器铸造和香料出名,在吴延吉的治下十分安定,从未出现动乱,此次,他献上的是百年前带领数十人去往卞津,开辟出卞津繁盛之路的工匠手作。

    双龙戏珠的铁器制品,游龙好似活物般栩栩,不知多少日夜,才能凿出这般精美的大物件,十数人抬进堂中都稍显吃力。

    方才对林净君不满的那位少年官员,见状也暗叹这人排场够大,不过若只是这样,比起金银玉器,还是逊色许多。

    “吴大人就带来了这样笨拙朴素的物件?”一向看不惯她所举的人出口讽刺,文臣死谏,这两月以来,他日日上书弹劾吴延吉不当之举,实在不该被委以重任,话语未尽,他想说的是,礼部侍郎的位置不该由这样的人来坐。

    林净君微眯着眼看他,极为不屑的模样,更加激怒了堂中一众官员,与她官阶相当甚至高于她的人,怎能忍得下这样的气,纷纷皱起眉头看向殿上稳坐的嘉丰帝,要那位说一句公道话。

    “众卿稍安勿躁,且听吴爱卿说两句罢。”堂中呜咽声有,小声讨伐也有,唯独不见当事人辩解,倒显得其他人更加无理取闹,嘉丰帝笑意盈盈开口安抚。

    林净君鞠躬一礼,唤来人将火石递给她。

    两块火石迅速一撞,迸发的火星落在铁龙上,竟立马点燃了整个物件,铁龙化作火龙,在穿堂风的吹拂下,如跃起般震撼,隐隐可闻龙啸,像要冲出殿外,火舌张扬,仿佛吐息都能燎烧脸面。

    嘉丰帝起身注视着两条厮杀又交融的火龙,似在展示着百年前工匠眼里的杀伐壮烈,他凝眸威严如真君,众人下意识低头不敢再看。

    珠子不比游龙赤红,但那白焰的色泽彰示它内有乾坤,就在众人诧异之时,那珠子旋转起来,好似和游龙一同舞动,其中升起袅袅紫烟,伴随着奇异的淡香。

    大多人不知道这是什么香味,唯有嘉丰帝倏尔抚掌微笑,回过神来,“宫中都少用的凤椿香,你倒是舍得。”

    林净君目光如炬,无论是谁,都能看出她此刻颇为得意的心思,她不紧不慢道来,“臣只是有幸代卞津全城献礼给圣上,您可还喜欢?”

    说完,还挑衅一般扫视殿中其他人,这场火烧了一盏茶的时间,光是这能让铁龙烧红成这般的燃料就已经难得,更何况珠子里的凤椿香,价值即可达到上百两黄金。

    众人顿时哑言,似乎明白了,这位一直待在卞津的知府,并非如他们所想的那样苦寒,他能轻易得到的东西,可能是他们买不到甚至求不来的。

    “爱卿有心。”

    铁龙煅烧后光亮如镜,尤其是那眼睛,烛火跳跃时映照其上,像是活过来了,令人望而生畏。

    “诸位,请向圣上献出你们的礼吧。”林净君提起嘴角,那双浅色的瞳孔里没有纳入任何东西,她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懒懒地看着一件件珍奇被端上来,再没有比得上她那双龙戏珠带给人的震慑。

    当人的个性达到极致时,无论好坏,他都会成为某一群人追捧的对象。

    殿中的人或多或少开始对林净君产生好感,甚至在嘉丰帝走后主动向她敬酒,以表诚心。

    而从今夜起,林净君正式拥有了一群以她为首的官员,无论出何目的,她此后说话做事都不会是单打独斗……

    殿中实在喧闹,胡奚按着太阳穴走了出来,他想寻个地方休息会儿,随口喊住了一个小宫女。

    那小宫女可能是第一次上值,见到大人物竟有些语无伦次,慌张的模样好似他胡奚是会吃人的怪物。

    “你别结巴了,带我去吧。”

    小宫女将碟子交给她旁边走过的宫女,哆哆嗦嗦地领着他往收拾好的偏殿去,一路上仍是一句话不说。

    当胡奚走进偏殿,意外地在此看见了“吴延吉”,“他”正背对着门口换下那身绯色的官服,套上了一身素白的衣裳。

    不论是在宫中穿这么不吉的衣裳,光是身为男子,在宫中脱衣就已经大不敬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只见“吴延吉”取下帽子,束起的长发垂到腰际,显得身姿更加纤薄。

    胡奚觉得有些奇怪,他唤了一声吴大人,直到“吴延吉”转身面向他,他忽而有了个荒诞的念头,吴延吉是女人?

    心神俱震,他上回遇到的这样的怪人,还是林净君……

    那双浅色的瞳孔里带着看死物一样的凝重,胡奚不合时宜的想起了另外一个人,文去澜,他也是这样看办事不利的人的。

    处于敏锐的直觉,胡奚转身就走,谁知“吴延吉”叫住了他,仅仅是因为他无比熟悉又极度亏欠的人名。

    “胡大人,林士越林士影是否为你所害?”

    胡奚听见身后的女声,自然反应过来这个“吴延吉”是谁假扮的了,他毅然转身,面色狠厉地看着林净君,“竟然是你,胆子真大啊。”

    “胡奚,你当初做了什么?”

    林净君幽幽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她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再问了一遍,像是恐吓,又像是真实地在给他下最后通牒。

    “我好奇你到底是怎么逃脱的,那可是先帝驾崩前最后的口谕。”

    “胡奚,还有谁同你一起背叛了我父叔?”

    “背叛?林氏谋逆,我与此事全然无关!”

    他看着林净君一步步走向他,心中没有半分忌惮,就凭她那细弱的身板,不可能对他有任何损害。

    随着林净君的靠近,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味,悠远地越来越贴近他,原本自诩毫无退意的他这才意识到林净君本就不是正人君子。

    “胡大人,你该死了。”林净君笑了一声,抢先一步抽出了胡奚腰间隐匿着的短刃,握紧手中的武器,利落挥出。

    胡奚反应及时,偏开身体一脚踹在林净君的腰间,力道削弱两分,可对付林净君已经绰绰有余,只见她跌跌撞撞几步摔坐在地上。

    他见林净君头冒冷汗地靠他那把短刃支起身子,有些不屑,准备去将短刃夺回。

    “姑娘家家的,何必这样。”

    林净君腹痛如绞,脸色苍白地看着胡奚,露出一个嚣张的笑,“多谢胡大人的这把刀,要不然我就输定了。”

    胡奚不理解她的意思,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净君,拧住她抓着刀的那只手,稍微一用力,刀就脱落在地,他正要去捡,后心已然被人贯穿了。

    意识到不对,他猛地掐住林净君的脖颈,“你竟然真的要杀我!”

    被人掐住的滋味不好受,林净君奋力抽出手中的烛台,鲜血喷涌而出,对于胡奚而言,无异于死亡加速迫近。

    他立马感觉到浑身发冷,力量渐渐流失,他用双膝压制着林净君柔软的身体,左手拾刀往林净君胸口刺去……

    嘉丰帝来时,林净君浑身素白的衣裳被鲜血浸透,她倒在血泊中,胸口还插着一把短刃,旁边的胡奚僵直着身躯,早已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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