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纪梧的叙述中,曲米发现了一点奇怪的地方——在她所有的经历中,“家人”的存在很单薄。

    纪梧只提到了她的奶奶和姐姐,说到父母的时候,只是说“他们给了我最好的”。

    可如果真的是把最好的都给她,为什么不让纪梧跟在他们身边呢?甚至在最后,都是她姐姐出面处理的那起霸凌事件。

    并且,两人一起住的这段时间,纪梧从来没有提过她的家人,曲米也没有见过她和家人通电话。

    她的世界里好像一直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曲米想,或许纪梧是为了躲避张朝,才一个人来到这里,但现在来看,张朝对纪梧来说已经不构成威胁了,那纪梧会回家吗?

    曲米想直接问这个问题,可纪梧在叙述时刻意淡化了“家”的色彩,她不确定那对纪梧来说究竟意味着怎样的存在。

    曲米不好直接开口。

    所以她问纪梧以后的打算。

    与此同时她不禁想,假如纪梧要回去,她们以后的联系势必会减少,这样一来,曲棋可能就更没有机会了。

    私心来讲,曲米不希望纪梧回去。

    纪梧在听完那个问题后,安静地思考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然后说:“保持现状吧。”

    “我没和你说过,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打算和人合租,所以和你合租这件事情是意外。”纪梧声调很慢地说:“我其实很害怕身边多出来一个人,他来的时候我要很久才能适应,他走了我又需要很久才能习惯。”

    曲米耐心听着,没有打断她。

    “我之前一直觉得自己适合一个人生活,到现在也是这样。”纪梧说:“和你合租虽然意外,但是它是一个很好的意外,在这件事情上我很幸运。可我没办法相信我会一直都能这样幸运,所以我不想改变。”

    她看着曲米笑了一下,发自内心的,一点都没有勉强,然后说:“就现在这样,挺好的,我不想再改变了。”

    曲米随着她的话陷入沉思。

    纪梧的话不像是在敷衍,也不像是没有考虑清楚之后随口说出来应付她这个问题的话。

    相反,她很真诚,很认真,认真到能让曲米断定,纪梧或许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是这样想的了。

    包括遇到自己之前。

    在纪梧眼里,如果她不主动,就没有人会去主动接近她,除非发生意外。

    刚巧曲米就是这个意外。

    纪梧是一个不懂拒绝或者说不会拒绝别人的人,所以在曲米意外地闯进她封闭了的世界以后,她只能逼迫自己主动去接纳、去适应、去改变。

    在那个逼迫自己的过程中,她或许很痛苦,很纠结,可因为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所以她只能继续逼迫自己。

    曲米以前其实对这些一无所知,直到今天她才模模糊糊地有了一点深层次的了解。

    ——纪梧每接受一个“曲米”,就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事情开始难办起来了,曲米没忍住咬了咬自己的手指甲,想。

    她这番思考纪梧自然是不清楚,纪梧只看到了她皱着眉头一脸为难的样子。

    出于对曲米的了解,纪梧大概能确定她不是因为自己刚才说的“意外合租”才这副模样,便开口问:“怎么了?”

    曲米思绪被打断,抬头看向纪梧,顿了顿,她问:“你是真的不想要再改变了吗?”

    纪梧点头,“是,我怕我把握不住。”

    这世界上没有几个“曲米”,纪梧能碰到一个,不代表她还能碰到第二个。为了稳定和保险,“保持现状”是纪梧目前能选择的最优解。

    而且,她也不需要别人。这是很早之前她就在坚持的。

    “假如,我是说假如……”曲米顿了顿,试探着说:“在将来的某一天,我搬出去了,当然这个‘搬出去’不是因为咱俩闹了矛盾引起的,而是类似于‘我要结婚’之类的原因……这里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她看着纪梧的眼睛,柔声问:“你不会觉得孤独吗?”

    几乎没有怎么思考,纪梧当即回答:“可我从出生开始,就是孤独的。”

    “曲米,双胞胎这种情况虽然不少,但也是真的不多,大部分人来到世上时都是自己一个人。我一直觉得,这些人在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都是孤独的。”纪梧说:“可能有些人会在之后找到适合自己的生存状态,他不孤独了。但那不是我。”

    纪梧笑了笑,接着道:“我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也算是享受这样的生活。如果不是那个意外,可能连你我也没机会认识。或许在将来,你要结婚,要搬走,我的世界又变成自己一个人,那也没关系啊,我只是重新回到自己早就习惯并且享受的生活状态。”

    纪梧往后靠在沙发靠背上,那是一个很放松的姿势,她闭了闭眼,原本就没有多少光亮的空间在她眼前直接全部暗下去。

    纪梧舒适地呼吸,声音轻轻得响起来,“那是我已经认可了的。可能刚回到那种状态时,我会觉得不适应,不过只会有很短的时间是这样。”

    曲米听完以后身体微绷,再一次咬上了自己的手指甲,她看着那个小夜灯的方向。

    夜灯微亮的光照在黑夜里,渺小的光点隐约给了她一点希望,让她觉得或许还有可能。

    她问:“假如你适应不了呢?”

    纪梧扭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道:“不会,我早就适应过了。”

    纪梧虽然孤僻,在高中和大学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关系好一点的同学。她们在学校的时候关系处得还算可以,可一等到放假就很有默契度地互相断了联系。

    或许她们和别人之间偶尔还会分享一些生活趣事,可与纪梧之间,假期有多久,聊天框的停滞就会有多久。

    从一个热闹的世界跳回她自己的世界,纪梧一直都在经历,她知道她能很好、很快地适应那段时间。

    曲米听完以后开始为纪梧难过,她这时不再只是考虑曲棋,更多的是想知道有没有一种可能——纪梧可以不再经历这些。

    于是她问:“你有没有想过,接受一个人,那个人陪着你的身份不是和我一样的‘朋友’,而是‘恋人’。”

    纪梧听完后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安静地反问了曲米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呢?星期天也不出去和别人约会,我知道不可能没有人追你。”

    纪梧的工作环境注定了她周围不会有很多人,更不可能有人在她的工作环境注意到她然后萌生出要追求她的想法。

    曲米不一样,她周围很多人,男男女女成群结队。

    如果说纪梧每次乘公交去上班是看着车厢里的人一个一个减少最后只剩她自己,那曲米就是眼看着人一个一个上来将她挤得无处落脚。

    曲米性格活泼又随和,体贴还善解人意,偶尔会有些炸毛,在她的身上也只会让人觉得可爱而不是厌烦。

    纪梧相信,不可能会没有人追求她。

    曲米听到纪梧这句话后愣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纪梧心中所想,但她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心中想法:“我觉得恋爱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纪梧“嗯”了一声表示同意,然后道:“朋友之间的关系其实还没有那么复杂。恋人不一样,恋爱关系里面,两个人都想要对方给自己的关注多一点,可我给不出来。”

    “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做,但是那样一来,我会觉得没有安全感,因为我不想把关注分给别人,只想给自己。”纪梧说:“我不知道哪天我就累了,又或者是不想活了,只要我对自己的关注松懈一点,可能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我了。”

    “但是我也不能免俗,也会想要他的关注。那样很危险。”纪梧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一是对他不公平,二是没有人能忍受长久的被忽略和被要求,他总有一天会离开我,到了那时,我会更难接受。”

    “所以你认为,与其这样,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有。”曲米说出纪梧没说完的那句话:“因为你本来也不需要这些。为了一个本来就不需要的让自己未来变得不稳定,这是很亏本的买卖。”

    “我能感受到‘开心’这种情绪很不容易。”纪梧笑了笑,又停顿许久,末了用一句话结束这番自白,“大概,我是天性凉薄。”

    “纪梧,做自己就好了。”曲米说:“这没有错,你也不是天性凉薄,你只是想好好爱自己……”

    曲米也往后仰躺过去,靠在沙发靠背上,微偏过头,也不管纪梧能不能看见,浅笑了下,说:“爱自己永远都没有错。”

    “谢谢。”纪梧的声音有一丝干涩,还隐隐约约得哑了一点。

    两人在这里坐了一会儿,谁都没有再说话。

    这样的氛围其实很适合喝点果酒,不会喝醉却还是能有一些不清醒的感觉刚刚好——

    足以让她们一个可以淡化剖白自我带来的感伤,一个能够假装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还能自私地因为亲疏远近这个道理没有心理负担地去做一些不应该做的事。

    可惜没有。

    在说这些话之前,她们都没想到这段对话会说这么久,说这么深。

    于是在长久的安静以后,在灯亮以后,两人心照不宣地笑着道了晚安,然后各自回了房间,纷纷开始失眠。

    一点钟左右的时候,纠结了大半个小时的曲米终于下定决心,给曲棋发送消息。

    【哥,就这样吧,到此为止,别打扰她。】

    十三个字,没有原因,简短地扼杀了曲棋刚刚才理得有些清楚的感情。

    但这无疑是最好的方式,趁着纪梧尚未察觉,趁着曲棋陷入不深。

    曲米也不打算详细告诉曲棋纪梧的经历,那并不利于现在的情况。

    曲棋知道后,他就不可能再轻易放下了,可纪梧没办法给他回应。

    并且,一旦纪梧察觉,她会离开。这是曲米不愿意看见的——纪梧想平淡生活却无法圆满。

    她希望纪梧如愿。

    只是想到曲棋,曲米还是有些难过的。

    这时,手机响了一下,是曲棋给她回复的消息,也是很简短,只有一个字。

    【好。】

    曲米把手机倒扣在枕头下面,忽地又感受到手机震了一下,她拿起来,看清楚内容以后没忍住揉了揉眼睛。

    那上面只有三个字。

    【别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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