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林净君已经戴上假面,换上了原本的那件官服,紫红色衣袍格外张扬,她还是权极一时的吴延吉,站在城墙上,身边有十数人替她挡开想要继续往前的兵士。

    他们愤恨吴延吉为了一己私欲给天下百姓带来如此的伤痛,但苦于此时的“吴延吉”依旧是天极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圣上并未下令擒住“他”,还封了“他”作监军。

    “念及尔等都是圣上一手培养出来的,我不与你们计较,若是还留在此,耽误了事情,我必不饶你们。”

    耽误什么事情,还不是奸臣自己惹出来的祸端,经受痛苦而反抗的是百姓,为抵御百姓而深感不忍的也是百姓,简直让人恨得牙痒痒。

    昨夜星月明朗,今日忽而细雨如酥,微凉的雨点覆在脸上,让人不适。

    林净君认出来了身边的十数人并非来自同一势力,有几人她曾见过,而都称自己是当今圣上派来守卫她的。

    不必由他们亲自说,林净君也知道他们的目标都是让“吴延吉”一定“死”在关键时候,让全天下人知道他们主子的光荣。

    高处风雨更甚,无人敢给她撑伞,她静静看着林护排兵布阵,城墙上也摆满了火油弓箭和□□,只是……虽然卞津素来是朝廷的“军械库”,但被影渗入了这么久,这些军械的质量和先进程度恐怕不比即将到来的大军所拥有的。

    总归还是要打的,战争胶着或迅速,所有人都要付出代价,林净君救不了任何人,毕竟她也身在其中,也是随波逐流者。

    已至晌午,雨渐渐停了,气氛愈加严肃凝滞,林护不知何时已经上了城墙,站在她的身边一言不发。

    在潮湿的空气中,幽香浅淡,身边的人还是昨日见到的那副模样,今日就已经是万千人痛恨的奸臣了。

    远方黑压压一片,如狂风席卷,暴雨将临,身边所有人严阵以待,唯有她叫人搬来了一张椅子安坐。

    林护这才蹙起了眉,看着似乎并不太想搭理他的“吴延吉”说道,“枪林箭雨,容易受伤。”

    林净君双手搭上交叠的双腿,像是没听到似的,而她身边那些本就想当众取她性命的人,更不会理睬他。

    中原内少有壮马,来势汹汹的敌人中骑兵占了少数却冲在最前头,思及少有百姓能在短时间内熟练地掌握驾马冲锋陷阵的技术,林护从进城之际就派人布置好了陷马坑还有地涩,将敌人短时间挡在了外围。

    他早收到圣上的指示,目标并不在歼灭敌方,而是争取更小的伤亡,拖延时间直到援兵到来。

    但很快,手持着刀枪剑戟的百姓,一个个从后方卷上前来,试图先骑兵一步跃过陷马坑,最后却重重落下,在林净君眼里溅出了一线血色。

    远方的血色越来越浓烈,涨成一片水泽,水位越来越高直至漫出来,铺就了他人踏行的坦途,嘶吼如雷声,人潮如浪一般拍打在岸上,雨下大了……

    两军交战在即,林护仍在亲自检查他为守城做的准备,而城墙上似乎大多不是他自己带的兵,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阿秋……”被林护派遣了任务的那个城卫小声地唤来了阿秋这个还算了解的少年,“方才哥没听懂林将军的意思,这也是哥第一次见飞钩,不会用,教教哥呗。”

    阿秋应了一声爬上二楼,猝然见到有个紫红色的身影,心中一颤,他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不去往那边看,可惜他尽力避开的,反而主动找上了他。

    “吴延吉”让“他”身边的守卫将他押了过去,他挣扎不已,不想与那人沾上任何关系,立马就被人扇了一巴掌,打掉了他头上的斗笠,跪伏在地,接着就被拖过去了。

    其余人皆怒目而视,有人想要对阿秋施以援手,硬是被按捺下了,赶紧去叫林护来救人。

    阿秋红着眼,他不明白为何“吴延吉”会突然对他动手,可就算规规矩矩跪在“他”面前,还是被揪住了衣领。

    “阿秋?”

    低哑的声音传进阿秋的耳朵里,他垂着眼眸,惶恐地应答。

    “从现在开始,就待在我身边,哪儿也不准去。”

    接着她又将阿秋推开,让他跌坐在地上,行为粗暴且表情嫌恶,仿佛他随意地丢开废弃的物品,这简直就是存心折辱人。

    林护赶来时,见到的就是阿秋一边脸上红肿难看淋着雨,咬着牙替端坐在椅子上的那人撑伞。

    “林将军,借你一个人用用,礼尚往来,你可从我这里挑一个别的人走。”林净君将身边的人全都指了一遍,挑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厌恶。

    “兵临城下之际,吴大人切勿让人寒心。”林护被林净君身边的守卫拦住,二人却还是对视上了,他眼神淡淡,林净君满脸戏谑。

    “自然,阿秋年少,我放他在身边是为了保护他。”

    就算她如此解释,众人依旧嗤之以鼻,不得人信服,可看林护的态度,明显不想再追究,得了这个奸贼小人的一句或真或假的承诺,就将众人挥散。

    几道陷马坑只在起初起了些许阻拦的作用,后方越来越多人搬来圆木滚石将坑填上,后又用壕桥架稳,不过半日时间,那原本的血色就消失了,彻底掩埋在木石之下。

    不得不说林护能力之强,从昨日到现在一天得时间,城门处的防守便已做得十分严密,而离城门三里之外,原本由秦越训练出来,又由林护接手的这支队伍早已严阵以待。

    傍晚时分交战,顿时金石交响,血肉横飞,敌方军备比林护带领的军队所拥有的不知好了多少,但就经验来说,终究比不上原本从战场上学来一身本领的林护,他指挥着手下分散打击,擒贼擒首,专往敌人的痛点出手,硬生生以自己数千人的兵力扛住了敌方数倍的攻击。

    林净君从城墙上捻下来了一颗小石子,见林护正准备带着残余的部下回城,内心唏嘘,为人臣子,顺帝者伤,逆帝者亡,但凡嘉丰帝早一日诏秦越领兵回京,今日便不会只让这数千战士冲锋陷阵。

    可帝王不许大权旁落,想要将祸国乱政者斩草除根,顺手削减皇弟的拥趸的心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她将石子弹到了阿秋的额头上,引得人一声痛呼,却心安理得地坐回椅子上闭目醒神……

    无有百姓不害怕行兵打仗,绝望的歹心之人竟当街作恶,城内立即动乱起来,刑部的地牢中塞满了人,大理寺的扈从随着符禄还有黎复东奔西走,安抚群众,上表奏章累得直喘。

    京城中的那群小鬼并没有听话躲在家中,趁乱又去搜寻当初尚未确定的暗道,苏悯儿在府中招待着有意将关在天牢中的苏老爷子等人救出来的人,共同商议对策。

    宫内同样警戒,嘉丰帝“躲”在御书房中闭门不出,东厂的人严防死守,不知杀了多少胆敢来刺探的人。

    天色渐沉,风雨来袭,浇得红砖绿瓦洇上墨色,多少哀哭与痛嚎皆被卷入在这场声势浩大的雨中。

    晚春初夏的夜稍显微凉,林净君与守卫退回了谯楼中,谯楼中悬挂着一只钟,几乎未曾有人敲响过它,林净君用手指推了推几乎纹丝不动。

    “有人破城门,会敲钟。”林护收起伞,身披铠甲走了进来,他遣人替他送信给嘉丰帝后就来了这里,总归还是放心不下,可才说完这句话,又沉默了。

    “林将军出现得及时,你不替我解答,我就只能问这一群哑巴了。”

    林净君让人斟茶,提着滚烫的茶壶来的还是阿秋,他累得嘴唇发白,倒茶都直哆嗦。

    林护皱起了眉头,正欲替他说两句好话,林净君就打断了他。

    “这支起义兵白日来得匆忙,与将军你交战暂且落于下风,趁着今夜的雨,我方在休整,敌方也在休整,若待到明日,将军恐怕就占不到好处了。”

    幽暗的灯火下,她的假面更为逼真,纵横的皱纹与微眯的双眼,像一只老狐狸,与昨日在宫道上见到的天真活泼的女孩判若两人,就算闻到了相同的味道,听出了相同的脚步声,他一时之间也不敢断定。

    “我并非一定要战胜他们。”

    “为将,哪有不想打胜仗的,距明日越王回来还有不过半日的时间,你甘愿让自己的兄弟们白白丧命,成为后来人的垫脚石吗?”

    林净君招招手让他凑近点,林护不动,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揪他的领子时,林护立马起身弹开,包括他自己在内,没有人发现林净君往他的领口处塞了一副刺绣。

    林净君大笑,“林将军腿脚不便,赶紧回去休息吧。”

    他直接撑伞离开了,没有开口问自己想知道的,反而被人逗弄了一番,还让人发现了他白日伤到腿的事实,她心思敏锐又如此聪慧,到底要做什么,她说过的话,究竟几分可信?

    下到城门外,他往谯楼上看去,意外发觉多了一个人的身影,陌生但似乎与“吴延吉”十分熟悉,那人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除了“吴延吉”外的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霎时有种被阴冷的怪物盯上的错觉,他眉头紧皱着低下伞,往城外驻扎的营地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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