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餐厅打烊。

    万穗下班,走出工作的餐厅,外面的街道上行人寥寥,迎面一阵风扑到身上,使她感到有些冷。

    她抬头望向天空,大都市的夜空像是蒙了尘,遮了星星,月亮也看不到,被密集的楼栋挡住了。

    入秋了,天气转凉了。

    她从包里拿出外套穿上,独自行走在深夜寂寥的街巷里。

    有多久没有好好看月亮了,莫名地怀念起童年,无忧的童年啊。

    回到出租屋,洗了澡吹干头发,洗衣机里洗好的衣服晾到窗外,终于可以倒在床上躺平了。

    拿起手机一看,快凌晨了。

    万穗在床上展臂伸腿,摆出一个“大”字,这是一天中最舒坦的时刻了,仿佛卸掉了一天的劳累,身体和心灵都轻松了。

    她关了灯,盖好被子,眼睛直直地望向天花板,暗夜笼罩的小空间里,她突然“啊”一声,“明天,又是重复的一天!这无聊的人生啊!”

    她闭上眼睛,很快地,同这座大都市一起,陷入睡眠乡。

    城市的早晨,闹哄哄,人们匆匆忙忙,顺手在路边买了简便早餐,赶着时间通勤上班,大街上车水马龙,交通拥塞,贪睡迟出门的人站在公交车里,看看前面路况,再看看时间,离最迟打卡点越来越逼近,不免焦急起来。

    对比之下,乡村的清晨,宁静而悠然,偶尔伴几声鸡鸣或犬吠。

    龚立睁眸,拿过搁在床头柜上的眼镜,架上鼻梁,伸伸懒腰,起床了。

    大黄狗摇着尾巴蹭过来,一见这狗样就惹人笑,他摸摸大旺的狗头,耍弄一番后,晃到院子里,小花还在它的窝里咪觉,四脚朝天敞着肚皮,睡姿着实憨态可掬,让人类乐开怀,他放轻动作走开,不打扰猫主子好眠。

    龚立深吸几口清新空气,呼出胸腔浊气,看看天色,曦光明丽,他弯唇一笑,“看来,今天是个大太阳天。”

    身后传来老妈声音,“一大早起来就招猫逗狗,还不赶紧刷牙洗脸吃饭!小心被你爸看见了又要说你!”

    于是龚立去卫生间刷牙洗脸,洗漱后神清气爽。

    电烧水壶咕噜咕噜响一通,自动跳闸。新烧开了水,龚立倒上一杯,白开水热气袅袅,他端着走到餐桌边,桌上已是摆好了蒸红薯蒸黄玉米、包子馒头、水煮蛋,杂粮粥在电高压锅里敞着散热气。

    “妈,怎么没有买油条?”

    吕珍妮正在厨房,预备炒盘青菜苔,回说:“早上吃油腻对肠胃不好,再说那外面用来炸的油不好,何况,那谁知道反复炸过多少次了,你就吃清淡些,健康!”

    龚立不以为意,端起杯子吹了吹,小口啜了下润了唇。

    几瓣蒜放在菜板上,吕珍妮拿刀用力一拍,蒜碎脱去外皮,再剁吧几下,锅里热油滑蒜,蒜香起,下青菜苔,顿起一片油烟滋啦声,珍妮开大火快速翻炒,不忘使唤儿子,“快去叫你爸你爷来吃饭。”

    没多久,一家四口围桌而坐,吃这一顿早饭。

    龚立把鸡蛋在桌沿一磕,拿在手里剥壳。抬眼瞅瞅对面的老爸,见他拿个馒头对半掰开,搛了腌菜往中间填,夹好后往嘴里塞,囫囵一大口,大嚼大吞。

    龚立忍不住开口,“爸,吃饭细嚼慢咽,更易消化吸收。”

    龚友庆额方脸阔,眼睛一横,没好气嚷道:“管起你老子来了,我这么多年就这么吃过来,也没见怎么着啊。”

    坐上首的龚吉祥捧着碗粥,语气嫌弃,“孩子关心你嘛!再说你这牛吃海喝的习惯是该改一改,跟个大老粗一样。”转脸又笑意盈盈,“幸亏我孙子不像你,斯斯文文的俊小伙。”

    龚吉祥今年六十有九,明年即将七十大寿。头发剃得寸短,心宽体胖,身型是真有些胖,除了高血压,好在没其它什么大毛病,精神矍砾,耳不聋眼不花背不驼。大概是隔辈亲,龚爷宠孙子看不上儿子。

    友庆被老父说得有些没脸,沉默进食。

    他老婆吕珍妮就坐在旁边,她咬口包子,别过脸去捂嘴憋笑。

    龚立把剥好的鸡蛋放到吉祥老爷子面前的盘子里,嘱道:“爷爷,你今天吃了这个鸡蛋,就别再多吃鸡蛋了啊。还有,腌菜你别吃啊,多吃新鲜蔬菜。”说着就往他碗里夹青菜苔。

    “好,乖孙!”吉祥喜欢地眉开眼笑。

    “妈,不是跟你说,少腌点咸菜,腌咸菜那吃多了致癌。”

    正在吃腌咸菜的友庆,寡着张脸,“吃个饭,咋那么多话。”

    吉祥老爷子瞬间翻脸,拿眼瞪儿子,“就你个猪肉佬扫兴,中国人的饭桌就是要热闹,不说话死气沉沉的就不像样。”

    龚友庆早年靠卖猪肉起家,现在城里经营着一家肉店。龚吉祥生儿子气时,“猪肉佬”便脱口而出。

    空气突然安静几秒。

    原本四处挨蹭的大旺,立时乖觉蹲坐。

    “喵~”只听一串轻灵猫咪叫,小花迈着猫步悠悠出场。

    吕珍妮适时插话,“儿子你吃根玉米吧,这玉米甜糯。”

    吃过饭,龚家祖孙三代老中青,今天要一齐去田间,龚立开着他爸淘汰下来的老破小卡车载上爷爷,龚友庆骑电瓶车稍落于后。

    车在路边停好,龚立和龚老爷子下车。时辰还早,阳光已略微刺目,龚立回转去拿草帽,往爷爷脑袋上罩一个,自己也戴系好。

    放眼望去,连顷平坦农田,一片金色,微风过,稻浪起伏。走近看,稻谷成熟,颗颗饱满,串串黄穗子垂挂下来,压弯了枝头。

    收割机从远道开过来了,龚立与农机手招呼。

    小伙精瘦肤黑,露齿而笑,“你这季大丰收啊!今年能赚不少啊!”

    龚立笑笑,从裤兜里掏出烟盒,给他散烟,“借你吉言,如愿大丰收。要说赚钱,也赚不了什么,除去地租和前期的投入成本,只求别亏本了。”

    小伙指接过烟,夹在耳上,“你是今年承包的吧,承包了多少亩?”

    “500亩。”

    “看你一副斯文白净大学生模样,怎么想着干种田。”

    “书读多了,脑子读傻了!”龚友庆冷不丁冒出来,“好好的一个名牌大学生,放着大城市的好工作不去做,偏偏回来农村种田,在农村种田能有什么出息!”

    “大学是白读了!”友庆忿忿不平。

    本还有一堆怨言欲待吐出,被老爷子吉祥硬生生打断,“你个猪肉佬,又出来败兴!种田怎么了,我就是靠种田把你们几个不孝子养大,你现在人五人六起来瞧不起种田的了。没有种田的,其他人都要饿死!”

    友庆忍下闭嘴,脸拉得老长,活像个讨债鬼。

    农机手小伙有些尴尬,本来只是闲聊,无意引发一场家庭争端,好在看当事人龚立面色如常,一笑而过。

    说过闲话,开工干活。

    收割机的履带碾在稻田里,一茬茬茎秆卷入割台,稻谷完成脱粒收集于箱仓内,分离的秸秆切碎后抛落在车后,机声轰鸣中,尘土飞扬。

    两台联合收割机同时作业,吉祥看着收割机碾压过后的田面,大有感慨,“哎呀,现在种田全都用上机械了啊,犁田有什么旋耕机,插秧有插秧机,撒农药和施肥有半空中飞的无人小飞机,还有这收割机,人都不用费什么力气,像我们小的时候,大家伙就靠着双手双脚的力气埋头苦干,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现在的种田人真有福啊!”

    收割的谷粒装满一箱仓后,农机手驾驶收割机开到田间的水泥道旁,那里停着货运车。

    龚立和龚友庆爬上货车,两边各自拉扯开蛇皮袋,将那袋口对准收割机吊下来的输送长杆,一时箱仓里的谷粒哗哗流泻进了蛇皮袋,一袋装满,快速扎系好,接着下一袋。

    货车载满后,运送往镇上粮站储存,有农企来收购。后期还要经过烘干设备烘干,最后在粮食加工厂里,稻谷经脱壳机脱了壳,才成为人们日常吃的大米。

    烈日当头,龚立汗流浃背,额前的短发濡湿,眼镜滑落鼻梁不得不数次去扶,日光之下,显得一张俊秀脸愈发白透了。

    友庆虽然心存不满,却也在帮儿子忙。

    “爷爷,太阳大起来了,你先回家吧。”

    “这里用不上你帮忙。”

    奈不过孙子,吉祥一步三回头,踱步到路边,骑上电瓶车往家去。

    机械作业效率高,一天下来,就收割了近百亩田。

    收获季是辛苦忙碌的,从早忙到天黑,忙过这一阵,迎来农闲,农民们得以悠然安享漫漫冬日时光。

    万穗向同事们辞别,上个月她提了离职。

    她觉得自己陷入工作疲惫期,心累身体累。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打交道的是同样的人,走的是同样的路,生活是日复一日的重复内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起床一睁开眼,脑袋里自动弹出“今天要上班”,整个人就提不起劲来。

    后厨的工作,注定热闹是别人的,落寞是自己的,看着别人节假日里,逛街旅游休闲,约会恋爱结婚,团聚庆祝热闹,自己只能苦逼地切切剁剁做打工人,虽然职业是自己选择的,但总有那么几分不爽。

    是以,万穗决定,给自己放一段长假,去过一段自由时光。

    “小万啊,你这个资质是不错的。你一个女孩子做红案这一行,确实不容易。休息一段时间也好,去放松放松,也好想明白自己今后的人生道路怎么走。”

    “谢谢厨师长!”

    “小万啊,找个家里有钱的嫁了得了,你这么漂亮个小姑娘,别跟我们这些糙汉子埋汰在后厨里。”头砧板师傅语气半开玩笑半是认真。

    万穗笑笑,“师傅,谢谢你平日里对我的教导和照顾。”

    她又转向其他同事们,扬起笑脸,“各位,再见啦!”

    大家也回以笑脸。

    “小万,前程似锦啊!”

    “发达了别忘了我们啊!”

    “小万,再见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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