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见游车渐渐驶离才想起来自己的正经事,她赶紧拔腿追上。

    人群还停留在刚刚的狂热余潮里,阿娇只能弯下腰去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地缓慢前行。她一弯腰就看见了自己手上的那截红绳,弯弯曲曲地在自己的手腕上蠕动,冰冰凉凉的。

    阿娇抽出空来,用食指轻轻点点它的头,见它猛然就像是蜗牛的触角一般害怕地回缩了一下,或是发现阿娇其实并恶意,不过一会便又伸长了“脖子”左右摇摆起来。

    它竟是活着的,阿娇惊奇,国师的法宝果然好多,一边加快了自己的动作。

    她好不容易跟着那游街的队伍到了一地,抬头一打量却是一座灯火辉煌的小酒楼,酒楼上二楼的窗户大开着露出几张醉醺醺的脸,推杯换盏之间的客套话也随着大声的吆喝飘出窗户来。

    有人喝醉了,半个身子探出窗户,一个七尺男儿手里拿着女子才会用的粉色丝巾,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着要找妈妈,身后五六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死死抱着扛着他的大腿,害怕他翻下去。

    楼下一群看客抬头看,笑得花枝乱颤。

    随着游车的到来,看客们的小圈很快被随行的官兵遣散拦在了外面形成了个大圈。

    宫铳璟利落地翻身下马,快走到停住的游车后面就像个慌张的小子一般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紧张兮兮地看着车上。

    君芷寒坐起身来,她与身后的丫鬟对视一眼,双方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奈和笑意。君芷寒伸出手大大方方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中央。

    宫铳璟骤然咧开了自己的嘴,他小心翼翼牵着君芷寒一步一步迈下台阶去。

    丫鬟给她披上厚厚的裘衣,又笑着帮笨手笨脚的太子殿下铺好台阶上的毛毯。

    君芷寒被他牵着安全落地,她轻启红唇,好像是说了什么,宫铳璟骤然红了脸。

    人群中又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善意的笑声。

    宫铳璟脸色更红,他牵着君芷寒的手迈进楼去。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开始鼓掌,所有的人都开始鼓掌喝彩起来。

    就像是新婚时候,礼成之后将要迈进洞房去,观礼的人亲眼见证了他们的幸福,也祝贺这一对佳人能够白头偕老。

    “好甜啊好甜啊!”一边有一个挽着头发的年轻女子,她一边抬头张望一边又低头去念念叨叨的,她手里挟持着两支笔在一张白纸上疯狂涂画,潦草的字迹快要跳出纸来了。

    “我磕的cp必须是真的!给我亲嘴!给我亲嘴!”举止之疯狂令身边的人无不闻之丧胆。

    其中有一个大伯,无奈地笑笑:“笑笑,你又在写话本子了?”

    “是啊大伯。”女子抬眼,她歪头笑,有一双很明亮的眼睛。

    “话本子里,属着这一对卖得好。”

    “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大伯应答着,周围的人零星传来几阵笑声。

    阿娇也跟着傻兮兮地笑,她抓住自己下摆的衣裙,大咧咧地跨步拾阶去。

    就在她即将要迈上最后一阶台阶的时候一只手徒然抓住了她后襟的衣裳。

    “哎哎哎啊。”阿娇双手扑闪着,险些向前扑倒,好不容易摸着门框站住。

    她美目怒瞪,质问那个门口抓住她的小二:“你抓我干什么。”

    “干什么?”小二也莫名其妙,他伸手指着自己头顶上闪闪发光的纯金牌匾,“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没有名牌你就想随便进?”

    什么什么地方,阿娇随着他的动作抬起头,看到了那几个金字。

    “乐贤楼”。

    一座楼而已……阿娇没了底气,她轻轻清了两下喉咙,软下语气:“那我,那我该怎么进去啊?”

    小二皱起眉头:“无名无姓的人不配进入此楼。”

    阿娇一听,掐起腰来脆声道:“怎么无名无姓,我是阿娇!”

    小二被她的气势胁迫,但是实在是没记起京都中有什么贵人官眷名字叫做阿娇的。

    本来上班就烦,还整这死出。小二皱眉挥舞着手,不耐烦:“走走走!”

    阿娇挽了挽袖子,她正要好好跟这个小二讲讲道理,突然被一个从里屋走来的挽着妇人发髻面色红润可爱、穿着红色棉袄的女子打断。

    她先是漫不经心地扫了阿娇一眼,继而笑意盈盈微微靠近在小二身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阿娇认得她,她是扶着君芷寒下车的那个姐姐。

    小儿听完后态度转了个大弯,立刻弯腰谢罪:“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姑娘里面请。”

    那个姐姐也笑着对阿娇说道:“阿娇姑娘,里面请。”

    阿娇跨进门去,却又有些迟疑,她向后瞥去,确见那小二又敛眉息目地站回到门的一边去。继而向前看看到了那姐姐莲步轻移,脚步生风的裙摆。

    这个姐姐不像是寻常在街上看到的女子,她总是笑着,举止说话都谦逊有礼,说什么话用什么音量、走什么路用多大的步子都像是计量好的。可尽管如此,又不过分别扭,只能说一切都恰到好处,实在是让人惊叹不已。

    阿娇眼里冒出星星,她悄悄凑近,小声:“你为什么能带我进来呀,是君芷寒让你带我进来的吗?”

    或是许久不曾从外人口中连名带姓听见娘子的名讳,又或是眼前这个人又是刚刚受了恩惠的,于情于理不该如此,兰因停下脚,回头望向阿娇的眼睛。

    但是阿娇带着斗笠,叫她瞧不见神情。可她总觉得方才的话里也没有任何讥讽或是不满,更像是单单一个称呼。

    她于是又转过身,轻轻答道:“是,姑娘叫我把您带进来的。”

    她实际上也非常不明白为什么姑娘会叫她把阿娇带进来。殿下被张大人裴大人他们临时叫走,姑娘一个人在二楼栏杆旁边听书,一不小心看见了跟小二争执的阿娇,便叫她下楼去把人带上来。

    可是她从来不会违背姑娘的命令。

    “可是我不能见你们姑娘,我进来有别的事情的……我要找殿下。”阿娇小声辩解。

    兰因听见这句话有些震惊,只是数十年的训练叫明白什么时候该装作听不见的样子。她挺直着腰把人带进厢房去。

    阿娇在二楼的一间小厢房中又见到了君芷寒,她体弱怕寒,厢房里放了很多炭盆,所以尽管开着窗户却仍旧热气腾腾的,她终于把那件裘衣脱了下来,只穿着烟粉色的大袖衫。

    阿娇跟着兰因进去的时候她正在窗户前,微风吹动她的鬓发,她回过头,眼神皎洁如霞,就像是她的身后的星空,即使人间灯火通明,却仍旧能看的见满天繁星与皎月。

    姑娘受不得风,兰因心里想,但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姑娘这样开心过了。于是她仍旧保持缄默,就像是没见到眼前这一幕似的。

    “兰因啊,”她轻柔的声音缓缓飘荡过来,“你先出去吧。”

    阿娇仍旧沉浸在她对自己带来的震惊中,可是她说话那样温柔动听,就好像能够融化一切不公似的,阿娇呆呆地站在那里想着,以至于兰因行礼告退都没有注意。

    “阿娇,屋里好热的,你要不就脱下这一身衣吧。”君芷寒迈着小步子从窗户旁边走到屋子正中的小圆桌旁边,细葱一般的手指拿起了倒扣在小瓷盘里的两个小杯子,给两个人倒上两杯茶。

    茶气氤氲,熏着她的面孔愈发温和。

    “姐姐知道我叫阿娇?”阿娇反应过来,她好奇地问道,撩开裙摆一步便跨坐在了君芷寒旁边。

    君芷寒没想到阿娇会唤自己姐姐,也没想到她会挨着自己那么近,这般近,就是她簪的那朵海樘的香气都能闻见。可是奇异地,她没有觉得丝毫不适,相反,她总觉得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木香,叫她本疲惫不堪的心绪渐渐安宁了下来。

    那是因为她曾经大声在楼下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她虽然在楼上却能够听得一清二楚。可是还能不等自己做回答,阿娇便又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我好像不能随便褪下这一身衣裳的。”

    她总算想起来裴觞宴说过的话,她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能不能顺利找到殿下带出来,可是她既然帮不上忙也不能帮倒忙吧。

    君芷寒没想到自己会听见这个回答,她不知为何,从未这样想要知道她面纱下的面容,可是若是强迫,难免失礼。

    “这样吧。”君芷寒笑着说,“我与你玩一个游戏,若是我赢了你便脱下斗笠,但是我绝不会叫第二个人得见你;若是我输了,便答应你一个条件。如何?”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阿娇豪气万丈地把桌子上的茶水一股脑灌进了自己的口中,她一拍桌子:“行!”

    君芷寒见她举动幼稚,并不像京都中女子的行径,只是……肯上钩就好。

    她站立起身:“我们来玩躲猫猫,一个藏一个抓,抓的那个人必须闭上眼数够五十个数,不许偷看。怎么样?”

    阿娇也跟着站起身来,她连连答应:“好啊好啊,我来抓。姐姐来藏怎么样?”

    君芷寒微微颔首。

    她笑着,看着阿娇乖乖站在窗边,闭上了眼开始数数。

    “五十、四十九、四十八……”

    可是君芷寒站立着没动,目光随着她的倒数移向了窗外。

    一阵风吹来,轻轻柔柔的灌进窗户,君芷寒随着那阵风,看到阿娇斗笠上的纱布随着风微微扬开,露出女子圆圆肉肉的芙蓉面,一点朱唇微张,眼眸紧闭。细碎的鬓发被汗打湿,湿湿地沾在她的眉眼处。那只海樘花,簪在她发间,在风中微微摇动。

    “十九、十八……”

    君芷寒在那一瞬间看清楚了她的样子。

    巨大的震惊下她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抓扶住了背后的屏风。

    她的力气那样大,骨节都已经发白。

    眼前的这张脸就像是在与自己照镜子,不同于家中姊妹的相似。只是镜子中的另一面是她从来羡慕的模样,不是君大姑娘,没有病痛的折磨,只是生动天真、无忧无虑的君芷寒,只是宁愿与殿下相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君皎皎。

    她曾经想过,若是自己能够顺利成全心事了却牵挂就该是这般模样才对。

    可她面上并无太多慌张或是什么别的情绪,相反,那种复杂甚至夹杂着某些痛苦的摸样在一瞬间就被她生生吞进了自己的肚子中。

    她慢慢松开了手。

    “三、二、一!”

    阿娇数完了最后三个数,她猛地睁开眼睛,四周扫视,几乎是一眼便看见了扶着屏风,盈盈而立的君芷寒。而看到她的时候她的面上已经丝毫异样都无,甚至带着浅浅的微笑。

    阿娇跑到她身边:“我抓到你了,姐姐。”

    君芷寒只是轻轻偏头,就像是在哄小孩一般轻轻回答她:“是啊,我输了。”

    “那阿娇想要我做什么呢?”

    阿娇学着她的样子偏过头,她轻快而明朗,真诚地对着君芷寒说道:“我还没想好,能留着嘛?”虽然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好。”君芷寒几乎是没有犹豫就答应了她,她的手从屏风上放下来,或是说了太多话,又开始咳嗽。

    她弯着腰以袖掩面轻轻咳嗽,阿娇站在她的身后轻轻给她拍拍背,感受到手下人的颤抖,阿娇疑惑地问:“姐姐是冷吗?为什么在打哆嗦呢?”

    君芷寒面色惨白,却仍旧笑着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是啊,阿娇,夜里起风难免受冻,麻烦你帮我把窗户关上吧。”

    可是阿娇去关窗户了,君芷寒又在背后叫住了她:“阿娇,我们还会再见吗?”

    不确定的语气既叫自己莫名其妙,又叫阿娇瞬时间醒悟,担心是她发现了什么。

    可是阿娇回过头,看见的还是温柔的无事发生的君芷寒,她柔柔地笑着,不知是在安慰谁:“一定会再见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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