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婴睡了个昏天黑地,再睁眼时便听闻了纪洪宇去看守仓库的事,谢婴顿时两眼一黑险些昏死过去,怪不得前世纪洪宇那么轻易便烧了粮仓,爹爹这一步走错了棋呀!

    可还没等谢婴去亲自看着纪洪宇的动向,便发觉帐篷里的小桌边还坐着一人。

    “阿姊?”

    谢嫤憔悴了很多,眼下是脂粉盖不住的乌青,她望见谢婴关切的眼神后心里有了几分犹豫,半晌方才开口道:“婴婴,你为何要陷害洪宇?”

    谢婴一怔,不明所以。

    她蹲下身子,趴在谢嫤的腿上,任由后者抚摸自己的发丝。

    “阿姊在说什么?纪洪宇跟我有何关系?”

    昨日谢婴风风火火跑到大坝上找谢宁,回来后便与谢嫤说纪洪宇的坏话,谢嫤并不是个久居闺阁的大小姐,行军打仗她不懂,可打理内务她十分在行,只消命下人们去打听一二,便知纪洪宇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事。

    结果自然是谢婴在胡诌。

    谢嫤盯着妹妹的脸看了许久,眼里的空洞与质疑也逐渐化为爱意,她轻轻抚摸着谢婴的脸蛋道:“婴婴,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谢嫤以为婴婴太过于依赖自己,不想要纪洪宇分走自己的爱,因此才会对他格外排斥,可她不希望妹妹心生怨念走了歪路。

    “阿姊,我才不要长大,我要一直待在姐姐和爹爹的身边!”谢婴隐隐从谢嫤的语气里察觉到一丝忧愁,心底有些不安。

    虽然正值秋季,但狐弥终年下雪,此刻外头已然是飞雪漫天,几个洒扫士兵在营帐附近扫雪,偶尔发出被寒风呛到的咳嗽声。姊妹俩在帐篷里烤着暖炉丝毫不觉得冷,耳边响起远方将士操练喊口号的声音,以及三两声秃鹫与乌鸦的叫唤,心里静得如同落雪。

    谢嫤摇了摇头,垂下眼帘释然又自嘲地笑了一笑,道:“婴婴才八岁呢,就算说些什么也都是无心之言,到底是我狭隘了……”

    “阿姊,到底怎么了?阿姊心里有事也可以和婴婴说呀!”谢婴着急地抓着谢嫤的衣摆,“是不是因为纪洪宇被爹爹调到后勤,他跟你发了火?”

    谢嫤望向妹妹,心里有些无奈,她说:“洪宇从不与我起争执的,他只是有些落寞,他的理想抱负一直是上战场,为国征战四方。”

    谢婴对此只是冷笑,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将善良的阿姊骗得团团转,最后却因为爹爹的三两句斥责便火烧粮仓,害得长宁军八万将士惨死在内海之浜。

    百川羽人坑杀八万长宁军将士,斩首谢宁祭旗,八万人的血染红了内海的冰层,恐怖作呕的血气十年不消,谢婴曾为英灵刻碑埋骨,这残忍景象哪怕历经二十年都叫她历历在目,这份恨意哪能因时间而磨灭?

    谢婴强忍心中愤恨,淡淡说道:“阿姊,爹爹这么做一定有爹爹的道理,纪洪宇太过争强斗狠,爹爹叫他去后勤也是为了他好,叫他磨砺性子,免得阵前失控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谢婴严令治军,在她麾下,除了鹤临之外,无人可以动摇她的意志,她制定的行军计划手下必须百分之百执行,否则将被她严惩,因而大多数将士都对她有所不满,但只要战斗能赢,其余一切谢婴都不用管,反正有鹤临替她打理事务,可惜谢婴到底还是信错了人,成也鹤临,败也鹤临。

    谢嫤深深望了谢婴一眼,说:“婴婴,你越来越像爹爹了。”

    谢婴一愣,谢宁一直是谢婴心里的精神支柱,这些年来谢婴荣耀加身过,从万人坑中爬出来过,无论何种境遇,谢宁一直是支撑着她一步步走向军权之巅的存在,可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与父亲相似。

    “轰隆隆!——”刺目的闪电将谢婴的脸照得煞白,帐篷外传来一道震天裂地的雷声,谢婴依托阿姊勉强站起身子,踉踉跄跄走到帐篷边,看着远处的乌云愈来愈近,她心里清楚得知道,百川的大将连歌要来了……

    谢婴眼前猛然一黑,她稚嫩的小手颤颤巍巍摸向谢嫤的方向,说:“阿姊,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婴婴,婴婴你怎么了?”谢嫤见此情形顿时吓坏了,她伸手紧紧握住谢婴的手,将她揽入怀里,轻声安慰道,“婴婴别怕,是阿姊不好,阿姊不该对你这样凶的。”

    可明明阿姊一直都很温柔啊。

    “阿姊……”谢婴嘴唇发白,她反握谢嫤的手 道,“快带我找爹爹。”

    在大坝上看到两个女儿时,谢宁坚毅的面庞有了一丝裂痕,他快步走到二人身前,蹲下身子摸了摸谢婴的小脸,又对谢嫤说:“你们怎么来了,如今天生异变,恐起战祸,叫纪洪宇带你们避一避吧。”

    谢婴干涩的声音响起:“爹爹,连歌真的来了。”

    谢宁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可还是摇了摇头,道:“婴婴,你虽然还小但天生早慧,你该懂我的。”

    如果可以,谢婴宁愿不要这天才的名号,不要天之骄子的身子与头脑,也许她和韩九歌一样,天真烂漫、痴傻愚笨些,不懂战争、不懂祸乱,是不是就不用背负那十数年的仇怨?

    谢婴总感觉自己被谢宁看透了,他仿佛透过这个真实到叫谢婴不自觉沉浸其中的芥子幻象,在告诉真正的谢婴:不要执着于过去,当下的每一步,才是真正该走的路。

    “爹爹有爹爹的路要走,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事物,这是爹爹自己的选择,婴婴以后也会找到自己真正在乎的、喜欢的、想要守护的存在。”谢宁苍老的脸上挤出了一点笑意,而后又是深深的眷恋。

    “嫤嫤,骑上青驷和红骓,带婴婴离开这儿。”

    谢嫤强行带走了谢婴,在谢婴的嘶吼声中谢宁的身影愈来愈模糊,谢婴摸了摸脸颊,原是泪水早已濡湿了眼眶。

    谢嫤带着谢婴往雍北而去,在客栈休息时,谢婴悄悄跑到附近的镖局,用一锭金子要求镖客护送谢嫤继续南下,而后孤身骑上青驷,往雷声而去。

    大坝上,谢宁正与对方大将鏖战。

    那是个多美的女子啊,她是百川少有的羽人一脉,觉醒了一双洁白如雪的翅羽,一身素衣纤尘不染,在落雪纷飞的时节,她灵动得仿佛天神下凡。

    可谢婴却没有一丝欣赏的念头,目光上扬,她只看到谢宁身上已是遍体鳞伤。

    隔着那样远的距离,谢婴都能闻到谢宁身上皮肉被雷电炙烤的肉味,强压下眼泪,谢婴吃力地攀上城墙,在谢宁下一次被重重击倒之时,谢婴从角落钻出挡在了谢宁的身前。

    “婴婴?!”谢宁大惊失色,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谢婴指着连歌说道:“丑八怪!我不怕你,想要占领狐弥,就先杀了我吧!”许是担心不够激怒连歌,她又补了一句,“若你不杀我,来日我定踏平百川,叫百川血流成河!”

    连歌收了翅膀,轻轻巧巧落在大坝边缘,镶嵌着蓝宝石的头纱下,那双异域风情的蓝色美目正好奇地打量着谢婴,寒风裹挟着碎冰碴子扬起她那一头乌墨般的秀发,竟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雷声。

    与周围人的狂暴厮杀相比,她纯澈得格格不入。

    “我为何要杀你?”她说着流利的九州话,好奇之后,眼神淡淡地落在谢婴身上。

    谢宁推开谢婴,斥责道:“这里的事与你一个稚童有何关系?快走开!”

    看见谢婴被自己重重推倒,甚至额头砸到地上磕出血痕来,谢宁还是忍不住心里一痛。

    谢婴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子,面色阴狠地对连歌说:“我天生金丹,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修行天才,你今日放过我,便是养虎为患,来日,别怪我杀尽百川。”

    连歌依旧没什么表情变化,她歪了歪头道:“杀便杀咯,与我有何关系?”

    “?!”

    谢婴顿时僵住了身子,她竟丝毫没被自己吓住?谢婴天生便有一颗金丹,阿母生了她大伤元气,不过几年便撒手人寰,她在爹爹和阿姊的照顾下长到如今的年纪。

    世间绝无仅有的天生金丹修士,待识海诞生,灵根显形,她便可以进逍遥仙山修炼。

    “谢婴!”谢宁气得又呕出一口血来,他强撑着身子再度站起身,想将谢婴挡在自己身后,可她却躲开了自己的手,送死一般扑向了连歌。

    而这一刻,谢宁终于意识到谢婴究竟想做些什么。

    “不要!——”

    谢婴身上金光乍现,她不知何时剖开了丹田,将那颗纯净的金丹捏在了掌心,扑进连歌的怀里一同往大坝下坠去。

    她要用一颗金丹,换内海大坝八万英灵归家。

    “婴婴!!”谢宁趴在大坝边缘声嘶力竭,刚跨出半条腿便被纪洪宇拦了下来。

    “长宁军不可无主帅!活下来,才能为死去的兄弟报仇,为小姐报仇!”纪洪宇冷冷瞥了一眼大坝之下一片死寂的内海,制止了谢宁跳海的动作。

    “婴婴她……”谢宁哭得泣不成声,如同一只卑微颓废的老狗瘫坐在地上。

    他捧在掌心呵护着长大的女儿,自爆了一颗金丹与连歌同归于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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