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倒计时三
青山苍翠，白雾缭绕，衬得一切朦朦胧胧，恍如仙境。
山脚下，靠在车边吸烟的四仁，烦躁得将烟一气儿吸完，将烟屁股扔出去，想不通道。
“你说，她凭什么让我们走啊？她是谁啊？”
“她说用我们，我们就得屁颠颠地赶上去，她说不用了，嘴巴一撂，就赶人走。”
“不是，她凭什么？妖女都还没说话呢，我们的老大又不是她！”
说罢，气得一脚踹上车前盖，怒火烧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蛮三心里也烦得很，手指夹着烟，闷抽着，没说话。
要他说，他心里也不舒服。他们本来是听自家老大的吩咐，现在来帮这个“魔女”办事，属于借调吧。
是，“魔女”现在算他们的头儿，得听她的安排。但是，你没资格解雇啊，他们真正的老大是从前的小哑巴，就算要赶人走，也得小哑巴来。
怎么之前听魔女的意思，是要让他们直接卷铺盖卷儿走人了。
不是，你凭什么？
四仁转过头来，撺掇道。
“三儿，咱走吧，回去找妖女去。妈的，还是咱老大好，起码不像这个，做事让人瘆得慌。”
之前带回来的那个男人，自从那晚上让他们关起来后，第二天，人不见了。
那女的也不让他们找，肯定是她做了什么！不会把人杀了毁尸都毁干净了吧？！
蛮三截下嘴里的烟，随口道。
“找，怎么找？”
“你知道老大现在去哪儿了吗？”
四仁灵光一闪，“长白山啊？她家不是在那儿吗？”
蛮三：“长白山那么大，你知道她住哪个地方？再说了，上次去，那乌泱泱的几十号人追着咱杀，你忘了？”
四仁：“那咱上四川去，进迷魂凼，找刀爷，他肯定知道老大在哪。”
蛮三劝他，“你省省心吧。上次出来，刀爷就说了，以后不会再见我们。”
“而且，一进迷魂凼，骚骚不来接我们，进都进不去。”
四仁一听这不行那不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气道。
“那现在怎么办？真就拍拍屁股回家了？”
“说好的，赚大钱，干大事，走上人生巅峰呢？”
他可一直想着跟着老大，好好干一票的。结果现在，老大回家了，把他们转交给这个魔女。
四仁挫败地躺在车前盖上，唉声叹气道。
“咱可真是，倒霉孩子摊上了一个‘后娘’啊。”
蛮三用脚尖踹了他一脚。
“不会用比喻就别用。”
四仁腾地站起来，亢奋道。
“不行，等那女的一会儿下来，我就和她摊牌！”
“不要我们可以，那就把我们还给老大，谁还稀罕帮她做事了，我俩找亲娘去！”
蛮三对他现在这副硬气的模样不置可否，只道。
“你一会儿就这么说吧。”
山中，小哑巴扒开头顶的泥土，从地洞翻出去，推开遮挡的茂密草丛。云层中的阳光洒下来，有些刺眼。
她下意识用手挡了挡，看着天空慢慢绽开的晴光。
“天气真好啊，真希望她们也能看到。”
回身，将钻出来的地洞仔细用土盖上，转动机关，封实。
这曾是线索里指向的一个地方，本来应该有人守着的，但是人死了，里面的东西也没了。
看来，除了青铜铃，汪家人想要的东西还不少嘛。
（蠢货，现在胆子大了不少嘛。一个人进出凶墓，居然没有吓得哇哇叫。）
“影”这句话说不上是夸奖还是嘲讽。
小哑巴捡起地上的剑，转身，往山下走，随口回道。
“是嘛，那我这变化应该是好事吧。不过你应该不觉得，少看了我多少笑话。”
是从什么时候，她渐渐不再怕这些事的呢。
好像是那次去宁夏找东西，地底的机关不停翻转，出路被堵，危机四伏。
“影”问自己。
（害怕吗？）
（害怕就趁早回长白山藏好，当个缩头乌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事情总会过去的。）
后来，她就再也没说过一个怕字。
（你总穿得和张起灵一样干什么？连帽外套盖脑袋，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酷guy。）
“影”又开始吐槽起她的穿搭，一天天穿个黑色连帽外套，不知道是买不起衣服穿呢，还是单纯喜欢装酷。
小哑巴用剑拨开挡路的草丛，回道。
“怎么我穿什么你现在也要管？我就喜欢和张起灵穿得一样。”
“再说了，这不是也可以迷惑敌人嘛。”
“影”呵呵了两声。
（张起灵没你这么矮。）
回到山下，蛮三和四仁站在那辆白车外面，还在抽烟，两人的表情看起来都有点郁闷，似乎在说什么。
等她过去，两人就默契地收了声，帮她开车门，关车门。上到驾驶座，将车点燃火，发动，全程没说一句话。
小哑巴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这样，打破僵局道。
“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话一出，车里的气氛更奇怪了，僵得很。
见他们都不说话，小哑巴直接决定道。
“回去后，就收拾东西走吧。”
这时，开车的四仁不服气地低声嘟囔了句。
“凭什么，你又不是我们老大。”
副驾驶的蛮三看了他一眼，没开口。
往常这种时候，他都该站出来打圆场了，看来是心里也这么想的。
小哑巴装作不知道。
“你们也知道自己办的事有多危险，既然还有家人，就别让他们担心。”
“给你们的酬劳，一分也不会少。”
一听这话，四仁仿佛被点燃了引线，大声道。
“这根本不是钱不钱的事，你凭什么赶我们走？就算要轰人，也得让我们老大来！”
蛮三喝斥了他一声，“四儿。”
四仁一拍方向盘，表情愤愤，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
蛮三侧过身来，看着后座的女人，张嘴，欲言又止。
小哑巴只当没看见，“拿了钱，就离开吧。”
蛮三垂下脑袋，默了半晌，没说话，转过身去。
后面回程的路，没人再说话，安静得吓人。
车子一直开到他们这段时间在长沙临时的落脚点，是一幢郊区的二层小楼。
停车，蛮三还是按照习惯过来给她开了车门，手把在门上，握得很紧。
见她下车后，径直朝院内走去，终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她呢？”
是问之前的小哑巴。
小哑巴侧眸看了他一眼，没错过他脸上的表情，默了下，回道。
“她回家了。”
“三四，你们也回家吧。”
进屋后，小哑巴关上房门，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蛮三和四仁。一个站在院子里发呆，一个下车狠甩车门发脾气。
（真是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啊。）
“影”的语气好像有点惋惜，但更多是幸灾乐祸。
（你想让他们离开，远离危险，可他们不领你的情啊。）
小哑巴看着窗外，没说话。
“影”继续道：（何必呢，把身边的人都赶走，只剩下自己，没人忙没人理，想想都可怜呐。）
小哑巴：“这些天，我做梦，梦到岑真和阿奇了。”
“他们站在那幢木楼院子里，看着我，轻轻笑着。”
“但是一眨眼，他们一个成了古楼里的古尸，一个成了蛊身。”
“他们说他们不后悔执行了这个计划，只是担心自己死后，没人帮我。”
“........”
“影”没再说话，或许也想起了多年前的那段苗疆往事。
夜色悄悄降临，窗外，渐渐起了风。
小哑巴坐在灯下，翻看着白天从地下带出来的东西，一只青铜残铃，上面刻着繁杂的符号，显得特殊。
汪家人偷了她的青铜铃。而她这些天，又根据计划中的线索，大肆攻击他们看中的目标，一定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而前几天的那个男人，就是个前锋。
这段时间，可能就要真正找上门来了。
“咚咚。”
有人在敲门。
打开，是小哑巴以为已经走了的蛮三。
他站在门口，灯光下，眉眼不知何时已经蜕变出几分峻厉。
他道：“我们准备走了，离开前，想和你一起吃个饭。”
小哑巴看了下他，又看了下客厅里还在生气的四仁，欲关上门。
“不用了。”
蛮三手更快一步，挡住门，说。
“就当是践行可以嘛。这次回去了，我们可能不会再出来了，老大不在，所以我们想........”
灯光下，他眉眼间的峻厉，染上一抹小心的恳切。
半个小时后，四仁和蛮三顶着冷风，进屋，将从外面买回来的各种烧烤，炒菜摆到桌上，还有一箱酒。
四仁开了一瓶酒，径直坐下，二话不说，仰头咕咚咕咚直接干了一瓶。
“砰。”
啤酒瓶重重放在桌上，他脱下外套，摔在一旁，又开了一瓶，咕咚咕咚喝起来。
看得出，他还在生气。
蛮三看了他一眼，对小哑巴道。
“别和他计较。”
然后，从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开了盖，又找了个杯子，倒上，放到她面前。
小哑巴自然不会和四仁生气，论起来，还是自己不对，拉他们进来，又赶他们离开。
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冲得很，苦得很。
她不禁皱起眉头，对面的四仁见了，冷哼一声，瞪着她，又开了一瓶新的。
然后，边斜眼瞪着她，边往自己嘴里灌。
那样子，看起来像个赌气的二傻子。
小哑巴没在意他的怒视，反而注意到了他身上的伤。
脱了外套，四仁里面只穿了件黑背心，露出的肩膀，胳膊全都是伤。新的，旧的，刀伤，刺伤，砍伤.......
有的是阴刀训练他时留下的，有的，是最近弄得。
这段时间，还有她之前去东海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是他和蛮三在办。即便阴刀训练得他们功夫很不错，但总是免不得磕碰意外。
“别和他计较。”
蛮三拿起小哑巴的酒杯，满上。
“他是在和自己赌气。”
接着，自己拿起一瓶啤酒，咬开瓶盖，灌了一口，继续道。
“之前在刀爷那里学功夫，他每次都练得嗷嗷叫，但又很刻苦。他总想着，自己变厉害了，等出来，可以帮到老大，自己也能成番事业。”
听到这里，小哑巴不知道说什么，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四仁独自占据一边，从纸箱里薅了一瓶又一瓶的酒，接连不断地灌，像要把自己灌醉。
蛮三将一瓶酒闷完后，打开了话匣子。
“四儿其实比我大两岁，他爹妈从小就不管他，一个跑了，另一个出去打工就没再回来。他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的，就住我们家隔壁。”
“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得病死了，我妈拉扯我长大。四儿小时候就爱来我家吃饭，和我玩，我妈对他也很好，当第二个儿子照顾，供我供他一起上学。”
“后来，我妈生病了，癌症。”
说到这里，他低下头，看着酒瓶，眸中似有情绪闪烁。
“那时候，四儿才读完六年级，他说他不读了，要去打工，挣钱给我妈治病。我妈气得要从床上下来打他，他就跑。”
“之后，他就真地不去学校读书了，在外面捡瓶子，从山上采蘑菇出去卖，可是钱太少了。于是他就学会了偷，还跟着一些混混去抢。”
“村里人都说，他学坏了。”
“再大一点，我读完初中，我妈彻底倒下了。四儿也早早出去打工，赚的钱都往家里寄。我妈躺在病床上，一个劲儿和我说，让我看着他，让他不能干错事。”
“之后，我也没读书了，想出去打工，可钱根本补不上我妈看病吃药的钱。她心脏有问题，得做手术，要很多很多钱。”
“我不知道怎么办，四儿就和我说，让我别管，他来想办法。后来，他就因为跟着别人去打架抢地盘，给关进去了一段时间。”
“我也学会了去偷，去抢，挨了不少打。”
蛮三苦笑了下，表情很复杂。
“那次，四儿和我说有个赚钱的大法子，干一单，说不定我妈做手术的钱就有了。所以，我就跟着去了长白山那边。”
“一去，我就知道他们是群人.贩。但是没办法，我也不是个什么好人，我缺钱，我就想干两单给我妈赚够手术费。”
小哑巴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原来，他和四仁是因为想赚笔大钱，给家人做手术，才拐的自己。
蛮三继续道：“老大，是我拐的第一个人，也是四儿拐的第一个人。你别看他火气大，但是他胆子小，一直不敢干这事。”
“也就是我去找他了，要用钱，就硬着头皮上了。”
“那天早上，我在二道白河转悠了好久，盯上了一个不停问人找人的女孩。她穿得破破烂烂，感觉傻傻的。”
“我和她说，我是她要找的吴邪派来的，她就信了。她的眼睛很干净，像我小时候养得一只猫。我其实有点不忍心，但我还是把她骗了回去。”
“就这样，我把她卖到了杭州。”
蛮三拆开烧烤盒，推到小哑巴的面前，又将一碗热腾腾的米线端过来。
小哑巴咬了一口烧烤，放到一旁，开始吃米线。
蛮三重新开了一瓶酒，看了眼吃米线的小哑巴，她扶碗的那只手攥着拳，就跟随时警惕谁抢她的饭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他笑了一下，又灌了大半瓶酒，眉眼变得醉红。
“卖完她，我拿到一大笔钱，我高兴疯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我就那么把她卖了，她可能会疯，会被虐待，会被打，会死......”
蛮三皱紧眉头，脸上浮现出浓烈的懊悔和愧疚。
“我不敢想，我只想快点离开那个地方。”
“但是后来，我在大街上遇到了她，她把我和四儿按着揍了一顿，让我们带她去沙漠找吴邪。我和四儿答应了，可等到了火车站，我们就把她给丢了。”
说到这里，一旁喝得舌头都大了的四仁，开始哭起来。
“老大，四儿对不起你啊，我怎么会把你丢了呢！”
“你快回来吧老大，四儿一个人承受不来——”
他唱起来了，抱着啤酒瓶，通红的脸，手舞足蹈的。
事情过去久了，小哑巴其实早就不怪他们了。
可蛮三似乎没放过自己，一个人陷在那段回忆里。
“再之后，我们被人打，又是她出现，救了我们。”
“我记得很清楚，她站在路灯下面，那双眼睛很亮，很好看，她问我愿不愿意带她去沙漠。”
“我发现，她的脸上多了一道疤，她的脸被毁了。”
“那个时候，我觉得我那可笑的愧疚心又冒了出来，我觉得自己真对不起她，我就是个畜生！”
桌上的啤酒瓶滚落在地，“啪——”的一声响，玻璃碎片炸开花。
小哑巴看着情绪激动的蛮三，刚想开口制止。
四仁一脚踩上桌子，举着酒瓶开始高歌，撕心裂肺，仿佛被踩喉咙管的羊。
“老大，你快回来——”
“别留四儿一个人，好悲哀！！！”
歌声震耳欲聋，小哑巴差点耳鸣，想去拉他。
蛮三又醉醺醺站起来，仿佛在打醉拳。
“沙漠真地很危险，可她就是想去找那个什么吴邪，后面也是，我就不知道那个吴邪到底有什么好？让她连死都不顾。”
“可进胡杨林后，她不要我们跟着了，让我们走，还给了我们回去的车费。”
他怅然笑了下，摇摇头。
“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人，她太傻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傻的，她太傻了......”
蛮三踩到一个酒瓶，一屁股在地上坐下，垂着脑袋，醉醺醺地不停念叨。
“老大啊，你太傻了，你太傻了......”
接着，就开始哭，边哭边在地上爬，像瞎子摸鱼。
“老大，你在哪儿啊，老大啊——”
“我以后都不丢下你了，你也别丢下我啊——”
地上全是酒瓶玻璃片，小哑巴怕他划伤手，刚想过去把他提溜起来。
四仁又从桌子上跳下来，张开双手，大声哭唱道。
“老大，你不能丢下我们啊，四儿好想你啊——”
说着，就一把朝她抱过去。
小哑巴踹了他一脚，四仁登时飞到沙发上去躺着了，姿势像个搁浅的美人鱼，哭得好不伤心。
“老大啊，你回来了嘛，是你在打我嘛老大？”
“这感觉太令人怀念了老大呜呜呜呜——”
这时，蛮三又一把抱住她的腿，痛哭流涕道。
“老大，我对不起你，你那时候是个二傻子我还骗你，我对不起你啊啊啊——”
小哑巴：“.......”
傻子就别提了行嘛。
“影”嗤笑道：（三傻开会，你们这个组合挺新奇啊。）
面对抱住自己大腿嚎啕大哭的蛮三，还有在沙发上装柔弱的四仁，小哑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两人拎起来，甩回了房间。
扔上床，被子一盖，完事！
然后，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刚想休息，门又被敲响了。
“咚咚。”
打开一看，蛮三身残志坚地爬了过来，坐在她的门口，手里攥着笛子。
看见她，就仰起头，嘿嘿一笑。
“老大。”
小哑巴知道他喝醉了，也没纠正，抓起他的衣领想把他扔回去。
忽然发现，蛮三的后脖颈下方有一道很深的疤，有段时间了。只差一点点，就会致命的程度。
不由眉一沉，问道。
“这伤怎么来的？”
蛮三憨乎乎地一抹自己的脖子，迟钝道。
“这个.....被人刺的.....”
小哑巴看着他，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蛮三喝醉了，脑子好像变呆了，举起笛子，献宝一样道。
“老大，我给你吹一首我拿手的。”
小哑巴：“我不想听。”
接着，把他又拖回房间，扔上床。
“睡。”
没过一会儿，蛮三又爬回来，敲她的门。
“老大，我想给你吹一首告别的曲子，很好听的。”
小哑巴倚在门口，看着坐在地上的蛮三，也是无奈，只能道。
“行，你吹吧，吹了就回去睡觉啊。”
蛮三连连点头，“好。”
小哑巴以为他又吹那首鬼叫版的《一闪一闪亮晶晶》，已经做好被吹聋的准备，结果他换了一首窦唯的歌。
一首九十年代的老歌，她曾听王胖子唱过，《噢，乖》，开头就是一段笛子独奏。
蛮三对这首歌应该很熟悉，吹得很好听，起伏婉转，情绪柔和，笛声悠扬。
小哑巴不明白他为什么对笛子情有独钟，沙漠也在吹，还随身带着。
蛮三吹完后，从地上爬起来，对她笑了一下。
“老大，晚安。”
.........
第二天
蛮三和四仁收拾好行李，就要离开了。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那辆车就是他们的所有了。
小哑巴没出去送，该说的话都说了。
“行了，三儿，走吧。”
院外，四仁盖上后备箱，看着没上车的蛮三，喊了一声。
蛮三表情有些纠结，接着将手里的包扔给他，往屋里走。
“你先上车，我忘了个东西。”
进屋，蛮三却走到另一间房间的门口，踌躇着，敲下了门。
“咚咚。”
门很快打开，看见他的小哑巴有些错愕。
“还没走吗？”
蛮三将自己随身带的那支小笛子，递过来，说。
“老大，送给你。”
小哑巴听见他的称呼，有些意外，正想纠正。
蛮三却笑了。
“老大，其实你和以前一点都不像了，但是你的小习惯出卖了你。”
“你吃东西扶碗的那只手，喜欢握拳。昨晚上烧烤里的羊肉，你也没吃。”
“还有，只有你那么傻，赶人走，还给人送一大包金子。”
今早起来，他和四仁的包都被塞满了。
小哑巴都没注意到自己这些小习惯，没想到是这样被他发现的。
其实不然，在她之前脱口喊出“三四”时，蛮三就有点怀疑了。还有，她让他们离开的那些话，和她之前说的真像。
小哑巴也没否认，只道。
“既然知道了，就听我的，回去吧。”
蛮三点点头，垂眸，复抬起。
“老大，我知道你在做的事很危险，赶我们走，也是为了我们好。”
“我们也不留下给你添乱了。”
“但是，只要你需要的话，我们一定会来帮你的。”
小哑巴点了下头，唇边莞尔。
“拿着钱，把你妈妈的病治好，做点小生意，好好生活。”
“快回家吧。”
蛮三看着她，郑重点了下头。
“老大，可以告诉我，当初被我拐骗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吗？”
............
小哑巴没想到，这竟然是自己见蛮三的最后一面。
蛮三死了。
在他们离开一星期后，四仁忽然回到长沙的二层小楼。
那天，小哑巴刚要转移地方。
四仁急冲冲进屋，就问道。
“看见三儿了吗？”
原来，那天他们离开后，先去把车子卖了。知道汪家那些人盯着，他们准备先混入人群，然后再到处转转绕绕，混淆视线，最后回家。
但临上车前，蛮三忽然发现之前盯着的一伙人在长沙突然活动起来，像有什么大动作。
他以为那些人要去找小哑巴，就想去给她报信。
“四儿，你先走，我回去和她说一声。”
四仁当时很不理解。
“你专门跑回去一趟干什么，打个电话不行吗？”
电话没打通，小哑巴总在换卡，那段时间手机坏了，她就没用。
蛮三觉得这伙人突然异动，肯定不寻常，说什么也要回去和小哑巴讲一声。
“四儿，你先走，我紧跟着就来。”
可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蛮三。
四仁都回老家了，左等右等没等回蛮三，所以才回来找。
但小哑巴根本没见过蛮三，听说这消息，就满长沙地找人。从郊区院子到汽车站的这一路，沿着找，顺着找。
最后，蛮三是在汽车站外，一个偏僻的角落被发现的。
他坐在角落的长椅上，被花坛里的树影掩着，不引人注意。背着包，垂着脑袋，就像睡着了。
汽车站人来人往，脚步匆匆，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他。
小哑巴远远看到他，忽然怔住了。
“蛮三.....蛮三.......”
她穿过汽车站外一个又一个脚步匆匆的人，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
“影”：（他被放在这里，是有人故意引你出去的。）
可小哑巴现在听不见这些了，她穿过人海，跑到蛮三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很冷。
眼里的泪一下子忍不住了。
“蛮三....蛮三....三.....”
蛮三紧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再没了呼吸。
小哑巴掰开他的手，他攥得很紧很紧，指缝间是小半张快揉烂的车票。
差一点，他就能坐上回家的车了。
在那小半张车票上，画着一支笛子，还有一个很小很小的记号，和一个位置。
从前，蛮三曾经问过她，“老大，如果有危险的话，该怎么提醒你呢？”
小哑巴当时告诉了他这个记号，如今，被他用在这张回家的车票上。
他当时一定是紧紧攥着这小半张车票，藏在两根手指的指缝中，一直没松手，所以才没被那些人发现。
可他没想到，自己死后才将这个消息传到。
...........
后来，四仁来了，整个人都疯了，崩溃地拔出刀要砍人。
小哑巴拦下他，让他先处理蛮三的事。自己去了蛮三留下那个的位置，人早走空了。
再之后，四仁找来辆小车，将蛮三的尸首背上去。
那天半夜十二点，他们在发现蛮三的那张长椅边，烧了点纸钱和香蜡。
四仁大喊了三声。
“蛮三，回家了！”
“蛮三，回家了！”
“蛮三，回家了——”
这是喊灵，四仁说，他们老家有说法，人死在外面，灵魂就留在那里了。要把他的魂喊着，跟着回家，落叶归根。
所以，回家的那一路，他一直都在喊。
“蛮三，回家了——”
小哑巴看着再不会有回应的蛮三，也跟着喊道。
“蛮三，我送你回家了。”
蛮三躺着，眼睛闭着，身体冷得发硬，不知道魂是不是也在跟着往家走。
她想起蛮三离开前，自己对他说。
“快回家吧。”
可是因为自己，他回不了家了。
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他们牵扯进来，为什么不保护好他们，为什么要赶他们走.......
蛮三的老家在江西的一个小村子，村里没多少人。但蛮三回去的那天晚上，村里的人都来了。
蛮三的家里也早早挂起了白幡，一下车，鞭炮声响彻，纸钱漫天。
蛮三的妈妈不在，她身体不好，一直在医院，没人和她说这件事。
蛮三是死在外乡的人，按风俗，他的尸体不能进家门，只能放在屋外。
四仁一听就不干，直接背起人就往屋里走。
“我兄弟回自己家，有什么不行的？！”
一群乡里乡亲拗不过他，就让他背着人进了家门。
接下来的几天，四仁忙着办蛮三的丧事，头戴上了白布，给来吊唁的人一一磕头，神情麻木。
而小哑巴在村外，解决了一个又一个前来探察风声的人。
等到深夜，乡亲们都回了家。蛮三家里只剩下四仁的时候，她才扯下袖口，挡住流血的胳膊，走进去，跪在蛮三的尸身前，给他烧纸钱，上香。
不由得想起，蛮三离开前，最后和她说的那句话。
“老大，可以告诉我，当初被我拐骗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吗？”
她当时为了隐藏踪迹，也为了蛮三能少牵扯这些，没告诉他真名。
如今想来，后悔莫及。
小哑巴将一沓纸钱放进火里，心中默道。
蛮三，我叫江伊，是欠你一条命的人。下辈子，得记得来找我还。
四仁跪在一旁，怔怔看着躺在棺材里的蛮三，忽然道。
“你知道嘛，三儿和我是兄弟，从小长到大的好兄弟。小时候，裤子都穿一条的。”
“他妈身体不好，也是我妈，所以我很小就出去干活打工了。三儿也想去，我骂他，不读书有什么出息。”
“靠着坑蒙拐骗，我赚钱，供他上完了初中，他就再也不肯读了。说要出来赚钱，给妈治病，不想看我那么辛苦。”
听到这里，小哑巴不敢再去看蛮三的脸，低下头，泪水无声垂落。
一旁的四仁抬起头来，眼眶发红，激动道。
“他是我弟弟，我亲弟弟！”
“就是因为你，他就是想回去给你报信！我兄弟没了，没了！”
他突然从身后拔出刀，重重刺进小哑巴的肩膀。
小哑巴没躲，就那样看这样他，任凭血浸湿了衣服。
“我欠他一条命，一定会还的。”
四仁双手握紧刀，逼近过来，目眦具裂，愤怒道。
“你还，你怎么还，你怎么还？！”
小哑巴平静地看着他，红了的眼，泪水闪烁着，却没掉。
“我会把杀他的人找出来，偿命的。”
四仁一下子泄了气，跌坐在地上，愣愣望着棺材里的蛮三，后悔道。
“三儿啊，我不该让你去拐她。否则，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闻言，小哑巴低下头，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
心中的后悔和愧疚疯狂蚕食着她，她当初不该带蛮三和四仁进沙漠，不该设计引他们进黑竹沟，不该让他们为自己做事，不该赶他们走........
四仁望着蛮三惨白的脸，苦笑道。
“我知道，你也后悔，你后悔不该去拐她。”
“你心里一直愧疚，拐了她卖了她，你把她的一切变化都归根在二道白河的那次拐骗。”
“我知道，你总在想，要是当时没拐她，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知道，你其实不后悔，不后悔帮她，不后悔去沙漠。”
“三儿啊。”
他将一沓纸钱放进盆里，眼睛在纸钱燃烧的火焰中充满彻骨的恨意，如同发誓一般道。
“哥一定给你报仇。”
起风了，吹起了盆里的纸钱，灰烬飞舞。
四仁转过头来，看着小哑巴，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杀意和凶狠。
“我要和你一起，杀了他们。”
.........
再之后，蛮三的妈妈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儿子的死讯，从病床摔下去，再也没醒来。
紧跟着蛮三，也去了。
下葬的那天，小哑巴远远看着，给他们磕了头，讷讷道。
“影，怎么办，我欠了两条命，该怎么还啊。”
“影”过了很久，才道。
（这件事，一定会有牺牲的，你早该知道的。）
（这是蛮三的选择。）
小哑巴：“为了计划造成的牺牲，再少都是痛苦的，惨烈的。”
“影”：（你不该这么颓废，你应该杀了害蛮三的人，为他报仇，血债血偿。）
......
后来，四仁没能从这局中抽身，反而持续深入。话少了，行事作风也和从前大不相同，因惯用一把刀，在行内渐渐有了个“疯刀”的绰号。
后来，小哑巴一直带着蛮三送给自己的笛子，偶尔拿起来吹一吹《一闪一闪亮晶晶》，比蛮三吹得还难听。
........
半月后
一辆白色汽车行驶在长长的跨江大桥上，车烟滚滚，飞驰疾速，一往无前。
背后，大片旖旎的绯红晚霞，如同火烧了大半边天，瑰丽绚烂。
小哑巴余光扫了眼车外的后视镜，一辆黑车紧跟着自己，随即重踩下油门，车子登时提速加快。
这段时间，她一再进攻，他们也是该追来了。
蛮三的死，让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白荧的计划没那么简单。
她至今不知道的白荧的最后一段记忆，或许藏着最大的秘密，那才是她决定与天而斗，布下整个计划的核心！
诚然白荧能为张起灵付出一切，但她不是会牺牲别人性命来完成自己目地的人。
从她数次复生消失就可以看出来，要是不择手段的话，她大可以算计别人去做，自己明哲保身，但她没有，她甚至算计自己直至到永不回生。
这么说吧，她可以为了张起灵付出自己的生命，可她不会让别人因此有生命危险。
如果帮张起灵改命，会付出阿奇，岑真，朱厌的性命，以她的个性，不会再让这个计划继续转动下去。
可是，三人的死，仍没有停下这个计划。
那就说明，除了帮张起灵改命之外，能让这么多人前赴后继，舍生忘死的做同一件事，一定还有别的更大的秘密和目的！
这个秘密，使得这么多人心甘情愿地赴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计划继续进行。
她问“影”：“除了改命，计划还有什么目地？”
“影”说：（你要的答案，在汪家。）
所以，小哑巴这半个月一反常态。不再躲避，反而加大力度，持续攻击，破坏汪家的渗透计划，为得就是逼他们来找自己。
“哧——”
后面的黑车越跟越紧了，穷追不舍。看样子，是势必要抓住她。
驾驶座上，好像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目光坚毅，似乎有点戾气。
收回眼神，小哑巴看向前方，桥的那头，是即将到来的黑夜。
而一辆黑车划破暮色，朝她疾速驶来，目地很明确。
“看来是要夹击我啊。”
“影”：（刚好，你可以投降了。）
看着前后飞驰驶来的车，小哑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地笑，眸中隐隐闪烁着疯狂的光。
“既然是抓我，那我当然要抵死反抗了。”
话落，两辆车同时朝她撞来，小哑巴瞬间将方向盘往左拧，撞上前车。
“砰——”
重踩下油门，方向盘拧死，车子猛地又撞上后车，转了一圈。
“砰——”
接着，顶着两辆车，油门踩死，朝着大桥的栏杆，直接撞了上去！
“砰！！！”
三辆车尽数冲出大桥，朝下方的江水坠落。
..........
这一天，小哑巴被追杀，以死入谜局，坠入滔滔江水，正式开启白荧计划的第二部分。
这一天，四仁重回长沙，顺着蛮三死前的线索，强势扫荡，眉眼越发狠厉，不近人情。他发誓要给蛮三报仇，让人偿命。
这一天，杭州的皮包撕破脸面，大肆进行内部的清剿，搜出不少被渗透的人，全部控制。走出茶楼，他忽然想起那个女孩，已经很久没收到她的消息了。
这一天，阴刀细骨接连出山，关闭守地入口，走进人海，准备拧动下一个计划的螺丝。
这一天，孟极乘船出东海，在不是下弦月的日子，寻找神秘的海神岛，开始为计划中的“死人上岸”做准备。
这一天，第二批张家人远渡重洋，来到这片大陆，在张海客的号召下，正式开展反击。
这一天，吴邪在前往墨脱的路上。他思绪漂浮不定，尽管已经将白荧计划中的小哑巴改为自己，但他仍不能确定一切是否按照自己预想的那样进行。
他看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红线，决心无论如何都要留住她......
这一天，北京一片沉寂。回国不久的霍秀秀遭受到了猛烈的袭击，不止是霍家的风雨，似乎整个九门的风雨都朝她倾斜而去。
这一天，为掩护霍秀秀的王胖子开车冲进一片大山，手机弹出一条消息，“胖胖，我很安全，别担心。”这不是他担心的那个人发出的消息。
而这样的消息，他已经收了一个多月了。手机被他随手扔出窗外，心情烦躁地一拍方向盘，希望他的小哑巴能少受点罪......
这一天，解雨臣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三天了。他身上的迷雾还远未展开，独立于一切计划之外的他，成了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这一天，身处沙漠废墟中心的梁湾，选择继续前进。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命运，而手上的红线一直在保护着她。
这一天，痛苦于体内疾患的黑瞎子，在接连收到无收条白老汉的消息后，来到宁夏，看着自己被偷空的仓库，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
这一天，杨好在霍道夫的“培养”下，渐渐在行内有了名气，虽然是坏的。疲惫的他，回到和奶奶住的家，发现了奶奶供桌上的金子。
这一天，回到北京的苏万仍然担忧着他的兄弟们，他决心要做些什么，帮上忙。
这一天，黎簇早已到达汪家本部，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地图上的何处，而他即将开始这群汪家人给的第二个任务。
这一天，青铜门外，江月失去与小哑巴的所有连接，感受不到她的一丝“气息”。她握紧手中的两张照片，犹豫着是否要下山去找那个小蠢货。
这一天，青铜门内，一个沉默的年轻人感觉到自己那个贪吃爱玩的小影子强行截断了和自己的连接，少有地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山脚下，靠在车边吸烟的四仁，烦躁得将烟一气儿吸完，将烟屁股扔出去，想不通道。
“你说，她凭什么让我们走啊？她是谁啊？”
“她说用我们，我们就得屁颠颠地赶上去，她说不用了，嘴巴一撂，就赶人走。”
“不是，她凭什么？妖女都还没说话呢，我们的老大又不是她！”
说罢，气得一脚踹上车前盖，怒火烧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蛮三心里也烦得很，手指夹着烟，闷抽着，没说话。
要他说，他心里也不舒服。他们本来是听自家老大的吩咐，现在来帮这个“魔女”办事，属于借调吧。
是，“魔女”现在算他们的头儿，得听她的安排。但是，你没资格解雇啊，他们真正的老大是从前的小哑巴，就算要赶人走，也得小哑巴来。
怎么之前听魔女的意思，是要让他们直接卷铺盖卷儿走人了。
不是，你凭什么？
四仁转过头来，撺掇道。
“三儿，咱走吧，回去找妖女去。妈的，还是咱老大好，起码不像这个，做事让人瘆得慌。”
之前带回来的那个男人，自从那晚上让他们关起来后，第二天，人不见了。
那女的也不让他们找，肯定是她做了什么！不会把人杀了毁尸都毁干净了吧？！
蛮三截下嘴里的烟，随口道。
“找，怎么找？”
“你知道老大现在去哪儿了吗？”
四仁灵光一闪，“长白山啊？她家不是在那儿吗？”
蛮三：“长白山那么大，你知道她住哪个地方？再说了，上次去，那乌泱泱的几十号人追着咱杀，你忘了？”
四仁：“那咱上四川去，进迷魂凼，找刀爷，他肯定知道老大在哪。”
蛮三劝他，“你省省心吧。上次出来，刀爷就说了，以后不会再见我们。”
“而且，一进迷魂凼，骚骚不来接我们，进都进不去。”
四仁一听这不行那不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气道。
“那现在怎么办？真就拍拍屁股回家了？”
“说好的，赚大钱，干大事，走上人生巅峰呢？”
他可一直想着跟着老大，好好干一票的。结果现在，老大回家了，把他们转交给这个魔女。
四仁挫败地躺在车前盖上，唉声叹气道。
“咱可真是，倒霉孩子摊上了一个‘后娘’啊。”
蛮三用脚尖踹了他一脚。
“不会用比喻就别用。”
四仁腾地站起来，亢奋道。
“不行，等那女的一会儿下来，我就和她摊牌！”
“不要我们可以，那就把我们还给老大，谁还稀罕帮她做事了，我俩找亲娘去！”
蛮三对他现在这副硬气的模样不置可否，只道。
“你一会儿就这么说吧。”
山中，小哑巴扒开头顶的泥土，从地洞翻出去，推开遮挡的茂密草丛。云层中的阳光洒下来，有些刺眼。
她下意识用手挡了挡，看着天空慢慢绽开的晴光。
“天气真好啊，真希望她们也能看到。”
回身，将钻出来的地洞仔细用土盖上，转动机关，封实。
这曾是线索里指向的一个地方，本来应该有人守着的，但是人死了，里面的东西也没了。
看来，除了青铜铃，汪家人想要的东西还不少嘛。
（蠢货，现在胆子大了不少嘛。一个人进出凶墓，居然没有吓得哇哇叫。）
“影”这句话说不上是夸奖还是嘲讽。
小哑巴捡起地上的剑，转身，往山下走，随口回道。
“是嘛，那我这变化应该是好事吧。不过你应该不觉得，少看了我多少笑话。”
是从什么时候，她渐渐不再怕这些事的呢。
好像是那次去宁夏找东西，地底的机关不停翻转，出路被堵，危机四伏。
“影”问自己。
（害怕吗？）
（害怕就趁早回长白山藏好，当个缩头乌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事情总会过去的。）
后来，她就再也没说过一个怕字。
（你总穿得和张起灵一样干什么？连帽外套盖脑袋，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酷guy。）
“影”又开始吐槽起她的穿搭，一天天穿个黑色连帽外套，不知道是买不起衣服穿呢，还是单纯喜欢装酷。
小哑巴用剑拨开挡路的草丛，回道。
“怎么我穿什么你现在也要管？我就喜欢和张起灵穿得一样。”
“再说了，这不是也可以迷惑敌人嘛。”
“影”呵呵了两声。
（张起灵没你这么矮。）
回到山下，蛮三和四仁站在那辆白车外面，还在抽烟，两人的表情看起来都有点郁闷，似乎在说什么。
等她过去，两人就默契地收了声，帮她开车门，关车门。上到驾驶座，将车点燃火，发动，全程没说一句话。
小哑巴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这样，打破僵局道。
“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话一出，车里的气氛更奇怪了，僵得很。
见他们都不说话，小哑巴直接决定道。
“回去后，就收拾东西走吧。”
这时，开车的四仁不服气地低声嘟囔了句。
“凭什么，你又不是我们老大。”
副驾驶的蛮三看了他一眼，没开口。
往常这种时候，他都该站出来打圆场了，看来是心里也这么想的。
小哑巴装作不知道。
“你们也知道自己办的事有多危险，既然还有家人，就别让他们担心。”
“给你们的酬劳，一分也不会少。”
一听这话，四仁仿佛被点燃了引线，大声道。
“这根本不是钱不钱的事，你凭什么赶我们走？就算要轰人，也得让我们老大来！”
蛮三喝斥了他一声，“四儿。”
四仁一拍方向盘，表情愤愤，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
蛮三侧过身来，看着后座的女人，张嘴，欲言又止。
小哑巴只当没看见，“拿了钱，就离开吧。”
蛮三垂下脑袋，默了半晌，没说话，转过身去。
后面回程的路，没人再说话，安静得吓人。
车子一直开到他们这段时间在长沙临时的落脚点，是一幢郊区的二层小楼。
停车，蛮三还是按照习惯过来给她开了车门，手把在门上，握得很紧。
见她下车后，径直朝院内走去，终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她呢？”
是问之前的小哑巴。
小哑巴侧眸看了他一眼，没错过他脸上的表情，默了下，回道。
“她回家了。”
“三四，你们也回家吧。”
进屋后，小哑巴关上房门，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蛮三和四仁。一个站在院子里发呆，一个下车狠甩车门发脾气。
（真是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啊。）
“影”的语气好像有点惋惜，但更多是幸灾乐祸。
（你想让他们离开，远离危险，可他们不领你的情啊。）
小哑巴看着窗外，没说话。
“影”继续道：（何必呢，把身边的人都赶走，只剩下自己，没人忙没人理，想想都可怜呐。）
小哑巴：“这些天，我做梦，梦到岑真和阿奇了。”
“他们站在那幢木楼院子里，看着我，轻轻笑着。”
“但是一眨眼，他们一个成了古楼里的古尸，一个成了蛊身。”
“他们说他们不后悔执行了这个计划，只是担心自己死后，没人帮我。”
“........”
“影”没再说话，或许也想起了多年前的那段苗疆往事。
夜色悄悄降临，窗外，渐渐起了风。
小哑巴坐在灯下，翻看着白天从地下带出来的东西，一只青铜残铃，上面刻着繁杂的符号，显得特殊。
汪家人偷了她的青铜铃。而她这些天，又根据计划中的线索，大肆攻击他们看中的目标，一定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而前几天的那个男人，就是个前锋。
这段时间，可能就要真正找上门来了。
“咚咚。”
有人在敲门。
打开，是小哑巴以为已经走了的蛮三。
他站在门口，灯光下，眉眼不知何时已经蜕变出几分峻厉。
他道：“我们准备走了，离开前，想和你一起吃个饭。”
小哑巴看了下他，又看了下客厅里还在生气的四仁，欲关上门。
“不用了。”
蛮三手更快一步，挡住门，说。
“就当是践行可以嘛。这次回去了，我们可能不会再出来了，老大不在，所以我们想........”
灯光下，他眉眼间的峻厉，染上一抹小心的恳切。
半个小时后，四仁和蛮三顶着冷风，进屋，将从外面买回来的各种烧烤，炒菜摆到桌上，还有一箱酒。
四仁开了一瓶酒，径直坐下，二话不说，仰头咕咚咕咚直接干了一瓶。
“砰。”
啤酒瓶重重放在桌上，他脱下外套，摔在一旁，又开了一瓶，咕咚咕咚喝起来。
看得出，他还在生气。
蛮三看了他一眼，对小哑巴道。
“别和他计较。”
然后，从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开了盖，又找了个杯子，倒上，放到她面前。
小哑巴自然不会和四仁生气，论起来，还是自己不对，拉他们进来，又赶他们离开。
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冲得很，苦得很。
她不禁皱起眉头，对面的四仁见了，冷哼一声，瞪着她，又开了一瓶新的。
然后，边斜眼瞪着她，边往自己嘴里灌。
那样子，看起来像个赌气的二傻子。
小哑巴没在意他的怒视，反而注意到了他身上的伤。
脱了外套，四仁里面只穿了件黑背心，露出的肩膀，胳膊全都是伤。新的，旧的，刀伤，刺伤，砍伤.......
有的是阴刀训练他时留下的，有的，是最近弄得。
这段时间，还有她之前去东海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是他和蛮三在办。即便阴刀训练得他们功夫很不错，但总是免不得磕碰意外。
“别和他计较。”
蛮三拿起小哑巴的酒杯，满上。
“他是在和自己赌气。”
接着，自己拿起一瓶啤酒，咬开瓶盖，灌了一口，继续道。
“之前在刀爷那里学功夫，他每次都练得嗷嗷叫，但又很刻苦。他总想着，自己变厉害了，等出来，可以帮到老大，自己也能成番事业。”
听到这里，小哑巴不知道说什么，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四仁独自占据一边，从纸箱里薅了一瓶又一瓶的酒，接连不断地灌，像要把自己灌醉。
蛮三将一瓶酒闷完后，打开了话匣子。
“四儿其实比我大两岁，他爹妈从小就不管他，一个跑了，另一个出去打工就没再回来。他在村里吃百家饭长大的，就住我们家隔壁。”
“我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得病死了，我妈拉扯我长大。四儿小时候就爱来我家吃饭，和我玩，我妈对他也很好，当第二个儿子照顾，供我供他一起上学。”
“后来，我妈生病了，癌症。”
说到这里，他低下头，看着酒瓶，眸中似有情绪闪烁。
“那时候，四儿才读完六年级，他说他不读了，要去打工，挣钱给我妈治病。我妈气得要从床上下来打他，他就跑。”
“之后，他就真地不去学校读书了，在外面捡瓶子，从山上采蘑菇出去卖，可是钱太少了。于是他就学会了偷，还跟着一些混混去抢。”
“村里人都说，他学坏了。”
“再大一点，我读完初中，我妈彻底倒下了。四儿也早早出去打工，赚的钱都往家里寄。我妈躺在病床上，一个劲儿和我说，让我看着他，让他不能干错事。”
“之后，我也没读书了，想出去打工，可钱根本补不上我妈看病吃药的钱。她心脏有问题，得做手术，要很多很多钱。”
“我不知道怎么办，四儿就和我说，让我别管，他来想办法。后来，他就因为跟着别人去打架抢地盘，给关进去了一段时间。”
“我也学会了去偷，去抢，挨了不少打。”
蛮三苦笑了下，表情很复杂。
“那次，四儿和我说有个赚钱的大法子，干一单，说不定我妈做手术的钱就有了。所以，我就跟着去了长白山那边。”
“一去，我就知道他们是群人.贩。但是没办法，我也不是个什么好人，我缺钱，我就想干两单给我妈赚够手术费。”
小哑巴没想到，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原来，他和四仁是因为想赚笔大钱，给家人做手术，才拐的自己。
蛮三继续道：“老大，是我拐的第一个人，也是四儿拐的第一个人。你别看他火气大，但是他胆子小，一直不敢干这事。”
“也就是我去找他了，要用钱，就硬着头皮上了。”
“那天早上，我在二道白河转悠了好久，盯上了一个不停问人找人的女孩。她穿得破破烂烂，感觉傻傻的。”
“我和她说，我是她要找的吴邪派来的，她就信了。她的眼睛很干净，像我小时候养得一只猫。我其实有点不忍心，但我还是把她骗了回去。”
“就这样，我把她卖到了杭州。”
蛮三拆开烧烤盒，推到小哑巴的面前，又将一碗热腾腾的米线端过来。
小哑巴咬了一口烧烤，放到一旁，开始吃米线。
蛮三重新开了一瓶酒，看了眼吃米线的小哑巴，她扶碗的那只手攥着拳，就跟随时警惕谁抢她的饭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他笑了一下，又灌了大半瓶酒，眉眼变得醉红。
“卖完她，我拿到一大笔钱，我高兴疯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我就那么把她卖了，她可能会疯，会被虐待，会被打，会死......”
蛮三皱紧眉头，脸上浮现出浓烈的懊悔和愧疚。
“我不敢想，我只想快点离开那个地方。”
“但是后来，我在大街上遇到了她，她把我和四儿按着揍了一顿，让我们带她去沙漠找吴邪。我和四儿答应了，可等到了火车站，我们就把她给丢了。”
说到这里，一旁喝得舌头都大了的四仁，开始哭起来。
“老大，四儿对不起你啊，我怎么会把你丢了呢！”
“你快回来吧老大，四儿一个人承受不来——”
他唱起来了，抱着啤酒瓶，通红的脸，手舞足蹈的。
事情过去久了，小哑巴其实早就不怪他们了。
可蛮三似乎没放过自己，一个人陷在那段回忆里。
“再之后，我们被人打，又是她出现，救了我们。”
“我记得很清楚，她站在路灯下面，那双眼睛很亮，很好看，她问我愿不愿意带她去沙漠。”
“我发现，她的脸上多了一道疤，她的脸被毁了。”
“那个时候，我觉得我那可笑的愧疚心又冒了出来，我觉得自己真对不起她，我就是个畜生！”
桌上的啤酒瓶滚落在地，“啪——”的一声响，玻璃碎片炸开花。
小哑巴看着情绪激动的蛮三，刚想开口制止。
四仁一脚踩上桌子，举着酒瓶开始高歌，撕心裂肺，仿佛被踩喉咙管的羊。
“老大，你快回来——”
“别留四儿一个人，好悲哀！！！”
歌声震耳欲聋，小哑巴差点耳鸣，想去拉他。
蛮三又醉醺醺站起来，仿佛在打醉拳。
“沙漠真地很危险，可她就是想去找那个什么吴邪，后面也是，我就不知道那个吴邪到底有什么好？让她连死都不顾。”
“可进胡杨林后，她不要我们跟着了，让我们走，还给了我们回去的车费。”
他怅然笑了下，摇摇头。
“我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的人，她太傻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傻的，她太傻了......”
蛮三踩到一个酒瓶，一屁股在地上坐下，垂着脑袋，醉醺醺地不停念叨。
“老大啊，你太傻了，你太傻了......”
接着，就开始哭，边哭边在地上爬，像瞎子摸鱼。
“老大，你在哪儿啊，老大啊——”
“我以后都不丢下你了，你也别丢下我啊——”
地上全是酒瓶玻璃片，小哑巴怕他划伤手，刚想过去把他提溜起来。
四仁又从桌子上跳下来，张开双手，大声哭唱道。
“老大，你不能丢下我们啊，四儿好想你啊——”
说着，就一把朝她抱过去。
小哑巴踹了他一脚，四仁登时飞到沙发上去躺着了，姿势像个搁浅的美人鱼，哭得好不伤心。
“老大啊，你回来了嘛，是你在打我嘛老大？”
“这感觉太令人怀念了老大呜呜呜呜——”
这时，蛮三又一把抱住她的腿，痛哭流涕道。
“老大，我对不起你，你那时候是个二傻子我还骗你，我对不起你啊啊啊——”
小哑巴：“.......”
傻子就别提了行嘛。
“影”嗤笑道：（三傻开会，你们这个组合挺新奇啊。）
面对抱住自己大腿嚎啕大哭的蛮三，还有在沙发上装柔弱的四仁，小哑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两人拎起来，甩回了房间。
扔上床，被子一盖，完事！
然后，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刚想休息，门又被敲响了。
“咚咚。”
打开一看，蛮三身残志坚地爬了过来，坐在她的门口，手里攥着笛子。
看见她，就仰起头，嘿嘿一笑。
“老大。”
小哑巴知道他喝醉了，也没纠正，抓起他的衣领想把他扔回去。
忽然发现，蛮三的后脖颈下方有一道很深的疤，有段时间了。只差一点点，就会致命的程度。
不由眉一沉，问道。
“这伤怎么来的？”
蛮三憨乎乎地一抹自己的脖子，迟钝道。
“这个.....被人刺的.....”
小哑巴看着他，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蛮三喝醉了，脑子好像变呆了，举起笛子，献宝一样道。
“老大，我给你吹一首我拿手的。”
小哑巴：“我不想听。”
接着，把他又拖回房间，扔上床。
“睡。”
没过一会儿，蛮三又爬回来，敲她的门。
“老大，我想给你吹一首告别的曲子，很好听的。”
小哑巴倚在门口，看着坐在地上的蛮三，也是无奈，只能道。
“行，你吹吧，吹了就回去睡觉啊。”
蛮三连连点头，“好。”
小哑巴以为他又吹那首鬼叫版的《一闪一闪亮晶晶》，已经做好被吹聋的准备，结果他换了一首窦唯的歌。
一首九十年代的老歌，她曾听王胖子唱过，《噢，乖》，开头就是一段笛子独奏。
蛮三对这首歌应该很熟悉，吹得很好听，起伏婉转，情绪柔和，笛声悠扬。
小哑巴不明白他为什么对笛子情有独钟，沙漠也在吹，还随身带着。
蛮三吹完后，从地上爬起来，对她笑了一下。
“老大，晚安。”
.........
第二天
蛮三和四仁收拾好行李，就要离开了。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那辆车就是他们的所有了。
小哑巴没出去送，该说的话都说了。
“行了，三儿，走吧。”
院外，四仁盖上后备箱，看着没上车的蛮三，喊了一声。
蛮三表情有些纠结，接着将手里的包扔给他，往屋里走。
“你先上车，我忘了个东西。”
进屋，蛮三却走到另一间房间的门口，踌躇着，敲下了门。
“咚咚。”
门很快打开，看见他的小哑巴有些错愕。
“还没走吗？”
蛮三将自己随身带的那支小笛子，递过来，说。
“老大，送给你。”
小哑巴听见他的称呼，有些意外，正想纠正。
蛮三却笑了。
“老大，其实你和以前一点都不像了，但是你的小习惯出卖了你。”
“你吃东西扶碗的那只手，喜欢握拳。昨晚上烧烤里的羊肉，你也没吃。”
“还有，只有你那么傻，赶人走，还给人送一大包金子。”
今早起来，他和四仁的包都被塞满了。
小哑巴都没注意到自己这些小习惯，没想到是这样被他发现的。
其实不然，在她之前脱口喊出“三四”时，蛮三就有点怀疑了。还有，她让他们离开的那些话，和她之前说的真像。
小哑巴也没否认，只道。
“既然知道了，就听我的，回去吧。”
蛮三点点头，垂眸，复抬起。
“老大，我知道你在做的事很危险，赶我们走，也是为了我们好。”
“我们也不留下给你添乱了。”
“但是，只要你需要的话，我们一定会来帮你的。”
小哑巴点了下头，唇边莞尔。
“拿着钱，把你妈妈的病治好，做点小生意，好好生活。”
“快回家吧。”
蛮三看着她，郑重点了下头。
“老大，可以告诉我，当初被我拐骗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吗？”
............
小哑巴没想到，这竟然是自己见蛮三的最后一面。
蛮三死了。
在他们离开一星期后，四仁忽然回到长沙的二层小楼。
那天，小哑巴刚要转移地方。
四仁急冲冲进屋，就问道。
“看见三儿了吗？”
原来，那天他们离开后，先去把车子卖了。知道汪家那些人盯着，他们准备先混入人群，然后再到处转转绕绕，混淆视线，最后回家。
但临上车前，蛮三忽然发现之前盯着的一伙人在长沙突然活动起来，像有什么大动作。
他以为那些人要去找小哑巴，就想去给她报信。
“四儿，你先走，我回去和她说一声。”
四仁当时很不理解。
“你专门跑回去一趟干什么，打个电话不行吗？”
电话没打通，小哑巴总在换卡，那段时间手机坏了，她就没用。
蛮三觉得这伙人突然异动，肯定不寻常，说什么也要回去和小哑巴讲一声。
“四儿，你先走，我紧跟着就来。”
可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蛮三。
四仁都回老家了，左等右等没等回蛮三，所以才回来找。
但小哑巴根本没见过蛮三，听说这消息，就满长沙地找人。从郊区院子到汽车站的这一路，沿着找，顺着找。
最后，蛮三是在汽车站外，一个偏僻的角落被发现的。
他坐在角落的长椅上，被花坛里的树影掩着，不引人注意。背着包，垂着脑袋，就像睡着了。
汽车站人来人往，脚步匆匆，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他。
小哑巴远远看到他，忽然怔住了。
“蛮三.....蛮三.......”
她穿过汽车站外一个又一个脚步匆匆的人，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
“影”：（他被放在这里，是有人故意引你出去的。）
可小哑巴现在听不见这些了，她穿过人海，跑到蛮三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很冷。
眼里的泪一下子忍不住了。
“蛮三....蛮三....三.....”
蛮三紧闭着眼睛，脸色惨白，再没了呼吸。
小哑巴掰开他的手，他攥得很紧很紧，指缝间是小半张快揉烂的车票。
差一点，他就能坐上回家的车了。
在那小半张车票上，画着一支笛子，还有一个很小很小的记号，和一个位置。
从前，蛮三曾经问过她，“老大，如果有危险的话，该怎么提醒你呢？”
小哑巴当时告诉了他这个记号，如今，被他用在这张回家的车票上。
他当时一定是紧紧攥着这小半张车票，藏在两根手指的指缝中，一直没松手，所以才没被那些人发现。
可他没想到，自己死后才将这个消息传到。
...........
后来，四仁来了，整个人都疯了，崩溃地拔出刀要砍人。
小哑巴拦下他，让他先处理蛮三的事。自己去了蛮三留下那个的位置，人早走空了。
再之后，四仁找来辆小车，将蛮三的尸首背上去。
那天半夜十二点，他们在发现蛮三的那张长椅边，烧了点纸钱和香蜡。
四仁大喊了三声。
“蛮三，回家了！”
“蛮三，回家了！”
“蛮三，回家了——”
这是喊灵，四仁说，他们老家有说法，人死在外面，灵魂就留在那里了。要把他的魂喊着，跟着回家，落叶归根。
所以，回家的那一路，他一直都在喊。
“蛮三，回家了——”
小哑巴看着再不会有回应的蛮三，也跟着喊道。
“蛮三，我送你回家了。”
蛮三躺着，眼睛闭着，身体冷得发硬，不知道魂是不是也在跟着往家走。
她想起蛮三离开前，自己对他说。
“快回家吧。”
可是因为自己，他回不了家了。
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他们牵扯进来，为什么不保护好他们，为什么要赶他们走.......
蛮三的老家在江西的一个小村子，村里没多少人。但蛮三回去的那天晚上，村里的人都来了。
蛮三的家里也早早挂起了白幡，一下车，鞭炮声响彻，纸钱漫天。
蛮三的妈妈不在，她身体不好，一直在医院，没人和她说这件事。
蛮三是死在外乡的人，按风俗，他的尸体不能进家门，只能放在屋外。
四仁一听就不干，直接背起人就往屋里走。
“我兄弟回自己家，有什么不行的？！”
一群乡里乡亲拗不过他，就让他背着人进了家门。
接下来的几天，四仁忙着办蛮三的丧事，头戴上了白布，给来吊唁的人一一磕头，神情麻木。
而小哑巴在村外，解决了一个又一个前来探察风声的人。
等到深夜，乡亲们都回了家。蛮三家里只剩下四仁的时候，她才扯下袖口，挡住流血的胳膊，走进去，跪在蛮三的尸身前，给他烧纸钱，上香。
不由得想起，蛮三离开前，最后和她说的那句话。
“老大，可以告诉我，当初被我拐骗的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吗？”
她当时为了隐藏踪迹，也为了蛮三能少牵扯这些，没告诉他真名。
如今想来，后悔莫及。
小哑巴将一沓纸钱放进火里，心中默道。
蛮三，我叫江伊，是欠你一条命的人。下辈子，得记得来找我还。
四仁跪在一旁，怔怔看着躺在棺材里的蛮三，忽然道。
“你知道嘛，三儿和我是兄弟，从小长到大的好兄弟。小时候，裤子都穿一条的。”
“他妈身体不好，也是我妈，所以我很小就出去干活打工了。三儿也想去，我骂他，不读书有什么出息。”
“靠着坑蒙拐骗，我赚钱，供他上完了初中，他就再也不肯读了。说要出来赚钱，给妈治病，不想看我那么辛苦。”
听到这里，小哑巴不敢再去看蛮三的脸，低下头，泪水无声垂落。
一旁的四仁抬起头来，眼眶发红，激动道。
“他是我弟弟，我亲弟弟！”
“就是因为你，他就是想回去给你报信！我兄弟没了，没了！”
他突然从身后拔出刀，重重刺进小哑巴的肩膀。
小哑巴没躲，就那样看这样他，任凭血浸湿了衣服。
“我欠他一条命，一定会还的。”
四仁双手握紧刀，逼近过来，目眦具裂，愤怒道。
“你还，你怎么还，你怎么还？！”
小哑巴平静地看着他，红了的眼，泪水闪烁着，却没掉。
“我会把杀他的人找出来，偿命的。”
四仁一下子泄了气，跌坐在地上，愣愣望着棺材里的蛮三，后悔道。
“三儿啊，我不该让你去拐她。否则，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闻言，小哑巴低下头，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
心中的后悔和愧疚疯狂蚕食着她，她当初不该带蛮三和四仁进沙漠，不该设计引他们进黑竹沟，不该让他们为自己做事，不该赶他们走........
四仁望着蛮三惨白的脸，苦笑道。
“我知道，你也后悔，你后悔不该去拐她。”
“你心里一直愧疚，拐了她卖了她，你把她的一切变化都归根在二道白河的那次拐骗。”
“我知道，你总在想，要是当时没拐她，她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知道，你其实不后悔，不后悔帮她，不后悔去沙漠。”
“三儿啊。”
他将一沓纸钱放进盆里，眼睛在纸钱燃烧的火焰中充满彻骨的恨意，如同发誓一般道。
“哥一定给你报仇。”
起风了，吹起了盆里的纸钱，灰烬飞舞。
四仁转过头来，看着小哑巴，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杀意和凶狠。
“我要和你一起，杀了他们。”
.........
再之后，蛮三的妈妈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儿子的死讯，从病床摔下去，再也没醒来。
紧跟着蛮三，也去了。
下葬的那天，小哑巴远远看着，给他们磕了头，讷讷道。
“影，怎么办，我欠了两条命，该怎么还啊。”
“影”过了很久，才道。
（这件事，一定会有牺牲的，你早该知道的。）
（这是蛮三的选择。）
小哑巴：“为了计划造成的牺牲，再少都是痛苦的，惨烈的。”
“影”：（你不该这么颓废，你应该杀了害蛮三的人，为他报仇，血债血偿。）
......
后来，四仁没能从这局中抽身，反而持续深入。话少了，行事作风也和从前大不相同，因惯用一把刀，在行内渐渐有了个“疯刀”的绰号。
后来，小哑巴一直带着蛮三送给自己的笛子，偶尔拿起来吹一吹《一闪一闪亮晶晶》，比蛮三吹得还难听。
........
半月后
一辆白色汽车行驶在长长的跨江大桥上，车烟滚滚，飞驰疾速，一往无前。
背后，大片旖旎的绯红晚霞，如同火烧了大半边天，瑰丽绚烂。
小哑巴余光扫了眼车外的后视镜，一辆黑车紧跟着自己，随即重踩下油门，车子登时提速加快。
这段时间，她一再进攻，他们也是该追来了。
蛮三的死，让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白荧的计划没那么简单。
她至今不知道的白荧的最后一段记忆，或许藏着最大的秘密，那才是她决定与天而斗，布下整个计划的核心！
诚然白荧能为张起灵付出一切，但她不是会牺牲别人性命来完成自己目地的人。
从她数次复生消失就可以看出来，要是不择手段的话，她大可以算计别人去做，自己明哲保身，但她没有，她甚至算计自己直至到永不回生。
这么说吧，她可以为了张起灵付出自己的生命，可她不会让别人因此有生命危险。
如果帮张起灵改命，会付出阿奇，岑真，朱厌的性命，以她的个性，不会再让这个计划继续转动下去。
可是，三人的死，仍没有停下这个计划。
那就说明，除了帮张起灵改命之外，能让这么多人前赴后继，舍生忘死的做同一件事，一定还有别的更大的秘密和目的！
这个秘密，使得这么多人心甘情愿地赴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计划继续进行。
她问“影”：“除了改命，计划还有什么目地？”
“影”说：（你要的答案，在汪家。）
所以，小哑巴这半个月一反常态。不再躲避，反而加大力度，持续攻击，破坏汪家的渗透计划，为得就是逼他们来找自己。
“哧——”
后面的黑车越跟越紧了，穷追不舍。看样子，是势必要抓住她。
驾驶座上，好像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目光坚毅，似乎有点戾气。
收回眼神，小哑巴看向前方，桥的那头，是即将到来的黑夜。
而一辆黑车划破暮色，朝她疾速驶来，目地很明确。
“看来是要夹击我啊。”
“影”：（刚好，你可以投降了。）
看着前后飞驰驶来的车，小哑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地笑，眸中隐隐闪烁着疯狂的光。
“既然是抓我，那我当然要抵死反抗了。”
话落，两辆车同时朝她撞来，小哑巴瞬间将方向盘往左拧，撞上前车。
“砰——”
重踩下油门，方向盘拧死，车子猛地又撞上后车，转了一圈。
“砰——”
接着，顶着两辆车，油门踩死，朝着大桥的栏杆，直接撞了上去！
“砰！！！”
三辆车尽数冲出大桥，朝下方的江水坠落。
..........
这一天，小哑巴被追杀，以死入谜局，坠入滔滔江水，正式开启白荧计划的第二部分。
这一天，四仁重回长沙，顺着蛮三死前的线索，强势扫荡，眉眼越发狠厉，不近人情。他发誓要给蛮三报仇，让人偿命。
这一天，杭州的皮包撕破脸面，大肆进行内部的清剿，搜出不少被渗透的人，全部控制。走出茶楼，他忽然想起那个女孩，已经很久没收到她的消息了。
这一天，阴刀细骨接连出山，关闭守地入口，走进人海，准备拧动下一个计划的螺丝。
这一天，孟极乘船出东海，在不是下弦月的日子，寻找神秘的海神岛，开始为计划中的“死人上岸”做准备。
这一天，第二批张家人远渡重洋，来到这片大陆，在张海客的号召下，正式开展反击。
这一天，吴邪在前往墨脱的路上。他思绪漂浮不定，尽管已经将白荧计划中的小哑巴改为自己，但他仍不能确定一切是否按照自己预想的那样进行。
他看着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红线，决心无论如何都要留住她......
这一天，北京一片沉寂。回国不久的霍秀秀遭受到了猛烈的袭击，不止是霍家的风雨，似乎整个九门的风雨都朝她倾斜而去。
这一天，为掩护霍秀秀的王胖子开车冲进一片大山，手机弹出一条消息，“胖胖，我很安全，别担心。”这不是他担心的那个人发出的消息。
而这样的消息，他已经收了一个多月了。手机被他随手扔出窗外，心情烦躁地一拍方向盘，希望他的小哑巴能少受点罪......
这一天，解雨臣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三天了。他身上的迷雾还远未展开，独立于一切计划之外的他，成了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这一天，身处沙漠废墟中心的梁湾，选择继续前进。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命运，而手上的红线一直在保护着她。
这一天，痛苦于体内疾患的黑瞎子，在接连收到无收条白老汉的消息后，来到宁夏，看着自己被偷空的仓库，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
这一天，杨好在霍道夫的“培养”下，渐渐在行内有了名气，虽然是坏的。疲惫的他，回到和奶奶住的家，发现了奶奶供桌上的金子。
这一天，回到北京的苏万仍然担忧着他的兄弟们，他决心要做些什么，帮上忙。
这一天，黎簇早已到达汪家本部，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地图上的何处，而他即将开始这群汪家人给的第二个任务。
这一天，青铜门外，江月失去与小哑巴的所有连接，感受不到她的一丝“气息”。她握紧手中的两张照片，犹豫着是否要下山去找那个小蠢货。
这一天，青铜门内，一个沉默的年轻人感觉到自己那个贪吃爱玩的小影子强行截断了和自己的连接，少有地让他觉得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