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睢年少时,曾为临安所患。同叶家老五成日斗鸡走马,无所事事。

    在叶家书院读书时,这两人便时常翻墙去茶楼赌坊。闵国公夫妇管不住宋睢,偏偏这人每次的课业成绩都极好,加之这人又悄默声的拜了青光门门主为师,也算是文武兼修,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叶老五,你赶紧的,待会你姐再瞅见。”宋睢骑在墙头上,顺手折下一支春杏,含苞待放,无聊地对着青天晃来晃去。橘红色的圆领袍下摆被他弄的满是皱褶。

    “宋老二,你别没事摘我家的杏,就院子里的树就这棵结的好吃,这可是贡杏!”

    “行行行,你赶紧的,爬个墙怎么就那么慢呢?不然我再给你折枝花多的。”

    宋睢拿着杏枝往墙下逗着叶坤,抬头一看却见大街上有个女郎在白马上面无表情的瞧着他。

    女郎一身青色,格外清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映着春光。

    宋睢脑子里忽然就蹦出句:墙头马上遥相顾。

    呸呸呸,不吉利。

    “宋老二,宋老二,我爬上来了,你拉我把。”

    叶坤攀着墙边,正要伸出脑袋,被宋睢一把按了下去。

    女郎扭了头,骑着马便走了。

    宋睢才将按住叶坤头的手,收了回来。

    “不是,宋老二,你又让我快点爬,你又按我头干嘛?”叶坤这才探出头来,瞧见街上方才女郎的背影,总觉得有些眼熟。

    “哦,我想起来了,你看那个那个姑娘,就骑马的那个,过几天便是我们同窗了。她父亲梁景在这边上任司马,她母亲同我母亲是闺中旧友,我母亲便请了她,来书院一同上课。”

    “哦。”

    “不是,你别‘哦’,你拉我一把啊。”

    二人去赌坊赌了一个时辰,赢了几两银子,又去看斗鸡。

    年少的郎君总归是好动些,这也倔强,那也张扬,好似花树上的烟霞,明明不是最艳丽的颜色,偏偏灿烂的谁都挡不住。

    骑着白马穿着青衣的姑娘,恰巧又路过这春巷,只低语道:“纨绔。”

    再几日,宋睢便见到了那姑娘,姑娘叫梁璆(qiu),握中有悬璧,本自荆山璆,是个好名字。

    宋睢介绍起自己,偏偏整些不一样的,拿出了张云宣纸,当即龙飞凤舞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宋雎(ju)?幸会。”姑娘语气无半分波澜。

    “是宋睢(sui)。”

    宋睢本打算在姑娘前面显摆下自己书法,他的字,师从闵国公,铁画银钩,七分骨,三分筋。今日的睢却未写好,将最下面的一横未收在框中,倒也难怪这人认错。

    “宋老二,你也有今天。”叶坤一旁用口型对着这人,笑的人仰马翻。

    “你要非叫我宋雎也不是不行……”宋睢红脸嘟囔道。

    姑娘已转过身去,落座了。

    ————

    “宋老二,你变了,我们都半个月没溜出去了!你不憋的慌嘛!”

    宋睢瞧见一旁梁璆的位子空空如也,便臭着一张脸扯叶坤爬墙。

    “走走走。”

    刚巧墙头那侧便是梁府坏了的马车。梁璆下了马车拎着书箱,大抵是要步行至书院。

    只是叶家书院建的十分讲究,虽是同那条街仅一墙之隔,大门却是离得很远。

    宋睢脑门一热,当即放弃拉身后的叶坤一把,翻身过墙,直接跑到了梁璆面前。

    “宋睢?”

    “梁姑娘,这地方离门口远着呢,我带你翻墙过去?”

    “你这是要逃学?即是读书,为何态度如此不端正。”

    这梁姑娘真不会说话。宋睢又转念一想,人家姑娘似乎说的没毛病,便点头道:“梁姑娘说的对,我现在带你翻墙过去?”

    “我不会爬墙。”

    这便是同意了?宋睢当即拍了拍自己胸脯:“没事,我带你。你抓紧我。”

    梁璆戒备片刻,便也扯住了这人袖子。

    这不容易掉下去?宋睢又捞住了这人的肩,将人一下带到了墙头,紧接着又将人家姑娘带了下去。

    梁璆面不改色,道了声多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人家姑娘一来,宋睢大抵又不想出去混了,叶坤趴在旁边:“宋老二,咱俩还出去吗?”

    宋睢却是如梦初醒般,故作平静道:“去,为什么不去。”

    仿佛自己说大声些,便可在好友面前掩饰自己的心虚。待到叶坤走到前头,宋睢才悄悄的闻了闻,自己衣袖上沾染的花香。

    回过神来,便瞧见叶坤一脸坏笑:“宋老二,你真瞧上梁璆了?冷冰冰的,又不会说话,长的倒是漂亮些。”

    叶坤恍然大悟似的:“宋老二,没想到你竟然见色起意,我得跟絮絮姐说去。”

    “叶老五,你有种你别跑!”

    宋睢追了上去,路上不忘揪一个果爷捏的泥人拿着。

    之后的一年间,发生了许些事。

    最平常不过的就是宋睢经常在墙头上寻着梁璆,期望着姑娘马车坏,这般他就能带人家姑娘翻墙进书院。自然,其概率不亚于守株待兔。后来梁璆直接骑马上书院了,至于什么原因,谁知道呢。

    最大的事莫过于闵国公嫡长女裴咏絮被选成太子妃。

    闵国公府炙手可热,权贵纷纷想要搭裴家一个枝。

    这种时候,莫过于联姻,只是闵国公只一个嫡女,且已嫁作太子妃;一个嫡子,才那么一丁点;宋睢这个义子,自然就水涨船高,多少媒人踏破门槛要给他做媒。

    连宋睢都没想到,自己恶名在外还那么多人盯上了他。

    闵国公夫妇也开始有给他定亲的念头,宋睢叫苦不迭,好不容易才推了去。

    梁璆同宋睢熟络起来是因为一个平常的午后。

    梁璆去买书时,被几个地痞围堵在小巷子里,正巧宋睢和叶坤拽果爷泥人被追。

    宋睢拿着泥人察觉不对,忙问:“梁璆,你怎么回事?”

    还没待梁璆开口,宋睢便一脚将一个地痞踢了去,自己跑去梁璆身前。

    宋睢给对面的叶五使眼色:“报官啊!”

    叶坤片刻没反应过来,地痞便顺着宋睢的视线扭头瞧见了叶坤,“这是他同伙,逮住了一起打。”

    叶坤忙把手上的泥人往地痞脸上一丢,拔腿就跑。

    宋睢将泥人递给身后的梁璆,“血呼啦的,你别看。”

    说罢便同这些人扭打一起,人是打退了,脸上身上全都挂了彩。

    这人却还是笑着的,桃花眼莹莹发亮,大概方才被打到眼睛了,眼眶发红,右颊的酒窝若隐若现。碎发因着血迹粘在脸上,瞧着就惹人心疼。

    梁璆拿出自己手帕给宋睢擦了擦血:“你没事吧。”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你是去书院还是梁府,我送你?”

    “先去闵国公府吧,离着不远,而且你胳膊上全是血,不会断了吧。”

    ……这姑娘真是关心人,只是不太会说话啊。

    “……行,那我们就会闵国公府。”

    闵国公夫人瞧见,赶忙去请了大夫,又心急又心疼。

    “有劳梁姑娘了,还给他送了回来,这小混蛋闯祸向来不知收敛。”

    “娘!”

    “宋公子是因救我伤到的,不是他自己非要惹的。今日之事,若非是宋公子好心,今日我还不知是个怎样下场。”梁璆蹙着眉,又看了躺在一旁上药忍着哼哼的宋睢。

    “梁姑娘你且安心,我让人送你回梁府。”闵国公夫人当即吩咐了贴身侍女,“找上六个人,送梁姑娘乘马车安安全全的回去。”

    闵国公府是武将出身,府里家丁自然也是比别家的功夫高一些的。

    梁璆回头看了看挂彩的宋睢,方才走了。傍晚,梁府便派了人到闵国公府道谢。

    闵国公回来听闻此事,也不着急,只又吩咐了人送去了金疮药。

    瞧见夫人觉得他不关心宋睢,这才吐了实情。

    “他那功夫我还不知道,跟我都快打成平手了,还能被几个小混混打,他那是故意挨的,骗人家姑娘心疼罢了。”

    “他才多大啊,你十六的时候,不也是几个小流氓打不过……”闵国公夫人说着说着便回想起什么,捶了闵国公一拳,“呵!你瞒的够久啊。”

    宋睢确如闵国公所想,原本打退几个小混混十拿九稳,只是这人忽然恶趣味的想看看,姑娘是否因他受伤而心忧。

    他在家中修养了几日,便也去了书院,每日梁璆都会给他带些自己做的点心。

    偶尔梁璆会带着浅笑道:“纨绔。”

    高兴的宋睢又将纱布多裹了半月。

    等到宋睢想撺掇闵国公夫人去梁府提亲时,梁府却是出了事。

    梁家被灭了满门。梁璆三日前被父母硬塞入马车送去西北。

    一个小小司马,为何能惹得人动手,宋睢没等结案,只给闵国公夫妇留了封信,便骑着快马赶去西北。

    只是这人快马加鞭赶到梁璆外祖家时,已经没了人。

    宋睢寻了半月,没找到半分踪迹。

    恰逢嘉和帝的小叔叔肃王谋反,叛军在洪州屠杀平民,过丹州,又攻下了灵州朗州。

    宋睢看不过眼,意外的救下洪州太守之子沈七洲。西北民不聊生,同中原消息尽数隔绝,宋睢也难以回去求援。

    后来灵州的一位将领仇长歌,领着部下了几千人马,打的叛军节节败退。宋睢同沈七洲投奔了仇长歌。

    闵国公原就是武将,宋睢自然学到排兵布阵,加之武功高强,很快便成了仇长歌的左膀右臂。

    灵州大捷,前往内陆腹地的道路终于不全被叛军堵截。宋睢趁此机会带着两个亲卫突围百里,将信传给闵国公和当时在相位的邓相求援,只是远水解不得近渴,宋睢又传信到周边的禹州、同州、景州。只盼着哪怕有一方将领能领兵前来便好。

    他们缺少补给,灵州是他们的堡垒,却不是他们退路。

    宋睢虽自小习的是忠君爱国,却不愿做与城同陨的英灵,更不愿眼睁睁瞧着几千人折损殆尽。

    他悄悄编了首童谣,找了几个说书先生和和孩童传唱。

    “王难王,好食洪州羊,丹州三百里,遍地都是狼,灵州不吃粮,禹同景来席,只选一张床。”

    肃王已是强弩之末,但不知禹州景州同州是否有归顺肃王,宋睢实在怕请来的援军背上捅他们一刀,便想以此警示禹同景三州长官,莫要选错队伍。

    只是等到宋睢回去时,营地大乱,仇长歌被一个部将出卖,曝尸城门,首级也不知去向。

    一代将星就此陨落。

    三军无帅,兵之大忌,宋睢纠集了部众,安营扎寨,隔了几日,带着百人偷袭叛军大营,烧了叛军粮草,活捉肃王,夺回了仇长歌首级。两日后援军赶到,叛军群龙无首,四散溃逃,西北初定。

    宋睢押解肃王归京,受封定远将军,一时风光无两。

    只不过宋睢到了临京才知,太子妃体弱小产。

    太子妃裴咏絮不同于其他闺阁女子,从小习武,虽是不精于武艺,但绝说不得体弱。

    若非宋睢封将,宫里已明里暗里想让太子纳侧。

    宋睢才知道自己姐姐虽在尊位,却并不好过。

    临安离临京千里之遥,纵是闵国公积威仍在,自己封将,大多时间估计也远在边关,哪里来的及护住她。

    ————

    东宫之中,裴咏絮因着流产显得气色不好,面上还是欢喜极了。

    “阿睢,这是我和你姐夫赠你的贺礼,你瞧瞧,可还喜欢?”

    金丝软甲,贴身穿着可刀枪不入。太子到底是太子,连身经百战的闵国公都未见过金丝软甲。

    “姐姐,不必了,我辞官了。”

    裴咏絮有些怀疑自己耳朵:“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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