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復盘腿坐在游廊的长条凳上死死盯着面前王乔几人。

    他就是再笨也知道,这又是他们背后搞的鬼。

    “很满意?”

    “盟主,我发誓,这谣言真不是我传的。”

    “你敢发誓这些夫子请辞和你无关吗?”

    王乔举着手,不敢。

    秦復气得抓起手边的书砸过去,王乔一把接住,“盟主息怒!”

    “三日内给我找个夫子来,否则,都给我收拾铺盖滚蛋!”起身离开。

    王乔急追两步,将书递过去。

    “盟主,书!”

    秦復转身接书,气得抬脚踹去。

    王乔忙朝旁边躲开,秦復踹空,心里的怒火窜的更高,抓过兵器架上的流星锤。

    王乔见况,吓得连连后退,叫道:“盟主息怒,会出人命的。”

    锤子还是扔了过去,他抱头朝旁边躲,流星锤砸在他脚边,在地上砸出个大坑来。

    王乔瞪大眼,拍着心口吁了口气,幸好没砸自己头上,否则脑浆都爆出来。

    秦復怒指王乔:“三日!”

    “是是是。”

    秦復没指望王乔真能够给他找来什么好夫子。

    他们能够搞走前面十个夫子,就是铁了心不让他读书,想把他拉回去当盟主。

    他令让奎叔另去打听,炎州有哪些隐世的文人儒士,他要登门拜师。

    归隐之人,看淡身外之物,不会轻易被收买。

    让秦復没想到,第三天王乔还真的给他寻了个夫子过来,还是位举子出身。

    与以往的夫子不同的是,这位夫子十分年轻,二十出头年纪,中等身材,五官硬朗,走起路来脚底生风。

    说没有文人模样,他身着文士长衫,彬彬有礼;说他有文人模样,偶尔举止比他还随意不羁。

    秦復不禁怀疑这位夫子是不是那个武林弟子假扮的。

    “见过夫子。”秦復规矩地施了一礼。

    夫子冲他微微点头一笑,然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客椅上,将书箱朝桌上一放,从里面取出几张纸拍在桌上。

    “这是我的身份以及取得秀才、举人功名的证明,都盖有官印。”

    秦復一愣。

    搞得挺专业。

    有种面试递简历的感觉。

    燕羽将东西拿到秦復面前。

    秦復瞥了一眼,最上面一张是身份文书,写着详细信息。

    张玉弛,庚辰年生,身形、面貌、籍贯等写得清清楚楚,和面前人完全吻合。

    身份文书下面是考取举人的证明。

    其他的秦復也没看,无论面前人身份是真是假,只要能够教他就行。

    他拿起几份文书,走过去,亲自递还给对方,向对方拱手施了一礼。

    “学生根基浅,还请夫子不要嫌弃。”

    “我教学生只有一条要求,胆子大,愿意学。”

    “学生与夫子太契合了,不知夫子何日可以教学生。”

    “今日便可。”

    “好!”

    二人一拍即合。

    午后秦復早早来到学堂中,笔墨纸砚准备妥当,之前写的文章也都取来,想让这位张夫子给自己评一评,看看他与之前的夫子们的看法有何不同。其实也是试一试这位张夫子是不是有真才实学。

    说到底,他对王乔他们是不信任的。

    在堂中左等右等,事先约定的时辰已经过了半炷香还没有见到人来。

    不会刚来第一天就被王乔他们给逼走了吧?

    不至于。

    毕竟是王乔他们请来的,怎么着,也得装模作样待一段时间。何况现在都快腊月了,撑到年跟前走,也不被怀疑。

    他出门准备去看看情况,一个小厮急匆匆跑过来传话:“张夫子在府门前等少主,让少主准备两身衣服。”

    做什么?

    秦復觉得奇怪,还是吩咐燕羽去准备,自己先去府门前看看情况。

    张玉弛一手牵着缰绳一手在给马儿梳毛,马背上挂着一个包裹。

    “夫子这是?”

    张玉弛回头咧嘴笑道:“上课。”

    嗯?

    张玉弛拍了拍马儿,踩着马镫上马,笑着说:“谁说教学必须是在屋子里的课堂上,上马,带你去城外学习。”

    秦復见张玉弛上马熟练动作,应该时常骑马,技术还不差。

    他顿时脑海里念头百出,也产生了怀疑。

    “去城外何处?”

    “去了就知道。”

    燕羽提着包裹出来。不仅有他的,燕羽和鸪羽两个人也给自己准备了一个,下人又牵两匹马过来。

    燕羽道:“属下陪少主一起。”

    张玉弛取笑道:“秦少爷还要带着两个小厮?”

    秦復更加怀疑对方用意。

    他盯着张玉弛的眼睛看。

    张玉弛眼眸清澈,带着纯真的笑意,让他看不到一丝恶意。

    如果是真的有心害他,也没必要麻烦地还要他带着换洗衣物。

    他轻松一笑,道:“学生可不是娇气的大少爷。”从燕羽手中接过包裹,吩咐他们不必跟着。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跳上马,和张玉弛扬鞭而去。

    王乔和沈柏听闻消息心中皆咯噔一下。

    盟主不会又要跑吧?

    沈柏立即传令,让楼中弟子暗查。

    秦復还真存了这个心思。

    马儿离开炎州城北门,看着城外旷野,秦復就想这是个离开的绝好时机。

    转念一想,自己离开了,肯定会连累无辜的张夫子。而且他一直逃,也定不下心读书,如今进白水书院才是目的。

    “夫子,前面是大炎山,我们要去那儿吗?”

    奔驰的马背上风有些大,他扯着嗓子冲张玉弛喊。

    张玉弛扭头回他:“是!”

    张玉弛是炎州城人,年纪轻轻就取得举人功名,定然认识不少儒士,这是要带他去见什么归隐的大儒吗?

    脑海中生出这个念头,心中也跟着欢欣起来。

    如此真是一举两得。

    两人两马,一口气跑到大炎山脚下,日头已经偏西,二人速度都慢下来。

    “夫子马骑得这么好。”

    “你当文人就只懂读书吗?那不成书呆子了?”

    张玉弛指着半山腰郁郁松林道:“林子后就是白水书院,知道白水书院的学子每天要学什么吗?”

    秦復抬头望去,松林掩映,什么都瞧不见。

    他摇摇头。

    张玉弛道:“全书院学子都必须学的便是四书五经六艺。同时书院还开办了琴棋书画、弓马骑射等许多课供学有余力的学子学习。”

    这不就是素质教育全面发展吗?

    难怪白水书院名满天下,难怪入学门槛那么高。

    秦復更加神往了。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进去。

    张玉弛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我听说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半年的时间,四书五经已经全部通诵。”

    “嗯,只是没有夫子讲解,太多地方不知何意,释文虽看了不少,还是理解不透彻,以后要多辛苦夫子。”

    “我晌午时将你这段时间写的文章都看了,虽然有许多不足,但看得出悟性不错,只要能够不懈怠勤奋苦学,明年能够考取秀才也说不准。”

    “什么?”秦復惊了下。

    张玉弛笑着鼓励:“你明年可以尝试下场考个童生。”

    秦復自嘲:“不是,夫子,不带你这样拿学生寻开心的。”

    就算是明年参加二月份的县试,他连头连尾一年学习的时间都没有。

    当他是神童呢?

    他也就记忆力异于常人,其他方面并没有多么突出。

    别人寒窗苦读数载,才考个秀才。甚至有的人读了一辈子的书连童生都没考中。他若是不足一年就能够下场,让他们情何以堪。

    原主是武学上天赋异禀,不是文学上。

    何况他只有原主记忆,并不是真正的原主。

    张玉弛对他却是信心满满,继续鼓励:“你四书五经已能熟背,文章也有圈点之处,接下来两三个月有我给你指点,县试不成问题。

    县试考卷多是背记的东西,小诗不偏题,文章词句通顺无明显思想错误便能过,没那么难。”

    哼!

    秦復可不信。

    这就跟学霸对学渣说,985没有你想的那么难,努努力就能上一样道理。

    多难只有学渣知道。

    “不信?”

    “学生是不敢信。”

    这饼画的,比那帮武林老家伙给他画的都大。

    张玉弛笑着摇摇头,没再劝他。

    两人打马沿着一条宽阔的山路朝山上去。

    行了一段路,山路变窄。

    秦復再次询问:“我们要去拜访哪位名士吗?”

    大炎山山清水秀,文人隐士比较喜欢来这里隐居,当然也不止文人。

    “不是。”

    “那是做什么?”

    “待会你就知道了。”

    又是这句回答,神神秘秘,秦復没再询问,却也没放松警惕。

    顺着蜿蜒的山路绕了许久,张玉弛忽然下马,牵着马朝山路旁的石阶上走,秦復也跟着下来,牵马行走。

    走了一小段石阶,便是坑坑洼洼的山石路,行走很不方面。

    又走了一段,绕过一片山竹林,见到了一个篱笆小院子。屋舍虽旧,下石上竹结构,看起来很结实。

    院子里只有简单的三间小屋和一个竹子搭乘的棚子。

    将马拴在院外树上,推着竹门走进去。

    院中无人,房门紧闭。

    “这里是?”

    “我家。”

    啊?

    院中厚厚落叶,棚子下灶台上的灰一层,这得多久没回来了。

    “我想读书的时候就会来这里,这里可是个妙处。”张玉弛解释。

    秦復转了一圈,又推门进屋子里看了眼,这比他在清平村的条件还差一大截。

    张玉弛驾轻就熟地开始收拾打扫起来,并指挥秦復帮他收拾,又带着他走另一条山路,到山下的河中打水,然后费力地提上来烧饭。

    这……

    为什么要来这里受罪?

    我知道读书要吃苦,但不是要吃这样的苦啊?

    没必要。

    真的没必要。

    “夫子,你这样真的能够安心读书吗?”

    张玉弛笑着瞥他一眼,满脸骄傲地道:“当然,这里可是绝佳妙处。”

    秦復表示:真没看出来。

    妙在哪里?

    山路难走?取水难?还是吃食都难寻?

    这不是给自己读书增加负担吗?

    “夫子若是喜欢清静,学生令人重新寻个地方。”

    张玉弛拿着水瓢敲了下他的脑袋教训:“别光想着衣食住行难,你的目的是什么?”

    “读书。”

    但是夫子啊,咱就是说,真的没必要假装勤奋吃苦。

    剩下大把时间干什么不好?

    张玉弛没再理他,将锅里添水,淘了一碗米下锅,开始生火做饭。

    秦復无奈地叹气,坐在灶旁洗咸菜,然后切成段备用。

    张玉弛看他情绪低落,倒是没有闹脾气,让他做什么还乖乖的听话去做,在他看来这已经很不错。

    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少爷,能够在这样的条件下,没有发脾气,更没有转身就走,已经算是有点忍耐之心。

    一顿饭简单,就是咸菜配白粥。

    秦復也是饿了,吃了好几碗白粥。

    吃完了饭,天还没有黑下来。张玉弛将碗筷收拾一下,拍着他的肩头道:“走,让你发现这里的妙处。”

    还真有妙处?

    张玉弛带着他钻进小院后的树林。

    院子后种的是常青树,虽然已经冬月末,这里还是苍翠一片。

    也正是这苍翠遮掩了小院后面的山路,让秦復没有发现。

    顺着山路石阶向上走了一小段,就是一段林中山路,虽然没有石阶,但林中的路尚算平坦容易走。

    走了一会儿,这时太阳已经要落下去。

    秦復抬头朝前面看,隐隐约约看到一堵墙。

    到了跟前看清楚,是一堵一丈高的石墙。

    石墙周围都是松树,石墙一处沿着墙体有垒起来的石头,爬上去正好能够到墙头。

    秦復想到在山下的时候张玉弛给他指的白水书院的位置,这一路走过来,这个位置,不正是白水书院吗?

    他惊讶地看着张玉弛。

    “夫子就是这么翻墙进白水书院的?”

    张玉弛一点不以此为耻,反而很骄傲的表情,点着头道:“偷学。”

    “这是不是太不君子了?”

    张玉弛没有回应,示意他爬上去。

    秦復看了眼高墙,他可以轻轻松松地飞进去,但还是依着张玉弛的要求,一点点顺着摞起来的石头爬上去。爬到最上头一块,见到了石墙里面的景象。

    内墙下是一片低矮的灌木,能够很好地藏身,而且这一片看着似乎是书院中比较偏僻的位置,这个时辰没有看到一个学子。

    内墙没有任何阶梯或者是踩脚的地方。

    “夫子,这翻进去怎么出来?”

    他是有轻功能够轻而易举越过高墙,但是张玉弛明显不行。

    “从白水书院大门出来。”

    啊?

    “白水书院不是封闭的吗?”只有旬日才会开门,放学子出来。

    “今日翻进去,咱们就在里面偷学,等到旬日白水书院的大门打开,就可以顺顺利利得出来了。白水书院进书院需要身份凭着,出书院不需要。”

    这……

    真够鸡贼的。

    “夫子,你觉得你教学生这样坑蒙拐骗合适吗?”

    读书人不都是讲究君子之行吗?他这不是小人行径吗?

    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学生面前,竟然毫不避讳,甚至将这种坑蒙拐骗的方式交给自己的学生,关键他还挺骄傲。

    王乔这是从哪里找的夫子?

    是举人吗?

    就算是举人,咱也要看看品行吧?

    这……似乎不端正。

    王乔这几人果然靠不住。

    张玉弛也爬上石头顶,望着里面的景象,恰时余晖铺满了半边天,两个人趴在墙头上看着美不胜收的晚霞之景。

    在这样墙头看,还别有一种趣味。

    “夫子,我觉得你读书屈才了。”秦復忽然道。

    “怎么说?”

    “你若是做个盗圣,专门偷鸡摸狗,应该能够史书留名。”

    张玉弛当即冲他脑袋就是一个巴掌,“不知尊师重教。”

    “你这行为,真的不值得尊重。”

    “没听凿壁借光吗?咱们如今就是学古人。”

    “能一样吗?”

    “如何不一样?匡衡为了读书连墙都能凿个洞来,咱们这只是翻墙,又没凿墙,相较而言,还是保守了呢!”

    秦復:……

    这是学偏了吧?

    有这样的夫子,真的让他堪忧。

    “你的举人头衔是自己考得吗?”

    他现在很怀疑,其中有假。

    “不是自己考的,我翻墙偷学做什么?”

    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只是……

    秦復叹了声。

    “我看我以后不要喊你夫子了,我喊你老大吧,你带我干的真不是夫子能够带学生干的事情。”

    张玉弛迟疑地想了想,点着头笑道:“这个称呼我喜欢。”

    秦復:……

    你瞧瞧,就说不像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

    哪有读书人这样的。

    分明就是江湖做派。

    回去得让燕羽他们俩好好调查调查,此人是不是王乔找来的哪位江湖人士。

    余晖褪尽天也渐渐暗下来。

    张玉弛动作熟练地爬到墙头上骑着,还伸手拉了他秦復一把。

    秦復也装模作样费力爬上去。

    “跳下去小心点,别掉进灌木里,这种灌木有刺。”然后给他传授从墙头跳下去的技巧,怎样才能够不伤到腿。

    秦復应下,让他先跳。

    在张玉弛顺利着地的刹那,他也跟着跳下去。

    只是张玉弛掉下去的时候,整个人摔趴在地,来个狗吃屎,最后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回头看到秦復稳稳当当站在自己身后,身上一点土星子都没有。

    他目光中竟然流出了惊讶和佩服。

    “看来你平日也没少翻墙。”

    秦復敷衍笑了笑,是没少翻墙,连星罗城三丈高的城墙都翻过,这点墙头算什么。

    张玉弛拍掉身上的灰,拉着秦復猫着身子沿着墙根走了一段路,然后穿过灌木丛,翻进游廊里。

    这会儿挺直了腰板,整理了下衣冠,端出文人的做派。

    别说,还真有那感觉来。

    难怪能够在白水书院混没有被发现。

    “老大,咱们晚上睡哪儿?”

    “这不用担心,地方多的是,藏书楼、画房、琴房、棋室这种地方,还有满书院的课堂,包括厨园里,也有不少地方。不过最舒服的是禁闭室。”

    “为何?”

    “有床有被子!”

    秦復:……

    这么冷的天,山中夜间温度更低,没有被子还真的难熬。

    “明天怎么吃?”秦復又疑问。

    “我有的是办法,饿不着你。”

    秦復叹气。

    现在自己真的成了这位老大的小弟了,跟着他混。

    张玉弛熟门熟路地来到白水书院的禁闭室。

    禁闭室是白水书院惩戒犯错学子的地方,这里偏僻,一般没有人过来。

    他们从翻墙的地方到这里,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碰到。

    此时天已经黑了,禁闭室有的房间已经掌灯,有的黑漆漆。

    张玉弛拉着他大摇大摆地走进一间乌漆墨黑的禁闭室。

    禁闭室面积很小,里面布置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凳子,床还是单人床。

    两个人挤不下,张玉弛又去旁边寻了一间无人的禁闭室。

    秦復直到躺到床上,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自己竟然结交了这么一个“夫子”,还以这种翻墙爬院的方式进了自己进不了的白水书院。

    不知道明天要怎么混进学堂听课。

    张玉弛这家伙,不做贼真的是屈才了。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听到隔壁传来拍门大嚷大叫的声音。

    细听是在骂人。

    “齐项义你个混蛋,老子出去非打断你的腿!打得你跪地喊爹!”

    秦復:?

    打架?

    白水书院这么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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