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五官，四肢，高矮胖瘦，各有各的样子。
他们应该有男有女，穿着不同的衣服，做着不同的事情，有着不同的表情。
——而不是现在这样，没有皮肉，沉浮在稀烂的肉齑沼泽之中，绝望无助地冲着她嚎叫。
天上再没有日月星辰，脚下也没了可以切实踏足的土地。
潘多拉踩在由尸山血海所构成的汪洋之上，站不稳当，没几下便被这些绝望的亡者们死死拽倒。
满是恶臭的血腥气令人恶心欲呕，她忍着头疼疯狂挣扎，数度站起，而又不断地被拉扯倒地，没一会儿的工夫，身上便已经脏污不堪。
“呜哇，呜哇……”
就在她奋力与这些铺天盖地的怪物搏斗之时，一阵又一阵婴儿的哭声突然响起。
她抬眼望去，只见一个个小小的、几乎都还没成型的肉团从血肉的汪洋中脱离而出，动作怪异却迅速地爬行而来，张开了满是利齿的小嘴，扎扎实实地咬在了潘多拉的身上。
“啊！”
剧烈的疼痛与压制让潘多拉短暂地失去了反抗，可也就是这一瞬的松懈，那些不属于人世的怪物们终于抓住了机会，死死地将她拉入了这个由亡者们拼凑而成的肉团之中。
陷入其中的身体仿佛被正在万鬼啃咬，痛得潘多拉几乎连叫都叫不出来。
她无望地张大了嘴巴，可除了痛苦地喘息外，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要死了。
还是被这无穷无尽的枉死者一口一口咬死的。
这些人都是谁？是地狱里的鬼魂吗？
自己还在人间吗？这一切到底是现实还是幻境？
拉维尔呢？
中招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了……他怎么样了？跟自己一样在别的什么地方挣扎吗？还是已经先她一步被吞没了？
念及此处，一股难以遏制的痛楚刺上心头，甚至令她混沌不堪的头脑艰难地运行了片刻，生出了一些“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怎么突然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之类的困惑。
她那时在窗外看到了什么。
然后知道了什么。
再然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情形了。
前因后果在雾中若隐若现，她好像知道，却又混沌无比。
就在她脑海中的空白随着生命的流逝不断扩大，生机也正一点点地流逝之时，那由亡骸组成的汪洋突然上涌，而后一个男人从中探出上半身，温柔地捧住了潘多拉苍白的脸颊。
“对，对，美丽的小姐，就这样慢慢地睡下吧……”
李休特嘴角噙笑，动作轻柔，眼中的光却雪亮无比，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得意。
正被不断啃咬吞噬，濒临死亡的潘多拉已经连表情都难以做出，她用尽了对眼前之人所有的恨意，才终于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蕾雅……”
“啊，临死前你想见她一面是吗？”
男人笑容爽朗，但眼角眉梢里却写满了恶毒与冷酷的字眼。
大约是自觉大局已定，男人桀桀地笑着，伸手探入那片污浊的血肉中，不顾亡者们的痛呼，胡乱地翻搅一番后，冷不丁拉出了一具女性的骸骨。
她早已没有面目，脸上只剩下森然的白骨和幽深的血洞，衣衫也破烂不堪，根本看不出一点点生前的样子。
——可那头沾满了血污的栗色头发，却还是深深刺痛了潘多拉的眼睛。
“……我要，杀……杀了你……”
面对潘多拉字字泣血，却因为有气无力而显得毫无威慑力的怒吼，李休特不由得哈哈大笑，玩味地将面目全非的蕾雅推到了她面前。
“不要那么激动嘛，你们很快就能团聚了呀……能匍匐在神明的脚下，成为其伟大宏愿的进阶之石，对你们这些不值钱的凡人来说，难道不是一种令人心折的升华吗？
“蕾雅是个可爱的姑娘，秀气，温和，在这无趣的世间蹉跎实在是太浪费了……你看，她现在成了神明脚下的石阶之一，可以永远与祂同在啦！”
嘣。
耳畔似乎响起了某种丝弦绷断的声音。
因为担心拉维尔，好不容易有所回笼的理智瞬间被这番扭曲的炫耀毁于一旦。
潘多拉望着近在咫尺，几乎已经与人类扯不上半点关系的类似蕾雅的人形，不自觉地留下眼泪，却再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眼见猎物终于彻底崩溃，李休特志得意满，咧开嘴角，笑嘻嘻地靠近了一些，想要近距离地欣赏潘多拉濒死时的无助与绝望。
就在此时，一道劲风突然从一旁奇袭而来，冷冽的寒芒由远及近，瞬间击向了他那只伸向潘多拉的手。
“嘶！”
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开了攻击，但手掌还是被利刃划开了一道不浅的伤口。
嵌于掌心的眼珠微微上瞟，似乎对伤处滴落而下的鲜血很感兴趣。
李休特吓了一大跳，赶紧凝聚心神控制“真实之眼”，好不容易才让它将注意力再度转回了潘多拉身上。
邪神之物没有恩情，毫无忠诚——一旦它对李休特的兴趣超过潘多拉二人，那他这回可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稳住了手中的法器后，李休特调转视线，忿然地看向了那把长剑掷来的方向。
那个地方，一堆亡骸正在不断挤压扭曲，仿佛刚刚吞下了什么东西，但还没有完全融合的样子。
可以啊……还以为这跟班一开始就被解决掉了，没想到都这会儿还没死透，仍然拼着最后一口气跑出来护主。
这年头居然还有这么愚忠的护卫，倒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不过……害他差点被“真实之眼”反噬这事儿，可不能这么简单就算了！
恶毒的笑意自眼中一闪而过，李休特心念一动，打算先把挣扎的拉维尔给彻底弄死。
哐啷。
就在这时，一道金属摩擦过硬物的声响突然从侧边传来。
李休特不经意地往那儿瞥了一眼，而后不由得愣了一下。
——潘多拉不见了。
已经被彻底吞噬掉了吗？啧，都怪那大高个的金毛碍事，害他没能看到最精彩的那一刻……
嗤笑的神色才刚刚展开，却在那道金属摩擦声再次传来之时，骤然凝固在了他脸上。
因为那把突如其来，刚被他打落在一旁的长剑，此时此刻，正在一点一点地凭空立起。
像是被握在了一只无形的手中一般，那把剑就这样一步步，一点点，缓缓地朝他的方向曳行而来。
有人在拿着那把剑。
而且因为身高，或是气力的缘故，并没有以拿剑的方式举起，而是直接拖拽着朝他走来。
可那是谁？
——为什么他看不到？！
与他相连的尸山血海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惊惧，不安地翻涌交迭，血气熏天，似乎很快就要产生某种形变。
像是察觉了李休特的意图，那个无法被看见的人突然加快了速度，长剑拖过一地的亡骸，叮叮当当，如同催命的晚钟。
一种难以形容的威胁感直冲头顶，李休特再一次高高地举起手掌，催动法器，将那些无穷无尽的死者拉扯成一圈巨大的屏障，团团地围住自己，似乎打算融入这片汪洋中直接遁走，再待时机。
但下一刻，一阵由下而上的力道突然从足下推来，竟生生地将他从血肉泥沼的保护中给顶了出去！
这还没完——
当他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两只残破不堪，深可见骨的手森森然地从万千骸骨中探出，一左一右，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脚踝，令他一时间动弹不得。
望向那双不久前还手握长剑，数度将自己逼入绝境的手，李休特目眦欲裂，恨不得用世间最恶毒的话语去咒骂它的主人。
狗X的！
——你的命特么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做的，怎么到现在还没死啊！！！
这是由他的愿力所构建的世界，本该由他来主宰一切……可眼下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无一不在明白地昭示着幻境的逐渐失控。
不，不……怎么可能？
“真实之眼”可是淬炼过始源之血，拥有神明赐福的货真价实的法器！
两个被纳兹可操控而来的凡人，即便能借来一点神明之力，充其量也只是九牛一毛，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对手！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赶紧稳固“真实之眼”的控制权，彻底粉碎这两人的精神世界。
毕竟是用氪命的方式强行使出的手段……此刻拖延的每一秒，烧掉的可都是他货真价实的寿命啊！
想到这儿，李休特也顾不上其他，急忙收敛心神，合拢掌心，想要再一次以绝对的控制权来支配周遭的一切。
然后——
他的肩头，倏而不期然地一沉。
有人在他身后。
如同最温柔的恋人般，轻轻地依偎在他的脊背之上。
这感觉似曾相识，李休特不觉一怔。
下一刻，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这不应该……不，是根本不可能！
那具被他从尸海之中拖出，用来刺激潘多拉的亡骸，此刻正倚靠在他的肩头，双手从他腋下拥过，动作甜蜜温柔，一如生前。
可是这怎么可能？！
她不过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一个噩梦罢了……这一切的一切，也都不过是“真实之眼”遵循他的恶念所延伸出来直接攻击精神领域的幻境而已！
他是这一切的主宰，他没有预设过的场景，根本就不应该出现！
尽管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冷静，可当那只干枯的手温柔地覆上自己手背的那一刻，一种久违的恐惧还是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细碎又无从辨认的话语声，再一次逼近了。
庞大的危机感在脑海中尖声啸叫，李休特突然失去了所有的镇定，大喊大叫地挣扎起来，疯狂地想要甩开来自背后和脚下的钳制。
这是他的领域，是他的进攻，为何已经落入了陷阱的猎物还能反客为主？
他们的精神力，难道还能强过神明的力量？
开什么玩笑！即便是已经名扬列国，顷刻间便可叫一些小国灰飞烟灭的那些个大魔法师，也没几个敢说自己能单枪匹马与神明叫板的！
只是意外罢了，不要慌。
“真实之眼”的精神攻击本就是最近才研究出来的新能力，还没怎么用过，不太好控制也是很正常的……
这种时候，谁能先定下心来，谁的胜算就越大。
毕竟也是做到了一派干部之位的人，几息之后，见挣脱不开，李休特索性也不再费神于此，尽管耳语不断，额角微疼，却也硬是平下了一口气，重新冷静下来。
但也正因如此，他蓦的察觉了一件事。
那把长剑不见了。
去哪儿了？刚才还叮叮当当地被拖拽着冲他而来，这会儿又是去哪儿了？
正疑惑之时，一道冷意骤然划破虚空，径直便朝他的脖颈砍将而来！
他察觉了。
也躲闪了。
但这一次——
脚踝处的双手和背后的亡骸死死地拉住了他，硬生生地将他留在了原地。
在一个旋转且骤变的俯瞰视角，李休特看到了下方已经失去头颅的自己。
在濒临死亡，知觉轰然溃散，即将沉入混沌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那把置他于死地的长剑。
是潘多拉。
这个之后就再没出现在任何人眼中的少女，由长剑的剑柄处再次一点点地现身。
指尖、皓腕、胳膊……像是从一场无形的迷雾中走出一般，身体如烟般悄然成形。
可先前那身单薄的寝衣却不见了。
少女身披黑纱，繁复破败，如在梦中，不见容颜。
好你个纳兹可，居然敢把这种东西往外放……
我倒要看看，你最终的下场能比我好到哪儿去……
人头落地，幻境崩毁。
临死还不忘诅咒他人的李休特，终究还是在这片荒芜的野岭间，结束了自己满是罪孽的一生。
五官，四肢，高矮胖瘦，各有各的样子。
他们应该有男有女，穿着不同的衣服，做着不同的事情，有着不同的表情。
——而不是现在这样，没有皮肉，沉浮在稀烂的肉齑沼泽之中，绝望无助地冲着她嚎叫。
天上再没有日月星辰，脚下也没了可以切实踏足的土地。
潘多拉踩在由尸山血海所构成的汪洋之上，站不稳当，没几下便被这些绝望的亡者们死死拽倒。
满是恶臭的血腥气令人恶心欲呕，她忍着头疼疯狂挣扎，数度站起，而又不断地被拉扯倒地，没一会儿的工夫，身上便已经脏污不堪。
“呜哇，呜哇……”
就在她奋力与这些铺天盖地的怪物搏斗之时，一阵又一阵婴儿的哭声突然响起。
她抬眼望去，只见一个个小小的、几乎都还没成型的肉团从血肉的汪洋中脱离而出，动作怪异却迅速地爬行而来，张开了满是利齿的小嘴，扎扎实实地咬在了潘多拉的身上。
“啊！”
剧烈的疼痛与压制让潘多拉短暂地失去了反抗，可也就是这一瞬的松懈，那些不属于人世的怪物们终于抓住了机会，死死地将她拉入了这个由亡者们拼凑而成的肉团之中。
陷入其中的身体仿佛被正在万鬼啃咬，痛得潘多拉几乎连叫都叫不出来。
她无望地张大了嘴巴，可除了痛苦地喘息外，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要死了。
还是被这无穷无尽的枉死者一口一口咬死的。
这些人都是谁？是地狱里的鬼魂吗？
自己还在人间吗？这一切到底是现实还是幻境？
拉维尔呢？
中招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了……他怎么样了？跟自己一样在别的什么地方挣扎吗？还是已经先她一步被吞没了？
念及此处，一股难以遏制的痛楚刺上心头，甚至令她混沌不堪的头脑艰难地运行了片刻，生出了一些“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怎么突然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之类的困惑。
她那时在窗外看到了什么。
然后知道了什么。
再然后……就变成现在这个情形了。
前因后果在雾中若隐若现，她好像知道，却又混沌无比。
就在她脑海中的空白随着生命的流逝不断扩大，生机也正一点点地流逝之时，那由亡骸组成的汪洋突然上涌，而后一个男人从中探出上半身，温柔地捧住了潘多拉苍白的脸颊。
“对，对，美丽的小姐，就这样慢慢地睡下吧……”
李休特嘴角噙笑，动作轻柔，眼中的光却雪亮无比，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得意。
正被不断啃咬吞噬，濒临死亡的潘多拉已经连表情都难以做出，她用尽了对眼前之人所有的恨意，才终于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蕾雅……”
“啊，临死前你想见她一面是吗？”
男人笑容爽朗，但眼角眉梢里却写满了恶毒与冷酷的字眼。
大约是自觉大局已定，男人桀桀地笑着，伸手探入那片污浊的血肉中，不顾亡者们的痛呼，胡乱地翻搅一番后，冷不丁拉出了一具女性的骸骨。
她早已没有面目，脸上只剩下森然的白骨和幽深的血洞，衣衫也破烂不堪，根本看不出一点点生前的样子。
——可那头沾满了血污的栗色头发，却还是深深刺痛了潘多拉的眼睛。
“……我要，杀……杀了你……”
面对潘多拉字字泣血，却因为有气无力而显得毫无威慑力的怒吼，李休特不由得哈哈大笑，玩味地将面目全非的蕾雅推到了她面前。
“不要那么激动嘛，你们很快就能团聚了呀……能匍匐在神明的脚下，成为其伟大宏愿的进阶之石，对你们这些不值钱的凡人来说，难道不是一种令人心折的升华吗？
“蕾雅是个可爱的姑娘，秀气，温和，在这无趣的世间蹉跎实在是太浪费了……你看，她现在成了神明脚下的石阶之一，可以永远与祂同在啦！”
嘣。
耳畔似乎响起了某种丝弦绷断的声音。
因为担心拉维尔，好不容易有所回笼的理智瞬间被这番扭曲的炫耀毁于一旦。
潘多拉望着近在咫尺，几乎已经与人类扯不上半点关系的类似蕾雅的人形，不自觉地留下眼泪，却再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眼见猎物终于彻底崩溃，李休特志得意满，咧开嘴角，笑嘻嘻地靠近了一些，想要近距离地欣赏潘多拉濒死时的无助与绝望。
就在此时，一道劲风突然从一旁奇袭而来，冷冽的寒芒由远及近，瞬间击向了他那只伸向潘多拉的手。
“嘶！”
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开了攻击，但手掌还是被利刃划开了一道不浅的伤口。
嵌于掌心的眼珠微微上瞟，似乎对伤处滴落而下的鲜血很感兴趣。
李休特吓了一大跳，赶紧凝聚心神控制“真实之眼”，好不容易才让它将注意力再度转回了潘多拉身上。
邪神之物没有恩情，毫无忠诚——一旦它对李休特的兴趣超过潘多拉二人，那他这回可就真的功亏一篑了。
稳住了手中的法器后，李休特调转视线，忿然地看向了那把长剑掷来的方向。
那个地方，一堆亡骸正在不断挤压扭曲，仿佛刚刚吞下了什么东西，但还没有完全融合的样子。
可以啊……还以为这跟班一开始就被解决掉了，没想到都这会儿还没死透，仍然拼着最后一口气跑出来护主。
这年头居然还有这么愚忠的护卫，倒也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不过……害他差点被“真实之眼”反噬这事儿，可不能这么简单就算了！
恶毒的笑意自眼中一闪而过，李休特心念一动，打算先把挣扎的拉维尔给彻底弄死。
哐啷。
就在这时，一道金属摩擦过硬物的声响突然从侧边传来。
李休特不经意地往那儿瞥了一眼，而后不由得愣了一下。
——潘多拉不见了。
已经被彻底吞噬掉了吗？啧，都怪那大高个的金毛碍事，害他没能看到最精彩的那一刻……
嗤笑的神色才刚刚展开，却在那道金属摩擦声再次传来之时，骤然凝固在了他脸上。
因为那把突如其来，刚被他打落在一旁的长剑，此时此刻，正在一点一点地凭空立起。
像是被握在了一只无形的手中一般，那把剑就这样一步步，一点点，缓缓地朝他的方向曳行而来。
有人在拿着那把剑。
而且因为身高，或是气力的缘故，并没有以拿剑的方式举起，而是直接拖拽着朝他走来。
可那是谁？
——为什么他看不到？！
与他相连的尸山血海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惊惧，不安地翻涌交迭，血气熏天，似乎很快就要产生某种形变。
像是察觉了李休特的意图，那个无法被看见的人突然加快了速度，长剑拖过一地的亡骸，叮叮当当，如同催命的晚钟。
一种难以形容的威胁感直冲头顶，李休特再一次高高地举起手掌，催动法器，将那些无穷无尽的死者拉扯成一圈巨大的屏障，团团地围住自己，似乎打算融入这片汪洋中直接遁走，再待时机。
但下一刻，一阵由下而上的力道突然从足下推来，竟生生地将他从血肉泥沼的保护中给顶了出去！
这还没完——
当他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两只残破不堪，深可见骨的手森森然地从万千骸骨中探出，一左一右，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脚踝，令他一时间动弹不得。
望向那双不久前还手握长剑，数度将自己逼入绝境的手，李休特目眦欲裂，恨不得用世间最恶毒的话语去咒骂它的主人。
狗X的！
——你的命特么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做的，怎么到现在还没死啊！！！
这是由他的愿力所构建的世界，本该由他来主宰一切……可眼下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无一不在明白地昭示着幻境的逐渐失控。
不，不……怎么可能？
“真实之眼”可是淬炼过始源之血，拥有神明赐福的货真价实的法器！
两个被纳兹可操控而来的凡人，即便能借来一点神明之力，充其量也只是九牛一毛，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对手！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赶紧稳固“真实之眼”的控制权，彻底粉碎这两人的精神世界。
毕竟是用氪命的方式强行使出的手段……此刻拖延的每一秒，烧掉的可都是他货真价实的寿命啊！
想到这儿，李休特也顾不上其他，急忙收敛心神，合拢掌心，想要再一次以绝对的控制权来支配周遭的一切。
然后——
他的肩头，倏而不期然地一沉。
有人在他身后。
如同最温柔的恋人般，轻轻地依偎在他的脊背之上。
这感觉似曾相识，李休特不觉一怔。
下一刻，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这不应该……不，是根本不可能！
那具被他从尸海之中拖出，用来刺激潘多拉的亡骸，此刻正倚靠在他的肩头，双手从他腋下拥过，动作甜蜜温柔，一如生前。
可是这怎么可能？！
她不过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一个噩梦罢了……这一切的一切，也都不过是“真实之眼”遵循他的恶念所延伸出来直接攻击精神领域的幻境而已！
他是这一切的主宰，他没有预设过的场景，根本就不应该出现！
尽管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冷静，可当那只干枯的手温柔地覆上自己手背的那一刻，一种久违的恐惧还是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细碎又无从辨认的话语声，再一次逼近了。
庞大的危机感在脑海中尖声啸叫，李休特突然失去了所有的镇定，大喊大叫地挣扎起来，疯狂地想要甩开来自背后和脚下的钳制。
这是他的领域，是他的进攻，为何已经落入了陷阱的猎物还能反客为主？
他们的精神力，难道还能强过神明的力量？
开什么玩笑！即便是已经名扬列国，顷刻间便可叫一些小国灰飞烟灭的那些个大魔法师，也没几个敢说自己能单枪匹马与神明叫板的！
只是意外罢了，不要慌。
“真实之眼”的精神攻击本就是最近才研究出来的新能力，还没怎么用过，不太好控制也是很正常的……
这种时候，谁能先定下心来，谁的胜算就越大。
毕竟也是做到了一派干部之位的人，几息之后，见挣脱不开，李休特索性也不再费神于此，尽管耳语不断，额角微疼，却也硬是平下了一口气，重新冷静下来。
但也正因如此，他蓦的察觉了一件事。
那把长剑不见了。
去哪儿了？刚才还叮叮当当地被拖拽着冲他而来，这会儿又是去哪儿了？
正疑惑之时，一道冷意骤然划破虚空，径直便朝他的脖颈砍将而来！
他察觉了。
也躲闪了。
但这一次——
脚踝处的双手和背后的亡骸死死地拉住了他，硬生生地将他留在了原地。
在一个旋转且骤变的俯瞰视角，李休特看到了下方已经失去头颅的自己。
在濒临死亡，知觉轰然溃散，即将沉入混沌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那把置他于死地的长剑。
是潘多拉。
这个之后就再没出现在任何人眼中的少女，由长剑的剑柄处再次一点点地现身。
指尖、皓腕、胳膊……像是从一场无形的迷雾中走出一般，身体如烟般悄然成形。
可先前那身单薄的寝衣却不见了。
少女身披黑纱，繁复破败，如在梦中，不见容颜。
好你个纳兹可，居然敢把这种东西往外放……
我倒要看看，你最终的下场能比我好到哪儿去……
人头落地，幻境崩毁。
临死还不忘诅咒他人的李休特，终究还是在这片荒芜的野岭间，结束了自己满是罪孽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