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攸肃伤得很重,谢婴推开帷幔望见他的那一刻,险些以为他失了气息,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如此虚弱地躺在自己面前,面色竟白得像屋外的雪花。

    柳湘凝坐在床边紧紧握着韩攸肃的手,谢婴亦是第一次看见,她这个高高在上、骄傲得有些蛮横的嫂嫂,在韩家无所不能的少女君,竟也有泪眼婆娑的一面。

    “嫂嫂……”谢婴第一次面对柳湘凝时软了声音。

    后者看见谢婴,仰着头擦去眼角的泪,说:“你阿兄可真没用,几个乡野莽汉都将他打成这样,我当初到底看上他哪一点了……”

    说着说着又忽然抑制不住情绪,泣不成声。

    “你阿兄真是个大蠢蛋,天下第一大傻瓜!我明明一直喜欢的都是他啊,为什么他就是看不见?”

    没有人知道,韩攸肃比柳湘凝更早喜欢上对方,也许柳湘凝也记不清了,那年三月里,青云小筑的桃花开得有多热烈,也记不清桃花树下那个抱她的少年是何模样。

    柳湘凝正哭着,却感觉衣袖被人轻轻牵扯了一下,只见韩攸肃微微睁开眼,有些无奈地望着柳湘凝说:“说得这样大声,都将我喊醒了。”

    柳湘凝先是眉眼间闪出一丝欣喜,紧接着想到自己先前近乎表白的话被韩攸肃听见了,顿时小脸通红,她没好气地拍开了韩攸肃的手,说:“你太讨厌了!”

    说罢夺门而去。

    谢婴面色古怪地忘了眼柳湘凝离开的方向,又将眼神挪到了韩攸肃的脸上,戏谑道:“阿兄,你厉害啊!”

    韩攸肃装作惊奇的模样,疑惑问道:“什么?”

    “你还装!”谢婴掀开被子,在韩攸肃缠满绷带的腿上使劲一掐,韩攸肃瞬间痛得面目扭曲。

    “你还真下死手啊?疼疼疼!——”韩攸肃猛地坐起抱住了那条“伤腿”,无奈地瞪了眼谢婴,“你怎么看出来的?!”

    谢婴没好气地一抚袖子,坐在床边道:“你若真断了腿骨,医官定要喂你吃些麻沸散再给你接骨,哪有这么快便能醒过来?”

    韩攸肃一怔,道:“那岂不是骗不住湘凝了。”

    谢婴险些气笑,道:“你连我这六识不全的小痴呆都骗不住,还想骗我那精明的嫂嫂?”

    一听这话韩攸肃不高兴了,道:“对你嫂嫂说话客气些。”

    谢婴懒得与他争辩,问道:“说吧,为何要装作被人揍了?”

    “什么装啊,你看我这胳膊,这脸,我是真被打了!”韩攸肃刮了下谢婴的鼻子,旋即掀开袖子给她看胳膊上的淤青。

    谢婴心里有了些盘算,便问:“你是想借此装病躲某些人吧?”

    可韩攸肃却狡辩:“我只是想与你嫂嫂重新来过。”

    谢婴无语,请老天来收了这恋爱脑,谢谢。

    得知柳湘凝也喜欢自己后,韩攸肃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每日装病骗柳湘凝来照顾自己,扮演重伤患者乐此不疲,因而每日清晨的施粥大事便只有谢婴一人去完成。

    这天早晨谢婴起得晚了些,怕被柳湘凝责怪,赶紧洗漱好,带着几个婢女跑去城楼下熬粥,刚巧碰见在城内巡视的顾昭。

    “今日怎的就你一人?”

    顾昭似乎心情不错,下雪的这半月来谢婴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了浓烈的笑意,这几日雪下得小了些,远处的烽火也都能望得见,顾昭也不用日日清晨亲自出城巡视,只带了几个兵在城内各处看看。

    “阿兄伤了,嫂嫂在家照顾他。”谢婴道。

    顾昭穿着一身窄袖骑装,手臂上绑了护臂,雪水的渗透下此刻有些潮湿,他卸下护臂走到谢婴身边,自然地接过熬粥的大勺,不止谢婴愣在了原地,顾昭身后的守城将士也都睁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昭公子,还是我等来吧……”那领头的士兵是上个月刚通过遴选被顾昭亲自挑出来的良将,跟在昭公子身后一个月有余,见过他横眉冷对不遵循新律的乡绅富户,见过他长剑一挥震慑暴民,也见过他目光悲悯地安抚百姓,却从未看见昭公子对一女子如此亲昵温和。

    顾昭侧身挡住谢婴,回头便是一个凶狠的目光射出,那青年记得上一次看见顾昭如此凶煞的模样,是在斩杀一个犯了杀戒的流民时。

    青年士兵登时住了嘴,好嘛,为了小命着想,他灰溜溜地躲远了些。

    可谢婴委实尴尬住了,且不说顾昭他贵为帝子,况且现如今他已是梁州的父母官,怎能替自己干活?

    谢婴伸手抓住勺子靠前一些的位置,避开了顾昭的手,道:“昭公子,此等小事九歌可以做,不必帮……啊!”

    热粥升腾起一阵滚烫的真气,谢婴的手靠得太前,一瞬间如同被火炙烤般疼痛,猛得缩回手去。

    见此情形顾昭蹙了眉,伸手便去捉谢婴胳膊,看见后者小手被烫得发红颤抖,顾昭眼底闪过一抹痛色,拉着谢婴到城楼下找医官取了些药,不顾谢婴阻拦,亲自为她敷上。

    他心疼又略有些责怪地望了眼谢婴,温言说:“怎么总这般逞强?一点也不好好照顾自己。”

    谢婴正不明白他话里意思,就听见他转了话题:“那日韩攸肃去面见肉铺的李垣,却遭到了数位乡绅的殴打,此事我派提刑官探查审问过,李垣等人一向品行良好,从不与人起冲突,据说约见你阿兄是临时起意,我觉得此案疑点颇多,便没有及时处置那几人。”

    “你为何要与我解释这些?”谢婴忽然问了句。

    顾昭一怔,笑道:“不知道,就是不想叫你误会我无所作为。”

    谢婴也莞尔一笑,说:“现如今何人不知梁州城来了个顶好的父母官呀,昭公子太谦虚了。”

    顾昭却摇了摇头,“那不一样,那是你的阿兄。”

    “我的阿兄?”

    谢婴面色古怪了些,她看着顾昭从襁褓到加冠,确实未曾见他喜欢过哪个姑娘,难道!

    难道他看上了阿兄?!

    谢婴震惊地看着顾昭,令后者略有些疑惑。

    顾昭不知道,谢婴此刻心里翻江倒海,腹诽不断。

    这可如何是好!阿兄刚和嫂嫂好上,顾昭不会为了一己私情就拆散阿兄和嫂嫂吧?

    若顾昭跟阿兄结了短袖之好,那自己得喊顾昭什么称呼?!

    仅仅几息的时间,谢婴已在脑海里想到了往后数十年的人生。

    只见谢婴小心翼翼凑近顾昭,用生怕旁人听见的声音说:“昭公子,阿兄已经成亲了。”

    顾昭实实在在地僵住了身子,失笑道:“你到底想了些什么呀?”

    这回轮到谢婴愣住了,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难道韩攸肃真的是凭借才能叫顾昭念念不忘的?

    不多时,顾昭满意地整理好药箱,而谢婴看着被他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指甲盖的右手,谢婴有些无奈。

    “昭公子,其实我只是被热气烫了一下,用不着包成这样……”

    “小伤若不注意,当酿成大伤。”

    好吧,他开心就好。

    施粥完毕后,先前排头的青年新兵上前对顾昭恭恭敬敬行了个军礼,说:“昭公子,提刑司有要事上报。”

    顾昭一边穿上护臂一边道:“直接说吧,不用避着韩家小姐。”

    那士兵说:“提刑司今早重审肉铺聚众伤人案,却忽然发现那几人如同失去神智般胡言乱语,还说梦想成真之类的话,很是诡异。”

    谢婴听了此话心头一惊,莫非是南柯所为?

    不对啊,若南柯得了自由,当第一时间与自己取得联系,又怎会叫自己半分感知都没有?

    灵兽只要在方圆百里之内,都能叫主人感应到自己,可自从那日南柯消失之后,谢婴再也没有感应到他过。

    正思索着,却见顾昭转身对谢婴说:“女公子,我要去地牢看看,先失陪了。”

    谢婴连忙拦下他道:“能否带我一同前去,我……我先前与一位仙师学过看相,任何人撒谎都逃脱不了我的眼睛哦!”

    顾昭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帘,沉吟片刻说:“好,那便请女公子多多指教了。”

    梁州城的牢狱空荡荡的,先前此处羁押的囚犯全都因为大赦而得了自由与出路,只留下几个年迈的衙役在洒扫,看见顾昭后他们跪了一地,唯有一个稍年轻些的汉子领着顾昭一行人来到最深处的牢房外。

    “这便是那肉铺老板李垣。”提刑官说道。

    顾昭点了点头,牢房上方洒下一小块日光,落在那披头散发的中年人身上,他盘腿坐下背对众人,满身的肥肉不停颤抖,嘴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

    “昭公子亲自屈尊见你,还不上前叩见!”提刑官拍了拍牢门,喊道。

    可那人只是僵硬地侧着脑袋,半边脸望向众人,在他浑浊的眼眶里,谢婴看到了一股浓烈的妖气。

    用骨玉修炼之后,谢婴拥有了修士应有的感知力,哪怕现在修为尚浅,亦能闻到恶妖身上的杀孽秽气。

    “小心此人。”谢婴下意识向前踏出一步,挡在了顾昭身前,如同前世每一次遇险时一样,永远想着把小贵人护在身后。

    顾昭笑吟吟地望着谢婴,旋即拍了拍后者胳膊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看见曾经瘦削的肩膀如今逐渐宽厚伟岸,谢婴心里五味杂陈,如今,竟是他护着自己了吗?

    “女孩子生来就该被人呵护,这些事不必你来做。”顾昭轻轻地说。

    谢婴心头暖暖,倒是身侧那一干手下满脸尴尬,哪怕是处理再棘手的案子也没有此刻后背流下的冷汗多。

    真的太肉麻啦!真叫人受不了!

    就在众人稍稍放下戒备之时,那肉铺老板忽然开口说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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