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再回杭州
“你们，是在找我吗？”
湿冷的空气沿着后背爬上来，那道女声也是莫名的阴森，四仁和蛮三齐齐身体一僵。
蛮三缓慢地看向身边的四仁，只见四仁缓缓握紧手中刚捡的棍子，喉头上下滚动了一瞬，接着朝自己投来一个“动手”的隐晦眼神，眸露凶光。
一........三！
四仁猛地转身，举着棍子，奔着要直接把人打昏的目地，挥出一道凌厉的破空声！
蛮三亦是飞快捡起一块地上的石头，高高举起，朝后一砸！
而两人一转身，背后空空如也，棍子打了空气，石头掉落在地，沿着蜿蜒的山路滚了下去。
正纳闷时，那道女声再次响起。
“你们，是想打我？”
蛮三和四仁又猛地回过身，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一身黑乌乌的衣裳，大大的兜帽遮住脸。林子里光线昏暗，乍一看，像个鬼气森森的幽灵。
她双手抱怀，帽檐遮住大半的脸，稍显苍白的唇勾着似有若无的笑，透着冷意。
失手被抓包，加上此刻的环境，蛮三四仁顿时身上冷汗都下来了。
蛮三干笑了两声，忙解释。
“不是，你刚刚说话，我们还以为这山里有什么妖怪呢，吓了一跳。”
四仁也跟着附和，“对对对，我们还以为这山里有什么精怪呢。要知道是您，我们哪敢跟你动手啊，你说是不是啊三儿？”
蛮三：“对对对。”
女孩双手抱怀，上身微微前倾，漆黑的兜帽靠过来，似一张放大的鬼脸。
“是吗？”
“我还以为你们想在这里杀了我，抛尸荒野呢。”
说着，她侧首，看了眼四仁手中的棍子。
四仁登时吓得手一抖，赶紧将棍子扔出去，辩解道。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这是我的登山杖。”
脑海中，不禁又回想起这位女壮士掐着自己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挷挷直捶的恐惧，霎时打了个冷颤。
女孩“哦”了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然后看向旁边的蛮三。
“那你们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从乐山市中心到黑竹沟，两个多小时的路程，真当她是个瞎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蛮三看了眼腿软快给人跪下的四仁，自己心里也虚得发慌，但还算镇定地解释道。
“我们是过来玩的，黑竹沟嘛，国家级森林公园，被称为中国百慕大，是国内最完整最原始的生态群落之一。嘿嘿，我们没来过，想来看看风景。”
此时此刻，他多么庆幸自己之前在网上搜了一下黑竹沟的资料，才能说出这么几句话。
女孩：“看风景？”
“对对对。”
他和四仁赶紧点头，甚至还摸出了口袋里的门票证明这场极其故意的偶遇，心里紧张得直打鼓，生怕女孩一个不吭声，上来就是哐哐几拳。
过了会儿，女孩站直身，下巴指了下他们背后的山路，说。
“景区在后面，这边是禁区，别往里走了，回去吧。”
话落，她转身，径直往灰蒙蒙的林子里走去，几个纵身跳跃，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这两只猪分明是想趁荒野山地，杀人越货的？为什么不动手？）
“影”不耐烦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小哑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是吗？”
他讥讽道：（还真是好心肠啊，观世音的莲花座该你坐啊，这么大慈大悲。）
小哑巴：“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因为两个局外人，耽误我们的事。”
“影”：（哼，以后碰见那两只猪，让他们多给你烧三炷香吧，救凶救恶救傻救蠢大慈大悲的江世音菩萨。）
小哑巴没回，加快速度赶路。轻盈的身形快速在树林中穿梭，黑燕般一闪而过，草叶上的露水轻轻晃动，连沉睡的树木都不曾惊扰一分。
渐渐的，周围的林子越来越黑，湿润的雾气起来了，阴凉凉的。
忽地，身旁多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
偏头一看，黑魅魅的林子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七八个人，排成一队，手拿猎刀，劈草砍木，牵着几只黑狗，一路往深山里去
他们嘴里哼着晦涩悠扬的歌，好像是彝语。
“*##**#*#**........”
小哑巴离他们并不远，平行距离大概只有四五步，但怪得是没有一个人发现她。
七八个穿着彝族服饰的男人，神情恍惚，嘴里喃喃唱着歌，一路往山里走去。脚步虚浮，时高时低，像是垫着脚走的，跟丢了魂一样。
蓦地，右眼灼痛了一瞬。
这些人都死了，小哑巴瞬间意识到。他们身上的衣服像是几十年前的，应该是以前附近进山打猎的猎人。
“鬼引路，阴阳界。”
当即，小哑巴调转方向，迈过没大腿的杂草，来到猎人队伍的末尾，跟着一起往山里走。
这些“人”，能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
“噗，呸呸呸——”
四仁扒开一大把杂草，抠住块嵌在土里的大石头，脚一蹬，狼狈地爬上一座小山峰。气喘吁吁地双手插腰，左右张望，下面还是一片灰幽幽的密林。
身后，蛮三头上顶着片树叶子，三两下爬上来，同样喘着粗气。
“怎么样，看到她没有？”
四仁：“艹，这么大的林子，上哪儿找人去？那小妞跑得也太快了，属黑猩猩的吧？”
蛮三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根棍子，拿在手里，打开前方茂密的杂草，惊蛇离开，说。
“再往前看看吧，她就喜欢往这种没人的地方跑，我们的方向应该是对的。”
四仁跳下大石，也找了根棍子，和他一起打草开路，骂骂咧咧道。
“妈的，今天必须抓住那丫头片子，让她老老实实把钱掏出来。”
“诶，三儿，等把钱给咱妈付了医药费后，咱就自己买辆车吧。自己跑车，钱都进自己兜里。”
他兴冲冲地畅想着拿到钱后的美好生活，全往忘记了自己先前看见人，差点腿软给跪下的样子。
蛮三的心情却没他那么轻松，闷声道。
“还是等拿到钱再说吧。”
先前女孩让他们回景区，也不知道她是真没看出来他们的意图还是什么。
应该是没看出来吧，蛮三不由想起第一次在二道白河时见到她的样子，傻乎乎的，说什么就信，心里不由放松了些。
要是看出来了，也不能这么轻松放他们离开吧。果然，还是傻得很。
两人沿着山路走了两个多小时，后面不知道怎么又拐回了景区。
四仁不禁开始骂天骂地，从他那出去打工不回来的爹，一直骂到跟野汉子跑了的娘，就连村里隔壁家的二傻子都没逃过他的嘴。
“我艹，我艹，我艹艹艹！”
“那丫头片子是土行孙嘛，钻山里去就不出来了？”
路上的几个闲散游客纷纷投来目光，蛮三一抹额头上的汗，望向前面的苍翠峡谷，奇峰嶙峋，异石钻天。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站在长满青苔的大石上，身边围了五六个男女。一拍巴掌，口水四溅地激情讲述道。
“你们知道不，黑竹沟这个地方被称为‘中国百慕大’，和‘魔沟’，当地人称这里为‘斯或’，翻译过来就是‘死亡之谷。’在此更是流传着一句话‘猎户入内无踪影，，壮士一去不回头。’”
“而我们现在所在的石门关呢，可以说得上算是整个黑竹沟最危险也是最神秘的地方。因为以前的那些失踪事件啊，都在石门关的附近。所以，石门关也被叫做‘鬼门关’，这一片呢也被叫做‘阴阳界’。”
有个穿花裙子牛仔服的女人，好奇问道。
“诶，我听说以前这里还有野人，是真的吗？”
大肚子男人嘿嘿一笑，摸了摸肚子。
“是有这种传说，但是我没见过哈。不过，有可能哦。”
“鬼门关？”
跌坐在石头上的四仁嗤笑一声，模样不屑。
“就这还鬼门关？骗鬼吧？”
“这男的真逗，跟女的说这些恐怖故事，好泡人家啊？”
果然，人群中有个男的突然发出怪声，吓了几个女人一跳。那大腹便便的男人当即拍拍肚子，一副安全感十足的样子，说：“来，躲我后面，我保护你们。”
蛮三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你不也这样？”
四仁从地上弹起来，有些激动道。
“老子才不一样，我把妹的技术高级多了。”
说着，还想甩一甩自己脑袋上的海带头，结果想起找工作时怕人家嫌弃他不正经，特意剪了个利落的短发，于是作罢。
如果是小哑巴在这，准得要吐槽，原来恐怖地方的传言都是这么如出一辙，别无二致？
不远处，大肚男人见没人对自己投怀送抱后，又继续耍嘴上花花。
“我们现在只是在石门关的景区区域，可不会有什么野人野狗的，大家注意红色的警示牌，别乱走啊。走丢了，就真地变野人了。”
几个男女顿时哈哈大笑，簇拥着继续往前走。
四仁烦躁地抹了抹自己的脑袋，觉得这个发型真是难看死了，问。
“三儿，现在怎么办啊，人都跟丢了。”
蛮三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大肚子男人刚才站在的大石头上，望着前面的峡谷。
重岩叠嶂的山峰上皆点着几抹苍翠，像极了那些高级饭店故作摆盘艺术的几根香菜。两峰挤拥间，两溪交汇而流，像两根大葱交叉，水流得淅淅沥沥的。
他点了根烟，吐出青色的烟雾，和山峦间氤氲的雾气混合在一起。
“要不，咱回去吧。”
把这单的钱结了，至少还能保个本。
四仁：“不是，咱们跟了一路了，就这么回去了？钱没见到，反倒还搭进去一笔，你心甘啊？”
蛮三有些烦躁，“不心甘怎么办，人都跟丢了。”
四仁：“再找找呗，咱再回林子里看看。怎么样，三儿？”
“我跟你说话呢。”
他说着就要上前捶人一把，却见蛮三忽然皱紧眉头，看着前头的某一处，说。
“那是不是有个人？”
“什么？”
他跟着往前看，除了山还是山，哪有什么人？
蛮三指了个方向。
“你看，那座山，山腰上，是不是有个人？”
四仁顺着看去，那是一座约有七八十米高的山峰，顶覆青翠，崖壁嶙峋，时不时从石缝里竖长出几棵树。
“哪有人啊？你老花眼啊？”
蛮三的语气听起来莫名紧张。
“你再仔细看看。”
四仁心道你眼花了吧，但还是更仔细地去看，两三秒后，当即一声“卧槽！蝙蝠侠！”
只见那座山的山腰位置，是一面石壁裸露，嶙峋峻峭的陡壁，几乎是垂直的九十度。璧上偶突出几块石头，或长出几棵青树。
而那个人此刻就在一棵树上，树叶摇晃，似风吹过一般。紧接着，一道黑影忽地从树中飞出，在空中大约飞了三四米，而后稳稳落在崖壁一块突出的石头上，手脚紧紧攀附，似一只矫健的飞狐。
而下一秒，那道黑影又离开石头，朝前方的另一棵树飞去。
四仁连声几个“卧槽，”当即就要摸出手机拍视频，手都在抖，激动得不行。
“尼玛，黑竹沟蝙蝠侠！这牛逼，我艹，牛逼绝了！”
这时，蛮三忽然道。
“你看，是不是她？”
四仁激动上头，一时没反应过来，问。
“谁呀，蝙蝠侠？”
蛮三：“那个女的。”
四仁拍视频的手一顿，接着赶紧放大视频画面，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在悬崖绝壁间飞跃的黑影。
几秒后，又是一声更大的“卧槽！”
“这小妞蝙蝠成精啊，飞这么高，她不怕死啊？！”
他错开手机，用肉眼去看崖壁上的黑影，只有小小一点，而且移动速度非常快，估计其他人见了只以为是个猴。
“艹，这还是个人呐？”
怎么会有人敢跑到那种地方寻死的？看样子还没穿防护装备，徒手！这女的孙悟空徒弟，还是人猿泰山它外孙女啊？
四仁不禁咽了咽口水，喉间艰涩道。
“三儿，咱还追吗？”
蛮三截下嘴里的烟，扔在地上，踩了一脚，心一横道。
“妈的，追！”
得走到这步了，追！
说罢，率先冲出去，径直蹚过两条小溪，大步冲远处的那座山峰跑去。
“诶，三儿等等我！”
四仁忙不迭追上。
后来，两人回忆起这段的时候，都说当时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明明看见她都敢在几十米高的崖壁上乱飞，知道她肯定是个厉害角色，但还是追了出去。可能，就是被钱迷了心窍吧。
看山跑死马，那座山看着不远，实际蛮三两人跑过去，得花费了两个小时的时间。
而那个女孩早在最开始的三分钟里，一个飞跃，飞到树木丛生的一处崖壁，随后钻进石缝，不见了。
蛮三两人紧赶慢赶追到山脚，气都没多喘一口，又开始吭哧吭哧地爬山。
这座山早出了景区，是原始的密林。山路难走不说，里面还有好多奇怪的小黑虫子，咬得他们痒得全身乱抠。
“不行了不行了，我走不动了。”
喘着粗气的四仁原地站定，张望着脑袋，开始到处找草。
“快快快，我身上痒死了，看附近有没有止痒的草药。”
他记得老家山上是随处可见的。
蛮三后一步跟过来，“这是原始森林，哪来的草药？”
四仁痒得抠不着背上的肉，跑到一棵大树边，把背贴在上面蹭。过了会儿又觉得肚子痒，于是转过身，继续贴着树上下左右乱蹭，画面一度非常美丽。
蛮三也痒得使劲抠手，三两下，手臂上全是血道道。他将袖子拉下来，对好像在骚扰树的四仁说。
“别抠了，把裤脚袖口扎紧，这林子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虫，别弄得感染了。”
四仁手忙脚乱地将袖子放下，将裤子扎紧，然后隔着衣裳抠肚子，抓心挠肝地走过来。
“三儿，我怎么感觉越来越黑了。”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进入了这片原始森林的深处，树木参天耸立，高大无比。仰头一看，茂密的树枝树叶遮挡了天，漏不进几点光，林子里暗得像傍晚一样。
蛮三摸出手机一看，“才下午三点。”
手机屏幕最上端早早就显示没了信号，想开个地图，看看自己到底在哪里都不行。
“咕咕，”林子上空响起一声很奇怪的鸟叫，有些瘆人。
四仁不由缩到蛮三身边，边抠肚子，边眼神怯怯地说。
“三儿，要不咱........”
话说到一半，又想起是自己提议来的，于是讪讪地闭了嘴。
蛮三收起手机，塞回裤兜，看着眼前这片冷气森森，乌压压的树林，也觉得心里压抑得慌。
默了会儿，他道。
“还是回去吧，趁天还没黑，路上我们刚才也留了记号，还能出去。”
不然再这么下去，人没找到，林子里全黑了，就出不去了。
这一刻，惜命占据了贪财的上峰，两人立即决定往回走。
而没走几步，两人就发现找不到路了，沿途他们做的记号全消失了。这片林子，俨然成了一个迷宫。
四仁开始怕起来，“完了，三儿，出不去了。”
蛮三紧张地额头冒汗，明明来时一路上山，沿途都做了标记。但是现在的林子就像复制粘贴一样，每棵树都长得一模一样。上山只花了一个小时，可是下山他们足足花了两个小时都还没走出去。
“不会，鬼打墙了吧。”
四仁慎慎地看着周围的树林，生怕从哪里突然冒个东西出来。
蛮三一咬牙，拿着棍子再次走在最前头。
“继续走！”
又过了一个小时，他们彻底迷失在密林里，现在才晓得害怕。
“完了，完了，真出不去了。”
四仁一屁股坐在地上，神色失魂，满脸的大红包，痒得要命，也没有去抠了。
“我们不会死在这吧，三儿？”
蛮三再次摸出手机，六点了。
林子里完全暗下来，寂静无比。他和四仁只能先捡了点树叶，枯树枝生了一小堆火。
两个人围坐火堆边，全然没了进来时的那股兴奋。
不知道过了多久，蛮三忽然问。
“四儿，你在想什么？”
四仁颓然地坐在地上，好似已经成了一具死尸。
“在想，我死了之后，没人给我烧纸。”
“老子到下面也是个穷鬼，他娘的！”
他家，就剩他这一口了。爹打工没回来，娘跑了，只剩他自己了。从小吃百家饭的，死了也没人惦记吧。
蛮三：“那我让我妈给你也烧点。”
说话间，又想起一直躺在医院里的妈，自己要是这一死，她的治疗费断了。估计........
四仁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知道说什么。
忽地，林子里起雾了。在火堆的照耀下，能很明显地看见空中慢腾腾地飘过来一团雾气，很浓，带着一股子阴冷。
“三儿，你听见没有？”四仁忽然道。
蛮三有些莫名，“什么？”
四仁皱着眉头，不确定地说。
“好像，有道铃声？”
蛮三：“铃声，手机铃声？”
四仁：“不，是铃铛的声音。”
蛮三：“荒郊野岭的，哪来的铃铛？你听错了吧。”
四仁又仔细听了听。在飘过来的雾中，隐隐约约地，有一道细碎的铃铛声，像是某种召唤。
他不禁抹了抹后脖子，觉得瘆得慌。
“不是，三儿，你仔细听，真有。”
蛮三听了半晌，很快也露出和他一样的表情。
“这哪来的铃声？”
四仁害怕地看着四周。
“我听说，湘西赶尸的，夜晚赶尸，就要摇铃铛。不会是，赶尸的吧？”
蛮三：“这又不是湘西，是四川。再说了，现在哪还有什么赶尸的？”
“会不会，也是和我们一样迷路的游客？”
四仁：“这是禁区，哪个作死的游客敢进来？除了.........”
说到此处，他一顿，和蛮三对视一眼，两人纷纷想起了那个消失在悬崖绝壁上的女孩。
蛮三强行镇定道：“我们没走出去，如果一直在往山上走的话，那么现在应该快到山顶了。”
而那个女孩，也是在半山腰近山顶的地方消失的。
四仁低声道：“你是说，可能是那个小妞在林子里摇铃铛？”
蛮三：“有可能。”
四仁一听，更瘆得慌了。
“大晚上，她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摇铃铛？她是林正英徒弟啊？”
蛮三：“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反而很希望是那个女孩。
四仁：“也是啊，那小妞那么牛逼，肯定找得到出去的路。咱们跟着她出去，等一出山，咱把她一抢。嘿，完事。”
说到钱，他倒是又活泛起来。
蛮三捡起一根燃烧的粗树枝，看着前方雾气弥漫的漆黑树林，咽了下紧张的口水。
四仁也捡了一根充当火把，同时把火堆几脚踩灭，凑到蛮三身边，道。
“三儿，你走前头。”
蛮三：“为什么是我？你不是胆子大吗？四哥？”
四仁：“我胆子我，我......行，我走前面。”
两人循着雾中那道缥缈的铃声，踩着湿润的土地，在漆黑的林中缓缓前进。
大概走了十多分钟，两人走到一个山坳，那道铃声也变得更加清晰起来。细细碎碎的，少了几分之前的鬼气，变得清脆，悦耳起来，似掌握在调皮小童手中。
蓦地，前面出现一抹火星。
有人！
蛮三和四仁顿时激动，最好就是那个女孩，不禁能带他们出去，还能有钱！
两人快步往前，穿过冷森森的大雾，那点火星渐渐明亮起来。
远远地，能看见前面有个人。那身形，瞧起来就是那个女孩！
可等走近了，两人登时僵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乌漆墨黑的林子里，高大的树木化作了一个一个的阴影，好似伫立在地府入口的黑色无常。那点火星被立在山坳的最中间，是一个插进土里的火把，火光闪闪，边缘是一种青蓝色，无尽诡异。
女孩拉下了头上的黑色兜帽，在紧密的树林中不停穿梭，翻飞，旋转。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速度极快地闪到树的阴影后，手腕一绕，又快速落到另一棵树后。
蛮三定睛一看，是线，她手中是一根长长的红线！
女孩手掐红线，不停在林中往来如梭，飞来飞去。每一次精准地落在树后，就快速地把红线的一挽，一结。而随着她的动作，数十棵大树之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繁密的红网，从横交错，参差不一。
细看，最外层的红线上都悬着一个小小的铃铛，随着女孩的每一次动作，发出轻微的声响。
“铃——铃——铃——”
深夜，大雾，密林，红线，铃铛，女孩，这几个元素加起来，只让人觉得无比惊悚。
四仁声音都在打颤，“三儿，她，她在干嘛啊？”
蛮三喉头发涩，看着远处那幕，迟缓地摇头。
“不知道。”
四仁：“三儿.....之前那个人说这里是鬼门关。那她，不会是......鬼吧？”
最后两个字，他放得格外轻，弥漫开一股子毛骨悚然来。
“她故意把我们引来......是想带我们......下去？”
最后两个字，他都快哭出来了。
“三儿.....我们...”
就在这时，铃铛声突然提高，变得急促无比。
巨大的红线网中，女孩一个纵身翻越，手掐红线，落定在火把旁边，而后将红线拉长，一把打进一棵树桩。
“铃——铃——”
渐渐地，铃铛声慢慢平复下来。
女孩站起身，黑色的长发飞扬，丝缕缠绕间，露出一张皎白的脸。忽地，那个红线网似乎亮了一瞬，一道红光映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猩红骇人，刹如勾魂使者。
突然，那双猩红的眼睛抬起来，直直看着这边。
“！！！”
“啊——”
“啊——啊啊啊——”
蛮三和四仁当即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反应过来，赶紧连滚带爬地往后跑。
没跑出几步，背后传来一道快速的脚步声。
而后，女孩稳稳落在他们前面，挡住了去路。
眼中的红光没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过来，无波无澜，只尾音轻轻上挑。
“是你们啊。”
和街头碰见时一样的语气，只是由“你”变成了“你们。”
四仁和蛮三当即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开始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姑奶奶，你放我们走吧，求求你了——”
“我不该打你的主意，我错了，我错了，求你放我们走吧——”
“..........”
小哑巴也没想到这两人居然还能跟到这里来，一时有些头痛。
她还有事呢，没办法带着这两个人。让他们到处乱跑吧，现在山里全是她练习下得魇，耽误她的事不说，别直接送了命。
哦，刚刚的雾就是她弄得。因为不是很熟练，所以雾气到处跑。
现在雾魇封山，这两人也出不去。
所幸，她直接将两人扔进自己刚布得红线阵里，留下一句“出了红线，必死。”就赶紧朝山里赶去了，她还得赶在天明前检查这边“天授台”的情况呢。
磕头磕得咚咚咚的蛮三四仁就被甩进红线阵里，被无数根错综复杂的红线包裹着，好比被孙悟空画了圈的唐僧。
女孩一走，四仁立即就想跑。可一站起来，红线就像是会动一样齐刷刷围过来，从他的腋下，肚上，腿间穿过，好比一块架在烧烤架上的肉。
他用手中的火把烧，扯，踹，红线丝毫无损。
蛮三一动，外圈的铃铛就开始响。
“铃——铃铃——铃——”
急促的铃铛声，催得人心里发慌，恐惧。
女孩那句“出红线，必死！”更是在两人脑海中齐齐响起，而后同时打了个冷颤，又胆战心惊地退回了原地。
怪得是，他们退回来后，红线就慢慢放松了。
四仁战战兢兢道：“三儿，你说....她是人吗？”
蛮三心里也虚得很，只道那女孩真他妈邪门。
“不知道.......”
四仁：“她把咱扔在这儿，是找人来杀我们吗？”
蛮三：“这里除了我们，还有人吗？”
四仁脑袋一缩，“那就是......鬼？”
忽然，蛮三看见前面的林子里有几个人正朝这边走来，手中举着火把。
“四儿，四儿，前面有人！”
该不会是景区发现游客不在了，出来找人了吧？
四仁：“哪，哪有人？”
蛮三激动地朝那些人大喊：“诶，这儿呢，这儿！”
那些人却像根本听不见一样，速度也没变快，只是自顾自地走着。
待走近了，他们才发现是八个彝族猎人，个个手握猎刀，其中几个还牵着猎狗。黝黑的皮肤，锐利的眼神，眸中似有一种原始的杀气。
四仁激动地朝他们大喊：“诶，这有人呢，这！救救我们！”
那些人根本不理，过了好久，两人才确定那些人根本看不见自己。
四仁冷得开始牙齿打架。
“这些人都瞎了吗？我们两个大活人都看不见？”
蛮三低头，看向缠在自己身上的红线，心想会不会是这些红线的原因？
旁边，四仁脱下自己的鞋子去砸其中一个猎人，骂道。
“大爷的，看看我啊！”
那只鞋子径直从猎人身体中穿过去，落在地上，没引起一个人的注意。
见状，四仁和蛮三登时从背后爬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些.......不是人？”
就在这时，三条猎狗突然变得狂躁起来。八个猎人纷纷握紧手中的刀，眼神警惕。忽地，从林间蹿出一只黑豹，瞬间咬死一条猎狗！
几个猎人也被吓了一跳，开始用彝语交流。
很快，几人高举猎刀，形成一个包围圈朝中间的黑豹围去。黑豹正撕扯着猎狗的身体，满嘴血腥，瞥见围过来的猎人，危险地发出一声低吼。
“吼——”
紧接着，迅速朝最近的一个猎人咬去！
红线圈中，蛮三和四仁紧张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大气都不敢喘。
黑豹敏捷无比，很快就将三条猎狗全部咬死了，还一连伤了三个猎人。其余五个猎人也很快在黑豹的强势攻击下出现败势，又是三个猎人倒地。
接连胜利的黑豹嘴里嚼着.人.肉，嗜血可怖。
剩下的两个猎人都受了伤，捡起地上其他同伴的猎刀，双手握双刀，开始紧密地配合攻击。终于，在一人损失了一条手臂的情况，成功将黑豹砍杀。
最后一个猎人倒地时，已是遍地的尸体，鲜血成河。
他躺在地上，眼神开始浑浊，嘴里咿咿呀呀地用彝语念着什么。
而就在这时，还没死透的黑豹蓦然张开大嘴，一口咬下他半个脑袋！
“哧——”
红色的鲜血直接飙到了蛮三和四仁的脸上。
两人神情麻木，看着满地的尸体残骸，有断了的大腿，有被吃了半个的脚，还有那个刚被咬掉半个头的猎人，脖子还在流血。
反应过来后，两人跪在地上开始呕起来。
“呕——”
“呕——呕——”
那原始的，赤裸裸的血腥，让人一阵反胃。
蛮三胃里直冒酸水，肚里吐空了，抬头看见人和豹子的尸体，霎时受惊地挪开视线。
他止不住地后悔起来，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坚持进山.......
四仁嚎啕大哭着，脸上满是悔意和恐惧。
“求求你了老天爷，让我活着出去吧。我才二十多岁，我还不想死，求求你了.......”
哭着哭着，情绪失控，又开始骂起来。
“你他妈到底哪门子老天爷，为什么让老子这么命苦，从小爸没了，妈没了，现在还想让老子也没了，我艹，我艹，我艹艹艹！”
“凭什么我这么命苦啊？”
“嘿嘿嘿——”
忽地，身边响起一道很尖的笑声。
蛮三霎时抬头，周围没人。
“嘿嘿嘿嘿——”
笑声又响了。
骂天骂地的四仁蹭地站起来，许是骂上头了，什么也不怕了，对着林子四面八方一阵破口大骂。
“我艹****，什么玩意儿躲在暗地里不敢出来，妈的，再笑老子弄死你！”
“##***，你出不出来？出不出来？”
他发狂地在圈里到处走，身上的红线缠得更紧了。
蛮三赶紧把他拉住，“四儿，冷静。”
“冷静，我怎么冷静，我他妈都快死了，怎么冷静？”
“嘿嘿嘿嘿——”
那笑声又响了。
这次，蛮三很清晰地听见是从一棵树传来的，可绕过去一看，根本没人。
倒是这棵树的树皮，很像一张人脸。
四仁还在骂：“有本事出来杀我啊！来啊，给个痛快！你出不出来？”
“嘿嘿嘿嘿——”
笑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蛮三清楚地看出这棵树在笑！
粗糙的树皮像一张人脸，笑起来时，嘴往两边牵，怪异无比，令人胆寒发竖！
“‘四儿，好像是这棵树在笑。”
四仁一听，当即杀气腾腾走过来，一个飞踹踹中树脸，骂道。
“老子让你笑！”
“啊，还笑不笑？”
“嘿嘿嘿——”
那张树脸还是在笑，皱皱巴巴的树皮好似八九十老头的脸，眯着眼，嘴角弯出瘆人的弧度。
四仁霎时清醒了，后知后觉地害怕，偏生面上还要逞强，直接要用火烧树。
“老子烧了你，看你还笑，还笑？！”
“你就是烧死它，它也还会笑。”
一道轻灵的女声从侧方传来。
女孩从黑暗中走出来，双手背后，脚步轻快，似红线上的铃铛轻响。面上带着笑，看起来俏皮极了。耳朵上，两颗小小的绿松石耳饰随着她的脚步轻晃。
如果没看见她之前的样子，蛮三他们肯定也会觉得这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女孩。而现在看见她，他们心中只剩下害怕，不自觉开始后退。
女孩走到那棵会笑的树前，看了看，解释道。
“这是人木。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物异》中写，‘大食西南二千里有国，山谷间树枝上化生人首，如花，不解语，人借问，笑而已，频笑辄落。’”
“日本妖怪里也一种‘人面树’。生长在山里，其盛开的花犹如人的脸一样，默默无语，不停地微笑，微笑过后，花便凋落。”
“听起来，应该是一样的东西。”
“不过，”她笑笑，拍了拍树干，“这棵树开不了花，所以跑偏了，脸长树干上了。”
“山中精怪而已。”
她说起这些话，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只是在介绍家里的一棵果树一样。
但越是这样，蛮三和四仁越是害怕。
蛮三慎慎问道：“那，那只要一对它说话，它就会笑吗？”
女孩微笑道：“你可以试试。”
旁边的四仁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凑到树脸前，说。
“你是傻逼。”
“嘿嘿嘿嘿——”
树又笑了。
四仁没那么害怕了，大着胆子继续道。
“我是帅哥。”
“嘿嘿嘿嘿——”
树又笑了，莫名有着一种嘲讽的感觉。
四仁立即恼了，又踹了树脸一脚，骂道。
“我是帅哥你有意见啊？”
树脸又笑了，“嘿嘿嘿——”
这次嘲笑更明显了。
四仁撸起袖子，作势要动手。
“嘿，我砍了你信不信？”
蛮三没管他，看向旁边的女孩，半信半疑地问。
“真有这种树啊？”
女孩：“当然。”
当然是假的，都是她随口乱扯的。《新唐书》《旧唐书》确实有记载“人木，”但绝对不是这棵。
因为，刚刚是她在笑。
“好了，下山吧。”
话落，小哑巴转身走在前头。
走出几步后，听见蛮三在背后喊她，“诶，地上有..........”
小哑巴回过头，发现蛮三脸色发青，随即往地上一看。满地的尸体残骸，血腥无比。
不禁皱了下眉，怎么会是这幅画面？
再抬头，她这才发现蛮三和四仁的样子狼狈无比。衣裳不知道被荆棘还是什么刮烂了，脸上脖上全是毒虫咬的大红包，肿得像馒头。脑袋上顶着草屑树叶。眼神瑟缩，脸色发白，战战兢兢的，一副受了莫大惊吓的样子。
他们两个，很像是迷茫闯进这里的非原生态野人，可怜极了。
是不是，吓狠了？
思及，小哑巴暗自拨动了下外圈的红线，铃铛声轻响，清脆轻灵。脚下的一片血腥残骸渐渐消失，不见。
蛮三和四仁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神清气明的感觉。
“走吧。”
小哑巴再次转身，往下山的方向走。
“影”幸灾乐祸道：（把这两只猪吓成白痴才好。）
闻言，小哑巴心念一动，当即了然。
“我记得我下魇的画面不是刚刚那样，是不是你动得手脚？”
“影”嗤笑一声。
（两只不安好心的蠢猪，我没杀他们已经不错了。）
身后，蛮三和四仁看着走远了的女孩，不禁着急，直喊：“诶，诶，这些红线怎么办？鬼...妖...仙女！”
前方的女孩远远传回来一句。
“直接出来就行了。”
两人这才发现红线并不拦他们了，手忙脚乱地从红线网里钻出来，捡起火把，连滚带爬，大步往前追。
“仙女，等等我们呀。”
两人走后，红线网最中间的那点火星顺着无数根红线，尽数将其点燃，铃铛声紧密而细碎。最后，红线和铃铛齐齐消失，隐入黑色的夜雾中，原地恢复如常。
而风一起，铃铛声再次轻轻响起。
“铃——”
..........
蛮三四仁一路紧跟小哑巴，生怕走错一步被落下。回到山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五点，天色昏昏暗暗。
游客中心，只有他们那辆印着最美川藏线的黑车还停在停车场。
小哑巴跟着他们一起上了车，坐在后座，拉上兜帽遮住脸，双手抱怀，开始休息。
她并不觉得经过刚才那一串连环惊吓后，这两人还敢起心思对她下手，所以睡得格外放松。
黑竹沟这里只用了一天，比她预计的要快。那么，她还有时间去做下一件事。
回峨边县城的路上，一直很安静。
不论是开车的蛮三，还是副驾的四仁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木然。
身后，大片大片漆黑的幽林被他们丢在背后，汽车一路疾驰，似要冲出这个恐怖的噩梦。
信号恢复后，手机接连弹出几十条未接来电和信息。
其中一大半来自于滞留在市中心买甜皮鸭的客人，还有一半是来自旅游社他们的直属上司“林哥。”
四仁没点开信息，先给几个客人打去电话，凌晨都在睡觉。他一打过去，对面顿时破开大骂，“你们是什么旅行社？我他妈就没见过把客人丢了自己跑的，我已经投诉你了，明天回成都我还要去消费者权益中举报你们！让你们这家旅行社倒闭！”
四仁赶紧道歉，又说车费全免了，问人现在在哪儿自己去接。对面理都不理，只留下一句“等着关门吧！”就砰地挂掉了电话！
“艹！”
四仁气得一把砸在车窗上。
许是声音太大了，后座的女孩动了动。
他又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缩了缩，生怕把人吵醒了。
蛮三边开车，边说。
“再给林哥打个电话吧，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四仁又赶紧给林哥打去电话，同样的，收获了一大通噼里啪啦的谩骂。“你们两个居然敢丢下客人自己跑？人家直接投诉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连我一块投诉...........赶紧滚回来，把车交了，裹铺盖卷滚蛋！”
“嘟....嘟....嘟........”
电话再次被挂断了。
四仁脸色铁青，将手机一甩，砸在车前玻璃上，盖子都掉下来了。
“不就有点小权嘛，拽什么啊？！等老子有钱，开辆法拉利撞死你个龟儿子！”
蛮三也听见了电话那头的话，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咬着牙没开口。
“..........”
这一趟出来，钱没赚到，工作也丢了，说不定还得赔钱。
此刻，两人才算是真正的彻底的后悔，不该来这一趟。
“你们，工作是丢了吗？”
后座，女孩不知何时醒了，倾身，冒了颗脑袋在座椅之间，左右看了看。
“不明显吗？妈的，能别火上浇油吗？”
火上心头，四仁直接骂了出来，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了，登时往车窗边一缩，生怕女孩突然动手。
蛮三也有些紧张，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女孩，赶紧应了声。
“对。”
“哦。”
小哑巴坐回后座，扬起一个粲然的笑容，眼睛明亮，单纯无害。
“那我有一份工作，你们愿意做吗？”
“我付的工资，肯定比你们原来的多。”
四仁和蛮三对视一眼。皆想起了山里的那一幕，红光大显，女孩头发飞扬，眼眸猩红。还有那满地的尸体，残肢.........
蛮三不禁打了个冷颤，看都不敢看她，牙齿打架道。
“我，我们.........”
小哑巴看出了他们的抗拒，微微一笑。
“不着急，你们可以晚点给我答复。”
话落，她再次合上眼，靠在后座休息。
四仁和蛮三没再说话，各怀心事。
车里寂静无比，只剩下车轮滚滚的声音。
回到峨边县城，已是七点了。天色蒙蒙亮，街两边有摆早市的，很热闹。
听到叫卖声，小哑巴醒了一次，在一个早点摊下车，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顿，满足得很。
蛮三和四仁一直心不在焉的，东西也没吃几口。
吃过饭，两人行尸走肉般跟着小哑巴进了县城的一个小旅馆，开了两间房。小哑巴忙了一整夜，进房间，倒头就睡。
隔壁房间，蛮三和四仁两人各躺在并不大的单人床上，睁着眼，久久没有困意。
蛮三：“四儿，咱现在怎么办啊？”
四仁：“不知道，工作没了，车也没了，钱也没了.......”
蛮三：“那她说得那份工作，咱.....去吗？”
“去，谁敢去啊？”
四仁不由提高声音了，又想起旅馆隔音不好，赶紧低声道。
“你也看见了，那小妞邪得要命！妈的，她就不是个正常人，不，根本就不是人！”
“咱要是跟着她，只有一个死啊！”
蛮三也觉得是，“那咱现在怎么办？”
四仁一个鱼跃龙门从床上弹起来，趿拉上鞋子，当即道。
“还怎么办，趁她睡了，咱赶快跑！”
两人当即决定开溜，抄上外套，穿上鞋。走到门口，却发现门不打开了，门把直接被四仁拧了下来。
“咚咚咚——”
“什么破门啊，外面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
“开开门啊！”
门板被拍得砰砰响，天花板上的灰直掉，落了两人一脑袋。
“妈的，烂旅馆，忒忒忒——”
四仁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
“别拍了，一会儿门坏了还得赔。”
蛮三边说边往房间里走。
“我给楼下打个电话。”
拿起床头柜上的座机，按照号码给前台打去电话，几个嘟声后，被接起来。
蛮三：“喂，我们是404的，门打不开了，麻烦你们来个人看看。”
应该是信号不好，听筒里传来沙沙沙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舒服。
“喂，喂，喂，有没有人？”
“沙——沙——”
好一阵沙沙声后，电话那头响起一个很奇怪的声音，听不出男女。
“404，我们这里没有404，只有死一死。”
蛮三霎时皱眉，“你说什么？”
那个声音笑起来，声音很尖，像指甲在玻璃上刮，抓肝挠心。
“嘿嘿嘿嘿嘿——”
“没有404，只有死一死，只有死一死嘿嘿嘿——”
像个疯子一样开始重复起来，边说边笑，瘆人无比。
蛮三骂道：“你大爷的少吓人，我跟你说你再不来，我们就把门踹了啊！”
他看了四仁一眼，四仁顿时后退几步，一个小跑，一脚踹上房门。
“砰——”
门上多了个脚印，门板纹丝不动。
四仁正准备再来一脚的时候，电话那头的声音蓦然拉长，变高，变尖，怪笑着道。
“你们出黑竹沟怎么不带上我？”
“我也想出来玩嘿嘿，死一死，我们一起死一死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那声音开始唱起来，细腔细调，凄厉婉转，歌词却是令人头皮发麻。
“石门关，鬼门关，阴阳界，不得返，不得返——”
“留下一只手，去牵死猎狗，留下一只脚，借给猎人走——”
“留下一颗头，喂给万鬼口——”
“带我走，带我走，死了都是好朋友嘿嘿嘿嘿——”
“..........”
蛮三一把扔掉电话，脸色发青又发白，没回四仁问“怎么了”的话，大步走到门边，开始不停踹门。
“咚！咚！咚！”
四仁：“三儿，三儿，前台怎么说，让我们自己踹门啊？”
“别问了，赶紧踹门，不然都得死在这！”
四仁被他的急切和紧张影响，帮着一起踹门。
“砰！砰！砰！”
“砰——”
房门被踹开，两人跑到走廊，却不知道从哪里起了一片雾，灰幽幽的，从走廊尽头一路飘过来。
四仁瞬间慌了，“三儿，这是怎么回事三儿？”
蛮三哪里知道怎么回事，赶紧叫四仁“快跑！”
一转头，走廊的地上赫然多了一滩血淋淋的尸体，没吃完的手，断脚，还有一颗脑袋！
是那几个猎人的尸体，还有几条猎狗！
蛮三瞬间浑身发凉，四仁战战兢兢地靠过来，身上都在抖。
“三儿，我们怎么还在林子里，我们不是出来了吗？”
“这是怎么回事？”
“嘿嘿嘿——”
这时，正前方多了一棵长着人脸的树，它在笑，诡异地唱着歌。
“留下一只手，去牵死猎狗，留下一只脚，借给猎人走——”
“留下一颗头，喂给万鬼口——”
“带我走，带我走，死了都是好朋友嘿嘿嘿嘿——”
“嘿嘿嘿——”
“跑！四儿快跑！”
“快跑！！！”
.........
小哑巴醒的时候，绯红的夕阳通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刺眼得很。
打了个哈欠，摸出手机，已经下午六点了。
先给远在北京的胖首长打去电话，问候一番，并汇报情况后。她才起床，觉得肚里空空，准备去找点吃的。
“影”：（真是猪啊，这么能睡。）
“困了还不让人睡啊，我忙了一晚上呢。”小哑巴边揉眼睛边说。
下床，拿上包，打开房门，外面瞬间滚进来两个人，立即给她吓清醒了。
“你们干什么？”
两人正是蛮三和四仁，脸上惨白，满头大汗，虚脱得好似跑了一场马拉松。
一看见小哑巴，两人顿时连滚带爬地过来，一人抱住她一条腿，痛哭流涕道。
“神仙，仙女，菩萨！”
“我们愿意给你打工，不，我们愿意给你当奴隶，当走狗，当牛做马！”
“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小哑巴看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全糊自己裤子上了。不禁伸出两根手指，将两人的脑袋推开。
微笑道:“当牛做马就不用了，当个司机就行。”
..........
第二日清晨，天色蒙蒙亮，一辆印着最美川藏线的黑色丰田疾驰在高速公路上。
蛮三双手把住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后座的女孩。心中对事情的“峰回路转”，还带着一抹不确信。
明明两天前，他们还是计划着要抢劫这个女孩的匪徒。今天，却变成了得在女孩手下做事的员工？伙计？好听点可以说是受她雇佣，成了她的司机。直白一点可以说他们变成了她的仆人？奴隶？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总觉得这样说又太惨了点。
但是，自黑竹沟后，他想自己再也不能将女孩当做长白山脚下那个懵懵懂懂的傻丫头了。
昨天出山时，他试着想问在林子里看见的那些尸体到底是什么？
女孩当时只是笑笑，说：“哪有尸体，你看错了吧？”
而事实是，当时他出红线阵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满地的尸体凭空消失了。
他总觉得女孩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好骗”了，旅馆的那通电话，走廊上的大雾，说话的怪树，满地的尸体，怎么跑也跑不出的林子.........
他总觉得一切都是这个女孩搞得鬼，可事实是，女孩进房间后就一直没出来。前台也说接到了他们的电话，但一直是沙沙声。以为有什么事，所以上来看，这才给他们开了门。
噩梦吗？蛮三觉得不是。
“鬼，仙女吃点东西吗？”
副驾驶，四仁讨好地将一袋包子递向后座。
女孩说了句“不用”后，四仁又赶紧把东西收回来，不敢再说话，生怕吵到她。
而有一点可以确定地是，他和四仁都不敢再打她的主意了。女孩从当初长白山脚下那个被他们随意哄骗就能拐卖到杭州的傻丫头，变成了他们害怕，甚至是恐惧的人。
他忽然想，当时她出现在美食街，会不会是故意引他们跟去山里的？
那样就太可怕了.........
小哑巴坐在后座，拉下兜帽，闭目养神。
“影”：（之前在山里你不对他们动手，我还当你多慈悲呢江伊。现在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善类嘛，心肠歹毒啊。）
“歹毒”两个字，被他说得恶劣满满，嘲讽十足。
小哑巴：“我没有太多时间，再去找两个既贪财又害怕我的人。”
贪财，说明给钱就能办事。害怕她，她做得事不敢过问，生不出太大的岔子。
蛮三和四仁倒是很符合这点，贪财，敢为钱生出凶心，但其实之前就被她打怕了，底子里对她有着一种贪婪其钱财而惧怕其武力的心情。
而且他们有车，她去哪里不用再买车票，住宿也能有他们遮掩，明面上她不用多露脸，能很好的帮她掩盖踪迹。
“影”：（你的算盘倒是打得精啊，吴邪那个杭州奸商教你的东西不少嘛。）
小哑巴：“现在的局面我太被动了，汪家查到我的踪迹，只是早晚的问题，我需要有人帮我做明面上的事。”
“影”分外不屑，（就凭这两个怂货，能做成什么事？）
小哑巴：“他们肯为了钱，生凶心，下毒手。那么就一定肯为了钱，去办我的事。”
“影”蓦地冷哼一声，没说话。
下一秒，他瞬间夺过身体掌控权。从背包里摸出绳索，往前一套，狠狠勒住副驾驶四仁的脖子。
四仁瞬间紧贴座椅，额冒青筋，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啊.....啊......”
“影”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眸露凶光。
手中的绳子一再收紧，四仁就像条上岸搁浅的鱼，不停摆动，挣扎，拼命地去扯脖子上的绳子。
“你要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开车的蛮三一跳，手滑过方向盘，车子霎时朝旁边的车道偏去，又被他赶紧抓回来。
“你放开他！我们不是答应给你当司机了吗？你快松手！他会死的！”
他慌乱地边调整方向，边偏头过来，伸出一只手想来扯四仁脖子上的绳子。丰田车在高速上像喝醉酒一样，左拐右拐。
“影”霎时横过去一眼，戾气逼人。
“不想他死，就给老子好好开车！”
蛮三怒气十足地瞪他，“影”立即踢了驾驶座一脚，骂道。
“转过去！”
他模样嚣张，极尽乖戾，眼睛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寒，霎时激起人一身鸡皮疙瘩。
蛮三被他骇人的气势吓住，不得已收回手，双手握住方向盘，手背青筋暴起。眸底的红血丝颜色加重，控制不住地想转头来看四仁。
四仁脖子被绳子狠狠勒住，脸涨得像猪肝一样，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一只手不停扯绳子，一只手往回伸想去打背后的“影。”
“影”微微后仰，看着那只手无助地挥动，嘴角勾出一抹嗜血的讽笑，似乎颇为满意。
四仁抓不到他，便胡乱地去摸座椅侧面的把手，想将座椅放平。
“影”察觉到他的想法，在他放倒座椅的时候脚踩着椅背，硬生生将座椅压了回去，同时手下的力度一紧。
四仁眼珠立即开始翻白，舌头外露，处在垂死边缘。
“呃...呃......”
堪堪在死神挥着镰刀要收割他这条命的前一秒，“影”霎时松手，潇洒地往旁边一坐。
副驾驶的座椅霎时放平，四仁如死而复生一般将眼珠翻回来，开始剧烈地咳嗽，蜷缩成一条泥鳅。
见状，蛮三着急道。
“四儿，四儿你没事吧？”
“怎么样？”
“咳咳咳咳咳——”
四仁压根没办法回话，蜷缩在座椅上，咳得肺都快出来了。
小哑巴重掌身体的时候，“影”留给她的就是这一幅惨剧，太阳穴不禁突突地疼。
“你干嘛对他动手？”
“影”冷笑道：（现在，他才是真地对你害怕，会老实帮你办事了。）
“你........”
小哑巴不能苟同他这种近乎残忍的手段，只检查了下四仁的身体。幸好，看着比实际严重，人出不了事。
见状，“影”讥讽道。
（老子下手可比你个蠢货有数。）
事已至此，当下，面对蛮三的隐隐仇视，和四仁极度恐惧的眼神，小哑巴只能装作面上淡定的样子，说。
“他死不了，速度加快，明天中午之前，我要到地方。”
话落，她阖上眼，不去看两人的表情。
..........
翌日，杭州
“来来，看看我这件，黄釉云龙纹葵啊，胎薄质坚，一流货色啊。”
“诶，这位爷，他们哪，都是一水儿的大路货，您瞅瞅我这个。”
“这可是新石器的，来，您掌眼，您掌眼。”
“.........”
刚敲了几下吴山居的大门，黎簇就被一只手猛地拉进院里，接着便涌上来三四个人将他团团围住，开始吹嘘他们手里的宝贝。
黎簇无奈推开，“不要不要，我不是来买东西的。”
“不买东西那你来干嘛的？”
“我来找人。”
一听找人，一个小胡子瞬间搭住他的肩膀，将人往院里带。
“找人，找人好啊，来来来。”
黎簇被他的热情拉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跟着往里走。挤过人头攒动的热闹摊位，避过来往手里拿着各种古董的人，满耳都是吹嘘喧哗的买卖声。
他被吵得脑瓜子嗡嗡响，路上还不忘打探消息。
“这吴山居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小胡子：“我说这位老板，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这吴山居可是杭州最大的古玩市场啊。您要是淘古董，就一定来这吴山居。”
“你不是要找人嘛，走，往里走。”
黎簇就记着网上查的资料，说吴山居和吴邪有关系，所以就买机票来了，没想到是个专门买古董的地方。
这里，应该能查到关于吴邪身份的线索吧。
“诶，等等我。”
思及，他加快脚步，追上前面快被人群挤散的小胡子。
原地，卖瓷器的摊位前，一个穿着妖艳，但妆容却格外夸张的女人蓦然回头，看了眼黎簇离开的方向。只瞧见密密麻麻的人头，走来走去的人影。
刚刚那个声音，有点耳熟啊。
转身，妖艳女人挽住身旁穿黑西装，戴金戒指金项链一副暴发户打扮的男人，晃了晃他的手臂，撒娇道。
“哎呀三哥，人家就喜欢这个，你给人家买嘛，人家想拿回家插小花花。”
被挽手的男人脸上架着副墨镜，闻言，面上浮现一抹难色，戴金戒指的手指了下背后一个保镖打扮，双手抱着数件古董玩意儿的男人，哄道。
“宝贝，不是三哥不给你买。你看看，咱这都买了多少了，插小花花够了，不买了行不行，乖。”
妖艳女人一听，顿时不高兴了，一把撒开他的手，撅着嘴道。
“我不管，你是不是不喜欢人家了，我就买这个。”
暴发户男人立即一脸心疼，伸手想去摸她的脸，被她打开。
“哎哟宝贝，别生气了，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我最喜欢的就是宝贝你了。”
仔细看，暗地里，男人被打开的手快速泛红，他不自觉在腰上蹭了下。墨镜下，眉头紧皱，小幅度地“嘶”了一口凉气。
妖艳女人不理，侧过身去，娇蛮道：“哼。”
背后，同样戴墨镜，抱数件古董的保镖，见状不禁抽了抽嘴角，觉得真是太难为自家三儿了。
没错，这三人就是小哑巴蛮三四仁。
一行三人今上午到的杭州，小哑巴本想自己悄悄回一趟吴山居的。结果，谁知道好几年没回来，吴山居简直大变样。院子里摆了满地的古董，摊贩们各种吹嘘招呼，来往的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她一进去就被踩了好几脚，几秒后，不知道怎么被推到门外，怀疑人生。
整个吴山居，前院俨然成了一个古董交易市场。后院的门呢又有伙计看着，看得很严。
“影”当时就笑。
（吴邪以前怎么说得？这里就是你的家。真是笑死了，没见过回家进不了家门的。）
小哑巴：“........”
见无法悄悄进去，她就只能转换思路，混进人群，趁机行事。
她原先那些打扮行走暗处是方便，但在一堆人里就很扎眼了，所以只能转换行头。
问蛮三四仁怎么打扮才能不被认出来？两大直男就说：“化妆。”“我前女友小丽一化妆，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小哑巴不会，让他们帮忙化。照镜子一看，里面那个长着血盆大口的夜叉是个什么东西？丑得惊世骇俗！
蛮三：“........其实，也还行。”
四仁：“嗯，很像西游记的妖精，但是是没修炼好那种。”
小哑巴只能自己动手，好嘛，丑得更惊天地泣鬼神了。
但是换上一身妖艳的衣服，花裙子外面配个貂，也算那么回事。起码像个审美不太好的“妖艳货”了。
而很快，蛮三和四仁也领到了自己的剧本。一个暴发户，一个保镖。四仁本来想抢暴发户的，但因为脖子上的勒痕太明显，被迫pass，于是化身冷酷无情的保镖。
而蛮三，就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暴发户的剧本。
天知道，小哑巴只要一离他近点，或者一碰他，他就忍不住发抖，甚至想跪下去。几次差点穿帮的时候，被小哑巴脚上的尖头高跟踢了几脚，才勉强站稳，继续配合表演。
小哑巴觉得自己演得还可以，参照了露露和马茂年的样子，又结合了一下果子的说话方式。她保证，现在绝对没人能认出她。
“影”：（呵呵，丑得跟河童吃夜叉一样，是没人敢认。）
“哼，人家不想和你说话了，我要去洗手间补个妆。”
小哑巴按照剧本，甩开蛮三的手，踩着高跟鞋，扭着腰往院里走。
“诶，宝贝，宝贝。”
原地，蛮三继续敬业地扮演自己的角色，转身，赶紧对卖瓷器的摊贩说。
“快快快，我要这个花瓶，四儿，付钱！”
摊贩一边快速将那个瓷器打包，一边利索收了钱，最后对蛮三竖了个大拇指，肯定道。
“哥哥，您是这个，审美够独特的啊。”
暴发户还是暴发户啊，有钱了，眼光没跟上。就刚刚那个女的，别说抱了，他多看几眼都是会去洗眼睛的程度啊。
这边的情况，小哑巴暂且不知。
她扭着腰，尽力妖娆，风情万种地走着。当然是她自己以为，要“影”说，（跟他妈半身不遂，小儿麻痹似的。）
她面上装作一副迷路的样子，走到后院的门口，笑得妩媚，问守门的一个伙计。
“帅哥，洗手间在哪里呀？”
伙计早就看见她了，瞳孔地震一直到她走过来。近距离一瞧，立即嫌弃地别开视线，朝她摆手。
“没有没有，这儿没厕所。”
小哑巴“哎呀”一声，朝他抛了个媚眼，娇笑道。
“帅哥，你看人家妆花了，想去补补妆。你就告诉人家嘛，洗手间是不是在里面呀，你让我过去嘛。”
伙计一看她撒娇，当即一个干呕。见她要往后院走，一个跨步，挡在她面前，又赶紧别开眼神，嫌恶道。
“没有没有，我们这没厕所，后院是私人的，不能进。”
小哑巴眼神左右瞟了瞟，见四下无人，正想将人打昏，但却听见后院门里隐隐传来人声，只能先按耐不动。
见伙计一直催她离开，她也只得放弃，一跺脚。
“哼，不去就不去。”
然后就扭着腰走了。
背后，伙计回想起女人刚才朝自己抛媚眼的样子，登时打了个冷颤，觉得今晚可能要做噩梦。
后院被看得紧，小哑巴只能另想办法。往前院走的路上，经过一个回廊。耳畔，再次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黎簇拉着背包带子，看着身旁正把玩着腕上的红线手链的梁湾，不禁纳闷。
梁湾随口回道：“你管我来干嘛，还有你小屁孩，不好好读书，来这干什么？”
说着，她抬起头，审视地看向黎簇。
黎簇错开她的眼神，“我嘛，我来找人。”
梁湾眼眸一眯，“找谁？”
黎簇：“干嘛告诉你啊，我.......”
话刚说到一半，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忽然搭上他的肩膀，朝他抛了个媚眼。
“帅哥，能不能认识一下？”
黎簇霎时一顿，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妖艳女人，眼睛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不禁缩了缩脖子，推开她的手。
讪笑道：“不了，本人学生，无早恋倾向。”
梁湾在旁边看好戏，幸灾乐祸。
妖艳女人却不放弃，又凑过来一步，眼睛朝他眨巴眨巴，笑得娇媚。
“哎呀帅哥，认识一下嘛，我叫小伊。”
黎簇一脸恶寒地后退几步。
“什么小姨，姐姐，我才17岁，未成年诶，要不要这么罪恶。”
小哑巴见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能快速上前，压低声音道。
“是我，吴伊。”
闻言，黎簇起先疑惑，然后难以置信，盯着她足足看了三分钟，最后才敢开口。
“啊？啊！你是唔——”
余光瞥见有人来了，小哑巴赶紧捂住他的嘴，把人拖进偏僻的墙角。
梁湾赶紧跟过来，还以为她是什么坏人，用手提包来打她。
“喂，喂放手，你放开他！”
小哑巴被她的包砸了一下，松开手。黎簇反应过来，赶紧拦梁湾。
“别打别打，这是我认识的人。”
梁湾这才半信半疑地放下包，怀疑道。
“认识的？认识的你俩刚刚？”
黎簇：“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说着，又侧身看小哑巴，还是不能直视她的这副妆容，受不了地挪开视线。
怎么会有人化妆化成这样的？浓密地好像亚马逊森林的眉毛，飞到太阳穴的眼线，好像被人打了两拳的紫色眼影。红得可以去东北唱二人转的脸蛋，嘴巴好像刚吃了两个小孩一样，他还以为西游记哪个妖怪出来了呢。
“你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啊？”
小哑巴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自我感觉良好。
“这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嘛。”
黎簇瞟了眼她身上的豹纹短裙，还有人造貂外套，露着两条笔直的腿，白花花地晃眼，踩着双黑色的细高跟。要多妖艳有多妖艳，要多暴露有多暴露。
心道，吴邪要是死了，也非得气得活过来不可。
他小心翼翼道：“你该不会被刺激大了吧？还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
小哑巴莫名看了他一眼。
“没有啊。”
黎簇就搭住她的肩膀，感觉自己现在就是那个他讨厌的啰嗦班主任。他自觉自己都是个问题学生了，现在还得对着比他更叛逆的小哑巴，语重心长地劝道。
“女孩子，千万不能走上歪路，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
“看在我们之前的革命友谊上，我可以资助你点钱。”
小哑巴觉得这话莫名其妙，但也多少猜到了点黎簇的想法，于是应了声。
“好，谢谢你了。”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也不好解释太多。
问黎簇，“你怎么来这里了？”
听黎簇简单说了下原因，她大概清楚了。但想到蛮三和四仁还在前院，担心出事，她就和黎簇约了个地方，晚点自己会去找他。
黎簇感觉她神神秘秘的，但还是应道。
“好。”
这时，梁湾才终于插了句嘴进来。
“你们认识的，什么关系啊？”
闻言，黎簇开口就道。
“这我朋友，吴......”
话没说完，小哑巴就赶紧捂住他的嘴，对梁湾笑了笑。
“我是他姐，我叫黎谱。”
突然的捂嘴举动，加上某人一身蛮力，导致黎簇半边身子倾斜向比他矮半个头的小哑巴，嘴里“呜呜呜”了好几声，以示强烈地抗议！
你算我哪门子姐啊，比我大多少啊？
小哑巴对半信半疑的梁湾笑了笑，继续道。
“我们从小就打，刚刚我逗他玩呢。”
然后，面上保持着微笑，对黎簇低声道。
“什么都别说，当今天没见过我。”
黎簇又唔唔了几声，少年露出来的半张脸，充斥着对暴力镇压的强烈不满。
直到小哑巴走后，黎簇都还表情忿忿。什么呀，怎么就成他姐了？
还黎谱？我看她是真离谱！吴邪啊，我看你九泉之下是瞑目不了了！
梁湾走过来，狐疑道。
“她真是你姐？”
“没听你说过呢。”
少年冷哼一声，“表的。”
............
夜晚，吴山居的一切笼罩在漆黑的夜色中，白日里的喧闹散去，只剩下一地冷寂。
前院空荡荡的，只听得花坛里传来几声虫鸣。
后院也没有一丝光亮，应该是都睡了。
一个人影缓缓从后院的墙角滑落，悄无声息。落地后，明亮的杏眸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便快步翻进回廊，七拐八拐，来到一间紧闭屋门的房前。
门上挂着一把锁，进不去。
踹开动静太大，撬吧，又没有称手的工具。
还真是应景，到了家门口，进不去门。
“影”嘲笑道：（自己的房间都进不去，还被上了锁，打开门，里面不会是个杂物间吧？）
在小哑巴正苦恼该怎么办的时候，背后忽然响起一道轻微的脚步声。
“你来了。”
她猛地回头，小院子中间站了一个老太太，白发朱颜，穿着打扮皆是不俗，而且很有气质。正笑着看着自己，眼神莫名有些慈爱。
余光往旁一扫，是从侧院过来的，吴邪房间的方向。
这人是谁？
在她正疑惑时，老太太却直接报上身份。
“我是吴邪的奶奶。”
吴邪的奶奶？
小哑巴不禁讶异，吴邪的奶奶她该叫什么？
“影”：（爷爷。）
小哑巴：“..........”
她有点尴尬，大晚上潜进吴邪的铺子，结果还被吴邪奶奶给抓住了，不会以为自己是个贼吧。
月光下，吴奶奶表情温柔，气质雍容文雅，走过来几步，说。
“白天里，听伙计说有人想进后院，我就猜到晚上有人会来。”
“看来，我等对人了。”
小哑巴走下台阶，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吴奶奶好，我不是贼，我只是想来拿点东西。”
这样一说，感觉更像贼了。
吴奶奶弯唇笑了笑，眼眸明亮，道。
“我知道，你是小邪的朋友。”
她看了眼背后上锁的房间，说。
“这扇门，从小邪走后就一直没打开过。”
“平时，他也从不让别人进去。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在里面待好久好久，出来后，又上锁。”
“我也很好奇，里面有什么？”
闻言，小哑巴不禁回头看了眼上锁的房间。心中了然，这是她从前住过的房间。
“那奶奶，我可以进去吗？”
吴奶奶笑道：“当然可以，我猜，这间上锁多年的房间等到了它的主人。”
小哑巴唇边露出两个小梨涡，笑得明媚。
“谢谢奶奶。”
回过身，站在门口，依旧犯难，她也没钥匙啊。
“用这个。”
这时，吴奶奶递过来一根钢丝。
小哑巴顿时惊奇地看向她。
“奶奶，你好......聪明啊。”
“但是这种锁，用钢丝应该打不开。”
吴奶奶不知道又从哪里摸出一把斧子，递过来，说。
“那用这个。”
小哑巴满心奇妙地接过来，用征询同意的眼神再次看了她一眼，真地劈开？
吴奶奶一脸“有什么事情都有我来扛”的表情，底气十足地说。
“砍，门坏了算我的。”
湿冷的空气沿着后背爬上来，那道女声也是莫名的阴森，四仁和蛮三齐齐身体一僵。
蛮三缓慢地看向身边的四仁，只见四仁缓缓握紧手中刚捡的棍子，喉头上下滚动了一瞬，接着朝自己投来一个“动手”的隐晦眼神，眸露凶光。
一........三！
四仁猛地转身，举着棍子，奔着要直接把人打昏的目地，挥出一道凌厉的破空声！
蛮三亦是飞快捡起一块地上的石头，高高举起，朝后一砸！
而两人一转身，背后空空如也，棍子打了空气，石头掉落在地，沿着蜿蜒的山路滚了下去。
正纳闷时，那道女声再次响起。
“你们，是想打我？”
蛮三和四仁又猛地回过身，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一身黑乌乌的衣裳，大大的兜帽遮住脸。林子里光线昏暗，乍一看，像个鬼气森森的幽灵。
她双手抱怀，帽檐遮住大半的脸，稍显苍白的唇勾着似有若无的笑，透着冷意。
失手被抓包，加上此刻的环境，蛮三四仁顿时身上冷汗都下来了。
蛮三干笑了两声，忙解释。
“不是，你刚刚说话，我们还以为这山里有什么妖怪呢，吓了一跳。”
四仁也跟着附和，“对对对，我们还以为这山里有什么精怪呢。要知道是您，我们哪敢跟你动手啊，你说是不是啊三儿？”
蛮三：“对对对。”
女孩双手抱怀，上身微微前倾，漆黑的兜帽靠过来，似一张放大的鬼脸。
“是吗？”
“我还以为你们想在这里杀了我，抛尸荒野呢。”
说着，她侧首，看了眼四仁手中的棍子。
四仁登时吓得手一抖，赶紧将棍子扔出去，辩解道。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这是我的登山杖。”
脑海中，不禁又回想起这位女壮士掐着自己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挷挷直捶的恐惧，霎时打了个冷颤。
女孩“哦”了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然后看向旁边的蛮三。
“那你们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从乐山市中心到黑竹沟，两个多小时的路程，真当她是个瞎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蛮三看了眼腿软快给人跪下的四仁，自己心里也虚得发慌，但还算镇定地解释道。
“我们是过来玩的，黑竹沟嘛，国家级森林公园，被称为中国百慕大，是国内最完整最原始的生态群落之一。嘿嘿，我们没来过，想来看看风景。”
此时此刻，他多么庆幸自己之前在网上搜了一下黑竹沟的资料，才能说出这么几句话。
女孩：“看风景？”
“对对对。”
他和四仁赶紧点头，甚至还摸出了口袋里的门票证明这场极其故意的偶遇，心里紧张得直打鼓，生怕女孩一个不吭声，上来就是哐哐几拳。
过了会儿，女孩站直身，下巴指了下他们背后的山路，说。
“景区在后面，这边是禁区，别往里走了，回去吧。”
话落，她转身，径直往灰蒙蒙的林子里走去，几个纵身跳跃，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这两只猪分明是想趁荒野山地，杀人越货的？为什么不动手？）
“影”不耐烦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小哑巴：“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是吗？”
他讥讽道：（还真是好心肠啊，观世音的莲花座该你坐啊，这么大慈大悲。）
小哑巴：“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因为两个局外人，耽误我们的事。”
“影”：（哼，以后碰见那两只猪，让他们多给你烧三炷香吧，救凶救恶救傻救蠢大慈大悲的江世音菩萨。）
小哑巴没回，加快速度赶路。轻盈的身形快速在树林中穿梭，黑燕般一闪而过，草叶上的露水轻轻晃动，连沉睡的树木都不曾惊扰一分。
渐渐的，周围的林子越来越黑，湿润的雾气起来了，阴凉凉的。
忽地，身旁多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
偏头一看，黑魅魅的林子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七八个人，排成一队，手拿猎刀，劈草砍木，牵着几只黑狗，一路往深山里去
他们嘴里哼着晦涩悠扬的歌，好像是彝语。
“*##**#*#**........”
小哑巴离他们并不远，平行距离大概只有四五步，但怪得是没有一个人发现她。
七八个穿着彝族服饰的男人，神情恍惚，嘴里喃喃唱着歌，一路往山里走去。脚步虚浮，时高时低，像是垫着脚走的，跟丢了魂一样。
蓦地，右眼灼痛了一瞬。
这些人都死了，小哑巴瞬间意识到。他们身上的衣服像是几十年前的，应该是以前附近进山打猎的猎人。
“鬼引路，阴阳界。”
当即，小哑巴调转方向，迈过没大腿的杂草，来到猎人队伍的末尾，跟着一起往山里走。
这些“人”，能带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
“噗，呸呸呸——”
四仁扒开一大把杂草，抠住块嵌在土里的大石头，脚一蹬，狼狈地爬上一座小山峰。气喘吁吁地双手插腰，左右张望，下面还是一片灰幽幽的密林。
身后，蛮三头上顶着片树叶子，三两下爬上来，同样喘着粗气。
“怎么样，看到她没有？”
四仁：“艹，这么大的林子，上哪儿找人去？那小妞跑得也太快了，属黑猩猩的吧？”
蛮三不知道从哪里找了根棍子，拿在手里，打开前方茂密的杂草，惊蛇离开，说。
“再往前看看吧，她就喜欢往这种没人的地方跑，我们的方向应该是对的。”
四仁跳下大石，也找了根棍子，和他一起打草开路，骂骂咧咧道。
“妈的，今天必须抓住那丫头片子，让她老老实实把钱掏出来。”
“诶，三儿，等把钱给咱妈付了医药费后，咱就自己买辆车吧。自己跑车，钱都进自己兜里。”
他兴冲冲地畅想着拿到钱后的美好生活，全往忘记了自己先前看见人，差点腿软给跪下的样子。
蛮三的心情却没他那么轻松，闷声道。
“还是等拿到钱再说吧。”
先前女孩让他们回景区，也不知道她是真没看出来他们的意图还是什么。
应该是没看出来吧，蛮三不由想起第一次在二道白河时见到她的样子，傻乎乎的，说什么就信，心里不由放松了些。
要是看出来了，也不能这么轻松放他们离开吧。果然，还是傻得很。
两人沿着山路走了两个多小时，后面不知道怎么又拐回了景区。
四仁不禁开始骂天骂地，从他那出去打工不回来的爹，一直骂到跟野汉子跑了的娘，就连村里隔壁家的二傻子都没逃过他的嘴。
“我艹，我艹，我艹艹艹！”
“那丫头片子是土行孙嘛，钻山里去就不出来了？”
路上的几个闲散游客纷纷投来目光，蛮三一抹额头上的汗，望向前面的苍翠峡谷，奇峰嶙峋，异石钻天。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站在长满青苔的大石上，身边围了五六个男女。一拍巴掌，口水四溅地激情讲述道。
“你们知道不，黑竹沟这个地方被称为‘中国百慕大’，和‘魔沟’，当地人称这里为‘斯或’，翻译过来就是‘死亡之谷。’在此更是流传着一句话‘猎户入内无踪影，，壮士一去不回头。’”
“而我们现在所在的石门关呢，可以说得上算是整个黑竹沟最危险也是最神秘的地方。因为以前的那些失踪事件啊，都在石门关的附近。所以，石门关也被叫做‘鬼门关’，这一片呢也被叫做‘阴阳界’。”
有个穿花裙子牛仔服的女人，好奇问道。
“诶，我听说以前这里还有野人，是真的吗？”
大肚子男人嘿嘿一笑，摸了摸肚子。
“是有这种传说，但是我没见过哈。不过，有可能哦。”
“鬼门关？”
跌坐在石头上的四仁嗤笑一声，模样不屑。
“就这还鬼门关？骗鬼吧？”
“这男的真逗，跟女的说这些恐怖故事，好泡人家啊？”
果然，人群中有个男的突然发出怪声，吓了几个女人一跳。那大腹便便的男人当即拍拍肚子，一副安全感十足的样子，说：“来，躲我后面，我保护你们。”
蛮三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你不也这样？”
四仁从地上弹起来，有些激动道。
“老子才不一样，我把妹的技术高级多了。”
说着，还想甩一甩自己脑袋上的海带头，结果想起找工作时怕人家嫌弃他不正经，特意剪了个利落的短发，于是作罢。
如果是小哑巴在这，准得要吐槽，原来恐怖地方的传言都是这么如出一辙，别无二致？
不远处，大肚男人见没人对自己投怀送抱后，又继续耍嘴上花花。
“我们现在只是在石门关的景区区域，可不会有什么野人野狗的，大家注意红色的警示牌，别乱走啊。走丢了，就真地变野人了。”
几个男女顿时哈哈大笑，簇拥着继续往前走。
四仁烦躁地抹了抹自己的脑袋，觉得这个发型真是难看死了，问。
“三儿，现在怎么办啊，人都跟丢了。”
蛮三往前走了几步，站在大肚子男人刚才站在的大石头上，望着前面的峡谷。
重岩叠嶂的山峰上皆点着几抹苍翠，像极了那些高级饭店故作摆盘艺术的几根香菜。两峰挤拥间，两溪交汇而流，像两根大葱交叉，水流得淅淅沥沥的。
他点了根烟，吐出青色的烟雾，和山峦间氤氲的雾气混合在一起。
“要不，咱回去吧。”
把这单的钱结了，至少还能保个本。
四仁：“不是，咱们跟了一路了，就这么回去了？钱没见到，反倒还搭进去一笔，你心甘啊？”
蛮三有些烦躁，“不心甘怎么办，人都跟丢了。”
四仁：“再找找呗，咱再回林子里看看。怎么样，三儿？”
“我跟你说话呢。”
他说着就要上前捶人一把，却见蛮三忽然皱紧眉头，看着前头的某一处，说。
“那是不是有个人？”
“什么？”
他跟着往前看，除了山还是山，哪有什么人？
蛮三指了个方向。
“你看，那座山，山腰上，是不是有个人？”
四仁顺着看去，那是一座约有七八十米高的山峰，顶覆青翠，崖壁嶙峋，时不时从石缝里竖长出几棵树。
“哪有人啊？你老花眼啊？”
蛮三的语气听起来莫名紧张。
“你再仔细看看。”
四仁心道你眼花了吧，但还是更仔细地去看，两三秒后，当即一声“卧槽！蝙蝠侠！”
只见那座山的山腰位置，是一面石壁裸露，嶙峋峻峭的陡壁，几乎是垂直的九十度。璧上偶突出几块石头，或长出几棵青树。
而那个人此刻就在一棵树上，树叶摇晃，似风吹过一般。紧接着，一道黑影忽地从树中飞出，在空中大约飞了三四米，而后稳稳落在崖壁一块突出的石头上，手脚紧紧攀附，似一只矫健的飞狐。
而下一秒，那道黑影又离开石头，朝前方的另一棵树飞去。
四仁连声几个“卧槽，”当即就要摸出手机拍视频，手都在抖，激动得不行。
“尼玛，黑竹沟蝙蝠侠！这牛逼，我艹，牛逼绝了！”
这时，蛮三忽然道。
“你看，是不是她？”
四仁激动上头，一时没反应过来，问。
“谁呀，蝙蝠侠？”
蛮三：“那个女的。”
四仁拍视频的手一顿，接着赶紧放大视频画面，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在悬崖绝壁间飞跃的黑影。
几秒后，又是一声更大的“卧槽！”
“这小妞蝙蝠成精啊，飞这么高，她不怕死啊？！”
他错开手机，用肉眼去看崖壁上的黑影，只有小小一点，而且移动速度非常快，估计其他人见了只以为是个猴。
“艹，这还是个人呐？”
怎么会有人敢跑到那种地方寻死的？看样子还没穿防护装备，徒手！这女的孙悟空徒弟，还是人猿泰山它外孙女啊？
四仁不禁咽了咽口水，喉间艰涩道。
“三儿，咱还追吗？”
蛮三截下嘴里的烟，扔在地上，踩了一脚，心一横道。
“妈的，追！”
得走到这步了，追！
说罢，率先冲出去，径直蹚过两条小溪，大步冲远处的那座山峰跑去。
“诶，三儿等等我！”
四仁忙不迭追上。
后来，两人回忆起这段的时候，都说当时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明明看见她都敢在几十米高的崖壁上乱飞，知道她肯定是个厉害角色，但还是追了出去。可能，就是被钱迷了心窍吧。
看山跑死马，那座山看着不远，实际蛮三两人跑过去，得花费了两个小时的时间。
而那个女孩早在最开始的三分钟里，一个飞跃，飞到树木丛生的一处崖壁，随后钻进石缝，不见了。
蛮三两人紧赶慢赶追到山脚，气都没多喘一口，又开始吭哧吭哧地爬山。
这座山早出了景区，是原始的密林。山路难走不说，里面还有好多奇怪的小黑虫子，咬得他们痒得全身乱抠。
“不行了不行了，我走不动了。”
喘着粗气的四仁原地站定，张望着脑袋，开始到处找草。
“快快快，我身上痒死了，看附近有没有止痒的草药。”
他记得老家山上是随处可见的。
蛮三后一步跟过来，“这是原始森林，哪来的草药？”
四仁痒得抠不着背上的肉，跑到一棵大树边，把背贴在上面蹭。过了会儿又觉得肚子痒，于是转过身，继续贴着树上下左右乱蹭，画面一度非常美丽。
蛮三也痒得使劲抠手，三两下，手臂上全是血道道。他将袖子拉下来，对好像在骚扰树的四仁说。
“别抠了，把裤脚袖口扎紧，这林子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虫，别弄得感染了。”
四仁手忙脚乱地将袖子放下，将裤子扎紧，然后隔着衣裳抠肚子，抓心挠肝地走过来。
“三儿，我怎么感觉越来越黑了。”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进入了这片原始森林的深处，树木参天耸立，高大无比。仰头一看，茂密的树枝树叶遮挡了天，漏不进几点光，林子里暗得像傍晚一样。
蛮三摸出手机一看，“才下午三点。”
手机屏幕最上端早早就显示没了信号，想开个地图，看看自己到底在哪里都不行。
“咕咕，”林子上空响起一声很奇怪的鸟叫，有些瘆人。
四仁不由缩到蛮三身边，边抠肚子，边眼神怯怯地说。
“三儿，要不咱........”
话说到一半，又想起是自己提议来的，于是讪讪地闭了嘴。
蛮三收起手机，塞回裤兜，看着眼前这片冷气森森，乌压压的树林，也觉得心里压抑得慌。
默了会儿，他道。
“还是回去吧，趁天还没黑，路上我们刚才也留了记号，还能出去。”
不然再这么下去，人没找到，林子里全黑了，就出不去了。
这一刻，惜命占据了贪财的上峰，两人立即决定往回走。
而没走几步，两人就发现找不到路了，沿途他们做的记号全消失了。这片林子，俨然成了一个迷宫。
四仁开始怕起来，“完了，三儿，出不去了。”
蛮三紧张地额头冒汗，明明来时一路上山，沿途都做了标记。但是现在的林子就像复制粘贴一样，每棵树都长得一模一样。上山只花了一个小时，可是下山他们足足花了两个小时都还没走出去。
“不会，鬼打墙了吧。”
四仁慎慎地看着周围的树林，生怕从哪里突然冒个东西出来。
蛮三一咬牙，拿着棍子再次走在最前头。
“继续走！”
又过了一个小时，他们彻底迷失在密林里，现在才晓得害怕。
“完了，完了，真出不去了。”
四仁一屁股坐在地上，神色失魂，满脸的大红包，痒得要命，也没有去抠了。
“我们不会死在这吧，三儿？”
蛮三再次摸出手机，六点了。
林子里完全暗下来，寂静无比。他和四仁只能先捡了点树叶，枯树枝生了一小堆火。
两个人围坐火堆边，全然没了进来时的那股兴奋。
不知道过了多久，蛮三忽然问。
“四儿，你在想什么？”
四仁颓然地坐在地上，好似已经成了一具死尸。
“在想，我死了之后，没人给我烧纸。”
“老子到下面也是个穷鬼，他娘的！”
他家，就剩他这一口了。爹打工没回来，娘跑了，只剩他自己了。从小吃百家饭的，死了也没人惦记吧。
蛮三：“那我让我妈给你也烧点。”
说话间，又想起一直躺在医院里的妈，自己要是这一死，她的治疗费断了。估计........
四仁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知道说什么。
忽地，林子里起雾了。在火堆的照耀下，能很明显地看见空中慢腾腾地飘过来一团雾气，很浓，带着一股子阴冷。
“三儿，你听见没有？”四仁忽然道。
蛮三有些莫名，“什么？”
四仁皱着眉头，不确定地说。
“好像，有道铃声？”
蛮三：“铃声，手机铃声？”
四仁：“不，是铃铛的声音。”
蛮三：“荒郊野岭的，哪来的铃铛？你听错了吧。”
四仁又仔细听了听。在飘过来的雾中，隐隐约约地，有一道细碎的铃铛声，像是某种召唤。
他不禁抹了抹后脖子，觉得瘆得慌。
“不是，三儿，你仔细听，真有。”
蛮三听了半晌，很快也露出和他一样的表情。
“这哪来的铃声？”
四仁害怕地看着四周。
“我听说，湘西赶尸的，夜晚赶尸，就要摇铃铛。不会是，赶尸的吧？”
蛮三：“这又不是湘西，是四川。再说了，现在哪还有什么赶尸的？”
“会不会，也是和我们一样迷路的游客？”
四仁：“这是禁区，哪个作死的游客敢进来？除了.........”
说到此处，他一顿，和蛮三对视一眼，两人纷纷想起了那个消失在悬崖绝壁上的女孩。
蛮三强行镇定道：“我们没走出去，如果一直在往山上走的话，那么现在应该快到山顶了。”
而那个女孩，也是在半山腰近山顶的地方消失的。
四仁低声道：“你是说，可能是那个小妞在林子里摇铃铛？”
蛮三：“有可能。”
四仁一听，更瘆得慌了。
“大晚上，她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摇铃铛？她是林正英徒弟啊？”
蛮三：“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反而很希望是那个女孩。
四仁：“也是啊，那小妞那么牛逼，肯定找得到出去的路。咱们跟着她出去，等一出山，咱把她一抢。嘿，完事。”
说到钱，他倒是又活泛起来。
蛮三捡起一根燃烧的粗树枝，看着前方雾气弥漫的漆黑树林，咽了下紧张的口水。
四仁也捡了一根充当火把，同时把火堆几脚踩灭，凑到蛮三身边，道。
“三儿，你走前头。”
蛮三：“为什么是我？你不是胆子大吗？四哥？”
四仁：“我胆子我，我......行，我走前面。”
两人循着雾中那道缥缈的铃声，踩着湿润的土地，在漆黑的林中缓缓前进。
大概走了十多分钟，两人走到一个山坳，那道铃声也变得更加清晰起来。细细碎碎的，少了几分之前的鬼气，变得清脆，悦耳起来，似掌握在调皮小童手中。
蓦地，前面出现一抹火星。
有人！
蛮三和四仁顿时激动，最好就是那个女孩，不禁能带他们出去，还能有钱！
两人快步往前，穿过冷森森的大雾，那点火星渐渐明亮起来。
远远地，能看见前面有个人。那身形，瞧起来就是那个女孩！
可等走近了，两人登时僵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步。
乌漆墨黑的林子里，高大的树木化作了一个一个的阴影，好似伫立在地府入口的黑色无常。那点火星被立在山坳的最中间，是一个插进土里的火把，火光闪闪，边缘是一种青蓝色，无尽诡异。
女孩拉下了头上的黑色兜帽，在紧密的树林中不停穿梭，翻飞，旋转。手中似乎拿着什么东西，速度极快地闪到树的阴影后，手腕一绕，又快速落到另一棵树后。
蛮三定睛一看，是线，她手中是一根长长的红线！
女孩手掐红线，不停在林中往来如梭，飞来飞去。每一次精准地落在树后，就快速地把红线的一挽，一结。而随着她的动作，数十棵大树之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繁密的红网，从横交错，参差不一。
细看，最外层的红线上都悬着一个小小的铃铛，随着女孩的每一次动作，发出轻微的声响。
“铃——铃——铃——”
深夜，大雾，密林，红线，铃铛，女孩，这几个元素加起来，只让人觉得无比惊悚。
四仁声音都在打颤，“三儿，她，她在干嘛啊？”
蛮三喉头发涩，看着远处那幕，迟缓地摇头。
“不知道。”
四仁：“三儿.....之前那个人说这里是鬼门关。那她，不会是......鬼吧？”
最后两个字，他放得格外轻，弥漫开一股子毛骨悚然来。
“她故意把我们引来......是想带我们......下去？”
最后两个字，他都快哭出来了。
“三儿.....我们...”
就在这时，铃铛声突然提高，变得急促无比。
巨大的红线网中，女孩一个纵身翻越，手掐红线，落定在火把旁边，而后将红线拉长，一把打进一棵树桩。
“铃——铃——”
渐渐地，铃铛声慢慢平复下来。
女孩站起身，黑色的长发飞扬，丝缕缠绕间，露出一张皎白的脸。忽地，那个红线网似乎亮了一瞬，一道红光映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猩红骇人，刹如勾魂使者。
突然，那双猩红的眼睛抬起来，直直看着这边。
“！！！”
“啊——”
“啊——啊啊啊——”
蛮三和四仁当即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反应过来，赶紧连滚带爬地往后跑。
没跑出几步，背后传来一道快速的脚步声。
而后，女孩稳稳落在他们前面，挡住了去路。
眼中的红光没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过来，无波无澜，只尾音轻轻上挑。
“是你们啊。”
和街头碰见时一样的语气，只是由“你”变成了“你们。”
四仁和蛮三当即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开始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姑奶奶，你放我们走吧，求求你了——”
“我不该打你的主意，我错了，我错了，求你放我们走吧——”
“..........”
小哑巴也没想到这两人居然还能跟到这里来，一时有些头痛。
她还有事呢，没办法带着这两个人。让他们到处乱跑吧，现在山里全是她练习下得魇，耽误她的事不说，别直接送了命。
哦，刚刚的雾就是她弄得。因为不是很熟练，所以雾气到处跑。
现在雾魇封山，这两人也出不去。
所幸，她直接将两人扔进自己刚布得红线阵里，留下一句“出了红线，必死。”就赶紧朝山里赶去了，她还得赶在天明前检查这边“天授台”的情况呢。
磕头磕得咚咚咚的蛮三四仁就被甩进红线阵里，被无数根错综复杂的红线包裹着，好比被孙悟空画了圈的唐僧。
女孩一走，四仁立即就想跑。可一站起来，红线就像是会动一样齐刷刷围过来，从他的腋下，肚上，腿间穿过，好比一块架在烧烤架上的肉。
他用手中的火把烧，扯，踹，红线丝毫无损。
蛮三一动，外圈的铃铛就开始响。
“铃——铃铃——铃——”
急促的铃铛声，催得人心里发慌，恐惧。
女孩那句“出红线，必死！”更是在两人脑海中齐齐响起，而后同时打了个冷颤，又胆战心惊地退回了原地。
怪得是，他们退回来后，红线就慢慢放松了。
四仁战战兢兢道：“三儿，你说....她是人吗？”
蛮三心里也虚得很，只道那女孩真他妈邪门。
“不知道.......”
四仁：“她把咱扔在这儿，是找人来杀我们吗？”
蛮三：“这里除了我们，还有人吗？”
四仁脑袋一缩，“那就是......鬼？”
忽然，蛮三看见前面的林子里有几个人正朝这边走来，手中举着火把。
“四儿，四儿，前面有人！”
该不会是景区发现游客不在了，出来找人了吧？
四仁：“哪，哪有人？”
蛮三激动地朝那些人大喊：“诶，这儿呢，这儿！”
那些人却像根本听不见一样，速度也没变快，只是自顾自地走着。
待走近了，他们才发现是八个彝族猎人，个个手握猎刀，其中几个还牵着猎狗。黝黑的皮肤，锐利的眼神，眸中似有一种原始的杀气。
四仁激动地朝他们大喊：“诶，这有人呢，这！救救我们！”
那些人根本不理，过了好久，两人才确定那些人根本看不见自己。
四仁冷得开始牙齿打架。
“这些人都瞎了吗？我们两个大活人都看不见？”
蛮三低头，看向缠在自己身上的红线，心想会不会是这些红线的原因？
旁边，四仁脱下自己的鞋子去砸其中一个猎人，骂道。
“大爷的，看看我啊！”
那只鞋子径直从猎人身体中穿过去，落在地上，没引起一个人的注意。
见状，四仁和蛮三登时从背后爬起一身鸡皮疙瘩。
“这些.......不是人？”
就在这时，三条猎狗突然变得狂躁起来。八个猎人纷纷握紧手中的刀，眼神警惕。忽地，从林间蹿出一只黑豹，瞬间咬死一条猎狗！
几个猎人也被吓了一跳，开始用彝语交流。
很快，几人高举猎刀，形成一个包围圈朝中间的黑豹围去。黑豹正撕扯着猎狗的身体，满嘴血腥，瞥见围过来的猎人，危险地发出一声低吼。
“吼——”
紧接着，迅速朝最近的一个猎人咬去！
红线圈中，蛮三和四仁紧张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大气都不敢喘。
黑豹敏捷无比，很快就将三条猎狗全部咬死了，还一连伤了三个猎人。其余五个猎人也很快在黑豹的强势攻击下出现败势，又是三个猎人倒地。
接连胜利的黑豹嘴里嚼着.人.肉，嗜血可怖。
剩下的两个猎人都受了伤，捡起地上其他同伴的猎刀，双手握双刀，开始紧密地配合攻击。终于，在一人损失了一条手臂的情况，成功将黑豹砍杀。
最后一个猎人倒地时，已是遍地的尸体，鲜血成河。
他躺在地上，眼神开始浑浊，嘴里咿咿呀呀地用彝语念着什么。
而就在这时，还没死透的黑豹蓦然张开大嘴，一口咬下他半个脑袋！
“哧——”
红色的鲜血直接飙到了蛮三和四仁的脸上。
两人神情麻木，看着满地的尸体残骸，有断了的大腿，有被吃了半个的脚，还有那个刚被咬掉半个头的猎人，脖子还在流血。
反应过来后，两人跪在地上开始呕起来。
“呕——”
“呕——呕——”
那原始的，赤裸裸的血腥，让人一阵反胃。
蛮三胃里直冒酸水，肚里吐空了，抬头看见人和豹子的尸体，霎时受惊地挪开视线。
他止不住地后悔起来，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坚持进山.......
四仁嚎啕大哭着，脸上满是悔意和恐惧。
“求求你了老天爷，让我活着出去吧。我才二十多岁，我还不想死，求求你了.......”
哭着哭着，情绪失控，又开始骂起来。
“你他妈到底哪门子老天爷，为什么让老子这么命苦，从小爸没了，妈没了，现在还想让老子也没了，我艹，我艹，我艹艹艹！”
“凭什么我这么命苦啊？”
“嘿嘿嘿——”
忽地，身边响起一道很尖的笑声。
蛮三霎时抬头，周围没人。
“嘿嘿嘿嘿——”
笑声又响了。
骂天骂地的四仁蹭地站起来，许是骂上头了，什么也不怕了，对着林子四面八方一阵破口大骂。
“我艹****，什么玩意儿躲在暗地里不敢出来，妈的，再笑老子弄死你！”
“##***，你出不出来？出不出来？”
他发狂地在圈里到处走，身上的红线缠得更紧了。
蛮三赶紧把他拉住，“四儿，冷静。”
“冷静，我怎么冷静，我他妈都快死了，怎么冷静？”
“嘿嘿嘿嘿——”
那笑声又响了。
这次，蛮三很清晰地听见是从一棵树传来的，可绕过去一看，根本没人。
倒是这棵树的树皮，很像一张人脸。
四仁还在骂：“有本事出来杀我啊！来啊，给个痛快！你出不出来？”
“嘿嘿嘿嘿——”
笑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蛮三清楚地看出这棵树在笑！
粗糙的树皮像一张人脸，笑起来时，嘴往两边牵，怪异无比，令人胆寒发竖！
“‘四儿，好像是这棵树在笑。”
四仁一听，当即杀气腾腾走过来，一个飞踹踹中树脸，骂道。
“老子让你笑！”
“啊，还笑不笑？”
“嘿嘿嘿——”
那张树脸还是在笑，皱皱巴巴的树皮好似八九十老头的脸，眯着眼，嘴角弯出瘆人的弧度。
四仁霎时清醒了，后知后觉地害怕，偏生面上还要逞强，直接要用火烧树。
“老子烧了你，看你还笑，还笑？！”
“你就是烧死它，它也还会笑。”
一道轻灵的女声从侧方传来。
女孩从黑暗中走出来，双手背后，脚步轻快，似红线上的铃铛轻响。面上带着笑，看起来俏皮极了。耳朵上，两颗小小的绿松石耳饰随着她的脚步轻晃。
如果没看见她之前的样子，蛮三他们肯定也会觉得这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女孩。而现在看见她，他们心中只剩下害怕，不自觉开始后退。
女孩走到那棵会笑的树前，看了看，解释道。
“这是人木。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物异》中写，‘大食西南二千里有国，山谷间树枝上化生人首，如花，不解语，人借问，笑而已，频笑辄落。’”
“日本妖怪里也一种‘人面树’。生长在山里，其盛开的花犹如人的脸一样，默默无语，不停地微笑，微笑过后，花便凋落。”
“听起来，应该是一样的东西。”
“不过，”她笑笑，拍了拍树干，“这棵树开不了花，所以跑偏了，脸长树干上了。”
“山中精怪而已。”
她说起这些话，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只是在介绍家里的一棵果树一样。
但越是这样，蛮三和四仁越是害怕。
蛮三慎慎问道：“那，那只要一对它说话，它就会笑吗？”
女孩微笑道：“你可以试试。”
旁边的四仁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凑到树脸前，说。
“你是傻逼。”
“嘿嘿嘿嘿——”
树又笑了。
四仁没那么害怕了，大着胆子继续道。
“我是帅哥。”
“嘿嘿嘿嘿——”
树又笑了，莫名有着一种嘲讽的感觉。
四仁立即恼了，又踹了树脸一脚，骂道。
“我是帅哥你有意见啊？”
树脸又笑了，“嘿嘿嘿——”
这次嘲笑更明显了。
四仁撸起袖子，作势要动手。
“嘿，我砍了你信不信？”
蛮三没管他，看向旁边的女孩，半信半疑地问。
“真有这种树啊？”
女孩：“当然。”
当然是假的，都是她随口乱扯的。《新唐书》《旧唐书》确实有记载“人木，”但绝对不是这棵。
因为，刚刚是她在笑。
“好了，下山吧。”
话落，小哑巴转身走在前头。
走出几步后，听见蛮三在背后喊她，“诶，地上有..........”
小哑巴回过头，发现蛮三脸色发青，随即往地上一看。满地的尸体残骸，血腥无比。
不禁皱了下眉，怎么会是这幅画面？
再抬头，她这才发现蛮三和四仁的样子狼狈无比。衣裳不知道被荆棘还是什么刮烂了，脸上脖上全是毒虫咬的大红包，肿得像馒头。脑袋上顶着草屑树叶。眼神瑟缩，脸色发白，战战兢兢的，一副受了莫大惊吓的样子。
他们两个，很像是迷茫闯进这里的非原生态野人，可怜极了。
是不是，吓狠了？
思及，小哑巴暗自拨动了下外圈的红线，铃铛声轻响，清脆轻灵。脚下的一片血腥残骸渐渐消失，不见。
蛮三和四仁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神清气明的感觉。
“走吧。”
小哑巴再次转身，往下山的方向走。
“影”幸灾乐祸道：（把这两只猪吓成白痴才好。）
闻言，小哑巴心念一动，当即了然。
“我记得我下魇的画面不是刚刚那样，是不是你动得手脚？”
“影”嗤笑一声。
（两只不安好心的蠢猪，我没杀他们已经不错了。）
身后，蛮三和四仁看着走远了的女孩，不禁着急，直喊：“诶，诶，这些红线怎么办？鬼...妖...仙女！”
前方的女孩远远传回来一句。
“直接出来就行了。”
两人这才发现红线并不拦他们了，手忙脚乱地从红线网里钻出来，捡起火把，连滚带爬，大步往前追。
“仙女，等等我们呀。”
两人走后，红线网最中间的那点火星顺着无数根红线，尽数将其点燃，铃铛声紧密而细碎。最后，红线和铃铛齐齐消失，隐入黑色的夜雾中，原地恢复如常。
而风一起，铃铛声再次轻轻响起。
“铃——”
..........
蛮三四仁一路紧跟小哑巴，生怕走错一步被落下。回到山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五点，天色昏昏暗暗。
游客中心，只有他们那辆印着最美川藏线的黑车还停在停车场。
小哑巴跟着他们一起上了车，坐在后座，拉上兜帽遮住脸，双手抱怀，开始休息。
她并不觉得经过刚才那一串连环惊吓后，这两人还敢起心思对她下手，所以睡得格外放松。
黑竹沟这里只用了一天，比她预计的要快。那么，她还有时间去做下一件事。
回峨边县城的路上，一直很安静。
不论是开车的蛮三，还是副驾的四仁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木然。
身后，大片大片漆黑的幽林被他们丢在背后，汽车一路疾驰，似要冲出这个恐怖的噩梦。
信号恢复后，手机接连弹出几十条未接来电和信息。
其中一大半来自于滞留在市中心买甜皮鸭的客人，还有一半是来自旅游社他们的直属上司“林哥。”
四仁没点开信息，先给几个客人打去电话，凌晨都在睡觉。他一打过去，对面顿时破开大骂，“你们是什么旅行社？我他妈就没见过把客人丢了自己跑的，我已经投诉你了，明天回成都我还要去消费者权益中举报你们！让你们这家旅行社倒闭！”
四仁赶紧道歉，又说车费全免了，问人现在在哪儿自己去接。对面理都不理，只留下一句“等着关门吧！”就砰地挂掉了电话！
“艹！”
四仁气得一把砸在车窗上。
许是声音太大了，后座的女孩动了动。
他又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缩了缩，生怕把人吵醒了。
蛮三边开车，边说。
“再给林哥打个电话吧，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四仁又赶紧给林哥打去电话，同样的，收获了一大通噼里啪啦的谩骂。“你们两个居然敢丢下客人自己跑？人家直接投诉电话打到我这里来了，连我一块投诉...........赶紧滚回来，把车交了，裹铺盖卷滚蛋！”
“嘟....嘟....嘟........”
电话再次被挂断了。
四仁脸色铁青，将手机一甩，砸在车前玻璃上，盖子都掉下来了。
“不就有点小权嘛，拽什么啊？！等老子有钱，开辆法拉利撞死你个龟儿子！”
蛮三也听见了电话那头的话，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咬着牙没开口。
“..........”
这一趟出来，钱没赚到，工作也丢了，说不定还得赔钱。
此刻，两人才算是真正的彻底的后悔，不该来这一趟。
“你们，工作是丢了吗？”
后座，女孩不知何时醒了，倾身，冒了颗脑袋在座椅之间，左右看了看。
“不明显吗？妈的，能别火上浇油吗？”
火上心头，四仁直接骂了出来，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了，登时往车窗边一缩，生怕女孩突然动手。
蛮三也有些紧张，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女孩，赶紧应了声。
“对。”
“哦。”
小哑巴坐回后座，扬起一个粲然的笑容，眼睛明亮，单纯无害。
“那我有一份工作，你们愿意做吗？”
“我付的工资，肯定比你们原来的多。”
四仁和蛮三对视一眼。皆想起了山里的那一幕，红光大显，女孩头发飞扬，眼眸猩红。还有那满地的尸体，残肢.........
蛮三不禁打了个冷颤，看都不敢看她，牙齿打架道。
“我，我们.........”
小哑巴看出了他们的抗拒，微微一笑。
“不着急，你们可以晚点给我答复。”
话落，她再次合上眼，靠在后座休息。
四仁和蛮三没再说话，各怀心事。
车里寂静无比，只剩下车轮滚滚的声音。
回到峨边县城，已是七点了。天色蒙蒙亮，街两边有摆早市的，很热闹。
听到叫卖声，小哑巴醒了一次，在一个早点摊下车，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顿，满足得很。
蛮三和四仁一直心不在焉的，东西也没吃几口。
吃过饭，两人行尸走肉般跟着小哑巴进了县城的一个小旅馆，开了两间房。小哑巴忙了一整夜，进房间，倒头就睡。
隔壁房间，蛮三和四仁两人各躺在并不大的单人床上，睁着眼，久久没有困意。
蛮三：“四儿，咱现在怎么办啊？”
四仁：“不知道，工作没了，车也没了，钱也没了.......”
蛮三：“那她说得那份工作，咱.....去吗？”
“去，谁敢去啊？”
四仁不由提高声音了，又想起旅馆隔音不好，赶紧低声道。
“你也看见了，那小妞邪得要命！妈的，她就不是个正常人，不，根本就不是人！”
“咱要是跟着她，只有一个死啊！”
蛮三也觉得是，“那咱现在怎么办？”
四仁一个鱼跃龙门从床上弹起来，趿拉上鞋子，当即道。
“还怎么办，趁她睡了，咱赶快跑！”
两人当即决定开溜，抄上外套，穿上鞋。走到门口，却发现门不打开了，门把直接被四仁拧了下来。
“咚咚咚——”
“什么破门啊，外面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
“开开门啊！”
门板被拍得砰砰响，天花板上的灰直掉，落了两人一脑袋。
“妈的，烂旅馆，忒忒忒——”
四仁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
“别拍了，一会儿门坏了还得赔。”
蛮三边说边往房间里走。
“我给楼下打个电话。”
拿起床头柜上的座机，按照号码给前台打去电话，几个嘟声后，被接起来。
蛮三：“喂，我们是404的，门打不开了，麻烦你们来个人看看。”
应该是信号不好，听筒里传来沙沙沙的声音，听起来很不舒服。
“喂，喂，喂，有没有人？”
“沙——沙——”
好一阵沙沙声后，电话那头响起一个很奇怪的声音，听不出男女。
“404，我们这里没有404，只有死一死。”
蛮三霎时皱眉，“你说什么？”
那个声音笑起来，声音很尖，像指甲在玻璃上刮，抓肝挠心。
“嘿嘿嘿嘿嘿——”
“没有404，只有死一死，只有死一死嘿嘿嘿——”
像个疯子一样开始重复起来，边说边笑，瘆人无比。
蛮三骂道：“你大爷的少吓人，我跟你说你再不来，我们就把门踹了啊！”
他看了四仁一眼，四仁顿时后退几步，一个小跑，一脚踹上房门。
“砰——”
门上多了个脚印，门板纹丝不动。
四仁正准备再来一脚的时候，电话那头的声音蓦然拉长，变高，变尖，怪笑着道。
“你们出黑竹沟怎么不带上我？”
“我也想出来玩嘿嘿，死一死，我们一起死一死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那声音开始唱起来，细腔细调，凄厉婉转，歌词却是令人头皮发麻。
“石门关，鬼门关，阴阳界，不得返，不得返——”
“留下一只手，去牵死猎狗，留下一只脚，借给猎人走——”
“留下一颗头，喂给万鬼口——”
“带我走，带我走，死了都是好朋友嘿嘿嘿嘿——”
“..........”
蛮三一把扔掉电话，脸色发青又发白，没回四仁问“怎么了”的话，大步走到门边，开始不停踹门。
“咚！咚！咚！”
四仁：“三儿，三儿，前台怎么说，让我们自己踹门啊？”
“别问了，赶紧踹门，不然都得死在这！”
四仁被他的急切和紧张影响，帮着一起踹门。
“砰！砰！砰！”
“砰——”
房门被踹开，两人跑到走廊，却不知道从哪里起了一片雾，灰幽幽的，从走廊尽头一路飘过来。
四仁瞬间慌了，“三儿，这是怎么回事三儿？”
蛮三哪里知道怎么回事，赶紧叫四仁“快跑！”
一转头，走廊的地上赫然多了一滩血淋淋的尸体，没吃完的手，断脚，还有一颗脑袋！
是那几个猎人的尸体，还有几条猎狗！
蛮三瞬间浑身发凉，四仁战战兢兢地靠过来，身上都在抖。
“三儿，我们怎么还在林子里，我们不是出来了吗？”
“这是怎么回事？”
“嘿嘿嘿——”
这时，正前方多了一棵长着人脸的树，它在笑，诡异地唱着歌。
“留下一只手，去牵死猎狗，留下一只脚，借给猎人走——”
“留下一颗头，喂给万鬼口——”
“带我走，带我走，死了都是好朋友嘿嘿嘿嘿——”
“嘿嘿嘿——”
“跑！四儿快跑！”
“快跑！！！”
.........
小哑巴醒的时候，绯红的夕阳通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刺眼得很。
打了个哈欠，摸出手机，已经下午六点了。
先给远在北京的胖首长打去电话，问候一番，并汇报情况后。她才起床，觉得肚里空空，准备去找点吃的。
“影”：（真是猪啊，这么能睡。）
“困了还不让人睡啊，我忙了一晚上呢。”小哑巴边揉眼睛边说。
下床，拿上包，打开房门，外面瞬间滚进来两个人，立即给她吓清醒了。
“你们干什么？”
两人正是蛮三和四仁，脸上惨白，满头大汗，虚脱得好似跑了一场马拉松。
一看见小哑巴，两人顿时连滚带爬地过来，一人抱住她一条腿，痛哭流涕道。
“神仙，仙女，菩萨！”
“我们愿意给你打工，不，我们愿意给你当奴隶，当走狗，当牛做马！”
“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小哑巴看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全糊自己裤子上了。不禁伸出两根手指，将两人的脑袋推开。
微笑道:“当牛做马就不用了，当个司机就行。”
..........
第二日清晨，天色蒙蒙亮，一辆印着最美川藏线的黑色丰田疾驰在高速公路上。
蛮三双手把住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后座的女孩。心中对事情的“峰回路转”，还带着一抹不确信。
明明两天前，他们还是计划着要抢劫这个女孩的匪徒。今天，却变成了得在女孩手下做事的员工？伙计？好听点可以说是受她雇佣，成了她的司机。直白一点可以说他们变成了她的仆人？奴隶？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总觉得这样说又太惨了点。
但是，自黑竹沟后，他想自己再也不能将女孩当做长白山脚下那个懵懵懂懂的傻丫头了。
昨天出山时，他试着想问在林子里看见的那些尸体到底是什么？
女孩当时只是笑笑，说：“哪有尸体，你看错了吧？”
而事实是，当时他出红线阵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满地的尸体凭空消失了。
他总觉得女孩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好骗”了，旅馆的那通电话，走廊上的大雾，说话的怪树，满地的尸体，怎么跑也跑不出的林子.........
他总觉得一切都是这个女孩搞得鬼，可事实是，女孩进房间后就一直没出来。前台也说接到了他们的电话，但一直是沙沙声。以为有什么事，所以上来看，这才给他们开了门。
噩梦吗？蛮三觉得不是。
“鬼，仙女吃点东西吗？”
副驾驶，四仁讨好地将一袋包子递向后座。
女孩说了句“不用”后，四仁又赶紧把东西收回来，不敢再说话，生怕吵到她。
而有一点可以确定地是，他和四仁都不敢再打她的主意了。女孩从当初长白山脚下那个被他们随意哄骗就能拐卖到杭州的傻丫头，变成了他们害怕，甚至是恐惧的人。
他忽然想，当时她出现在美食街，会不会是故意引他们跟去山里的？
那样就太可怕了.........
小哑巴坐在后座，拉下兜帽，闭目养神。
“影”：（之前在山里你不对他们动手，我还当你多慈悲呢江伊。现在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善类嘛，心肠歹毒啊。）
“歹毒”两个字，被他说得恶劣满满，嘲讽十足。
小哑巴：“我没有太多时间，再去找两个既贪财又害怕我的人。”
贪财，说明给钱就能办事。害怕她，她做得事不敢过问，生不出太大的岔子。
蛮三和四仁倒是很符合这点，贪财，敢为钱生出凶心，但其实之前就被她打怕了，底子里对她有着一种贪婪其钱财而惧怕其武力的心情。
而且他们有车，她去哪里不用再买车票，住宿也能有他们遮掩，明面上她不用多露脸，能很好的帮她掩盖踪迹。
“影”：（你的算盘倒是打得精啊，吴邪那个杭州奸商教你的东西不少嘛。）
小哑巴：“现在的局面我太被动了，汪家查到我的踪迹，只是早晚的问题，我需要有人帮我做明面上的事。”
“影”分外不屑，（就凭这两个怂货，能做成什么事？）
小哑巴：“他们肯为了钱，生凶心，下毒手。那么就一定肯为了钱，去办我的事。”
“影”蓦地冷哼一声，没说话。
下一秒，他瞬间夺过身体掌控权。从背包里摸出绳索，往前一套，狠狠勒住副驾驶四仁的脖子。
四仁瞬间紧贴座椅，额冒青筋，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啊.....啊......”
“影”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眸露凶光。
手中的绳子一再收紧，四仁就像条上岸搁浅的鱼，不停摆动，挣扎，拼命地去扯脖子上的绳子。
“你要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开车的蛮三一跳，手滑过方向盘，车子霎时朝旁边的车道偏去，又被他赶紧抓回来。
“你放开他！我们不是答应给你当司机了吗？你快松手！他会死的！”
他慌乱地边调整方向，边偏头过来，伸出一只手想来扯四仁脖子上的绳子。丰田车在高速上像喝醉酒一样，左拐右拐。
“影”霎时横过去一眼，戾气逼人。
“不想他死，就给老子好好开车！”
蛮三怒气十足地瞪他，“影”立即踢了驾驶座一脚，骂道。
“转过去！”
他模样嚣张，极尽乖戾，眼睛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寒，霎时激起人一身鸡皮疙瘩。
蛮三被他骇人的气势吓住，不得已收回手，双手握住方向盘，手背青筋暴起。眸底的红血丝颜色加重，控制不住地想转头来看四仁。
四仁脖子被绳子狠狠勒住，脸涨得像猪肝一样，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一只手不停扯绳子，一只手往回伸想去打背后的“影。”
“影”微微后仰，看着那只手无助地挥动，嘴角勾出一抹嗜血的讽笑，似乎颇为满意。
四仁抓不到他，便胡乱地去摸座椅侧面的把手，想将座椅放平。
“影”察觉到他的想法，在他放倒座椅的时候脚踩着椅背，硬生生将座椅压了回去，同时手下的力度一紧。
四仁眼珠立即开始翻白，舌头外露，处在垂死边缘。
“呃...呃......”
堪堪在死神挥着镰刀要收割他这条命的前一秒，“影”霎时松手，潇洒地往旁边一坐。
副驾驶的座椅霎时放平，四仁如死而复生一般将眼珠翻回来，开始剧烈地咳嗽，蜷缩成一条泥鳅。
见状，蛮三着急道。
“四儿，四儿你没事吧？”
“怎么样？”
“咳咳咳咳咳——”
四仁压根没办法回话，蜷缩在座椅上，咳得肺都快出来了。
小哑巴重掌身体的时候，“影”留给她的就是这一幅惨剧，太阳穴不禁突突地疼。
“你干嘛对他动手？”
“影”冷笑道：（现在，他才是真地对你害怕，会老实帮你办事了。）
“你........”
小哑巴不能苟同他这种近乎残忍的手段，只检查了下四仁的身体。幸好，看着比实际严重，人出不了事。
见状，“影”讥讽道。
（老子下手可比你个蠢货有数。）
事已至此，当下，面对蛮三的隐隐仇视，和四仁极度恐惧的眼神，小哑巴只能装作面上淡定的样子，说。
“他死不了，速度加快，明天中午之前，我要到地方。”
话落，她阖上眼，不去看两人的表情。
..........
翌日，杭州
“来来，看看我这件，黄釉云龙纹葵啊，胎薄质坚，一流货色啊。”
“诶，这位爷，他们哪，都是一水儿的大路货，您瞅瞅我这个。”
“这可是新石器的，来，您掌眼，您掌眼。”
“.........”
刚敲了几下吴山居的大门，黎簇就被一只手猛地拉进院里，接着便涌上来三四个人将他团团围住，开始吹嘘他们手里的宝贝。
黎簇无奈推开，“不要不要，我不是来买东西的。”
“不买东西那你来干嘛的？”
“我来找人。”
一听找人，一个小胡子瞬间搭住他的肩膀，将人往院里带。
“找人，找人好啊，来来来。”
黎簇被他的热情拉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跟着往里走。挤过人头攒动的热闹摊位，避过来往手里拿着各种古董的人，满耳都是吹嘘喧哗的买卖声。
他被吵得脑瓜子嗡嗡响，路上还不忘打探消息。
“这吴山居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小胡子：“我说这位老板，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这吴山居可是杭州最大的古玩市场啊。您要是淘古董，就一定来这吴山居。”
“你不是要找人嘛，走，往里走。”
黎簇就记着网上查的资料，说吴山居和吴邪有关系，所以就买机票来了，没想到是个专门买古董的地方。
这里，应该能查到关于吴邪身份的线索吧。
“诶，等等我。”
思及，他加快脚步，追上前面快被人群挤散的小胡子。
原地，卖瓷器的摊位前，一个穿着妖艳，但妆容却格外夸张的女人蓦然回头，看了眼黎簇离开的方向。只瞧见密密麻麻的人头，走来走去的人影。
刚刚那个声音，有点耳熟啊。
转身，妖艳女人挽住身旁穿黑西装，戴金戒指金项链一副暴发户打扮的男人，晃了晃他的手臂，撒娇道。
“哎呀三哥，人家就喜欢这个，你给人家买嘛，人家想拿回家插小花花。”
被挽手的男人脸上架着副墨镜，闻言，面上浮现一抹难色，戴金戒指的手指了下背后一个保镖打扮，双手抱着数件古董玩意儿的男人，哄道。
“宝贝，不是三哥不给你买。你看看，咱这都买了多少了，插小花花够了，不买了行不行，乖。”
妖艳女人一听，顿时不高兴了，一把撒开他的手，撅着嘴道。
“我不管，你是不是不喜欢人家了，我就买这个。”
暴发户男人立即一脸心疼，伸手想去摸她的脸，被她打开。
“哎哟宝贝，别生气了，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我最喜欢的就是宝贝你了。”
仔细看，暗地里，男人被打开的手快速泛红，他不自觉在腰上蹭了下。墨镜下，眉头紧皱，小幅度地“嘶”了一口凉气。
妖艳女人不理，侧过身去，娇蛮道：“哼。”
背后，同样戴墨镜，抱数件古董的保镖，见状不禁抽了抽嘴角，觉得真是太难为自家三儿了。
没错，这三人就是小哑巴蛮三四仁。
一行三人今上午到的杭州，小哑巴本想自己悄悄回一趟吴山居的。结果，谁知道好几年没回来，吴山居简直大变样。院子里摆了满地的古董，摊贩们各种吹嘘招呼，来往的人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她一进去就被踩了好几脚，几秒后，不知道怎么被推到门外，怀疑人生。
整个吴山居，前院俨然成了一个古董交易市场。后院的门呢又有伙计看着，看得很严。
“影”当时就笑。
（吴邪以前怎么说得？这里就是你的家。真是笑死了，没见过回家进不了家门的。）
小哑巴：“........”
见无法悄悄进去，她就只能转换思路，混进人群，趁机行事。
她原先那些打扮行走暗处是方便，但在一堆人里就很扎眼了，所以只能转换行头。
问蛮三四仁怎么打扮才能不被认出来？两大直男就说：“化妆。”“我前女友小丽一化妆，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小哑巴不会，让他们帮忙化。照镜子一看，里面那个长着血盆大口的夜叉是个什么东西？丑得惊世骇俗！
蛮三：“........其实，也还行。”
四仁：“嗯，很像西游记的妖精，但是是没修炼好那种。”
小哑巴只能自己动手，好嘛，丑得更惊天地泣鬼神了。
但是换上一身妖艳的衣服，花裙子外面配个貂，也算那么回事。起码像个审美不太好的“妖艳货”了。
而很快，蛮三和四仁也领到了自己的剧本。一个暴发户，一个保镖。四仁本来想抢暴发户的，但因为脖子上的勒痕太明显，被迫pass，于是化身冷酷无情的保镖。
而蛮三，就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暴发户的剧本。
天知道，小哑巴只要一离他近点，或者一碰他，他就忍不住发抖，甚至想跪下去。几次差点穿帮的时候，被小哑巴脚上的尖头高跟踢了几脚，才勉强站稳，继续配合表演。
小哑巴觉得自己演得还可以，参照了露露和马茂年的样子，又结合了一下果子的说话方式。她保证，现在绝对没人能认出她。
“影”：（呵呵，丑得跟河童吃夜叉一样，是没人敢认。）
“哼，人家不想和你说话了，我要去洗手间补个妆。”
小哑巴按照剧本，甩开蛮三的手，踩着高跟鞋，扭着腰往院里走。
“诶，宝贝，宝贝。”
原地，蛮三继续敬业地扮演自己的角色，转身，赶紧对卖瓷器的摊贩说。
“快快快，我要这个花瓶，四儿，付钱！”
摊贩一边快速将那个瓷器打包，一边利索收了钱，最后对蛮三竖了个大拇指，肯定道。
“哥哥，您是这个，审美够独特的啊。”
暴发户还是暴发户啊，有钱了，眼光没跟上。就刚刚那个女的，别说抱了，他多看几眼都是会去洗眼睛的程度啊。
这边的情况，小哑巴暂且不知。
她扭着腰，尽力妖娆，风情万种地走着。当然是她自己以为，要“影”说，（跟他妈半身不遂，小儿麻痹似的。）
她面上装作一副迷路的样子，走到后院的门口，笑得妩媚，问守门的一个伙计。
“帅哥，洗手间在哪里呀？”
伙计早就看见她了，瞳孔地震一直到她走过来。近距离一瞧，立即嫌弃地别开视线，朝她摆手。
“没有没有，这儿没厕所。”
小哑巴“哎呀”一声，朝他抛了个媚眼，娇笑道。
“帅哥，你看人家妆花了，想去补补妆。你就告诉人家嘛，洗手间是不是在里面呀，你让我过去嘛。”
伙计一看她撒娇，当即一个干呕。见她要往后院走，一个跨步，挡在她面前，又赶紧别开眼神，嫌恶道。
“没有没有，我们这没厕所，后院是私人的，不能进。”
小哑巴眼神左右瞟了瞟，见四下无人，正想将人打昏，但却听见后院门里隐隐传来人声，只能先按耐不动。
见伙计一直催她离开，她也只得放弃，一跺脚。
“哼，不去就不去。”
然后就扭着腰走了。
背后，伙计回想起女人刚才朝自己抛媚眼的样子，登时打了个冷颤，觉得今晚可能要做噩梦。
后院被看得紧，小哑巴只能另想办法。往前院走的路上，经过一个回廊。耳畔，再次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黎簇拉着背包带子，看着身旁正把玩着腕上的红线手链的梁湾，不禁纳闷。
梁湾随口回道：“你管我来干嘛，还有你小屁孩，不好好读书，来这干什么？”
说着，她抬起头，审视地看向黎簇。
黎簇错开她的眼神，“我嘛，我来找人。”
梁湾眼眸一眯，“找谁？”
黎簇：“干嘛告诉你啊，我.......”
话刚说到一半，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忽然搭上他的肩膀，朝他抛了个媚眼。
“帅哥，能不能认识一下？”
黎簇霎时一顿，惊恐地看着面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妖艳女人，眼睛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不禁缩了缩脖子，推开她的手。
讪笑道：“不了，本人学生，无早恋倾向。”
梁湾在旁边看好戏，幸灾乐祸。
妖艳女人却不放弃，又凑过来一步，眼睛朝他眨巴眨巴，笑得娇媚。
“哎呀帅哥，认识一下嘛，我叫小伊。”
黎簇一脸恶寒地后退几步。
“什么小姨，姐姐，我才17岁，未成年诶，要不要这么罪恶。”
小哑巴见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能快速上前，压低声音道。
“是我，吴伊。”
闻言，黎簇起先疑惑，然后难以置信，盯着她足足看了三分钟，最后才敢开口。
“啊？啊！你是唔——”
余光瞥见有人来了，小哑巴赶紧捂住他的嘴，把人拖进偏僻的墙角。
梁湾赶紧跟过来，还以为她是什么坏人，用手提包来打她。
“喂，喂放手，你放开他！”
小哑巴被她的包砸了一下，松开手。黎簇反应过来，赶紧拦梁湾。
“别打别打，这是我认识的人。”
梁湾这才半信半疑地放下包，怀疑道。
“认识的？认识的你俩刚刚？”
黎簇：“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说着，又侧身看小哑巴，还是不能直视她的这副妆容，受不了地挪开视线。
怎么会有人化妆化成这样的？浓密地好像亚马逊森林的眉毛，飞到太阳穴的眼线，好像被人打了两拳的紫色眼影。红得可以去东北唱二人转的脸蛋，嘴巴好像刚吃了两个小孩一样，他还以为西游记哪个妖怪出来了呢。
“你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啊？”
小哑巴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自我感觉良好。
“这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嘛。”
黎簇瞟了眼她身上的豹纹短裙，还有人造貂外套，露着两条笔直的腿，白花花地晃眼，踩着双黑色的细高跟。要多妖艳有多妖艳，要多暴露有多暴露。
心道，吴邪要是死了，也非得气得活过来不可。
他小心翼翼道：“你该不会被刺激大了吧？还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
小哑巴莫名看了他一眼。
“没有啊。”
黎簇就搭住她的肩膀，感觉自己现在就是那个他讨厌的啰嗦班主任。他自觉自己都是个问题学生了，现在还得对着比他更叛逆的小哑巴，语重心长地劝道。
“女孩子，千万不能走上歪路，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
“看在我们之前的革命友谊上，我可以资助你点钱。”
小哑巴觉得这话莫名其妙，但也多少猜到了点黎簇的想法，于是应了声。
“好，谢谢你了。”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她也不好解释太多。
问黎簇，“你怎么来这里了？”
听黎簇简单说了下原因，她大概清楚了。但想到蛮三和四仁还在前院，担心出事，她就和黎簇约了个地方，晚点自己会去找他。
黎簇感觉她神神秘秘的，但还是应道。
“好。”
这时，梁湾才终于插了句嘴进来。
“你们认识的，什么关系啊？”
闻言，黎簇开口就道。
“这我朋友，吴......”
话没说完，小哑巴就赶紧捂住他的嘴，对梁湾笑了笑。
“我是他姐，我叫黎谱。”
突然的捂嘴举动，加上某人一身蛮力，导致黎簇半边身子倾斜向比他矮半个头的小哑巴，嘴里“呜呜呜”了好几声，以示强烈地抗议！
你算我哪门子姐啊，比我大多少啊？
小哑巴对半信半疑的梁湾笑了笑，继续道。
“我们从小就打，刚刚我逗他玩呢。”
然后，面上保持着微笑，对黎簇低声道。
“什么都别说，当今天没见过我。”
黎簇又唔唔了几声，少年露出来的半张脸，充斥着对暴力镇压的强烈不满。
直到小哑巴走后，黎簇都还表情忿忿。什么呀，怎么就成他姐了？
还黎谱？我看她是真离谱！吴邪啊，我看你九泉之下是瞑目不了了！
梁湾走过来，狐疑道。
“她真是你姐？”
“没听你说过呢。”
少年冷哼一声，“表的。”
............
夜晚，吴山居的一切笼罩在漆黑的夜色中，白日里的喧闹散去，只剩下一地冷寂。
前院空荡荡的，只听得花坛里传来几声虫鸣。
后院也没有一丝光亮，应该是都睡了。
一个人影缓缓从后院的墙角滑落，悄无声息。落地后，明亮的杏眸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便快步翻进回廊，七拐八拐，来到一间紧闭屋门的房前。
门上挂着一把锁，进不去。
踹开动静太大，撬吧，又没有称手的工具。
还真是应景，到了家门口，进不去门。
“影”嘲笑道：（自己的房间都进不去，还被上了锁，打开门，里面不会是个杂物间吧？）
在小哑巴正苦恼该怎么办的时候，背后忽然响起一道轻微的脚步声。
“你来了。”
她猛地回头，小院子中间站了一个老太太，白发朱颜，穿着打扮皆是不俗，而且很有气质。正笑着看着自己，眼神莫名有些慈爱。
余光往旁一扫，是从侧院过来的，吴邪房间的方向。
这人是谁？
在她正疑惑时，老太太却直接报上身份。
“我是吴邪的奶奶。”
吴邪的奶奶？
小哑巴不禁讶异，吴邪的奶奶她该叫什么？
“影”：（爷爷。）
小哑巴：“..........”
她有点尴尬，大晚上潜进吴邪的铺子，结果还被吴邪奶奶给抓住了，不会以为自己是个贼吧。
月光下，吴奶奶表情温柔，气质雍容文雅，走过来几步，说。
“白天里，听伙计说有人想进后院，我就猜到晚上有人会来。”
“看来，我等对人了。”
小哑巴走下台阶，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吴奶奶好，我不是贼，我只是想来拿点东西。”
这样一说，感觉更像贼了。
吴奶奶弯唇笑了笑，眼眸明亮，道。
“我知道，你是小邪的朋友。”
她看了眼背后上锁的房间，说。
“这扇门，从小邪走后就一直没打开过。”
“平时，他也从不让别人进去。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在里面待好久好久，出来后，又上锁。”
“我也很好奇，里面有什么？”
闻言，小哑巴不禁回头看了眼上锁的房间。心中了然，这是她从前住过的房间。
“那奶奶，我可以进去吗？”
吴奶奶笑道：“当然可以，我猜，这间上锁多年的房间等到了它的主人。”
小哑巴唇边露出两个小梨涡，笑得明媚。
“谢谢奶奶。”
回过身，站在门口，依旧犯难，她也没钥匙啊。
“用这个。”
这时，吴奶奶递过来一根钢丝。
小哑巴顿时惊奇地看向她。
“奶奶，你好......聪明啊。”
“但是这种锁，用钢丝应该打不开。”
吴奶奶不知道又从哪里摸出一把斧子，递过来，说。
“那用这个。”
小哑巴满心奇妙地接过来，用征询同意的眼神再次看了她一眼，真地劈开？
吴奶奶一脸“有什么事情都有我来扛”的表情，底气十足地说。
“砍，门坏了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