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的是左手剑,富贵一直防备他的右手,一时有些措手不及,忙后退一步,二人当即分开了五尺远。

    “伤重成这样,你竟还能动得了剑。”

    “这便不劳烦神医费心了。”白云涧一个翻身,袖口中寒光一闪,几个柳叶镖直冲富贵面门而来。富贵仰面一躲,几枚银针从他左手食指袭向白云涧。

    白云涧忙以剑挡之,银针击于剑上,发出短暂的轻鸣,谁知针尾连着金蚕丝,绕于出岫剑身,止住了白云涧的攻势。

    富贵为避免这人起疑,身上只带了金蚕丝和银针,正欲掷针反攻,只是片刻喘息间,他便察觉自己手脚一软,意识模糊。

    不妙!他轻敌了,是先前他们在马车中中的绕身醉和卸力散,被制药之人巧妙划去味道,实在让人无从察觉。

    人往往是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栽跟头,且一栽就易栽的彻底。

    这次的剂量应当比先前用的药还要重,富贵已然头晕目眩,用最后的力气吼道:“阿炤是你杀的,琉璃盏也是你下的毒!”

    愤怒的无力同无力的愤怒,都是殊途同归的无用。

    可惜,声音漫不过房间。

    “没错,就是用这把出岫,别告诉贯师伯。”白云涧苦笑起来,摩挲着剑有些不舍。

    “阿炤才十五岁,他信任你才毫无防备的同你出去!”

    富贵吃力负手,扎向自己几处大穴,酸麻的痛感将药效折了三分,不知可能再撑多久?

    白云涧将富贵医箱一脚踹断了暗锁,剑端却始终对着富贵咽喉。

    白纱消耗得仅剩几尺,富贵这辈子从未想过自己众目睽睽下中招,也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被外绷带捆了起来。

    “所以富贵,你不佩剑也是因为信任?那还真是……对不起啊。”

    “交出琉璃盏的解药,她如今恐怕已撑不过五年。”

    “你以为我不想,你以为我想看着她受罪?我也没有解药我有什么办法?”

    白云涧红着眼,掐住富贵咽喉,白面瞬间充满血色,青筋隆起。

    “易富贵,不是每个人都同你一般家破人亡,毫无挂碍的。你救过我的命,我这次不杀你,下次见面,就不一定了。”

    白云涧一记手刀,将富贵打昏了过去。

    既已暴露,西海阁便不能待了。白云涧将自己的那把出岫剑恭恭敬敬的放在桌上,寻着无人值守处下了山。

    待弟子来给白云涧送饭时,才看到地上昏迷不醒的富贵。出岫摆在桌上,白云涧却不在房中,弟子心底咯噔,忙遣人去找,湛星失踪,他们尚心有余悸。

    医师说没什么大概,只是中了药又被人打昏。

    富贵醒来,自然也告知了众人原委,只是众人已不敢告诉枳风。

    山海全力追捕白云涧,杀人凶手就在他们眼前,他们拿着灵丹妙药给他养伤,愤懑而又可笑。

    前往魔教的弟子回来,带回了魔教与靖王勾结的证据还有同西戎传的信件,被人劫杀,九死一生。

    枳风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富贵留好了药,便又要紧赶慢赶的回丹州,总不好把甩手掌柜当的太久。再者,枳风和兰因的毒到底还是需西域的药可解,早些过去,他二人的毒说不定会早些好。

    山海差人去各大酒楼散步太子谋反的消息,虽现下湛星之事不一定是太子所为,但勾结魔教、外敌,残害忠良,意图谋反已是不争的事实。

    而这些信件中,有一封破旧泛黄的信,并不打眼,内容却是构陷前太子归海鉴开放边境七城互市,泄露了边境七城及西北五州的军事布防图,借机勾结西戎谋篡皇位。

    当时真相并未查明,嘉和帝最初也只让太子太子妃被幽禁东宫永世不得出,沸沸扬扬许久后,后来终于给东宫定了罪,只是还未等到最后的圣旨,太子夫妇便支退了房中所有奴婢,说是要饮边境七城互市而来的西域葡萄酒,却趁机一把火将整个大殿付之一炬,火势之大,无人敢去救,只是太子的心腹尽数投身火场,葬送在那场大火之中。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天下的争端,又有几人笑而归?

    太子妃的弟弟从外地快马加鞭赶来,也只见得到两具烧得漆黑的骸骨。宋相便是前太子妃裴咏絮的弟弟。

    这些证据山海不宜出面呈交朝廷,便送去了宋相处,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宋相得到东西,自然很是欣喜,谢过之后,便对山海提出了个另外的请求。

    山海弟子面面相觑,待宋相讲清时,自然大吃一惊。他想要从山海接自己一双儿女小住。说是已经遍寻天下名医,只欲为女儿解毒。

    姓宋,面容细看起来确实同枳风有五分相似,尤其是笑起来时,嘴角若隐若现的酒窝,血缘关系怕是抵赖不得。

    只是他们哪里敢做枳风的主,忙修书一封,传到西海阁。

    气的枳风从床上惊坐起。

    “我没有爹。”

    她爹当年说自己叫宋雎(ju),字关关,关关雎鸠的雎,是个领她到处走南闯北寻妻儿的说书先生,不是什么大肃宰相。

    宋相名睢(sui)字却之。武将出身,而后弃武从文,探花及第,三十二岁拜相,自此同时相、贺相、逄相分庭抗礼。嘉和三十三年后,朝中再无格局变动。

    枳风并不在意父母身份,她可以接受母亲是烟花女子,谁都可以指责她的出身,她不可以。她也可以接受父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说书先生,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不平庸。

    她只是无法接受,这么多年她知道的父亲,是一个假身份,假名字,什么都是假的。明明他们血缘的牵绊那么深,但好像于他而言什么都不是。

    他说他去找弟弟,又是如何回京登阁拜相的?满口谎言。

    当她是什么,这么多年才来寻她,是打算将山海收为己用?

    “师叔,说不定临京的名医真能解这琉璃盏之毒。”

    “我不去。这辈子,我不想再同他有什么牵扯。”

    她小时还会想,她爹什么时候来接走她,一年又一年,从希望到失望,再到她很少再想起生命中有那么一个人。那些最深的印记,都被无尽的失望一点一点覆盖,直到表面光滑如初,看不到任何疤痕。

    谢十灯拄着拐一言不发,他也只敢悄悄暼一眼枳风,看看她的神色。

    他内心的那点期盼不敢表露出来。枳风好不容易因他受伤颇重,不再对先前的事介怀,他怎敢再触枳风霉头。

    商空却是另一打算,七星阁的小辈先后出了事,幕后极可能是三王四相之一,眼下宋相即是枳风父亲,横竖不会对她不利。

    民间无西域的药草,不代表宫中没有,以宋相身份,开口求药应是没什么问题。

    加之现如今,山海群狼环伺,他又如今重伤,护不住儿子、徒孙,总不得连徒儿都被折到阴谋阳谋中去。

    曲无尘已从北海阁赶来,心疼的说完商空又数落枳风,又将贯丘曲及一众弟子数落了下去,说了一天也没停,后来到了晚上,什么都没吃,带着几壶酒去了崖边。

    回来后也算是同意了商空的想法,让枳风去临京。

    有商空和曲无尘在,枳风便是千般不愿也还是去了。

    临京距西海阁千里之遥,山海同宋相这一来一回间,临京城已经变了天。

    太子谋反,临京城上下一片哗然。太子残害忠良,勾结外敌,吞并谋反,被下了大狱。

    厚厚的卷宗高高的落在嘉和帝案头,行行诛心,字字泣血。

    以至于看到最后,嘉和帝手都抖了起来,那是太子构陷前太子归海鉴的书信,一笔一划的字迹不能再过熟悉,皆是嘉和帝当年亲自握着他手,教他写的字。

    古朴大气,有筋骨而藏锋,这般好的字,一字一句皆是用来构陷的是他亲哥哥。

    “混账!”

    嘉和帝满心悔恨,他自问登基起,无愧于江山社稷,却不知自己的儿子一个一个在他眼皮底下长成什么样子。

    他说完旨意,便将案上的卷宗一股脑的推了下去。

    “烧了,将这些腌臜东西给朕烧了!”

    宫人不敢阻拦,只得慌乱拾起地上的卷宗,

    “陛下,宋相逄相求见。”

    嘉和帝扔了瓷盏,一声清脆后,似乎空荡的大殿中回响起一声寂寥的叹息:“宣。”

    ———

    逄相身着紫袍,身后跟着一个披着斗篷的少年,手捧着明黄的圣旨,踏入大牢。

    明丽的紫色同灼眼的黄色显得同这牢狱格格不入。

    太子已近乎疯魔,高喊着:“孤是太子,孤没有谋反。”

    即便这人身陷牢狱,囚服麻衣,依旧衣冠整洁,端坐的姿态好似他曾拥有过天下。

    这样的人,是疯了还是没疯呢?不重要了。

    逄相也不顾牢中脏乱,便坐在了废太子面前,笑的很是舒朗:“储君怎么就不会谋反?这话不是还是殿下说的?臣已记不起自己磕了多少响头,求殿下救救前太子,殿下是不是居高临下的给臣说了这句话?”

    “殿下,可听说过一句话:输赢无定,报应分明?”

    “太子接旨:门下:朕之四子归海朔,勾结外敌,构陷兄长;勾结魔教,残害忠良,暗杀丰家丰盛丰源。拥兵自重,筹粮之际,灭淑仪郡主夫家及余杭七家商户满门。恶迹自彰,罊竹难书,朕甚哀之,当以国法,惩之以示正听。德行不正,异端谋权,难承七庙之重,废太子归海朔为庶人,赐自尽。”

    逄相念的掷地有声,只是不免有些遗憾,太轻了。

    “逄池,你个墙头草,你个小人,归海鉴一死你便变了口风,才坐稳你这相位,如今我一朝失事,你便转头落井下石!”

    “你可知我盼今日盼了多久,十五年了,归海朔,我终于等到了你的报应。午夜梦回,你可还会梦见那场大火?可还记得烧的焦黑的太子和太子妃?你就不怕他们来索你的命?”

    “我凭什么要怕他们,谁让他占着那个位子。他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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