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城中心的位置,修建了一座气势恢宏的皇城,东边三百里便是海岸,这里是冀州最繁荣的地方,也是整个九州国龙脉之首。

    天刚放亮,通体漆黑的马车缓缓驶在京畿城的街道上,因宵禁的缘故,路上此时空无一人,马车沉稳庄重,銮铃下挂着块金灿灿的牌子,上书“顾”字。

    “顾”乃帝姓,也唯独享有特权的皇室子弟,能自由驾驶驷马马车。

    马车内,主位上的青年穿着一袭乌金的官袍,衣摆与袖子有着一圈祥云龙纹,身前身后皆绣了一只睚眦,口衔宝剑,眼神凶煞。可那青年貌若冠玉,如谪仙人般清冷淡漠,他低垂着眼帘,让人看不清心中所想。

    左边那青年斜斜倚在桌边,穿了身芰荷色宽袖长袍,头上肆意地绑了根藕荷色发带,油头粉面还一脸笑嘻嘻的模样,看上去就不大正经,可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如妖邪般艳丽,一颦一笑皆能蛊惑人心,容貌比起前者,倒更胜一筹。

    “这马车可真舒服,比起我们那的牛车可好太多了,啧啧啧,还得是当官的好啊!昭公子,我以后可就跟着你混了哈!”

    “闭嘴。”

    主位上那位面不改色,眼神淡淡地扫过笑脸青年,对方给嘴巴做了个上锁的手势,脸上笑意不减分毫。

    车夫静默地牵引着四匹马儿来到皇城门下,停下马车,迅速摆好台阶,恭恭敬敬等待主人下车。

    跨进城门前,顾昭瞥了眼笑脸青年,道:“未进城门,你若是想换身衣服,还有机会。”

    笑脸青年紧抿着唇,一边指着嘴巴一边发出嗯嗯的声音来,顾昭闭了眼,无奈说道:“现在可以说话。”

    笑脸青年先是哈哈大笑了一番,继而说道:“我这满身可都是扬州的特色啊,你瞧这颜色,莲叶与莲花,你瞧这袖子上的图案,那可是赫赫有名的扬州瓜果,你们京畿苦寒,可种不出……哎哎哎,你等等我!”

    顾昭冷着一张脸自顾自往前走,笑脸青年连忙跟了上去,还埋怨顾昭不懂风土人情。

    “唐司锦,吾劝你在陛下面前少说几句,”顾昭扫了眼唐司锦的脖子继续说,“不信你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

    唐司锦嘴硬地说着,却不自觉摸了摸脖颈。

    顾昭在前头淡淡道:“今日陛下召见,定是为了命吾赶赴梁州城,至于你……”正听着,唐司锦的耳朵仿佛竖了起来,“应当是真的要成为宫中司锦了。”

    “啊?!”

    宫中司锦,掌管丝织锦绣,是独立于尚服局诸司的存在,地位堪比尚服。

    唐司锦没有因为当官而开心,而是一蹦三尺高,然后凑到顾昭身边说:“不是,我就开个玩笑怎么还当真了……而且我是男的,如何进得了内宫?我真不想当官呐!我来京畿不过是为了玩玩,怎么还不给跑路了!”

    顾昭强忍着耳边聒噪,道:“不想留在京畿,就闭嘴。”

    “你叫我怎么闭嘴!我的自由、我的理想、我的红颜知己们就这样没了吗?!呜呜呜!苍天啊!大地啊!我的命好苦啊!”

    顾昭委实听不下去,止住了脚,眉头微皱,一双眼寒气森森地望着唐司锦道:“见了陛下该说什么话,吾在马车上都跟你说过了,若不想留在京畿就按吾说的做。还有,内宫上下有数不清的听奴,若你胡言乱语触怒陛下,吾也保不了你。”

    唐司锦咽了咽口水,一双桃花眼此刻睁得老大,不停偷瞄远处出现的奴婢,试图找寻窥探的听奴,却忽然想起顾昭在马车上曾嘱咐过他,不可因好奇而乱看,只好学顾昭垂下眼帘敛了情绪。

    穿过层层关隘,唐司锦记不清自己被各路奴婢搜了几遍身子,甚至到了陛下寝宫前,一个面容枯槁、脊背佝偻的老太监拦下了二人,取出一根银针便要往唐司锦气海处扎。

    气海是丹田的命脉所在,若毁了气海,一身修为尽废。

    吓得唐司锦按住了老太监的手道:“老先生这是作甚?”

    老太监不拿正眼瞧他,只瞥了眼顾昭,便看顾昭伸手拍了拍唐司锦的胳膊,解释说:“这是规矩。”

    唐司锦皱了皱眉还想拒绝,可一抬眼与顾昭对视,望见对方示意放心的表情,唐司锦一咬牙,松开了手。

    老太监手指轻轻一抖,银针没入丹田封住唐司锦的气海,真气凝滞的一瞬间险些叫他吐出来,幸好他十分在意自己的外在,呕吐实在是有辱斯文,他好歹是忍住了。

    进了寝宫,大殿内寂静无声,一片金色屏风之后有三两人形影影绰绰,不多时便听见威严却又稍显无力的声音响起:“可是闻晞来了?”

    顾昭向前一步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喊了声父皇。

    两个奴婢扶着九州帝的胳膊,一步步自屏风后走出,明明还未到知天命的年纪,却已然满头白发,唐司锦只悄悄抬眼打量了他一眼,便跪下行了大礼。

    “草民唐司锦叩见陛下!”

    “草民?”九州帝缓缓坐下,手指摩挲着龙头,目光扫过顾昭落在唐司锦的身上,“能进这寝宫之人可都自称微臣。”

    唐司锦后背濡湿,想了一想才说:“小人出生乡野,自是粗鄙不堪,让陛下见笑了。”

    “扬州唐司锦,织绣的技艺远近闻名,孤的上一条腰带似乎便是出自你手。”

    “陛下谬赞。”

    两人正客套着,九州帝话锋一转,道:“若孤给你个机会,来给孤做衣裳你可愿意?”

    唐司锦又拜了一拜,道:“陛下抬爱,小人喜不自胜,可小人自知才疏学浅,不过懂几针绣法,怕是比不得宫中为陛下制衣多年的绣娘。”

    “太谦虚了。”九州帝接过奴婢端来的茶水,一双眼漫不经心地瞥了眼顾昭,见他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又不禁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怪异的笑来。

    “小人生于梁州,长于扬州,摸爬打滚十数载也积攒了不少生意,不瞒陛下,小人实在贪财又好美色,舍不得放下扬州那些花红柳绿……但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小人立马出现在陛下身边,虽做不出什么大事,倒还能为陛下裁布缝衣。”

    听着唐司锦一通有感而发的言论,九州帝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道:“贪财孤倒是能解决,可这美色孤还真解决不了,总不能叫你那些莺莺燕燕都住到宫里来吧?”唐司锦连连点头。

    “闻晞,你又瘦了。”

    唐司锦还在点头,却忽然发现九州帝的话头已不在自己身上,不禁感慨他的想法跨度之大。

    “父皇亦然。”

    “还是这么不爱说话。”九州帝拍了拍龙首,站起身子,轻轻推开上前扶他的奴婢,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顾昭的跟前,“不错,都长这么高了。”

    顾昭自然地伸手去扶九州帝的胳膊,父子二人仿佛全然忘了唐司锦的存在,自顾自地聊起天来,聊了有一阵寻常人的家长里短,九州帝终于说到正题。

    “新年已过,你该去梁州了。”九州帝幽幽开口,听不出其中意味,“可有怪父皇总将你派去那样远的地方?”

    顾昭摇了摇头,答道:“为父皇分忧,是儿臣的本分。”

    “你总是这样正经地说话,咱俩就不能像寻常人家的父子一样,插棵树打馄饨吗?”

    顾昭微微一怔,旋即笑道:“父皇说的是‘插科打诨’?”

    “哈哈哈哈,孤就是这个意思!”笑得呛了风,九州帝又忍不住咳嗽几声,“不行了,老了,真是不中用了,这天下早晚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顾昭迅速答道:“父皇命与天齐,可不能说这丧气话。”

    “行了,此番去梁州,可有谋划?”

    “梁州贫瘠,此番帝子前去,定当为陛下分忧,解决梁州民生大事。”

    九州帝挑了挑眉,道:“孤记得,即将赴任的治粟内史年前回梁州省亲去了。”

    “青州富硕,解决赋税之事并非难题,若能将此人才能用于贫困荒芜的梁州,倒不失为一计好棋。”顾昭顺势说道。

    “行,此人派于你用了。”

    九州帝大手一挥,一道口谕即刻发往梁州。

    ——

    年后,韩丰年解决好韩家遗留在梁州城各路生意上的问题,柳湘凝将韩府上下清算好,已然是为了举家搬迁做准备。

    家里人都在忙活,唯有谢婴每天悠然自得地晒晒太阳、吸纳真气。

    忽而有一日看见兄长匆匆而来的身影,还不及谢婴打声招呼,便看见韩攸肃直奔正厅,接着谢婴听到里头传来了韩丰年发火的声音。

    她轻挪脚步,悄悄靠近正厅,侧耳贴在门边偷听二人讲话,只听韩攸肃叹了口气,道:“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被顾昭那小子摆了一道。”

    听到这个名字,谢婴心里咯噔一下。

    韩丰年说:“事到如今,只能先按照陛下口谕行事,鹤临那头有没有讯息传来?”

    韩攸肃答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谢婴心头压了块巨石,看起来阿父与阿兄要跟顾昭对立了,究竟发生了何事让二人如临大敌?

    谢婴还想偷听下去,却听见里头韩攸肃厉声呵斥道:“谁在门外?!”

    一道劲风朝谢婴面门而来,对方看清谢婴的脸时微微惊愕,拳头也顷刻松懈,轻轻弹了弹谢婴的额头,道:“是九歌啊,又去哪里疯了,弄得满头汗。”

    看见宝贝女儿的一瞬韩丰年满脸愁容也化为一缕春风,松快地走过来捏了捏谢婴的小脸问道:“阿九何时来的,可听到了阿父与阿兄说的话?”

    不知怎的,谢婴总觉得阿父眼里藏了些什么,叫她看不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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