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咏絮出身将门,自然是懂得定远将军的分量。从古至今,凭着军功少年封将的,不过寥寥数人,这寥寥数人中不乏长辈提携,帝王偏宠。

    闵国公倒是有想过让宋睢往武将的路子走,可还未筹备许些,便被这人打了个猝不及防。

    任谁能想到,这人去西北寻姑娘寻成了将军。

    宋睢放弃的,是许些人穷极一生得不了的军功与荣耀。

    “我跟陛下说,投军平叛是不得已,国有逆贼,匹夫亦有护国之志,得此殊荣不慎荣耀,只是臣想从文来着。”

    “陛下就同意了?”

    “陛下说:皆是为国效力,又何须在意文武?”宋睢模仿的嘉和帝的语气惟妙惟肖,“我就说:此乃先考遗志,臣当日从军为无愧于大肃,臣今日请辞为无愧于先考。何况此战首功为仇将军,宋睢不过是捡了仇将军功绩。”

    “宋叔父当真是要你从文?怎么先前未曾听你说起过?”裴咏絮眉头一皱,不过此刻房中唯她姐弟二人,她便直接问了。

    “哪有啊,我爹对我没什么要求,好好活着就行。”

    “那你……”这可是欺君,裴咏絮直接对着弟弟翻了个白眼。

    宋睢从盘中挑了个果子:“朝廷又不缺我这一个将军,再说姐姐,你素来身体强健,怎么会体弱小产?”

    裴咏絮顿了顿,脸上更显苍白,小产的毫无征兆,也无从查起:“应当是我自己不小心。”

    “现在就有人那么堂而皇之的将手伸进东宫了。姐姐,你这些日子就好好呆在东宫,任谁来请,只说自己体弱,不宜见风。”

    裴咏絮懂了宋睢意思,眉宇间的落寞再没掩饰,右手轻轻扶了扶小腹,那孩子在她肚里待了四月,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没了。

    “好。许是我同这孩子命里无缘罢。不说我了,且说说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话都放出去了,就去科考呗,明年便有春闱。”

    “你好好准备便是,用不用我给你再请位先生?”

    “不用不用,我可是奔着状元去的!”

    裴咏絮浅笑着白了他一眼道:“就你贫。”

    “若是我当了将军,以后少不得要去戍边,爹娘远在临安,你孤身一人在这京中,若有什么委屈,该如何应对。且爹领过兵,我再掌兵权太易惹来猜忌。反而不如从文,我中榜后,外派几年闲职,想来就能调回京中,再说谁又知我从文不能达今日之官位?”

    宋睢大话跟姐姐吹出去了,平日里却还是该看的书一概不看,成日里等着沈七洲帮他在西北找姑娘的消息。

    每每沈七洲读信时,时常庆幸宋睢没有亲自同他说。

    毕竟信中的言语,时不时让人想揍!

    次年宋睢当真中榜,不过不是状元,是探花。

    嘉和帝看到拟的一甲名单时,嘴角不禁抽了抽,长叹一声。

    等到殿试时,宋睢倒穿的像模像样,仪态风度也不比同行的时琛和霍行差。

    正所谓文无第二,时琛文章壮志凌云,霍行文章忧国忧民,至于宋睢,原本嘉和帝看他拓土封疆,想来应是少年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再加之他先前的文章皆是针砭时弊,而现下宋睢的文章却着眼于末处,与其说是一篇殿试文章,倒不如说是一改革文书。

    嘉和帝犹豫片刻,哪个帝王不盼自己在位之时天下大定,开疆拓土?

    他便点了时琛为状元,霍行为榜眼,宋睢为探花。

    宋睢倒是并无不满,悄悄盘算着自己的文官仕途。

    春日里,进士游街。

    昨夜新下了一场雨,今早的春杏被打开了几支。

    新科进士打马游街,引出了临京城的许些人。榜下捉婿不少,斜倚高楼往进士身上掷花的姑娘也不在少数。

    时琛一看便是文人长相,他骑着马,脊梁挺得笔直,这样的人,仿佛古朴的竹简,竹为骨,火淬之,才生的这般光华。

    霍行是北方人,剑眉星目,面貌很是端正,是张别人瞧见都能瞧出国泰民安的脸。

    宋睢走马在右,中间的便是状元时琛,时琛左侧的,便是榜眼霍行。一甲三人高头大马,朱红罗锦袍,头戴乌金冠,宋睢又生了双桃花眼,脸上带着少年人毫不收敛的笑,加之右颊若隐若现的酒窝,更添几分肆意风流。

    前两人举手投足间满是持重温文,偏偏宋睢像个没见过世面的,这边挥挥手,那边点点头,惹得一众姑娘往他身上掷花。

    宋睢也不伸手去接,仰头回望过去,引得几个楼上的姑娘脸红的绞帕子。

    “今年的一甲好生俊逸,也不知可有婚约。”

    “三年前的春闱临安城倒也如一般热闹,一堆老大人跑去捉婿。谁料状元郎和探花郎都已定了亲,榜眼直接娶过妻。”

    “前头瞧着王大人都在等着了。王二小姐听说已过了及笄之年,王大人怕是如今正发愁着呢。”

    宋睢没理会这个,打马回望之际,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去寻的姑娘。

    梁璆身居高楼上,穿的也已不是平日喜欢的青色,锦衣华服,衣纹繁复,头上又戴朱翠,旁人若是穿着俗气,偏她那张脸未被压住颜色,加之她又不爱笑,反显得有些泠泠然难以靠近。

    “快看!烟雨楼的花魁秋凉都出来了!”

    “难怪是花魁,任谁不得被勾了去?”

    许些话打着黄腔,宋睢皱眉没再听下去,他想跳上楼阁,去把那个姑娘带下来。

    只是探花郎游街跑掉应当不大好,他倒不要紧,怕的便是又有人借此为难他姐姐,因而宋睢也没敢高喊,只用嘴型吐了“梁璆”二字。

    赴过琼林宴,宋睢当即去了东宫。

    太子妃正差人准备了酒菜为他庆祝,谁料探花郎见了姐姐,当即单膝跪地道:“姐,你借我点钱!”

    烟雨楼中得云雨,酒销宴散存佳人。明珠为灯,燃千金的烟雨迷罗,美人莺莺而啭,舞者缦腰以回。宋睢一身装束都未脱,便径直进了楼,直接砸了一块大银锭,硬生生的将桌子磕的一处凹痕。

    “我要见花魁,我要给她赎身。”

    老鸨满面欢喜地擦了擦银子,便差人领着宋睢上楼去看。

    一推开门,宋睢便见梁璆已经将将发髻卸了,长发垂落腰间,青丝成瀑,纵然她面目清冷,都让人觉得气息缠绵。

    宋睢没瞧见过这般的梁璆,当即从双颊红到了耳朵根。

    眼前人却似不认识他一般,缓缓的走到门口,关上了门,一双柔荑便开始解宋睢的衣扣。

    宋睢当即往后一退,扣住了梁璆的手:“梁璆,你干什么?”

    少年郎带着几分怒意和哭腔。

    “奴家来服侍郎君。”梁璆低敛睫羽,平静的话,让宋睢脑中一声惊雷。

    这一年里,这姑娘经历了什么,竟沦落至此,愤恨,心疼,焦灼着宋睢。

    宋睢红了眼,眼前人却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开始解他腰带。

    “你别装不认识我!”宋睢也不再按住她手,恶狠狠道:“梁璆,我本今日就是赎你,让你有个自由身,之后的路凭你如何去走。你若今日执意解我衣服,与我欢好,我便直接娶你,这辈子你都别想有再嫁别人的念头。”

    梁璆指尖一滞,宋睢无端的又生出些委屈,她想嫁给别人?

    脑门一热,这人直接将人打横抱起,随着一声梁璆的惊呼,一旁的饮酒赏乐之人也都纷纷瞧了过来。

    宋睢用袖子掩了掩怀中人的脸,身后的小厮宋让直接给了老鸨一大笔的银票。

    夜半三更,宋睢自然不好再去东宫叨扰太子妃和太子。便将人带去了闵国公府在临京的宅子。

    便是回了府,宋睢也不愿撒手,最后还是梁璆推了他,放才将人放了下来。

    “宋睢,你……”

    宋睢两眼紧紧盯着梁璆,藏着难以言喻的悲伤:“梁璆,烟雨楼这种地方,消息再灵通不过,你应当早就知道我在临京了,若非我不是今日见到,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让我知道你在哪?”

    明明他们离得这般近,他早早的就可以救这人出来。

    “我去西北找你了,你不在,找了好久,哪都找不到。”宋睢说着说着眼眶便红了起来。

    “你可愿意嫁我为妻?我现在已是皇上钦点的探花……梁家的血案我会替你查清楚。我不是要挟恩图报,你若不愿嫁我,我也会将此事查清楚……”

    梁璆想要将这人推的远些,看到往日张扬的少年红着眼眶,内心闪过一丝不忍:“宋睢,我在过青楼。”

    宋睢眼睛亮了起来:“所以呢?梁璆,我想娶你,跟你的过往全无关系,我宋睢就想娶梁璆这个人,不是你的身家背景。你若愿意嫁我,只需点个头,剩下的那些污七八糟的事你不必管。”

    “而且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是探花嘛?所谓文无第二,其实前三甲都差不多。当然因为我比时琛和霍行他俩好看了!陛下都觉得我比他俩好看,你嫁给我,不吃亏!”

    ———————

    太子和太子妃已到了正堂,瞧着宋睢满面红光,太子妃苦笑道:“高兴了?”

    太子笑道:“金榜题名是该高兴。”

    宋睢着脸点点头:“殿下说的极是:所谓四乐,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睢今日便遇上两大乐事。”

    “探花郎夜至烟雨楼,为花魁赎身,你倒真有胆子。”裴咏絮倒不是苛责于他,只是短短一个时辰,消息便传遍了临京城。

    “姐,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太子忙解释道:“却之啊,实在不是你姐姐怨你,只是今夜许些老大人瞧上了你,想同你结亲,但今夜如此阵仗,恐怕会影响你的仕途。”

    娶了这般身份的妻室,大抵会为一些士大夫轻视。

    “升迁的办法千八百种,可我就一个从小喜欢到大的姑娘。”

    “你本家可会同意?”

    “我只在乎爹娘和你们的看法,其他人都不重要。”

    裴咏絮是知道梁璆的,自然知其不是奸恶之人,一朝落难,也非她所愿:“你想清楚便好。这世间总对女子有所苛责,你若是娶了她,便好好待人家。”

    “我此生只娶她一人,终生不纳妾另娶。”

    —————

    临安宋氏的族长第二日便也找上门来,质问起宋睢。

    先前好好的定远将军说辞官也辞了,好不容易中上探花,又折腾上烟雨楼花魁这档子事。偏偏宋氏式微,这人便是宋氏最出彩的儿郎。

    “你别想把那狐狸记入族谱,我不同意。”

    “我直接改姓裴就行了,裴睢又不难听。我父母亡故以来,宋氏可于我有半分恩德?若非我爹娘,我可有命活到今日?”

    “我当年才几岁,受的是同族血亲的磋磨,那时候你在哪里,那些满口道德仁义的族老们在哪?”

    “我家的祖产被你们瓜分,满室的奇书金石又进了谁的私库?我不将这些事放在眼中,不代表我不知道,更不代表你今日有资格对着我的亲事指手画脚。别使什么手段,不然你们最好祷告上苍,让我一辈子仕途风霜,早早惨死。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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