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堕魔冥潭边,战祈损耗修为,呼出雄浑的神息,绚烂的光流环绕周身,化为光罩护体,一跃投身入潭。

    潭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能靠神力感应周遭的障碍物与暗流,粘稠的潭水增加了游动的阻力,深处总有阵阵低沉的魔怪呜咽声传来,光罩所到之处,团团黑气冲撞迅速游开。

    游至潭底,黑色怨息和凶灵愈发密集,光罩不稳,略有些颤动。

    战祈随手打破洞底巨石,飞身跃下,原来这深潭底下别有洞天,暗淡的微光照亮了密集的石锥,粗大倾斜的石柱支撑着洞顶,黑色潭水化作一小道瀑布流下,汇入洞底的流水中。

    她行至洞中,光罩闪着莹莹辉光,照出一片空阔厅堂,周围怪石嶙峋,黑黝黝的洞口繁多,长有墨色小叶的带刺藤蔓姿态诡异地蔓延,水流汩汩,偶然听得有回声从深洞极远处传来。

    “苏何……”一娇柔女音小如蚊蝇。

    战祈心中一凛。

    “蓝弦,你的伤终于能开始愈合了。”

    隐约是苏何的声音。

    难道有人受伤被困于此?谷中怨息甚多,平常仙人在此仙法被压制,若是受伤,不出此境,便不可能再痊愈。战祈想道。

    “苏何,天上那些神仙会把你怎么样?你实话告诉我。”

    “最大莫过革去仙职罢了,你安心养伤。”

    “苏何……苏何……”

    战祈面色未动分毫,心却如冰峰遇春,大片大片地开始崩裂。

    “我们会在一起的……”苏何道,“我会保护好你,和众仙家宣布我和你的事。”

    战祈指尖一颤,眼底似染了血色一样红,眉眼之间带着戾气与沉痛,喉咙里不知被何物堵住,呼吸刹那间也停滞了,刺痛而难受。

    苏何顿了顿,道:“从前他们都误会你,抛弃你了,把你丢到这幽谷百年,不见天日,不仅重伤从未愈合,还添了一身湿病……”

    战祈眉头紧皱,嘴唇紧抿,眼中不知何时滑下泪来,此刻她的心中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止她去相信此刻听到的一切,反而推着她的思绪流向往事。

    蓝弦仙官,性情孤傲冷淡,自三百年前误杀仙兽,被关押至幽谷莲境,百年未出,仙人们早忘其容貌,只记得她为仙官时一道消瘦娇弱的影。

    “原来他喜欢这样的。”道道惊雷在战祈身体中劈下,心中出现了一道如此清晰的声音。

    她循声入洞,飞跃重重洞厅,立于他们面前。

    蓝弦乌丝凌乱,由金叶白芍药花冠束着,滚滚垂至塌下。她面色惨白,大眼如浩湖失神空洞,一点鼻尖泛红,小巧的豆沙红唇微张,骨瘦如柴,素色里衬束于靛蓝腰带,前面镶着絮云圆环,垂下两道细长绸带,一袭薄凉的暗蓝纱衫披于身上,大袖口处绣着淡淡的雪花。

    她此刻正躺在战祈的心上人苏何怀中。

    苏何大惊,道:“神上,你带我走吧,不要牵连蓝弦!”

    呵,果然是情深呢!战祈心中暗道。

    看到绝望、坚定和恐惧在苏何的瞳中交织,而蓝弦的眼中却未曾惊起波澜,战祈眉头一释,大抵苏何也和我一样是个苦情人呢……

    “我是来救你们的。”战祈淡淡道,“当时我并不知晓你重伤,无情将你关于此地,是我之过。”

    这句话是对蓝弦说的。

    她已不敢再对上苏何那一对好看却伤人的眸子。

    久经沙场,心中早已以三界苍生为重,儿女情长也于片刻间被顺利压制,只是左胸膛还在不听话地隐隐作痛,好像多年前战场上被利剑刺穿一般。

    痛了很久,无法止住。

    苏何眼中变成错愕,旋即转忧为喜道:“让蓝弦出谷即可。我此番闯下大祸,救蓝弦不料放出凶灵,我愿随战神一同平定混乱!”

    “不必了,你走吧。”战祈挥手言道,一贯冰冷倨傲的声音此时竟带着一些嘶哑,转身便消失了。

    地界的一处极偏远之地,天地间荡漾着战神的痛哭。

    无人知晓。

    那夜,她不知留了多少泪,想必沧海也为之涨水。她不知心有多痛,伤口能用仙法愈合,这样的洞怆她无论怎样施法都无法填满。

    空空的,凉凉的,一阵阵风过,心洞的痛与凉已分辨不清。

    翌日,天宫抓到苏何,带上大殿,众仙齐聚。

    “苏何,你可知犯下何罪!”天君威严的声音在殿内震荡。

    战神宫内,战祈与她同出一师的水月之神伊昭对立而视。

    “伊昭神明,从今往后,主司战神一职,居战神宫!”战祈凛声道。

    伊昭童颜微怒,眉头紧皱,却只道:“好。”

    战祈步入天宫大殿,俯身下跪,道:“罪神战祈,特来请罪。”

    “战神,何罪之有啊?”天君问道。

    “战祈三百年前误关禁蓝弦仙官,让她在幽谷莲境受苦,遂打破封印,为混淆天听,击碎神鉴,请天君降罪。”

    战祈声音极为平淡,却如声声重锤落在众神心间。

    “你说什么!”天君怒道。

    此时有小仙官来报:“启禀天君,幽谷莲境确有战神法术残留,特别是封印破碎处的堕魔冥潭,还有琉璃神鉴也是被战神击碎……”

    天君拍案,将所及物件掷了一地,众仙惊异,倒吸一口口凉气,有的仙官紧闭双眼,轻轻摇头。

    “战祈,重伤地仙,私破封印,损毁法器,种种件件,违逆天条,来人,给我拿下战祈!”天君怒不可遏,字句从牙缝中挤出。

    “赐紫电神鞭七十二道,打入凡界,重修仙籍!让她好好参透,仙品为何,好好看看,天下苍生为何!”

    她意欲何为,天君怎不知晓!天君却不再相信她的仙品,不再愿将天界的安危交与此人,只是念她战功赫赫,遂了她的心愿。

    “苏何,也有涉事,革去神职……降至最低仙阶。”

    战祈轻轻一笑,这是她万年为神的第一笑,也是从降生起第一次怀着悲凉的笑。

    “苏何,就让我为你做这最后一件事吧……”

    最终,她还是没有勇气回头看苏何一眼,大抵他是不在意吧。

    行刑台上,一道紫电神鞭蓄上千年的雷霆之力,打在身上,尽数钻入体内,绞尽五脏六腑。

    一口黑血自口中喷出。

    电鞭未曾停歇,未曾怜悯,如数落下,战祈的修为一次次在周遭爆裂开来,震得方圆千里山崩地摧,仙泽不断减退,元骨断裂,仙根尽毁,为仙为神的种种记忆,也在这暴雷声中大块地消散。

    七十二鞭不知何时结束的,她只觉身体坠下,坠了很久,再后来,就无知无觉了。

    萧月杉成长平顺,无甚大事。

    但在她两岁那年确有一场天地大浩劫,月隐百日,江河决堤,林木崩折,沧海翻涌。

    那时她太小,未曾留下任何记忆。

    “萧月杉!”一声怒吼叫醒了她。

    “你又在走神!”

    塾中夫子猛拍桌,萧月杉“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萧月杉身形略比同塾人高大,比眼前的矮夫子更要高上许多。

    夫子也是吓了一跳:“你站起来干什么?吓我吗?你愿意站着就站着吧。”

    同窗在底下窃笑起来。

    夫子抚了抚胡须,整了整长衫,继续道:“方才讲到……三界,分仙界,地界,凡界。上古混沌,三界未分,暗族统辖,鲜有苍灵生还,仙族去浑除浊,建天界,隔凡界,留大小地仙、妖、魔族于地界,创立秩序,自此万物有章,三界光明。”

    “想位列天界仙宗,须考其仙品、修为,历劫飞升。至于官位,仙灵最低,仙官稍上,仙君为仙高位,飞升为神,为神君。”

    夫子喘口气,瞥了萧月杉一眼。

    萧月杉眉如墨染,眼如明杏,眸如瀚海,鼻若雪峰,脸颊温润如春泉,肌肤白滑似玉石,面容瘦削而长,不是艳丽明媚可人儿一类,却是绝佳的清冷美人,肉多长一分,少长一分,皆不如这般协调。

    一袭月白衣裳将动人曲线勾勒,虽清瘦高挑,却强健有力,绝不会给人弱不禁风之感。

    “咳咳,论修仙天赋,就数萧月杉最弱。”夫子说道,“不仅如此,功课也是连年垫底。”

    百余年来,萧月杉修为未涨分毫,文治章法也学不进去,愁坏了萧家老夫,赶走了百余夫子,同龄族人早已离塾修炼,如今与她同塾的,不知小了她多少年岁。

    在这塾中,她算个老大姐了。

    一百二十四载以来,不知多少次,她老子将全府上下所有灵药神丹法器皆给她用了,于洺杨全城乃至跨城征购神丹妙草,助她增长修为,然眼睁睁望着她打坐二十日,聚精会神,汗珠密布,意念汇成的术法却连屋中的毛絮也托不起,眼中滚下艰难的泪水……

    在这三界之中,万物生灵皆靠灵泽生养。然灵泽之源位于天界中心,天界灵息最为浑厚,而流淌至地界各域的灵息极为稀薄,与天界弥漫的灵息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

    故地界地仙若不飞升仙界,大多将会于千年后历劫殒命,倘若在一次次历劫中侥幸都活了下来,也终将于十万年后因体内灵息耗尽而烟消云散。倘若荣升天界神职,即可享灵光普照,大幅增进修为和气运,非大灾大劫,不会殒命,相当于与天地同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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