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原和枝又和森川花夏见面了。这次的相见并不是偶然,而是森川花夏主动提出的。

    “嘛,有一些事情也只能跟和枝讲讲了。”她这样笑道,语气依旧轻快,但见面时眉间却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倦怠。

    松原和枝没有把和她相见的事情告诉太宰治,因为她知道,这是属于她们两个人的秘密,无关关系远近。

    她们坐在一家餐厅不起眼的角落,桌侧的两盆茂密植被遮挡住她们的身影,如在梦中,隐隐约约。

    松原和枝本想点两杯牛奶,但是森川花夏却对服务员说:“一杯牛奶,一杯咖啡,谢谢。”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等到服务员端上两杯热气腾腾的热饮后退下了,松原和枝才低声问:“花夏……你还好吗?”

    其实这个问题已经没必要问了,因为森川花夏的状态看上去非常槽糕。

    “嗯?”森川花夏倦倦地微掀起眼皮,烟火紫色的眼珠流淌着难以察觉的茫然,但她本人还是露出了一个笑容,“没什么不同。”

    她说得漫不经心,但笑容却不像之前那样毫无阴霾,脸上原本就没有什么肉,现在下巴更尖了一些,配上那对距离感十足的眼睛,整个人都锐利、冷漠了不少。

    “最近在干什么呢?”松原和枝问。

    森川花夏垂眸,“现在无所事事哦。每天能说得上话的也只有几个学生了,偶尔会去找甚尔玩。”

    松原和枝慢慢用勺子搅拌了下牛奶,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我觉得……你需要休息一段时间了。”

    “我现在天天都在休息啊,都要发霉了。”森川花夏不以为意,“我还想找点事情做呢。”

    “……”

    松原和枝摇头。

    “花夏,我说的休息不是指让你的身体休息,而是,你应该让你的心休息一段时间了。”

    森川花夏的微笑倏忽凝固,阳光在她立体的脸庞上打下阴影,深浅分明,如同幽灵的踪迹,留下寒意。

    她说:“没必要。”

    没必要,不是不需要。

    松原和枝的话又咽回肚子里,带着满腔的忧愁和无奈,重新安静地喝起牛奶。

    中途她接了个电话,是太宰治打来的,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他语气含笑,悠悠哉哉,半点不问她的踪迹,但是松原和枝挂了电话后无声叹了口气,这不就更加糟糕了吗,他一定又在她身上放了定位的东西。

    说不定、不,是一定,太宰治一定知道她和森川花夏在一起,而且对于她们见面谈话的内容了如指掌。

    “花夏,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横滨玩几天呢?”松原和枝指尖点了点杯壁,“反正没什么事情,不如去横滨看看?”

    森川花夏无所谓地一点头,“好啊。”

    两人坐着喝完了牛奶就去逛街,都不是物欲旺盛的人,没有买几样物品就又分别,约定好下周在横滨见面。

    松原和枝本来也没有外出的欲望,只不过担心森川花夏才特意坐车来到东京和她相聚,回去横滨后就直接回家。

    门口的人似乎已经等了很久,脑袋微微垂着,虚无的目光空空地落在地面。

    “太宰?”松原和枝走近,“怎么不进去?你在这里很长时间了吗?”

    太宰治抬眼看向她,一向幽深的眼眸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晶莹剔透,仿佛有水光覆在鸢色的眼瞳上。

    他笑了笑,轻松道:“因为想第一眼就看见和枝嘛,在这里等着可以提前和你见面。”

    松原和枝开门的手一顿,“快进来吧。”

    “傻不傻……”她的叹息戛然而止。

    太宰治却好像没有听见她的低喃,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和枝的手有点冷。秋天了,要多穿点衣服啦。”

    松原和枝眼一眨,忽然感觉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就像在梦里,倏忽而过的时间让她如置云端,而以前经历过的那些,更像在梦里的梦。

    常常会怀疑现在是虚假的,也许某一天梦碎了,她就醒来了,或者永远地沉眠于黑暗。

    他们进入房屋,坐在沙发上,一时间竟然无言。两个人沉默地依靠着彼此,任由客厅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转动,带着时间一起流逝。

    最后是松原和枝打起精神,“太宰,想看什么电影吗?”

    她打开客厅的电视,从下方的抽屉里取出一箱碟片,“种类还蛮齐全的呢。侦探社里的大家送了我不少碟片,檀一口气就送了我四五十张。你想看什么?”

    太宰治弯腰,没仔细看,见一张碟片上印着绚烂美丽的蓝色蝴蝶,翅膀闪磷,上面写着:蝴蝶之歌。

    他随口道:“这张好了。蝴蝶很漂亮哦。”

    但是没有想到,这部命名为蝴蝶之歌的电影并不是讲的蝴蝶。

    房内的帘子已经被拉上,客厅变得暗沉,关了灯就只剩下电视屏幕的光亮。电影的开头放出了一段泠泠的雨声,叮叮咚咚的像是敲击乐器的演奏,美妙中带着隐约的凄哀。

    美丽动人的女主坐在绿皮火车的座位上,望着窗外,神情悲伤。

    窗外,大雨倾盆,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击落在玻璃窗上,车站昏黄的灯光透过车窗,落在女主的腿上,蒙眬一片。

    落在窗上的雨水一点点滑落,从车内几乎已经看不见外面具体的场景,只能看到黑暗与昏黄交织在一起。

    女主手抚上车窗,触及冰冷的玻璃,眼泪情不自禁地掉落。

    画面一转,变得老迈的她,头发虽已花白,脸庞不负青春,但眉眼间却可以窥见几分昔日美丽的风采。她坐在桌边,放下了钢笔,在椅子上仰头坐着,慢慢没有了呼吸。

    桌上堆着许多信件,但没有一封拆开了。摊在她面前的一张信纸,被她写下了唯一的一句话。

    「何人只爱慕我的灵魂,为我跨越万水千山。」①

    电影在这一句话上停留了很久,现实里的太宰治微微侧头看着松原和枝的侧颜,她眼中浮现动容。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继续看下去。

    电影采用了倒放,时间回到了女主年少的时候。

    她从小家境普通,父母经营着一家书店,勉强维持生计,但父母很爱她,细心教导她。她在十六岁的时候就不再上学,但读书并没有停下,在闲暇的时候,她会去一家甜品店做帮工。

    就是在那里,她遇见了自己的初恋。

    他是个军人,二十一岁,英俊又温柔,爱吃甜品。他们相知相爱,甚至不久后就约定好结婚。

    但是战争爆发了。

    他不得不上前线,只留给她遥遥无期的、苍白的誓言。起初他还有信传回来,但是随着战争愈演愈烈,最终杳无音讯。

    女主也和家人逃难到了更安全的地方。她的一个曾经的同学也在那里,他们在学校相识,在兴趣上惺惺相惜。他爱慕她已久,但在女主恋爱后决定守护。

    女主年复一年地等待着不归的恋人,战争结束了,但那个人始终没有回来。

    她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友人向她表白,深情地倾诉着爱意。

    缓缓播放的影片中,他说:“我爱你。从我们相识的那一刻,到现在,到我老去,到我进入坟墓。我爱你。”

    女主拒绝了他。她爱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忐忑不安地送给她一束白雏菊,面带羞涩的笑容,问她:“美丽的小姐,我能用这束雏菊换一份甜点吗?”

    太宰治早已经知道这注定会是一个悲剧,命运没有眷顾相爱的人,也没有眷顾痴情者。

    友人没有放弃,他始终爱着她,陪伴着她。

    但是女主选择回到与爱人相识的小镇,在父母都去世后,她坐上了绿皮火车离开。正是电影开头的那一幕。

    这时放出了车站的场景。友人站在火车旁,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角,他就这样在灯光下,凝望着窗边的女主。

    他们隔着蒙眬的玻璃对视。

    火车慢慢开走,当最后一抹绿色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流泪了。

    他知道,如果命运但凡能走向任何一个不同的分叉口,也许他们就不会变成这样。

    此后余生,他们没有再见,但他还是常常给她写信。

    她收到后从不拆开看,只保留着,一直到她离开人世。

    她的一生就像绚烂又坎坷的蝴蝶,唱着自己的哀歌。

    电影结束了,光亮渐渐消失,屋内陷入黑暗。

    “她爱他吗?”过了一会儿,松原和枝轻轻问。

    太宰治没有立刻答话,黑暗中,他似乎思考了一会,然后模棱两可地回答了一句:“也许。”

    但他的心里有个确定的答案,只是没有说出来。

    “如果……”松原和枝感叹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们都知道,没有如果。

    回到房间后,太宰治站在窗台旁,回想着影片,想到了自己和松原和枝,以及织田作之助。

    「何人只爱慕我的灵魂,为我跨越万水千山。」

    她清楚,但无法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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