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假前两日,炎州飘起大雪,雪下了一夜,地上厚厚积雪。清早醒来,整个大炎山银装素裹,满眼雪白。

    书院很多学子因为离家较远,已经提前请假归乡,加之这两日书院课程减少,书院显得冷清不少。

    程山长清早开门,见到门前廊外站着一人,披着天青色厚厚斗篷,正抬头望着远处院落屋顶,神色专注,若有所思,像一个玉雕的人儿。

    听到开门声,此人转回目光。程山长这才看清楚,站着的是那个要跳楼的学生。

    这段时间他没少见听到讲书、斋长、堂长们提到此人。夸赞他谦逊有礼、勤奋向学。

    都要放年假了,没有课的学子,多半会寻一处赏雪,或者和同窗道别。

    他来做什么?

    程山长疑惑间,秦復笑面如花走上前一步,在廊外阶下规矩施了一礼。

    “山长早安。”语带歉意道,“学生本不该这么早过来扰山长,但是听闻山长事务繁忙,也只有早膳前有些空暇,学生就冒昧过来,想借此时间请教山长问题,还请山长见谅。”再次施礼表示歉意。

    这倒是让程山长有点意外。

    学生过来请教问题,身为师长,他不该拒之不理。

    他也想瞧瞧,这个学生这几个月是不是真如别人口中所说,变化之大。

    “进来吧!”转身回房。

    山长的房间是前后室分开,前室可做简单接待。

    室内燃着炭火,暖烘烘的,刚进房门,秦復身上的沾的雪就融化了。他脱下斗篷,并顺手从暖炉上倒了杯热水奉到程山长手边桌上。这才从怀中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问题。

    程山长坐下来,看了眼纸张上的问题,是关于前朝的一个故事,一个年轻人为救母而杀父,是孝还是不孝。

    这个问题从前朝讨论到当今,一直都没有个确切的论断,众人各执一词。

    这个问题够刁钻。

    他抬头看一眼秦復,反问:“你如何看待?”

    秦復态度诚恳回道:“学生听山长教诲。”

    程山长打量他神色,这哪里是规矩的学生,滑头得很,哪里是单纯来请教问题。

    他笑了声,放下纸张,端过旁边茶盏抿了口热水润润喉,却没有拒绝回答。

    这件事他的观点不在于孝与不孝,而是这件事还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只是那个年轻人并没有采取。

    他借此教育秦復,遇事当三思,不该冲动行事。

    这无疑是将这个问题转移到了数月前他跳楼之事上。

    这个错,秦復只能认下,但是转而又提出自己的问题:冲动是不是一定就是错的?

    程山长对于他问出这样的问题有些诧异。

    秦復说出自己的观点,有时候人就是要有一种冲动,有时候的冲动,不是情绪难以控制,而是潜意识知道什么最重要,而去做了一间重要的事,并非就是错事。

    他举了古往今来的一些事,支持自己的观点。

    程山长被他一通论断说得竟然没有反驳的话。

    然后真对以上的两个问题,秦復又提出另一个问题:是否该将功折罪。

    在这个观点上他与程山长观点不同,两个人引经据典进行了一场辩论,一直没有个结果。

    直到外面响起敲门声,两个人的辩论才停下来。

    程山长这会儿是完全看出来,这个学生此来用意。

    打着请教的借口,实际是来行展露的之实,但他也不得不承认,面前的学生的确博闻强识,融会贯通,在辩论和文章中所见所学信手拈来,悟性比同龄人高不少。

    起初对于讲师等人称赞,他不甚在意,毕竟答卷也算不得出类拔萃,最好的一次也不过是一等中等。

    如今令他刮目相看。

    以他的禀赋,假以时日,必然成才。

    此时门外的敲门上再次响起来。

    “进来!”

    程维扬推门进来,一只脚刚跨进门槛,整个人都愣住了,微微蹙眉盯着秦復看了几息,又望向旁边自己亲爹。

    这不会是自己眼睛有问题吧?

    “程公子。”秦復笑着点头招呼。

    程维扬这才缓过神,走向自己亲爹,好奇地问:“秦復又犯错了?”

    程山长看看自己的儿子,再看看面前的学生,年纪差不多大,最初学问也差不多,现在一个在一等中等,一个才够到二等边。

    真是给自己丢脸。

    “你该向秦復好好学习,勤学好问。”程山长教训道。

    程维扬:啊?

    爹,当初是你骂我交友不慎,让我与之少来往的。

    心里腹诽归腹诽,嘴上还是乖乖地应声:“是,儿子记下。”

    -

    两个人一起离开程山长的院子,程维扬质问秦復,又搞什么名堂。

    秦復拍拍怀中的纸张,笑着道:“请教学问。”

    程维扬斜他一眼,这段时间,这家伙像中了邪一样,每堂课都是最显眼的一个,讲师们的的评价来了个大转弯,从最不服管教的学子,变成孺子可教,后生可畏。

    他倒是显眼了,自己没因为被对比遭罪。

    “你难不成还想明年被选拔去国子监学习?”

    “当然,你不想?”

    程维扬张口,又闭上。

    他也想,这样既可以不被父亲看管着,还能够进京看望兄长,同时也能够增长见识。但是他也清楚,若是按照自己如今的成绩,还远不够。除非自己亲爹开后门,这又让他觉得有点来丢脸。

    秦復看出他心思,搭上他的脖颈笑道:“若是想的话,那就努力争取,说不定最后就如愿了呢?”

    程维扬还是不自信。

    秦復拍着他肩头安慰,“马上年假了,你抱着山长这个鸿学大儒亲爹苦学,必然能够有所突破。”

    这种名师一对一教学,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

    忽然他想到什么,问:“你过年留在炎州城吗?”

    “今年要去丰县老宅。”

    秦復眉头一挑,拍了下程维扬肩头,又鼓励他几句。让他只管拼命学,其他交给天意。

    次日无课,学子们都开始收东西回乡,慕岩和苗蕤大包小包好几个。

    放年假,也有不回乡的学子,他们不是绝大多数是住进亲朋和同窗的家中,只有极少数是留在书院。

    秦復在放年假的第一天就回了秦宅。

    回去后第一时间让人去丰县安排住处。

    王乔劝道:“少主这样目的性是不是太强了,反而让程山长反感。我倒是认为盟主应该寻一位名师苦学,等到来年开学月评,一鸣惊人,这样才能够让程山长对你刮目相看。”

    呵!能够有你们一个个目的性强吗?

    去哪里找名师?再步入当初夫子被一个个搞走的循环吗?

    年假就一个多月,他可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浪费。

    何况自己已经打好了第一枪,他不信程山长对自己没有已经刮目相看,接下来不过是不断巩固增进。

    这个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这么做是为了得知老盟主的下落。”秦復责怪的扫过众人,教训道,“若是你们各派有本事寻到老盟主,我何必寒冬腊月如此辛苦?”

    他直接把错误全都推给对方,“一个个没能耐寻到老盟主,现在还对我千阻万挠,想干什么?眼里、心里还有老盟主和我这个盟主吗?有把武林之事放在心上吗?”

    他胡乱训斥一通。

    几个人无话可说,老盟主消失快两年了都没有音讯,整个武林都寻不到,这的确是他们的问题。

    这个错他们必须得认。

    秦復瞧他们态度不错,想必也不会再给自己出什么幺蛾子,这才换了口吻,说了两句客气的话,错不全在他们,让他们无比和自己同心协力寻找老盟主,共同为武林出力。

    冠冕堂皇一阵,便回书房开始读书。

    从书院离开的时候,他从藏书楼中借了半个书箱的书,不是古往今来圣贤之书,就是孤本,还借了两套程山长所写的书,这些全是市面上见不到的。

    白水书院遥遥领先其他书院,其中一个原因也在书院的藏书,甚至比国子监藏书楼还是有过之。

    秦復翻看一卷书正准备看,枭羽又抱着一个信盒过来,里面满满登登全是信,是武林各派寄来。

    上次武林各派的信他一封没看,也没回,他反而好奇这些掌门的信中这次能够写出什么花来。

    他瞥一眼枭羽,吩咐:“拆了,读!”

    枭羽身子僵了下,忙抱拳认罪。

    已经几个月,还是不愿意开口,脾气倒是够倔。

    “没用!”取过信自己拆。

    枭羽却在他骂完后,在书案边跪下来,伏身叩首。

    干什么?是你自己不愿意说话的,就算守着秘密,需要当个哑巴委屈自己?

    “出去吧!”

    枭羽慢慢抬起身,双手紧紧握成拳,秦復瞥了眼他颤抖的手,那双手如今力道恐怕都不如一个普通少年人。

    他暗暗叹了声,没再说话,看着手中的信。

    第一封是霍谷主寄来的,是一封拜年的信,信中只字未提武林中的事情。

    他继续拆第二封,还是拜年的信。

    全都拆完,不出所料,又是统一模式,全都是拜年问安的信,满满一信盒,没有提及武林中任何一件事,无论大事小事。

    他真是好奇了,各派掌门散布在大晋各处,竟然能够每次做事都这么统一,这其中是谁在协调,这能力不比自己强?不能当武林盟主?非要拴着自己,都是“渣男”!

    在家中读了两天书,得知程府那边已经启程回丰县,秦復也启程。

    秦復掐准了时间,马车出东城门,他假意下车在城门口买些吃食,就遇上了程山长的马车从城门内缓缓驶出。

    身为学生,遇到师长怎么能够不过去拜见呢?是不是?

    秦復笑着提着一包酥饼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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