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婴喉间噎了噎,面对韩丰年满脸和蔼笑意,险些应答,却又话锋一转道:“阿九刚到不久,都怪阿兄不理会阿九,阿九的嗓子都快喊哑了也不见他回头!”

    谢婴嗔怪地瞪了一眼韩攸肃,她这倒是没撒谎,听了谢婴的小报告韩攸肃眼睛都瞪大了些,当即反驳:“你何时喊过我?”

    “阿兄心里藏了事,自然听不见阿九的声音了,哼。”

    韩丰年少见地打圆场:“好啦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吃午膳了。”

    饭桌上谢婴又问:“阿父,咱们何时入京?”

    韩丰年目光微微闪烁,十分歉意地望着谢婴道:“阿九啊,韩家暂时不搬迁了。”

    “为什么?”谢婴想起方才韩攸肃与韩丰年密谈的话来,莫非是顾昭在陛下面前说了些什么?

    韩攸肃道:“前两年我在青州实行赋税新律,小有成效,此次回梁州省亲,陛下本意是让我年后回京畿任职治粟内史,却忽然发了道口谕来,叫我在梁州实行新律,再将新律推往各州。”

    谢婴心中不禁暗自腹诽:这老皇帝还真是一如既往得爱摆布人呐!

    直到后来谢婴方才知晓,他这位阿兄在赋税上多有才能,既能安抚百姓、善名远扬,又能让陛下满意,富养军队。

    若没有阿兄加官晋爵,拔高整个韩家的地位,韩家何以搬迁至京畿城内?原本商户之子是不能入朝为官,韩攸肃清谈会一鸣惊人,方才勾起皇帝惜才之心,破例让韩攸肃做了个小小文官,谁料几年时间韩攸肃便又用才能征服了朝野上下。

    看父子二人满脸颓然,一直不曾说话的柳湘凝说道:“君舅若放心不下九歌,可让九歌去河东柳家。”

    韩攸肃有些认可柳湘凝的提议,可也深知韩丰年不会允许九歌离开自己身边,便说:“阿父若与九歌一同去河东……”

    “不必说了,”韩丰年饮下一口酒,“韩家上下一个也不能少,我放心不下九歌,自然也放心不下你。”

    韩丰年平日里对韩攸肃没有过什么好脸色,但唯独柳湘凝知道,那日韩丰年与韩攸肃一同归家,哪里是途经京畿顺便接一接韩攸肃,分明是他主动前去接儿子回家。

    都是自己的儿女,又能放心得下哪一个?

    ——

    刚出了京畿城,唐司锦便兴冲冲地对顾昭说:“昭公子教我说的那几句果然管用,陛下只听了一半便放我离开京畿了。”

    顾昭却没有一丝释然,只说:“你真以为陛下放过了你?吾只觉得,扬州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做。”

    “公子是说……陛下让我做他在扬州发展的暗线?为什么呀?我不明白。”

    顾昭走进马车,哪怕是在马车里也丝毫不松懈身子,依旧端端正正地坐着,执起车夫刚泡好的热茶,轻抿一口说:“有什么奇怪的,陛下不信吾罢了。”

    “可今日公子也在场,又跟我同乘一车,现如今的讨论陛下也当猜得出来才是。”唐司锦更加疑惑。

    顾昭觉得有趣得紧,不经意间扯出了一抹狡黠的笑来,他缓缓说道:“陛下不过是借着你来敲打吾,叫吾老老实实做事,莫要拉帮结派。”

    “所以?”

    “所以,吾要请你下车了。”

    说罢车夫拉开了车门,顾昭扯起唐司锦的衣领往外轻轻一推,人便从马车上滚落,幸好台阶尚未收起,叫他少吃了坠马的苦头。

    “你太过分了!——”

    唐司锦衣衫凌乱地躺在地上,马踏起的黑泥沾了满身,一张俊逸的脸此时气得扭曲。

    太阳高照,街上已有不少行人,有些驻足望着这边不时指指点点,唐司锦气得一骨碌爬起,捂着脸钻进了人群深处。

    顾昭透过车窗看见城楼不远处有一道瘦小的身影如影随形般跟在唐司锦的身后,一双耳朵大得出奇。

    “走吧,该去梁州了。”

    ——

    这几日鹤临时常在韩家出没,谢婴平静惬意的生活烟消云散,为了不引起韩家众人得注意,谢婴从不正儿八经地打坐修炼,有时躺在院子里一边吃糖人一边悄悄摸索骨玉其中奥秘,不经意间的睁眼,便能看见鹤临自长廊走过。

    那日鹤临将谢婴送回韩家后,韩丰年秉持着“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的态度一直称病不见鹤临,如今儿子要被顾昭征用,将来生死不知,再不待见鹤临也得拉下老脸来求他。

    因此韩家时常宴请鹤临,每每遇上谢婴,鹤临皆是挑眉笑笑,不甚言语,仿佛将那日错认谢婴一事忘了个干净。

    “小姐,您是不是喜欢上鹤将军了?”茵茵悄悄问道。

    谢婴嘴角一抽,不可置信地转身看向茵茵,一字一顿地说:“我?看上他?”

    “您最近总是偷偷看他,我阿娘说遇上喜欢的人才会忍不住将视线一直放在他的身上。”媗媗从茵茵身后探出头来,补了一句。

    是了,谢婴觉得媗媗顺眼,已让她顶替了小桃的位置,成了自己新的贴身侍女。

    听了二人的话,谢婴瞬间哽住,道:“我就是现在吃点心噎死,喝水呛死,出了门叫马车撞死,上辈子、这辈子、下辈子,我都不会喜欢上他!再说了,谁说女孩子一定要爱上男人,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

    众人不曾回话,低下头去,唯有茵茵给谢婴眨了个眼神,示意她往后看。

    谢婴一回头,便看见鹤临身子松松倚在柱子边,见谢婴看了过来,歪了歪头耸耸肩膀,笑道:“大小姐心如木石,看上去被前夫伤透了心,对男人很是抵触。”

    谢婴险些被口水呛到,她没有被前夫伤心,倒是被鹤临这个未婚夫伤得极深,鹤临说这话在谢婴耳中很是讽刺。

    谢婴上前一步对鹤临说:“心悦我者,我亦心悦之,天底下的男人,除了阿父阿兄,其他人都不值得我费心。”

    “你这么想,谁还敢娶你?”鹤临嗤笑一声问道。

    岂料谢婴亦是笑了笑,答:“求之不得。”

    “鹤将军身边众多美人环伺,应当已有情投意合、相伴余生之人了吧?不知何时能喝上鹤将军的喜酒,让我也沾沾福气?”

    我呸,晦气!

    鹤临一张清隽的脸此刻冷到了极致,似是想起些什么不太愉快的场面,牙齿都微微磨动。

    “九歌此生只追寻自己所信所爱,就算相爱,也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看着谢婴坚定的目光,鹤临微微一怔,旋即失笑道:“那么,希望大小姐如愿以偿。”

    “谢鹤将军。”

    谢婴轻轻注入真气至骨玉当中,直到鹤临身形消失在长廊尽头,哪怕谢婴真气注入不断,鹤临的头顶也未曾出现“真”与“假”。

    谢婴叹口气,果然,鹤临修为远高于自己,怎么可能窥探到他心中所想。

    可谢婴不知,在鹤临走出视野的那一刻,头顶忽然间白雾升腾,逐渐凝结成一个“真”字。

    ——

    梁城王殁了,在顾昭初到梁州的第一天,老梁城王的家人发现他于睡梦中咽气,仿佛做了个梦再也醒不过来。

    一时间城内议论纷纷,对于顾昭的突然到访,城中人皆是一副抵触模样,老梁城王宽宏仁慈,时常接济百姓,寒冬腊月与民同食一锅白菜,还将家中肉糜分给无家可归的流浪人。

    可这样慈悲的老者,尽管身子欠佳已久,可也不至于忽然间便去了。

    “这京畿来的昭公子实在不详,自传出他要来梁州的讯息后,城里便不太安生。”

    “可不是吗?忽然间出现这么多巫蛊邪术,许多人中了邪再也恢复不了神智,我看,就是这个昭公子带来的祸患!”

    “明日城主册封礼,我倒要看看他有何脸面站上城楼!”

    “还让他册封?!若没有他,老城主何至于被邪祟克死!”

    “什么?!老城主是被昭公子施展邪术克死的?……”

    一传十,十传百,顾昭人还未正式现身,恶名都传遍了全城。

    东市茶馆,穿着一身雪青色长袍的青年侧坐楼台,左手把玩着一张古朴的玉牌,右手松松支着下巴望向楼下,一张帷布遮住了楼台,也遮住了他的身形,使人瞧不真切,方才那几人的话传遍了街头巷尾,每个人的嘴里都不停地念叨着“老城主”“梁城王”的名字。

    时不时听到“巫蛊”二字,青年眉头才微微一挑。

    一名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青年身后,单膝跪下道:“昭公子,故意散布谣言者已被找到,是……”

    “杀。”

    青年轻飘飘的一个字打断了暗卫,暗卫不再言语,点头应下后,又悄无声息地消失。

    这位玉面小郎君眸色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青涩的面庞上时不时流露出不符合其年岁的沧桑感,他指尖轻叩桌面,茶水微微掀起了波澜,在他面前死个人仿佛比清风拂过水面更为简单。

    蓦地他站起身来,双眼微微阖目,看不出来喜怒,身上玉饰极多,一股富贵闲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抚平衣袖上的褶皱,伸手从膝边执起油纸伞,徐徐走出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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