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结论令人惊骇，但也并非空穴来风。
蕾雅的死，照拉维尔的说法，已基本并入与帝都孕妇被害案的调查之中。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她们很可能都是被同一个凶手所害；
这个凶手的行凶范围覆盖北城区和西城区，合理怀疑，他在那一带或有同伙的接应，或有对应的落脚点；
而蕾雅之所以会在那一晚出现在那座西城区的小院子里，是因为……那是李休特的家。
李休特，这个潘多拉只听过名字，却连面都没有见过的男人。
是他，与蕾雅有了孩子；
是他，带蕾雅去看了那座小小的院子；
是他，给了蕾雅一个天大的错觉，让她以为自己奔向的是敞亮的新生；
也同样是他，在蕾雅不明不白地死去后，大摇大摆地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消失不见。
毫无痕迹，毫不负责，仿佛他的存在，只是恶魔与这世间所开的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
这种玩笑……到底好笑在哪儿！？
将手中的梳子狠狠地拍在妆台之上，潘多拉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少有地露出了近乎凶戾的神色。
他要是把戏接着往下演，装出一副伤心惊愕、悲痛欲绝的样子来，没准潘多拉爱屋及乌之下，一时还真怀疑不到他身上……
可他这么一跑路，一失踪，反倒将可疑的矛头尽数拉向了他自己。
而且更可怕的是——
她与切尔西的证言，或许根本不会被采信，因为除了他们之外，已经再无旁人记得李休特这个人！
昨夜的逃跑计划那么突然，蕾雅也是手上正好有钥匙，所以才临时起意去了西城区……就正好那么巧，蕾雅在那里与凶手不期而遇，作为房子主人的李休特也突然人间蒸发？
不，连续多次的偶然，最终一定会指向某种必然。
她与切尔西并未与那个李休特有过直接接触，也许正因如此，他们才没有受到那种未知洗脑的影响……若不是临别前蕾雅向他们提起，那此人的存在，便会伴随蕾雅的死去，彻底地消弭在阴影之中！
这个人绝不无辜——即便他不是这一系列凶案的直接凶手，也绝对与那个所谓的“空洞会”脱不了干系！
可若真是如此的话，他又是如何选中蕾雅的呢？
潘多拉不清楚其他的受害者在被害前是否有什么前置情境，但就蕾雅个人的情况看来，李休特很明显是刻意接近她的。
但与时常偷溜出去拾荒的切尔西不同，蕾雅主要负责他们小楼的各项内勤工作，活动的范围固定且有限。
这个一直活跃在另外两个城区的惯犯，究竟为何要混入阿匹洛艾斯家的仆佣之中，又偏偏导演了这么一场戏剧化的英雄救美呢？
只是恰好经过吗？
只是一时兴起吗？
还是说……这个人本就经常出入这座宅邸，且在某种程度上，对他们主仆三人也并非一无所知？
一时兴起与早有预谋，难道就不能同时存在吗？！
脑中突然浮现出某种令人惊惧的可能性，潘多拉霍然站起，冲到窗边眺望着主宅的位置，嘴唇翕动，却愣是没能说出任何一个字。
秘密结社、异端、空洞会……
邪恶的神祇，仪式，秘术……
这是一个组织，既然是组织，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人……
而在这座宏伟的宅邸之中，正好常年居住着一个深得女主人宠信，且深谙某些诡秘之术的“外人”！
纳兹可·杰菲斯特！
那个灰发医生的身影霍然显现，狭长的眼角微微眯起，像是一枚尖锐无比的月牙。
所以……他们是一伙的？
她居然在这么近的地方，与如此异端的存在比邻而居了这么久？！
不知是这真相太过可怕，还是无意中触及了什么不该被深挖的隐秘，剧烈的头痛瞬间席卷而来，令潘多拉的视线瞬间花成一片。
眼前无数混乱的景象凝结又碎开，在她试图理解之前便糅合撕扯成一段又一段听不懂的低语，沿耳道钻入颅内，根本没任何道理可讲地在她的识海深处轰然炸开！
“啊啊啊啊啊——”
这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痛苦，无能为力的异状之下，潘多拉除了抱头大喊之外已再无选择。
候在一旁的切尔西见潘多拉在许久的沉默后突然开始发疯大叫，当场就被吓懵，除了六神无主地挥动胳膊，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好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像是被突然断开了能源供给般，少女的尖叫戛然而止——下一秒，她双目一阖，脚下一歪，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直接软倒下来！
“小姐小心！”
这下切尔西总算是反应过来，箭步上前，在潘多拉砸向地面之前赶紧将她扶住。
见无论如何都唤之不醒，少年惊慌失措，只能先将人拖回床上，一边想去外面求助，一边却又怕走开后小姐无人照顾，不禁急得满头大汗。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这到底啥情况啊！
——拉维尔大人，你怎么还不回来！救命啊！
***
遗憾的是，拉维尔此刻远在东城区位于圣芒街的诸神殿内，实在是听不到切尔西的这番拳拳呼唤。
由于身份与职权的限制，他在此次事件中并没有直接调查权，因此不得不采取了一些其他的手段。
在包括但不限于提供了自家队长的番号，自报了托兄长之福还算是有些分量的家门，一脸正气且迅速地塞上一些小巧却值钱的小玩意儿等相信大家都明白是什么意思的操作后，终于有个小神官松了口，躲开众人的视线，将他引到了神殿角落的僻静处。
“骑士大人，我看您像是个正经人，这才甘愿冒着风险来见您的……”
面对小神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挽尊，拉维尔也懒得与他客套，礼貌又直接地打断了他。
“我尚是扈从，不敢以骑士自居。但这些琐事无关紧要，我为自家主人而来，想要向您打听一些寻常的小事——这样的小事，想必已有不少人家的管事和骑士来询问过了吧？既如此，那也算不上什么机密，阁下不用太过忧心。”
“您说得是。”
听出了拉维尔话中的保证，小神官的神情顿时放松不少。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而后双手揣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量，简明扼要地将尸体调查的进展迅速地过了一遍。
拉维尔面相本就冷峻，听罢之后微微蹙眉，看起来便更加不好惹。
原来，在神官们复勘尸体的过程中，竟真的发现了一些邪术仪典的痕迹。
寻常人看到那些腹腔大开的凄惨遗体，大多都会认为她们是被外在的力量剖腹而死。而那些失踪的孩子，肯定也已落入凶手之手。
但实际上，正如潘多拉所言，包括蕾雅在内，所有受害者们身上那狰狞可怕的创口，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她们体内强行破开的！
“你是说……她们腹中的胎儿在某种秘术的影响下，强行吸走了母体的生命能量，然后自行破体而出？”
冷定如拉维尔，在得知蕾雅竟死得如此惨烈之时，表情管理也不由得因此崩坏片刻。
这无关感情深厚，但凡有点人性的人，都很难不为这惨绝人寰的行径感到战栗和同情。
他无法想象那个栗发的少女在突然遭遇这一切时究竟有多么的痛苦和无助，也同样不敢想象，当他将这一切汇报给潘多拉之后，她将会是多么地伤心欲绝。
“是啊……据我的老师所说，那些孩子很可能已经不是人类，而是转变为了邪神的眷族。这些‘空洞会’的疯子，居然敢在神明脚下，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一想到帝都之中竟有此等常理之外的怪物在暗中繁衍，小神官也是一阵不寒而栗，下意识地在胸口划了一个烈阳之神的祈祷礼，口中呢喃着礼赞的词句，希冀着神明能降下神罚，早日诛灭这些隐藏于暗壑之中的异端。
“已经确定是‘空洞会’中人所为了吗？”
如此明显的关键词，拉维尔自是不可能错过的。
小神官点了点头，叹息道：“错不了，不久前我们的大神官长亲自接见了‘宵色晚钟’派来的代表，当晚就通知了王室高层，翌日便发动了全城戒严。我听他们说，宵色晚钟追踪空洞会多年，甚至还挫败过后者的一次极具规模的大阴谋，因此他们所提供的情报，可信度还是相当高的——啊，说起来，你知道‘宵色晚钟’吗？”
“略有耳闻。”
见拉维尔颔首，小神官这才继续说道：“虽然我不太清楚空洞会所供奉的那位邪神的具体名讳，但从那些依稀漏出的消息来看，据说好像是一位无形的神祇……也正是因为无形，所以祂才唆使祂的教徒，想尽了各种办法，千方百计地想要让自己真正地降临到这个世上！”
仅仅只是叙说，阴恻恻的寒意便不知所起，眨眼的工夫便爬满脊背。
拉维尔不动声色地瞟向眼前人，见他神色悚然不似作伪，这才复又垂眸，压了压正暗自翻涌的不妙心绪。
降临？
空洞会所侍奉的神明，想要以物质形态降临世间？
这怎么可能？！
神明是高于人类的存在，想要在维度较低的世界显现，除了自降神格之外，还需要消耗大量属于这个世界本身的生命能量，不然即便现身，也最多是个虚影，而且往往昙花一现，根本不可能久留。
在瓦伦王国，有史以来，被奉为正神所信仰的风、水、火、地、日、月六大神，别说现世了，能与最虔诚的信徒沟通两句，指导一下其权柄所在，规范一下祝祷词的内容就基本已经顶天了。
就算是非常正式，确实能沟通天地的神启仪式，也多是凡人向神明乞求庇护或赐福——神明反过来要求凡人的情形，其实非常罕见。
正统的神明其实无所谓朝拜。有，祂就受着；没有，祂也并不太放在心上。
毕竟……身为上位者，又能对蝼蚁有什么索求呢？
但，那些被称之为邪神的存在，就全然不同了。
祂们没有慈悲，也不遵循任何道德。
若有目的，祂们便会在人们的耳边低语，潜移默化地污染他们的认知、思想，直到他们变成一件趁手的工具；
即便没有目的，对于送上门来的愚蠢之徒，祂们或随手毁灭，或戏弄一番……能进入邪神的视野，并最终全须全尾活下来的幸存者，几乎不存在。
若真是如此的话……
那有关此案的具体调查，就决不能让潘多拉小姐亲自参与了。
虽然她与蕾雅亲如姐妹，自己也完全可以理解她迫切想要凶手尽快落网的心情，但……就眼下的局势来看，仅凭他们个人的力量，完全就是杯水车薪。
之前都已经把话说到了那种份上，接下来却又要食言——对于潘多拉可能会为此爆发的怒火，拉维尔实在是不愿想象。
默默地隐下了这份苦恼，面色如常地与小神官又沟通了一些个中细节后，他端正身姿，最终以这样的一个问题来做了收尾——
“既然大致的尸检都已结束，那……受害者们的葬礼，神殿到时会如何安排呢？”
“这个啊……”
似是又想起了某些残酷的画面，年轻的神官闭了闭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老师说了，虽然乍看无碍，但这些女子毕竟死于异教徒的未知邪术，为防生变，便将净化仪式定在了明天下午。”
“这么赶？”
拉维尔微微一惊，但转念想起明日正好是每月一度的圣安息日，倒也真是赶巧。
小神官点了点头。
密谈的环境随着周围人流的增长开始失去意义，见再问不出什么后，拉维尔整了整衣领，做出了一副正经告别的礼貌模样。
“非常感谢阁下的热心，好让我少走些无谓的弯路——说起来，明日的净化仪式允许家属观礼吗？是否需要提前预约？”
“不用，净化与入葬的仪式都是公开的，家属均可前往诸神殿的后广场观礼哀悼。”
小神官主动配合他的演出，客气地予他回礼，仿佛他们二人不过于此萍水相逢，真的只是简单的问路闲聊。
神色如常地走出诸神殿的大门后，拉维尔打量了一下天色，坐上了一辆出租马车，然后无奈地开始为不得不试图说服潘多拉这件事感到由衷的头痛。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那条与往常并无二致的街巷中，一个佣人打扮的青年正懒懒地斜靠在路边，用某种意味深长的目光，面带笑意目送马车远去。
街头行人如织，各自忙碌，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但事实上……也确实没有人在。
不被任何人察觉并记住的人，自然就是不存在。
蕾雅的死，照拉维尔的说法，已基本并入与帝都孕妇被害案的调查之中。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她们很可能都是被同一个凶手所害；
这个凶手的行凶范围覆盖北城区和西城区，合理怀疑，他在那一带或有同伙的接应，或有对应的落脚点；
而蕾雅之所以会在那一晚出现在那座西城区的小院子里，是因为……那是李休特的家。
李休特，这个潘多拉只听过名字，却连面都没有见过的男人。
是他，与蕾雅有了孩子；
是他，带蕾雅去看了那座小小的院子；
是他，给了蕾雅一个天大的错觉，让她以为自己奔向的是敞亮的新生；
也同样是他，在蕾雅不明不白地死去后，大摇大摆地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消失不见。
毫无痕迹，毫不负责，仿佛他的存在，只是恶魔与这世间所开的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
这种玩笑……到底好笑在哪儿！？
将手中的梳子狠狠地拍在妆台之上，潘多拉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少有地露出了近乎凶戾的神色。
他要是把戏接着往下演，装出一副伤心惊愕、悲痛欲绝的样子来，没准潘多拉爱屋及乌之下，一时还真怀疑不到他身上……
可他这么一跑路，一失踪，反倒将可疑的矛头尽数拉向了他自己。
而且更可怕的是——
她与切尔西的证言，或许根本不会被采信，因为除了他们之外，已经再无旁人记得李休特这个人！
昨夜的逃跑计划那么突然，蕾雅也是手上正好有钥匙，所以才临时起意去了西城区……就正好那么巧，蕾雅在那里与凶手不期而遇，作为房子主人的李休特也突然人间蒸发？
不，连续多次的偶然，最终一定会指向某种必然。
她与切尔西并未与那个李休特有过直接接触，也许正因如此，他们才没有受到那种未知洗脑的影响……若不是临别前蕾雅向他们提起，那此人的存在，便会伴随蕾雅的死去，彻底地消弭在阴影之中！
这个人绝不无辜——即便他不是这一系列凶案的直接凶手，也绝对与那个所谓的“空洞会”脱不了干系！
可若真是如此的话，他又是如何选中蕾雅的呢？
潘多拉不清楚其他的受害者在被害前是否有什么前置情境，但就蕾雅个人的情况看来，李休特很明显是刻意接近她的。
但与时常偷溜出去拾荒的切尔西不同，蕾雅主要负责他们小楼的各项内勤工作，活动的范围固定且有限。
这个一直活跃在另外两个城区的惯犯，究竟为何要混入阿匹洛艾斯家的仆佣之中，又偏偏导演了这么一场戏剧化的英雄救美呢？
只是恰好经过吗？
只是一时兴起吗？
还是说……这个人本就经常出入这座宅邸，且在某种程度上，对他们主仆三人也并非一无所知？
一时兴起与早有预谋，难道就不能同时存在吗？！
脑中突然浮现出某种令人惊惧的可能性，潘多拉霍然站起，冲到窗边眺望着主宅的位置，嘴唇翕动，却愣是没能说出任何一个字。
秘密结社、异端、空洞会……
邪恶的神祇，仪式，秘术……
这是一个组织，既然是组织，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人……
而在这座宏伟的宅邸之中，正好常年居住着一个深得女主人宠信，且深谙某些诡秘之术的“外人”！
纳兹可·杰菲斯特！
那个灰发医生的身影霍然显现，狭长的眼角微微眯起，像是一枚尖锐无比的月牙。
所以……他们是一伙的？
她居然在这么近的地方，与如此异端的存在比邻而居了这么久？！
不知是这真相太过可怕，还是无意中触及了什么不该被深挖的隐秘，剧烈的头痛瞬间席卷而来，令潘多拉的视线瞬间花成一片。
眼前无数混乱的景象凝结又碎开，在她试图理解之前便糅合撕扯成一段又一段听不懂的低语，沿耳道钻入颅内，根本没任何道理可讲地在她的识海深处轰然炸开！
“啊啊啊啊啊——”
这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痛苦，无能为力的异状之下，潘多拉除了抱头大喊之外已再无选择。
候在一旁的切尔西见潘多拉在许久的沉默后突然开始发疯大叫，当场就被吓懵，除了六神无主地挥动胳膊，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好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并没有持续太久。
就像是被突然断开了能源供给般，少女的尖叫戛然而止——下一秒，她双目一阖，脚下一歪，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直接软倒下来！
“小姐小心！”
这下切尔西总算是反应过来，箭步上前，在潘多拉砸向地面之前赶紧将她扶住。
见无论如何都唤之不醒，少年惊慌失措，只能先将人拖回床上，一边想去外面求助，一边却又怕走开后小姐无人照顾，不禁急得满头大汗。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这到底啥情况啊！
——拉维尔大人，你怎么还不回来！救命啊！
***
遗憾的是，拉维尔此刻远在东城区位于圣芒街的诸神殿内，实在是听不到切尔西的这番拳拳呼唤。
由于身份与职权的限制，他在此次事件中并没有直接调查权，因此不得不采取了一些其他的手段。
在包括但不限于提供了自家队长的番号，自报了托兄长之福还算是有些分量的家门，一脸正气且迅速地塞上一些小巧却值钱的小玩意儿等相信大家都明白是什么意思的操作后，终于有个小神官松了口，躲开众人的视线，将他引到了神殿角落的僻静处。
“骑士大人，我看您像是个正经人，这才甘愿冒着风险来见您的……”
面对小神官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挽尊，拉维尔也懒得与他客套，礼貌又直接地打断了他。
“我尚是扈从，不敢以骑士自居。但这些琐事无关紧要，我为自家主人而来，想要向您打听一些寻常的小事——这样的小事，想必已有不少人家的管事和骑士来询问过了吧？既如此，那也算不上什么机密，阁下不用太过忧心。”
“您说得是。”
听出了拉维尔话中的保证，小神官的神情顿时放松不少。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而后双手揣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量，简明扼要地将尸体调查的进展迅速地过了一遍。
拉维尔面相本就冷峻，听罢之后微微蹙眉，看起来便更加不好惹。
原来，在神官们复勘尸体的过程中，竟真的发现了一些邪术仪典的痕迹。
寻常人看到那些腹腔大开的凄惨遗体，大多都会认为她们是被外在的力量剖腹而死。而那些失踪的孩子，肯定也已落入凶手之手。
但实际上，正如潘多拉所言，包括蕾雅在内，所有受害者们身上那狰狞可怕的创口，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她们体内强行破开的！
“你是说……她们腹中的胎儿在某种秘术的影响下，强行吸走了母体的生命能量，然后自行破体而出？”
冷定如拉维尔，在得知蕾雅竟死得如此惨烈之时，表情管理也不由得因此崩坏片刻。
这无关感情深厚，但凡有点人性的人，都很难不为这惨绝人寰的行径感到战栗和同情。
他无法想象那个栗发的少女在突然遭遇这一切时究竟有多么的痛苦和无助，也同样不敢想象，当他将这一切汇报给潘多拉之后，她将会是多么地伤心欲绝。
“是啊……据我的老师所说，那些孩子很可能已经不是人类，而是转变为了邪神的眷族。这些‘空洞会’的疯子，居然敢在神明脚下，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一想到帝都之中竟有此等常理之外的怪物在暗中繁衍，小神官也是一阵不寒而栗，下意识地在胸口划了一个烈阳之神的祈祷礼，口中呢喃着礼赞的词句，希冀着神明能降下神罚，早日诛灭这些隐藏于暗壑之中的异端。
“已经确定是‘空洞会’中人所为了吗？”
如此明显的关键词，拉维尔自是不可能错过的。
小神官点了点头，叹息道：“错不了，不久前我们的大神官长亲自接见了‘宵色晚钟’派来的代表，当晚就通知了王室高层，翌日便发动了全城戒严。我听他们说，宵色晚钟追踪空洞会多年，甚至还挫败过后者的一次极具规模的大阴谋，因此他们所提供的情报，可信度还是相当高的——啊，说起来，你知道‘宵色晚钟’吗？”
“略有耳闻。”
见拉维尔颔首，小神官这才继续说道：“虽然我不太清楚空洞会所供奉的那位邪神的具体名讳，但从那些依稀漏出的消息来看，据说好像是一位无形的神祇……也正是因为无形，所以祂才唆使祂的教徒，想尽了各种办法，千方百计地想要让自己真正地降临到这个世上！”
仅仅只是叙说，阴恻恻的寒意便不知所起，眨眼的工夫便爬满脊背。
拉维尔不动声色地瞟向眼前人，见他神色悚然不似作伪，这才复又垂眸，压了压正暗自翻涌的不妙心绪。
降临？
空洞会所侍奉的神明，想要以物质形态降临世间？
这怎么可能？！
神明是高于人类的存在，想要在维度较低的世界显现，除了自降神格之外，还需要消耗大量属于这个世界本身的生命能量，不然即便现身，也最多是个虚影，而且往往昙花一现，根本不可能久留。
在瓦伦王国，有史以来，被奉为正神所信仰的风、水、火、地、日、月六大神，别说现世了，能与最虔诚的信徒沟通两句，指导一下其权柄所在，规范一下祝祷词的内容就基本已经顶天了。
就算是非常正式，确实能沟通天地的神启仪式，也多是凡人向神明乞求庇护或赐福——神明反过来要求凡人的情形，其实非常罕见。
正统的神明其实无所谓朝拜。有，祂就受着；没有，祂也并不太放在心上。
毕竟……身为上位者，又能对蝼蚁有什么索求呢？
但，那些被称之为邪神的存在，就全然不同了。
祂们没有慈悲，也不遵循任何道德。
若有目的，祂们便会在人们的耳边低语，潜移默化地污染他们的认知、思想，直到他们变成一件趁手的工具；
即便没有目的，对于送上门来的愚蠢之徒，祂们或随手毁灭，或戏弄一番……能进入邪神的视野，并最终全须全尾活下来的幸存者，几乎不存在。
若真是如此的话……
那有关此案的具体调查，就决不能让潘多拉小姐亲自参与了。
虽然她与蕾雅亲如姐妹，自己也完全可以理解她迫切想要凶手尽快落网的心情，但……就眼下的局势来看，仅凭他们个人的力量，完全就是杯水车薪。
之前都已经把话说到了那种份上，接下来却又要食言——对于潘多拉可能会为此爆发的怒火，拉维尔实在是不愿想象。
默默地隐下了这份苦恼，面色如常地与小神官又沟通了一些个中细节后，他端正身姿，最终以这样的一个问题来做了收尾——
“既然大致的尸检都已结束，那……受害者们的葬礼，神殿到时会如何安排呢？”
“这个啊……”
似是又想起了某些残酷的画面，年轻的神官闭了闭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老师说了，虽然乍看无碍，但这些女子毕竟死于异教徒的未知邪术，为防生变，便将净化仪式定在了明天下午。”
“这么赶？”
拉维尔微微一惊，但转念想起明日正好是每月一度的圣安息日，倒也真是赶巧。
小神官点了点头。
密谈的环境随着周围人流的增长开始失去意义，见再问不出什么后，拉维尔整了整衣领，做出了一副正经告别的礼貌模样。
“非常感谢阁下的热心，好让我少走些无谓的弯路——说起来，明日的净化仪式允许家属观礼吗？是否需要提前预约？”
“不用，净化与入葬的仪式都是公开的，家属均可前往诸神殿的后广场观礼哀悼。”
小神官主动配合他的演出，客气地予他回礼，仿佛他们二人不过于此萍水相逢，真的只是简单的问路闲聊。
神色如常地走出诸神殿的大门后，拉维尔打量了一下天色，坐上了一辆出租马车，然后无奈地开始为不得不试图说服潘多拉这件事感到由衷的头痛。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那条与往常并无二致的街巷中，一个佣人打扮的青年正懒懒地斜靠在路边，用某种意味深长的目光，面带笑意目送马车远去。
街头行人如织，各自忙碌，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但事实上……也确实没有人在。
不被任何人察觉并记住的人，自然就是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