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原本如铁桶般滴水不漏的戒严状态忽然解除了。
真凶已然伏诛的布告一夜之间贴满了大街小巷，人们奔走相告，喜气异常，先前被一键暂停的欣荣迅速复苏，好似之前的风声鹤唳不过是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
其实谟艾德这座城市一直也就是如此。
身为王族和众多贵族的本家所在，这里总是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他们永远有开不完的舞会，聊不完的八卦，擅于在觥筹交错之间完成各种各样的利益交换，并在无形中带动并改变无数普通民众的命运。
谁会真的去在意和惋惜那些死去的平民呢？
他们配合戒严与宵禁，一来是出于对王权的臣服，二来是为了远离那些古怪又危险的□□徒。
自己只要永远身处荣耀的光芒之下即可，至于帝都背后的暗影，只要不涉及自身利益，他们便毫不关心。
潮湿又闷热的雨季终于过去了。
随着帝都社交季的开启，一张张缀有两家家徽的婚礼请柬如期送出，呈送到与阿匹洛艾斯家族素有往来的各家勋贵手中。
“阿匹洛艾斯与艾德罗斯家……艾德罗斯？是那个艾德罗斯家吗？”
“还能是哪个，可不就是他们家嘛。”
“那种条件，那个眼高于顶的尤妮丝能看得上？”
“你没有仔细看吗？请柬上说的是养女……呵呵，养女嘛，你懂的。毕竟她自己的儿子是个病秧子，挣不到功名也攀不上什么靠谱的姻亲，就只能从外面接个私生女回来想想办法了。”
“哎呀呀。”
“有什么好稀奇的，就老侯爵当年那个样子，外头的风流债还不知有多少呢。要不怎么说尤妮丝夫人大气呢，硬是忍了那口气，没第一时间就把外头的小东西赶尽杀绝——这不，派上用场了吧？到底是大家出身，这份深谋远虑，旁的小门小户还真学不来呢！”
“哈哈哈，好了，去观礼的时候可别这么没遮没拦的哦。”
“说起来，有人见过阿匹洛艾斯家的那个养女吗？容貌如何？举止得体吗？”
“之前尤妮丝夫人好像为她办过一场舞会，我是没去，但听我女儿说，那姑娘就出来露了个脸，连舞都没跳一支就走了。”
“哈？”
“听说长得倒是不错，而且那双眼睛，跟已故的弗朗西斯公爵简直是一模一样！但，怎么说呢……”
“怎么啦？”
“说是那孩子看起来很有些精神不济，而且面色苍白，似乎并没有被好好照料……”
话语声逐渐放低，闲谈的贵妇们或挑眉轻笑，或转开视线，了然且心照不宣地开始了另一轮的话题。
私生的子女想在家族内正式上位本就不是易事，像这种被抓来进行利益交换的孩子，更罔论什么重视与呵护了。
若是正经高嫁，为了顾及夫家的颜面，即便心中再鄙夷，阿匹洛艾斯家族也总要把新娘捯饬捯饬，至少教养到举止得体后再带出来见人。
但艾德罗斯家族独子的那个条件……也只能说是破锣对破鼓了。
都是没落贵族，赶紧礼成然后速速抱团分割利益才是真的，所谓婚礼，也不过是在手续上过个明路罢了。
贵妇们私下议论纷纷，猜测着两家究竟会摆出如何的排场。
有人觉得不过是走个过场，也有人认为被先前的封控压抑过后，婚礼反倒有可能会办得意想不到的热闹……众人嬉笑打闹，甚至还有人为此组了赌局。
光阴在阵阵私语中悄然流转。
很快，这场牵扯甚广，却唯独与两位当事人毫无关系的婚礼，就这样如期而至。
很显然，贵族之家即便没落，也终究还是要脸的。
相比之前那场几乎将“敷衍”立在了迎宾处的成人舞会，这场于阿匹洛艾斯家族本宅领地内举办的婚礼，明显要更为正式且隆重。
鲜花，彩带，美食……随着人流的涌入，冷清多年的寂静宅邸像是突然活了过来。
此次连天公也分外作美，晴空万里，天气爽朗。
被请来助兴的流浪舞者于宽阔的草坪上辗转腾挪，偶尔还表演戏法。来访者们或好奇观望，或轻蔑调笑，但无一例外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当下的热闹上。
也因此——
那些守在某座破旧小楼外，正伸长脖子瞧着热闹的侍从们，根本没有留意到，里面那个小小的少年已在不明人士的帮助下，利索地跳后窗跑了。
而此时此刻的潘多拉，正披着一席精致的婚纱，面无表情地坐在礼堂某处的休息室内。
她今天一早就被叫起来，由艾德蒙女士亲自护送至此，并以一种近乎诡异的乖顺，一言不发地配合着所有的准备工作。
穿衣，挽发，化妆。
能被艾德蒙女士带到此处服侍的自然也都是心腹，她们兢兢业业，目不斜视，除了必要的指令外，没有一个人主动出声。
外面是热火朝天的欢乐。
里面，却是死一样的静。
“好了。”
左右端详，确定一切皆安排妥当后，艾德蒙女士挥手撤下众人，自己也退出屋外。
临走之前，见门口已有人相候，她轻轻地点头示意，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以莫测的笑意目送对方远去后，灰发的医生直接推开了那扇本就虚掩的房门。
“一大早便要起身准备，新娘子可真是辛苦啊。”
对于他的搭话，潘多拉目视前方，置若罔闻。
纳兹可非但没有恼怒，反而露出了些许得意的神情。他来到潘多拉背后，一边低头凑近她的脸颊，一边轻轻地抬起了她的下巴。
“小姐，为何不说话呀？”
“不想我啐你一脸，就赶紧把你的脏手从我这儿拿开。”
少女的嘴唇终于开合，口中的恶言也情真意切——
可倒映在镜子里的那张脸，却仍然一片空洞，没有表情，甚至连视线都没有转动分毫。
本应融为一体的肢体与情绪，仿佛被某种无形的东西隔开一般，泾渭分明，各过各的。
一开始只是身体有些不听使唤。
但在被关回了当初的那间地牢，并日复一日地经历了某些事之后，她的状况开始越来越差，不仅幻听严重，且四肢越发僵硬，逐渐变得无法自如行动。
她正在慢慢变成一具会喘气的人偶。
这幕后的元凶自然毋庸置疑，但那个混蛋医生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却不甚知晓。
因为她“不记得”。
从破碎的记忆之中，潘多拉隐隐觉得自己每天都像是看到了“什么”。
有什么东西来了。
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那个“东西”的到来显然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恐惧，因为她每次清醒之际，都会发现自己口干舌燥，浑身是伤，不难想象在失去意识之时，她到底是如何像个疯子一般，在那本就没什么家具的囚禁之所尖叫发狂的。
若她对空洞会的存在一无所知，在如此可怖的折磨之下，恐怕不需多久便会精神崩溃，彻底沦为一个没有认知、听之任之的傀儡吧。
——且在明面上，她也的确是如此表现的。
最初被关押之后的故作平静，发现异常之后的挣扎和暴怒，对始作俑者的破口大骂，绝望之下对母亲和拉维尔的呼唤……
一个刚遭遇过重大变故，精神严重受创后的少女该有的一切反应，她自认已做得十分到位。
她甘愿去冒这万劫不复的风险，一步步地将自己送到了邪神的注视之下，也正是为了这一天。
纳兹可的眼神里有些许探寻，但潘多拉不再给他任何回应，沉默得如此合理又无趣，让他逐渐失去了逗弄的兴致。
他收回了手，遗憾似的耸了耸肩，转身向门外走去。
“无妨，其实小姐安静等待即可，其他的事，自有我和夫人为您操心……我还得再去看看梅尔斯少爷的情况，毕竟今天是他第一次公开亮相，可得好好安抚一下他呢。”
如此亲切随和的话语，落在潘多拉耳中，却只听出了如同沼泽般粘稠腐臭的恶意。
连她如今都已经身陷囹圄……更早与纳兹可接触的梅尔斯，恐怕只会更糟。
想起那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兄弟，潘多拉被迫僵硬的眼中，仍幽微地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她做了一些安排。
她的母亲为了今天也没少奔波。
事在人为……能提前先做的准备都已到位，接下来，就只能看他们自己的了。
安静得连空气都仿佛凝滞的休息室内，盛装的新娘艰难地抬起手，努力将仿佛生锈一般的关节一寸寸地抬到唇边，亲吻着空无一物的手腕，无声地祈祷着。
——蕾雅，请保佑我们吧。
***
当客人们尽数到齐后，礼堂的门终于被缓缓打开。
阿匹洛艾斯家族这一代虽人丁寥落，但家底尚可，典礼的现场虽算不上奢靡，但也令这些见过世面的贵客们一时挑不出毛病。
只是……
当众人尽数落座之后，原本洞开的大门，却又无声无息地被关上了。
这倒是不太常有的事。
按照一般的婚礼流程，一会儿新人还得在亲人的护送下从外面进来呢……怎么这么快就把门关了？
“高台两边好像有进口……大概新郎新娘会直接从里面出来吧。”
这个疑问很快就被眼尖的人解开。
“需要这么精简吗？从外面伴着乐声徐徐入场，不更气派些吗？”
“这些奏乐的艺人水平不错，价格应该不便宜吧……这不叫抠门，叫持家之道，好好学着点吧。”
“哈哈，你这也太损了……”
虚荣的贵妇们在小声地窃窃私语。
明明衣着华美，香气萦绕，话语中却尽是刻薄和轻视。
怎么能不轻视呢？
这场举办于阿匹洛艾斯宅邸，由尤妮丝夫人一手操办的婚礼，其娘家，比尔席维斯的当家人夫妇居然一个都没到场，只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代为出席。
根据以往的经验，将此讯息解读为“不甚在意但又不能失了礼数”也确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尤妮丝夫人最重礼数，以自己尊贵的夫姓与父姓为荣，也向来很难容忍旁人对其今时不同往日的奚落。
但这一次，当看到那些口蜜腹剑之人眼中的嘲弄之时，她没有不满，也没有怨忿。
一种即将得偿所愿的快乐伴随着她走向台前的动作油然而起，笼罩全身，当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尽数聚拢的那一刻，更是直接到达了顶峰——
“今日小女大婚，欢迎诸位大驾光临。”
明明是大喜之日，尤妮丝夫人却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
她本就苗条，皮肤又白，在深色衣料的衬托下，竟给人一种恍若魂灵般缥缈不定的感觉。
“经过了两百四十多年的岁月变迁，昔日的同盟与战友，阿匹洛艾斯家族与艾德罗斯家族将于今日，再度喜结连理！
“在众神的见证之下，我们将共沐圣光，共享荣耀。而这荣耀，也必将惠及我们的后世子孙，令他们永享太平，永世顺遂！”
言罢，就在众人还没来得及为这诡异的亢奋惊讶之时，无数的黑幔从屋顶倾泻而下，轻柔却又严实地遮住了所有的窗户，断绝了所有的光。
与此同时，早已备在礼堂各处的蜡烛齐刷刷地不点自燃，忽明忽灭的火光，映现着一张张或空白或惊恐的面容。
“诸位不要惊慌，不过只是些小把戏罢了。”
尤妮丝夫人唇边笑意更浓，美丽的容颜在火光的摇曳之下，看起来有一丝怪异的扭曲。
真凶已然伏诛的布告一夜之间贴满了大街小巷，人们奔走相告，喜气异常，先前被一键暂停的欣荣迅速复苏，好似之前的风声鹤唳不过是一场无伤大雅的玩笑。
其实谟艾德这座城市一直也就是如此。
身为王族和众多贵族的本家所在，这里总是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他们永远有开不完的舞会，聊不完的八卦，擅于在觥筹交错之间完成各种各样的利益交换，并在无形中带动并改变无数普通民众的命运。
谁会真的去在意和惋惜那些死去的平民呢？
他们配合戒严与宵禁，一来是出于对王权的臣服，二来是为了远离那些古怪又危险的□□徒。
自己只要永远身处荣耀的光芒之下即可，至于帝都背后的暗影，只要不涉及自身利益，他们便毫不关心。
潮湿又闷热的雨季终于过去了。
随着帝都社交季的开启，一张张缀有两家家徽的婚礼请柬如期送出，呈送到与阿匹洛艾斯家族素有往来的各家勋贵手中。
“阿匹洛艾斯与艾德罗斯家……艾德罗斯？是那个艾德罗斯家吗？”
“还能是哪个，可不就是他们家嘛。”
“那种条件，那个眼高于顶的尤妮丝能看得上？”
“你没有仔细看吗？请柬上说的是养女……呵呵，养女嘛，你懂的。毕竟她自己的儿子是个病秧子，挣不到功名也攀不上什么靠谱的姻亲，就只能从外面接个私生女回来想想办法了。”
“哎呀呀。”
“有什么好稀奇的，就老侯爵当年那个样子，外头的风流债还不知有多少呢。要不怎么说尤妮丝夫人大气呢，硬是忍了那口气，没第一时间就把外头的小东西赶尽杀绝——这不，派上用场了吧？到底是大家出身，这份深谋远虑，旁的小门小户还真学不来呢！”
“哈哈哈，好了，去观礼的时候可别这么没遮没拦的哦。”
“说起来，有人见过阿匹洛艾斯家的那个养女吗？容貌如何？举止得体吗？”
“之前尤妮丝夫人好像为她办过一场舞会，我是没去，但听我女儿说，那姑娘就出来露了个脸，连舞都没跳一支就走了。”
“哈？”
“听说长得倒是不错，而且那双眼睛，跟已故的弗朗西斯公爵简直是一模一样！但，怎么说呢……”
“怎么啦？”
“说是那孩子看起来很有些精神不济，而且面色苍白，似乎并没有被好好照料……”
话语声逐渐放低，闲谈的贵妇们或挑眉轻笑，或转开视线，了然且心照不宣地开始了另一轮的话题。
私生的子女想在家族内正式上位本就不是易事，像这种被抓来进行利益交换的孩子，更罔论什么重视与呵护了。
若是正经高嫁，为了顾及夫家的颜面，即便心中再鄙夷，阿匹洛艾斯家族也总要把新娘捯饬捯饬，至少教养到举止得体后再带出来见人。
但艾德罗斯家族独子的那个条件……也只能说是破锣对破鼓了。
都是没落贵族，赶紧礼成然后速速抱团分割利益才是真的，所谓婚礼，也不过是在手续上过个明路罢了。
贵妇们私下议论纷纷，猜测着两家究竟会摆出如何的排场。
有人觉得不过是走个过场，也有人认为被先前的封控压抑过后，婚礼反倒有可能会办得意想不到的热闹……众人嬉笑打闹，甚至还有人为此组了赌局。
光阴在阵阵私语中悄然流转。
很快，这场牵扯甚广，却唯独与两位当事人毫无关系的婚礼，就这样如期而至。
很显然，贵族之家即便没落，也终究还是要脸的。
相比之前那场几乎将“敷衍”立在了迎宾处的成人舞会，这场于阿匹洛艾斯家族本宅领地内举办的婚礼，明显要更为正式且隆重。
鲜花，彩带，美食……随着人流的涌入，冷清多年的寂静宅邸像是突然活了过来。
此次连天公也分外作美，晴空万里，天气爽朗。
被请来助兴的流浪舞者于宽阔的草坪上辗转腾挪，偶尔还表演戏法。来访者们或好奇观望，或轻蔑调笑，但无一例外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当下的热闹上。
也因此——
那些守在某座破旧小楼外，正伸长脖子瞧着热闹的侍从们，根本没有留意到，里面那个小小的少年已在不明人士的帮助下，利索地跳后窗跑了。
而此时此刻的潘多拉，正披着一席精致的婚纱，面无表情地坐在礼堂某处的休息室内。
她今天一早就被叫起来，由艾德蒙女士亲自护送至此，并以一种近乎诡异的乖顺，一言不发地配合着所有的准备工作。
穿衣，挽发，化妆。
能被艾德蒙女士带到此处服侍的自然也都是心腹，她们兢兢业业，目不斜视，除了必要的指令外，没有一个人主动出声。
外面是热火朝天的欢乐。
里面，却是死一样的静。
“好了。”
左右端详，确定一切皆安排妥当后，艾德蒙女士挥手撤下众人，自己也退出屋外。
临走之前，见门口已有人相候，她轻轻地点头示意，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以莫测的笑意目送对方远去后，灰发的医生直接推开了那扇本就虚掩的房门。
“一大早便要起身准备，新娘子可真是辛苦啊。”
对于他的搭话，潘多拉目视前方，置若罔闻。
纳兹可非但没有恼怒，反而露出了些许得意的神情。他来到潘多拉背后，一边低头凑近她的脸颊，一边轻轻地抬起了她的下巴。
“小姐，为何不说话呀？”
“不想我啐你一脸，就赶紧把你的脏手从我这儿拿开。”
少女的嘴唇终于开合，口中的恶言也情真意切——
可倒映在镜子里的那张脸，却仍然一片空洞，没有表情，甚至连视线都没有转动分毫。
本应融为一体的肢体与情绪，仿佛被某种无形的东西隔开一般，泾渭分明，各过各的。
一开始只是身体有些不听使唤。
但在被关回了当初的那间地牢，并日复一日地经历了某些事之后，她的状况开始越来越差，不仅幻听严重，且四肢越发僵硬，逐渐变得无法自如行动。
她正在慢慢变成一具会喘气的人偶。
这幕后的元凶自然毋庸置疑，但那个混蛋医生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却不甚知晓。
因为她“不记得”。
从破碎的记忆之中，潘多拉隐隐觉得自己每天都像是看到了“什么”。
有什么东西来了。
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那个“东西”的到来显然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恐惧，因为她每次清醒之际，都会发现自己口干舌燥，浑身是伤，不难想象在失去意识之时，她到底是如何像个疯子一般，在那本就没什么家具的囚禁之所尖叫发狂的。
若她对空洞会的存在一无所知，在如此可怖的折磨之下，恐怕不需多久便会精神崩溃，彻底沦为一个没有认知、听之任之的傀儡吧。
——且在明面上，她也的确是如此表现的。
最初被关押之后的故作平静，发现异常之后的挣扎和暴怒，对始作俑者的破口大骂，绝望之下对母亲和拉维尔的呼唤……
一个刚遭遇过重大变故，精神严重受创后的少女该有的一切反应，她自认已做得十分到位。
她甘愿去冒这万劫不复的风险，一步步地将自己送到了邪神的注视之下，也正是为了这一天。
纳兹可的眼神里有些许探寻，但潘多拉不再给他任何回应，沉默得如此合理又无趣，让他逐渐失去了逗弄的兴致。
他收回了手，遗憾似的耸了耸肩，转身向门外走去。
“无妨，其实小姐安静等待即可，其他的事，自有我和夫人为您操心……我还得再去看看梅尔斯少爷的情况，毕竟今天是他第一次公开亮相，可得好好安抚一下他呢。”
如此亲切随和的话语，落在潘多拉耳中，却只听出了如同沼泽般粘稠腐臭的恶意。
连她如今都已经身陷囹圄……更早与纳兹可接触的梅尔斯，恐怕只会更糟。
想起那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兄弟，潘多拉被迫僵硬的眼中，仍幽微地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她做了一些安排。
她的母亲为了今天也没少奔波。
事在人为……能提前先做的准备都已到位，接下来，就只能看他们自己的了。
安静得连空气都仿佛凝滞的休息室内，盛装的新娘艰难地抬起手，努力将仿佛生锈一般的关节一寸寸地抬到唇边，亲吻着空无一物的手腕，无声地祈祷着。
——蕾雅，请保佑我们吧。
***
当客人们尽数到齐后，礼堂的门终于被缓缓打开。
阿匹洛艾斯家族这一代虽人丁寥落，但家底尚可，典礼的现场虽算不上奢靡，但也令这些见过世面的贵客们一时挑不出毛病。
只是……
当众人尽数落座之后，原本洞开的大门，却又无声无息地被关上了。
这倒是不太常有的事。
按照一般的婚礼流程，一会儿新人还得在亲人的护送下从外面进来呢……怎么这么快就把门关了？
“高台两边好像有进口……大概新郎新娘会直接从里面出来吧。”
这个疑问很快就被眼尖的人解开。
“需要这么精简吗？从外面伴着乐声徐徐入场，不更气派些吗？”
“这些奏乐的艺人水平不错，价格应该不便宜吧……这不叫抠门，叫持家之道，好好学着点吧。”
“哈哈，你这也太损了……”
虚荣的贵妇们在小声地窃窃私语。
明明衣着华美，香气萦绕，话语中却尽是刻薄和轻视。
怎么能不轻视呢？
这场举办于阿匹洛艾斯宅邸，由尤妮丝夫人一手操办的婚礼，其娘家，比尔席维斯的当家人夫妇居然一个都没到场，只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代为出席。
根据以往的经验，将此讯息解读为“不甚在意但又不能失了礼数”也确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尤妮丝夫人最重礼数，以自己尊贵的夫姓与父姓为荣，也向来很难容忍旁人对其今时不同往日的奚落。
但这一次，当看到那些口蜜腹剑之人眼中的嘲弄之时，她没有不满，也没有怨忿。
一种即将得偿所愿的快乐伴随着她走向台前的动作油然而起，笼罩全身，当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尽数聚拢的那一刻，更是直接到达了顶峰——
“今日小女大婚，欢迎诸位大驾光临。”
明明是大喜之日，尤妮丝夫人却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
她本就苗条，皮肤又白，在深色衣料的衬托下，竟给人一种恍若魂灵般缥缈不定的感觉。
“经过了两百四十多年的岁月变迁，昔日的同盟与战友，阿匹洛艾斯家族与艾德罗斯家族将于今日，再度喜结连理！
“在众神的见证之下，我们将共沐圣光，共享荣耀。而这荣耀，也必将惠及我们的后世子孙，令他们永享太平，永世顺遂！”
言罢，就在众人还没来得及为这诡异的亢奋惊讶之时，无数的黑幔从屋顶倾泻而下，轻柔却又严实地遮住了所有的窗户，断绝了所有的光。
与此同时，早已备在礼堂各处的蜡烛齐刷刷地不点自燃，忽明忽灭的火光，映现着一张张或空白或惊恐的面容。
“诸位不要惊慌，不过只是些小把戏罢了。”
尤妮丝夫人唇边笑意更浓，美丽的容颜在火光的摇曳之下，看起来有一丝怪异的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