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重玉出了房门,今天是与敌国的又一次交锋,为了煞煞魏家军的傲气,敌国的三皇子和三皇子妃也会到场,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以定军心,所以那天早上他沉默着收拾了胡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体面。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今早上起来心里就只觉得恍惚,尤其是走到韩幼的居室前面。

    他还记得那天他喝醉了酒同她说的话,可是当时她失魂落魄地离开,他的心里犹如被针扎满,露出溃烂的血。他强忍着,未曾追出去,未曾说出那句:“我爱你。”

    他想要赶紧离开,可是脚下就像是生出根系动弹不得。他想,最后一次了,他进去瞧一眼,不要叫韩幼看见,这个点她应该还在睡觉呢。

    可是当他冲进居室,看到被捆在桌子前嘴里塞了布的软软以及空无一人的小床,他只觉得心神俱荡。

    巨大的恐惧从脚底升起,他隐隐预感到了什么,绝不敢容忍自己再想下去。

    他解开软软嘴里的布子,几乎是绝望地问她:“幼儿呢?幼儿呢!”

    软软笑着流着泪,瘫软在地上,她疯癫着含着血泪一样一字一顿诅咒着眼前的魏重玉。

    “你已经失去她了哈哈哈哈哈,你永远失去她了。”

    桌子上有一封信,提笔第一句是重玉亲启,可是上面的两团污墨,勾花掉了原先的“吾夫”。她不再确定这一份爱意,唯恐自己得寸进尺使他生厌,所以她用了最小心的一种方式,给彼此体面。

    魏重玉已经不能再看下去。

    他抓着那封信疯了一样夺门而出。

    *

    韩幼已经被驮着走到了城墙边上,她已经疲惫到一丝笑意都勾不出来了,她觉得自己的生命正在慢慢流逝。

    魏重山扶着她下马,却觉得她轻的就像是一张纸一般。

    怎么会在三天之内瘦成这个样子呢。

    她的伤口又裂开留出了好多血,可是除了温热的触感她已经痛到没有感觉了。

    好像是心里更疼一点。

    魏重山看着她小步小步,扶着城墙往上走,在背后痛苦地问她:“一定要这样吗?难道就没有,就没有别的办法能够……”

    “重山啊。”韩幼已经没有力气回头了,她用最后的力气慢慢说道,“重山啊,你一定要好好长大,替我,看着你哥哥点,别让他做傻事。”

    身后没了声响,韩幼又拖着自己几乎要溃烂掉的身子一步一步挪上城楼。

    其实很久之前,她就知道魏小将军。

    那些在高楼上绝望无光的日子,她最喜欢的就是看着魏军凯旋,高头大马上坐的最意气风发的少年,他穿着铠甲,举着象征着胜利的利剑,人们在他的周围把战歌唱响,就像是能够带来和平的神明降临人间。

    那些睡不着的夜里,她光着脚,站在高楼的栏杆边,提着灯,妄想给他指一点回城的方向。

    膝盖突然像是针扎一样,她的腿一下子弯折着跪倒在台阶上。

    剧痛从肩轴处传至浑身上下。

    她撑着身子,又一次扶着城墙站了起来。

    她想,她现在一定很不好看。

    可是她蒙着眼,已经看不见自己的丑态,这样也好,自己落得个个干净。

    “不要再往前了。”一阵呢喃在她的耳边轻轻响起。

    可那是自己的声音。

    韩幼听得清楚。

    “不要再往前了。活着不好吗?”

    韩幼缓缓说:“我知道你,是你那天杀了那个黑衣人救了我一命。”

    “你是谁?”

    我是谁?我是阿娇吗?还是韩幼?

    “我救了你为什么不好好活着。”疑惑的声音飘忽在风里。

    “如果那天,我死在魏家,或现在他已经解脱。”慢慢的,带着一丝笑意。

    “你在怨我吗?”阿娇发现自己的灵魂好像飘在韩幼面前,她想要阻止眼前的女人却无论如何都触碰不到她。

    “我不怨你,谢谢你为我留下三天,为他洗刷冤屈,留下他的清白。”

    可是我救你,本不是想让你做这些事情。我知道你无辜,我怜悯你孤独,我明白你的心事,所以我想叫你活着,我不理解为什么在你心里,你的生命比那个男人还要重要。

    明明他辜负了你的信任,明明他叫你伤心甚至叫你失去了孩子。

    阿娇轻轻问出自己的疑惑:“难道一个人的清白比生命还要重要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罪己昭,为什么要在世人无理的唾骂中离开。

    那时候,韩幼已经站上了城墙,烈风簌簌刮起了她的衣裙,盲布在风中自由地挥舞,她从未觉得自己的灵魂这样自由。

    她听明白了阿娇的疑问,于是她勾起嘴角:“于我与他,皆是如此。我愿以我血肉还他少年自由。”

    双方的军营对持着,一边是敌国的敌马,首领者的是一辆豪华的马车。三皇子穿着勾金丝的衣裳怀里抱着娇俏的美人。

    那美人目光一凝,死死盯在城墙的那道身影上。

    三皇子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轻笑着问:“怎么了?熟人?”

    当然是熟人,可是真的是她吗?她已经有两年未曾见过那个替嫁的妹妹,印象里那是个做什么事情都爱哭的小女孩,娇娇气气的,有时候又带一点刺。

    她怎么会有勇气独自站上那么高的地方呢。一定是自己看错了吧。

    韩娍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僵直了身子,一动不动望着那道身影。

    同样望着的还有梁军,魏建劳眯起眼,半晌对着身边的副将说道:“是我看错了这个女子,不过她居然有这个血性老夫今日就成全了她……你且去看着,叫人无论如何拦住重玉,不能叫她最后一点心血付诸东流。”

    副将领命而去。

    韩幼感受到了风,从她的身上吹刮过去又吹刮回来,在她身边绕成一团。

    她觉得痒痒的。

    那时候她的耳朵已经听不见了。

    可是无数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放佛又听见魏重玉轻轻在她耳边呼唤她“幼儿”。

    阿娇站在她身边,见她从袖子里掏出了那只出嫁前韩娍递在她手上的簪子,韩娍曾经说过,若是到万不得已,可以用它护住自身的清白。

    可是韩家,还有什么清白可言,贪生怕死,虚荣之辈。

    韩幼松了手,手里的簪子落了地。

    她在城墙边上,接受万军瞩目。

    最后,她含着最后一丝笑,双手向前扑向了她的故土。

    “幼儿!”撕心裂肺的喊声撕破苍穹,魏重玉被那副将死死扯住,他亲眼看着那抹熟悉的背影,义无反顾地从城墙上跳了下来。

    他的眼眶猩红,双手长着妄图接住她。

    没有。鲜红的血沾染了大地。

    与此同时,战号响起,一声肃穆的“杀”传送大军。

    城门开,战火起,双方浴血厮杀。

    副将心头撼动,松了手。

    魏重玉手脚并用地扑了过去,从未有三步的距离那么漫长,他把她抱在怀里,就如同往常一样,可是她却失去了呼吸。

    “幼儿,幼儿,你醒醒好不好,你醒醒。”魏重玉把她开始变得凉下去的尸身抱在怀里。他仔细端详她的面容,却又像是不认识她的样子,为什么,明明只有三天,她为什么会瘦了这么多。

    魏重玉的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丧妻之苦如锥心之痛,他紧紧捂着自己的心脏。

    他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呼唤她:“为了我根本就不值得你这样啊幼儿。”

    他把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喃:“可是一切都是我骗你的,我爱你,幼儿,我又怎么会后悔遇见你……”

    你是我年少时的倾慕,是我一生一次心动,也是我能拥有的唯一。

    魏重山丧着脑袋站在魏重玉面前,他阴沉着脸,唯一一次攥着拳头对着他的哥哥口吐恶言:

    “我从前不知道,现在想想你当时把我带到她身边根本就不是害怕她孤苦,根本就是想要利用我监视她,哥哥,你一开始就不信任她!”

    “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嫂嫂!从小到大你只知道骂我凶我,明明不是我杀死了母亲,为什么要把你的期望你的抱负施加在我的身上。只有嫂嫂,她才是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才会关心我!”

    “为什么要那么对她,为什么要杀死她的孩子!”

    毛三儿攥住了魏重山的胳膊。

    魏重玉恍惚地抬起头:“你说什么?什么孩子?”

    魏重山挣脱毛三儿:“你好狠的心!你为什么要让你的副将去暗杀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哥哥……是你,亲手杀死她与你的孩子。”魏重山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魏重玉不可置信地低下头,他看着怀里已经没有了生息的小人,突然想到那天晚上,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所有发生过的事。

    所以那时候,她是想要把这件事情告诉自己的,是吗?

    魏重玉想要笑,却把笑僵在脸上。

    他骤然弯腰,喉咙一甜,吐出一口血来。

    血染脏了韩幼的裙子。

    魏重玉连忙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擦擦:“幼儿,我把你的衣裳弄脏了……你之前还夸软软缝的衣裳好看,为什么不穿着呢。”

    “我们回家,我们回家。我给你穿上干净衣裳给你挽起头发,好不好幼儿。”

    好不好幼儿。

    我带你回家。

    好不好。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了。

    他抱着她的尸身,踉踉跄跄回家去。

    身后是无数厮杀,腥咸的风从背后吹来,他带着痴颠的笑。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狂笑着抱着他尸身冰冷的妻子回家去。

    “魏重玉,你不要总是回来的这样晚,我一个人在家里总是害怕。”

    “好。”

    “魏重玉,你要永远凯旋而归哦,我就在家里等你。”

    “好。”

    “魏重玉,你要永远爱着我,不能留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好。”

    “魏重玉,要是有一天,你不爱我了,我就离得远远的,一个人逍遥自在去。”

    “好。”

    “魏重玉……”

    “好。”

    “你不要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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