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一时语塞,凤姐肯定是知道什么了。既然人家已经说明报了吗,黛玉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她坐下来打量着凤姐的气色:“偏偏是天不从人愿,打搅你休息了。那件事想来你是知道了,到底是我一时疏忽,叫老太太跟着操心了。太太好像是有心事的样子,要说宝玉和谁结,任凭谁都不信。但是人家直接奔着我们来了,只能认下吧!”

    “我身体好多了。多谢你一直惦记着我,每天叫人送东西来。虽然那些补品什么容易得,但是你的心意难得。那件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家里这么多人无数的事情,等着你一个人调度。上面还有老头太太,底下还要操心着姑娘和小爷们。真是难为你了。家里虽然比以前安静些了,可是那就容易扭转的。咱们家这些人一个个偷懒耍滑不说了,胆大妄为。你整顿一番,赶出去不少,剩下的嘴里不敢说什么,心里岂不记恨。慢慢的来就好了。至于太太么,她心里有数。”凤姐叹息一声:“我以前也是真心实意的,想着帮太太把事情办好。谁知自己一场辛苦,什么也没落下。”

    正说着平儿端着茶进来:“也就是宝二奶奶来看我们奶奶。以前那些人恨不得每天跟在奶奶身后奉承。现在还没怎么样呢,就躲得远远的。大太太——”平儿还想说,却被凤姐打断了:“这不是你说话的地方,先出去吧。”

    黛玉想起来邢夫人要把凤姐要回去,只是她还在休养身体,邢夫人也不敢直接叫凤姐过去。平儿刚才一番话肯定是凤姐的意思了。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只是他们眼光短浅,等着风姐姐身体好了,依旧出来管事,那个时候才好看呢。叫他们自己打脸去。我是要支撑不住了,你快点好起来,我就省心了。宝玉要放外任,我自然跟着去。到时候我可是不用管这些闲事,听那些闲话了。”黛玉一笑,给凤姐吃个定心丸。

    凤姐得到了黛玉的保证,顿时脸上放光,长舒一口气:“今后你要独自一个人管家,可是辛苦。只是宝玉放外任,老太太岂能放心?”

    “没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既然做了官,吃朝廷的饭,就不能儿女情长。我还有一件事求风姐姐呢。到时候我们出去,自然要带上几个得力的家人。我不知道深浅,还请风姐姐帮着参谋下。要那些老成可靠,可不能仗着主子去外面刮地皮。那样的人最可恨,自己捞好处,叫主子背锅。”黛玉和凤姐说起来贾家那些可以信任的下人来。

    聊了一会,凤姐叹口气:“要说肯认真办事,靠得住的,谁都没有太太的陪房刘训,可惜太太放他回家了。”

    “既然这样好,怎么太太舍得把他放出去呢?现在这个人在什么地方?”黛玉一下子明白了,刘训大概就是自己想要找的人。“我想想,这个人没准在乡下的庄子上。听说他生病了,也不知道什么情形。算起来他也不年轻了,三灾八难的,你要是想找都,就快点去。太太身边的周瑞不是专门装着庄子上的事情吗?”凤姐漫不经心的,黛玉却是心惊胆战。

    茗烟和李贵两个急忙的赶到庄子上,李贵不知缘由,对着茗烟抱怨起来:“咱们二爷想起什么就是什么,偏生这个时候叫咱们去庄子上,天气这么热,都要晒化了。前边我们歇息一下。”

    “好哥哥,我劝你还是认真点。二爷临走的时候交代了,叫我们一定要赶紧赶到庄子上把刘训找到。咱们还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呢,没准要一家一家打听。你还想歇着?等着到了庄子上就天黑了。”茗烟催着李贵快点走。

    李贵无奈哼一声:“你还是太年轻了,跟着主子办事是有窍门的,像你这样,太实心眼了。你以为主子吩咐什么,你就立刻办去了,那样主子就能记住你的好,夸奖你了,其实你错了。这样下去没多久你就会被主子骂了。因为主子已经习惯了,只要他发话你就立刻去办。简单的事情还好,但是遇上棘手难办的事情,你势必要拖延时间了。那个时候主子会怎么想?肯定觉得你怠惰了。你这会整天铆足劲的干活,到了老了,身体垮了怎么办呢?”李贵一副老气横秋样子,指点着茗烟。

    “你这个话别叫二爷听见。二爷对咱们不错了。你还这么欺瞒主子。实在是丧良心。”茗烟不满的对着李贵瞪眼,忽然李贵一下子把茗烟的马缰绳抓住,茗烟刚要说话,就听着远处一阵马蹄声。他们两个对视一眼,这路是通往贾家庄子上的,一般没人来。这会是谁呢?

    茗烟和李贵藏在树丛里,就看见周瑞带着几个人骑马飞奔过去了。茗烟低声的说:“你怎么知道有人来了?还是咱们家的人?”

    “那个周瑞可喜欢讲排场了,你没发现吗,周瑞那匹马挂着的銮铃是紫金的,声音和别的都不一样。我想着二爷一早上催着咱们来庄子上找人,肯定是要紧的事情。前几天有贼进来的事情沸沸扬扬的,我想那个毛贼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上咱们家找事。必然是有内幕的,我听说当年咱们家有人杀人了,后来是太太保下来的。我听我家里的亲戚讲过,那个人似乎是太太的陪房。这可不是对上了。刘训当年杀的人,现在人家家里人来寻仇了!”李贵抓着一根树枝,脸上早就没了平日的来懒散。

    茗烟盯着李贵不由得说:“大哥,你真是深藏不露啊。我怎么没想到这里?我们还是赶紧去,我看周瑞来者不善。”说着茗烟要牵马到路上,赶紧赶过去。

    “你傻了啊!这么去不是送死吗!周瑞带着那几个人你在家里见过没有?那些人一看都是练过的。我们两个这会赶上去,不是白白送死。咱们还是先回去,别白填进去了。”说完李贵要走。茗烟忙着抓住他:“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二爷平日对我们如何?你小子到了要紧时候先跑了!”

    “我可不是贪生怕死,要动脑子。我知道一条小路,我们从那边抄近路。等一下可要爬山了,你别叫苦就行了。”说着李贵带着茗烟去走小路了。

    一路上茗烟忍不住和李贵东拉西扯,李贵断断续续说起来自己知道的事情:“我一个姨妈是在太太身边服侍。那个时候她还没出来呢。这个事情是她和我娘闲聊的时候,我听见的。那个时候二爷还小呢,我姨妈原因为年纪到了,就要出来嫁人,因此每天都是做些打扫房子的事情。一天她正在佛堂里干活,就听见太太进来了,她一时着急就躲在了佛像背后,听见太太和一个人说,这个事情很要紧,叫那个人以大局为重。今后会好好照顾他的家人。那个人则是说要是崔翔不肯呢?太太狠狠地说,既然他不要体面,咱们就帮着他体面了。你说这不是杀人灭口吗?后来有人说刘训杀人了。你想,还能是什么事情?”李贵站住,喘息着:“你是家生奴才,府里的事情还看不明白吗?太太是什么样子的人,她可不是光知道吃斋念佛的人。”

    茗烟哆嗦了下,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我们还是快点走吧。”

    宝玉穿着一身青布衣裳,看上去就像个刚来京城赶考的读书人。他跟着茗烟在狭窄都巷子里面穿行,很快他们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门前停下来。茗烟敲了几下门,立刻有人出来打开门叫他们进去了。

    “这个地方没人知道,这是我一个兄弟的家里。他得了好差事去外地了,这个宅子托我照看着。刘训现在怎么样了?”茗烟问那个开门的老头,老头子打量着宝玉,虽然穿着很普通但是气度不凡,他忙着拱手时候:“两位爷放心,他没事了。只是伤势着实不轻,听大夫讲没内脏都打坏了,只怕要留下病根了。我这就去给两位爷泡茶!”

    “你不要胡说,我可不是——”茗烟忙着纠正那个老头子,宝玉则是制止了茗烟:“我们先进去看看,那个人是什么来历,可靠得住?”宝玉不想暴露身份,他只是没想到茗烟竟然也认识不少的人。

    “那个人啊,年轻的时候是个马贩子,后来受伤了不能贩马了,就帮着人做点小事情。他会点正骨术,能治疗红白伤,一般江湖上的人得了不想叫人知道的病,都找他来。”茗烟说着掀起帘子,请宝玉进去。

    刘训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正在昏睡。茗烟上前要叫醒刘训,宝玉一抬手:“看起来伤的不轻,先别叫他了。”说话之间刘训醒过来了,他一睁眼看见宝玉,先楞一会,然后害怕的要逃开。茗烟忙着按住刘训:“你跑什么?你的命还是二爷救回来的呢?你见着救命恩人不谢就算了,还想逃走。你的腿断了,想跑哪里去?”

    刘训这会慢慢的冷静下来,宝玉知道刘训应该是认出自己了,茗烟搬一张椅子放在窗边上,请宝玉坐下来,然后就出去站在门前不叫人进来。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宝玉缓缓地说:“我似乎记得你,你原先是太太的陪房,按理说我该叫你一声大哥才是。今天你怎么到了这个地步。我想你比我清楚。”

    刘训打量着宝玉,眼里忽然都是泪水:“我是王家的家生子,从小就在府里伺候。谁知却落得这个下场。那个时候二爷还小呢,我还背着二爷到街上看热闹。谁知一转眼这么多年了,二爷还记得我。”

    刘训一五一十的把经过都说了,因为刘训一向很聪明,在书房服侍的时候,听先生讲书,自己也慢慢认识了不少字,后来还能看懂公文,写一笔好字了。他本来是跟着王子腾的,但是王夫人出嫁的时候,王家担心女儿没有可靠的人使唤就把刘训给王夫人做陪嫁了。

    刘训因为识文断字,因此王夫人一应文字上差事都是他做的。刘训知道了不少王夫人的事情,包括王家兄妹怎么包揽讼词,怎么收受贿列,怎么做政治掮客,帮着底下的官员牵线搭桥,寻找升迁的门路。

    一年王子腾奉命去剿匪,后来王子腾大获全胜,竟然斩首数万土匪。因为这个功绩,王子腾开始青云直上。谁知有人忽然弹劾王子腾是杀良冒功,那有什么数万土匪,那些作为的土匪不过是没了田地不能崩活下去的农民,他们被迫无奈只能山上做了土匪。全胜的时候也只有一千多人。

    王子腾根本是在夸大匪患,什么土匪劫走了库银,烧杀抢掠,根本是王子腾自导自演的。至于那些土匪的首级,都是被王子腾纵兵杀掉的良民。

    宝玉听到这里只觉得毛骨悚然,王子腾给宝玉的印象就是个好好先生,胖墩墩的身材,总是笑眯眯的,言语诙谐幽默,总是体谅小辈。对晚辈们都是很疼爱的。而且王子腾家里尽管也是奢华富贵,但是他日常生活并没特别奢侈,反而有些地方比贾家还要低调些。

    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是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那个崔解是不是弹劾舅舅的人?”宝玉似乎明白了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不是,那个崔解是崔翔的儿子,崔翔是你舅舅收下都额一个偏将,跟着王子腾多年了。大概是他知道的太多了。你舅舅得罪了不少人,不少人都认为是抓住了机会,上疏请皇上一定要彻查。眼看着事情瞒不住了,只能找个替罪羊出来。算起来这个崔翔也不是全然无辜。本来说好了,只要崔翔出来把罪认下来,他的身后事和他儿子,都会安排妥当。谁知到了最后要紧时候,崔翔反悔了。”刘训叹口气,不说了。

    宝玉看着刘训,应该是王子腾那个时候自顾不暇,不敢下手,只能叫王夫人去办这件事。杀了崔翔,嫁祸于人。既然崔翔死了,就死无对证。

    “杀人偿命,我这些年心里一直难受。现在我把心里的事情都说出来了,就是这会死了也能瞑目了。”刘训闭上眼睛,陷入了悔恨。

    “你不会死的,等着你身体好些了,我叫人把你送出京城去,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的生活。天理昭昭,总有沉冤得雪的一天。”宝玉站起来,心里不是滋味。

    王夫人要是知道了刘训没死,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而且牵扯到了王子腾,宝玉心里一凛,王子腾这个人心狠手辣,以前的旧事翻出来,势必是一场轩然大波。那个时候王子腾为了自保,肯定会下杀手。自己这个外甥不算什么了。

    “二爷千万要小心,你那个舅舅可不是善类!”刘训声音从宝玉背后传来。

    宝玉从那个院子出来,刚转过一条街,就听着有人叫自己:“可是宝二爷不是?”循声看去竟然是柳湘莲和一个长相标致的年轻人,等着宝玉走近了,才赫然发现,那个人竟然是琪倌。

    “宝二爷金尊玉贵,怎么来这种地方呢?”琪倌忙着对宝玉作揖抱拳,他好奇的看着宝玉。这是京城贫民住的地方,宝玉和这格格不入。

    “没什么,闲着无事看一位朋友。你们两个怎么到一起了?”宝玉心里转着念头,他们怎么到一起了,来这里做什么呢?

    柳湘莲笑着说:“我不是喜欢串戏吗,有些地方不明白的来请琪倌指点一二。”宝玉忽然想起琪倌在京城深得达官显贵推崇,他虽然身份卑贱,但是钱却不少,怎么也不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琪倌在京城正是当红的时候,怎么住在这里了?”宝玉压低声音:“我有件事想求你呢。咱们去找个安静地方说话。”

    琪倌则是笑着说:“我这样的人,还能在什么地方呢。这里也不错了!”说着琪倌做个请的手势:“我住的地方离着不远,要是不嫌弃咱们过去说话。”

    琪倌住的地方,宝玉打量了下,收拾的还干净,但是没什么家具,给人一种琪倌要随时离开的感觉。柳湘莲熟门熟路的煮茶:“什么事情,你来这里肯定是有故事了。”

    “我只想求你一件事,那个崔解,我想见见他。”宝玉开门见山,柳湘莲绝对不只是个喜欢串戏的破落子弟,他身上有多重的身份呢。

    柳湘莲愣一下,刚要装傻,谁知宝玉接下来的话,叫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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