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空了?

    感受着从使魔处传来的反馈,纳兹可有些诧异,微微侧身瞥向潘多拉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哟?居然能从你眼皮底子下跑掉,那小姑娘有点本事啊。”

    一声略带轻佻的随意问候突然毫无征兆地响起,丝毫未被这间屋子里的诡异气场所影响。

    一个披着一袭破烂长袍的男人不知何时倚靠在了门边,神不知鬼不觉。他用长长的头巾裹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形容虽落魄,眼神却精明,浑身上下似乎都写满了“混江湖”“不好惹”“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之类的危险字眼。

    “托卡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显然是认识来人,纳兹可头也没回,自顾自地检查吊瓶,观察床上的人影,招呼打得那是相当随意。

    男人轻嗤一声,正好瞥见边上有张椅子,便也自说自话地坐下了。

    “我先去找的李休特,他说这一片儿空洞会的账都归你管,我就来找你了……行了赶紧掏钱!看在你们是老客户的份上我才同意让你们费用月结的,可别给我玩什么赖账之类的花样。”

    他这话语气轻飘,里头的威胁却是实实在在的。

    在灰色地带摸爬滚打的人,多数都听过托卡这个人的名号。他号称是商人,很是会些旁门左道,除了售卖一些来历不明的商品外,也时常会接一些缺德活计。

    只要钱给够,打听情报或是打家劫舍,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分别。

    “李休特吗……”

    纳兹可沉吟片刻,一丝略带不屑的笑容悠然地划过嘴角。

    “他倒算得很尽啊,自己花的爽快,却跑来让我付账……都是些什么钱?”

    “还能是什么?他动手的范围越来越大,连骑士院都惊动了,我在暗处可没少帮他遮掩。”

    闻言,纳兹可手上的动作一滞,眼眸一转,正对上了托卡那意味深长的目光。

    其实严格来说,他跟李休特不是一条线上的。但他们的活动范围重叠很大,他本身在组织内的位阶也更高些,所以在财务的分配上,他确实负有一些统筹和支援的义务。

    见他神色不明,默不作声,托卡冷冷一笑,挑眉哂道:“……怎么?别跟我说你猜不到最近北城区那档子事是为什么——虽然那里一直都挺乱,但旁的不杀专杀孕妇,怎么看都是他的手笔吧。”

    “……他确实是负责这一块的。”

    纳兹可捏了捏鼻梁,回忆起最近听到的种种传闻和帝都骑士院的动向,很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为了让神明降世,不断地尝试和必要的牺牲的确难免……但他这做事的方式,实在是不漂亮。”

    “这种事你们自己去沟通,横竖跟我没关系……行了,赶紧付钱,我着急走。”

    “平常你不都挺悠闲的,怎么这次这么急。”

    说是这么说,但纳兹可还是依言从白大褂的里袋中掏出了一样东西,很是随意地扔向了托卡。

    衣衫破烂的男人伸手接过,定睛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颗流光溢彩的血色宝石,其间纹路形似眼瞳,摊放在手中,竟像是被一只血红的眸子牢牢地盯住一般。

    “我去……血魔眼?!这得多少怨气才能凝成这么大一颗啊,这种大邪之物我怎么卖得出去,坑我呢这是!”

    “这世上哪有你卖不出去的东西。”

    也不知是嘲讽还是赞赏,纳兹可轻笑一声,摊手道:“坑蒙拐骗不是你的看家本事吗?再说了,这东西的成色如此之纯,但凡是修炼邪术的术者,哪个不会趋之若鹜?”

    “啧。”

    得了报酬,托卡旋即起身,几步便到了门边。

    正要离开之时,寻常并不与他不多话的纳兹可却不知为何一反常态,忽然开口又叫住了他。

    “对了……说起来,那孩子在找的东西,是不是还在你身上?”

    “啊?”

    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托卡偏过脑袋,不耐地问道:“……什么孩子?谁啊?”

    “你刚进门的时候还夸过她,这就忘了?”

    毕竟也是思路清晰的二道贩子,他这一提醒,托卡便明白过来了。

    “啊……你说那玩意儿。”

    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种仿佛生吞了只苍蝇般的残念表情,托卡撇了撇嘴,眼中的嫌弃几乎溢于言表。

    “别提了好吗,我特么当时就不该答应那女主人去处理这破手环!——那东西上的秘法破又破不了,毁又毁不掉,揣在怀里嫌沉,卖又卖不出去,要回到那时候,我抽自己一嘴巴子我都不会拿这破首饰!”

    这陡然爆发的怨念显然很好地取悦了纳兹可,他眯起双眼,笑呵呵地问道:“不就是个双向定位咒吗,有什么难解的?凭你的人脉手段,难道还找不到一个能解咒的高手?”

    “那法术不是事后附着上去,是在打造的时候就直接一起融进首饰里的,除非毁去,否则没法解开。”

    托卡向来不肯吃亏,自然是找人打听过,但遗憾的是,他所找的所有炼器师和魔法工匠,都给了他这么个无能为力的答案。

    “那就扔了呗?”

    见对方甩来了一个“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纳兹可双手插袋,走近了一步,竟倒像是真心在为他着想一般劝道:“我知道你向来不肯吃亏……但这东西给你带来的麻烦已经远远超过它本身的价值,为何不找个地方扔了算了?”

    “是我不想扔吗?那段日子我带着它四处奔走,见过多少人,接触过多少东西?你信不信,一旦这东西离了我的身,上面阻隔探寻的法术失效,不出三天,‘宵色晚钟’的人就会顺藤摸瓜地找上门来?”

    听到那四个字的时候,纳兹可的眼色不易察觉地一沉。

    他微微阖目,再睁开的时候,已然恢复常态,只露出一副了然的笑意,叹道:“……原来你是怕他们。”

    “你不怕吗?”

    不满他这么一副乐见自己吃瘪的模样,托卡哼了一声,不怀好意地反击道:“又不是只有我在他们手上吃过亏。”

    “确实。”

    似乎会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纳兹可以尽可能优雅的方式翻了个白眼,继而又问道:“但那是组织间的事,不暴露的话,我跟他们也不大可能直接接触……倒是你,那只眼睛的账,已经不准备跟他们算了吗?”

    他们虽然认识,但远没有到朋友的地步,这样的问询,多少已经有些冒犯了。

    托卡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被头巾包裹住的另外半张脸,眼中有凶戾的光一闪而过。

    但空气中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

    双方对视了一眼后,这个落拓的男人发出“嘿嘿”的笑声,显然并没有任何准备随便被拿捏的迹象。

    “……怎么,你是想激我帮你去找刚才跑走的那个小姑娘?”

    “在宵色晚钟的干部手上吃过那么大的亏,不打算趁机找回点场子吗?”

    “少来这套!要是早知道那小鬼是那婆娘的崽儿,我根本就不会接你们当时那趟活儿!”

    面对纳兹可的提议,托卡毫不掩饰自己的嗤之以鼻,并干脆利落地对着他竖了个中指。

    “你以为老子为什么着急忙慌地要走?还不是因为你们那波人老是在王国周边搞事,结果把他们给引来了!——我就是个生意人,可没兴趣陪你们一起打生打死的,如今既然两清了,咱们就江湖再见吧。”

    说罢,没等纳兹可回应,托卡便开门离开了。且他动作虽大,动静却意外的小,待那片破烂的衣角被关在门外后,便似乎原地消失一般,再没传来任何的足音声响。

    沉寂再度回归屋内,空气如同死一般凝滞不动。

    “你们那边,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纳兹可开口,却不知究竟是在和谁说话。

    他移步,开始慢慢地返回床边。

    每走一步,室内的景象便错位一分,整个空间仿佛一台年久失修的放映机,噪点跳跃,画面也跟着步伐不住地翻页,呈现出超出常人理解之外的种种异象。

    这一步,房间的另一边不知何时出现了另一个人,佣人打扮,眼神却毫不恭敬,一帧一帧,随着纳兹可的前进一点点地转动着脖颈;

    下一步,这人又不见了,但床铺的帷帐和被单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色血管,从旁边的吊瓶内延伸而出,并最终探入了幔帐内部;

    再一步,纳兹可伸出手,轻轻地撩开了帷帐。

    根本无法理解且难以辨别的呓语与嘶叫突然在室内尖锐地炸开,疯狂又霸道地充斥在每一个角落,不停止,不间歇,永无止境地开始咆哮起来!

    那不是人类能够聆听的声音……所有听到此声的人,都会在一瞬间崩溃发狂,失去自己的所有理智,并且再不可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看样子,还是不行啊。”

    一句能被清晰辨明的话语,如利刃般骤然划开了这片铺天盖地的混沌。

    话音落下的刹那,所有的异象像是被按下了暂停,如潮水般蜂拥而退,了无踪迹。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

    医生也还是那个医生。

    没有奇怪的氛围,没有多出来的人,没有满床流动着奇异血液的血管……床边的立架上,也并没有挂着吊瓶。

    床上确实躺着一个人。

    可这个人……没人看得见。

    “将一部分血肉凝聚起来也还是不行啊……虽然初步具备了一部分神性,但仍然生不出意志,依然只是死物啊。”

    虽然语气中失望难掩,但似乎对此也早有预计,纳兹可并没有过分失态,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轻轻伸手,虚空做了一个抓捏的动作。

    像是什么东西被捏碎了一般的爆裂声凭空传来,原本拢起的薄被,也倏地瘪了下去。

    纳兹可略微侧头,似乎在躲避着飞溅而来的某种液体,但……飞溅之声可闻,飞溅之物,却仍然不可见。

    “果然还是需要实体吗……可这么多年了,没有一个活人能挨过神降仪式,无一例外都在一开始就疯了……”

    身染着常人无法看见的血液,纳兹可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来到窗边,拉开了那道厚实的窗帘。

    夏季日光最盛,可那灼灼光华,在透过窗户的那一刻,就好像被吸走了所有的生命力,立时便显得黯淡、憔悴,好似行将就木一般惨白。

    “美丽的小姐,你尽可以跑……这个笼子,其实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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