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话,杜时莺立马将手中的书塞进青从手里,就往裴文身边跑去。

    青从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将手中的书卷合上,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杜时莺为了抄近路,就从塘中石阶中跑过去,跑得有些急促,飞扬的裙摆沾了池塘水,湿嗒嗒地贴在小腿上。

    杜时莺顾不得去提裙摆,只匆匆穿过,到了裴文跟前,裴文正来回踱步,见她过来,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一步冲过来,拉着她就往院子外面跑。

    小小的人儿力气还挺大,杜时莺怕将他弄摔着,也就没有挣开手,任他牵着。

    没等杜时莺开口问,裴文便主动在她前面为她解释,“韵枝闯祸了!听陈婆子说,她将夫人的花全折了,还不知怎的,惹怒了长公主!”

    杜时莺一听这话,脚步一滞,一个踉跄,靠着裴文才堪堪稳住身形。

    这韵枝,一天见不着就要开始惹祸!真得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行。

    杜时莺这样想着,暗自打定了主意,回头定要想个法子才行。

    走出院子,穿过花苑长廊,便就来到了宛华堂。

    杜时莺明明是前几日方才来过,现下进来,却觉得比之前要空旷许多,面前的一块空地上还糊了新泥,与周围的地面截然不同两个色。

    杜时莺这才想起来,前些日子面前这里是有个鱼塘的。只是不知道怎的,这就突然将它填起来了。

    裴文在前方为她引路,绕着新填了泥土的地方走。

    两人的手早已松开,杜时莺端端正正目不斜视地走着,她打算实操一下新学的礼仪。

    进了堂屋,就见一身华服的赵庭枝正坐在黄花梨木雕兰花椅上,手中拿着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正放在手掌心里专注地盯着它,一颗一颗地数。

    苏云棠正站在她身后,一脸笑意,为她捏着肩膀。

    而韵枝,正被两名大汉压着跪在地上,披头散发没个正型,想来方才受了不少教训。

    那两个大汉,看着也不像是府里人……

    杜时莺这样想着,打了个冷战,还是走在裴文前面,到了赵庭枝跟前,行了一礼。

    赵庭枝瞥了她一眼,并未说什么,就让她端着行礼的姿态。

    杜时莺不卑不亢,脊背挺得笔直。

    赵庭枝忽觉有些无趣,手中的葡萄也不数了,一口将它们塞进嘴里,只余下葡萄串最顶上那颗,在整屋子人的注视下,将它送进了身后苏云棠的嘴里。

    杜时莺心里惊诧,面上却毫不动声色,只把脊背挺得更直。

    苏云棠笑吟吟地接过,好像是上天的恩赐一般,无比享受。

    杜时莺早先也听过,异情之人,往往以一对男,一对女作有情人,只是今日方才见到。若是这般,那裴国公不是被带了绿帽子?

    不待她细想,就听见赵庭枝问道,“甜吗?”

    苏云棠依旧笑着,“长公主赏的,自然是甜的。”

    却不料赵庭枝听见这话,脸色一变,就将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往前一拉,苏云棠就顺势倒在了她的怀里。

    “这葡萄,还会自己变可口?”他沉下声音,有些不悦。

    眸光却肆无忌惮地在苏云棠身上打量,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个遍。

    杜时莺面色依旧没变,只是这行礼的姿势做久了,她的腿都有些酸软,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苏云棠将计就计,将手盘在赵庭枝脖颈上,状若无意地替杜时莺解围道,“公主,这怀雁的侧夫人站在这里,我脚都伸不直了,你看!”

    说着,她摆了摆腿。

    赵庭枝看着她纤细得只有胳膊粗的小腿,眼中浮起情意,有些红血丝酝酿在其中。

    便也顾不得杜时莺了,慌乱地抚了抚袖。欲盖弥彰地让她起来。

    杜时莺这才直起身子,努力地去忽略脚尖上传来的麻意。

    赵庭枝正欲遣散众人,好与这苏云棠共赴云雨。眼角忽地瞟过地上那穿得花枝招展的韵枝。

    杜时莺明显感觉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嫌恶。

    果不其然,就听他对着那两个大汉道,“就在这解决了吧!”

    杜时莺看着苏云棠笑吟吟的脸瞬间变色,像一朵加速死亡,瞬间衰败的花。便作无声了。

    而此时身后从杜时莺来便一直安静的韵枝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嘴里一直叫嚷着,“侧夫人救我!”

    随即又是一声尖叫炸响在杜时莺耳边,却在未到高处时戛然而止。

    杜时莺心里一惊,转过头去看身后的情况。

    她刚转过头去,一股热流就飞溅在了她的脸上。

    她吓得失了声。

    瞪大眼睛,她看着面前死不瞑目的韵枝,右手僵硬地动了动,缓缓地抬起来,在自己脸上擦了一把。

    又呆呆地拿到面前来看,是鲜红的、凉透的血液。

    刚刚还鲜活着的一条生命,现在却变成了一具了无生气的死尸。

    杜时莺就那样木讷地看着那两个大汉像拖破麻袋一般,将韵枝软塌塌的身子拖着走出门去。

    高大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外。

    屋内又恢复安静,赵庭枝和苏云棠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内室有细细碎碎的声音顺着缝隙飘进杜时莺耳朵。

    杜时莺心里涨涨的,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缓缓浮上心头。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杀人的场面。

    她这样想着,随即一声叫嚣从心底升起来,将这个想法埋住:

    不,不是。

    第一次是官兵屠村啊!

    她的父亲,杜时闻的父母,以及全村的人。

    都葬身在了火海里。

    但是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杀人的场景,杜时莺意识到这点,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连忙朝门口奔去,秽物顶在了喉咙口,她再也忍不住似的,将午时吃过的饭菜尽数吐在了新填的鱼池边。

    直到胃里再也掏不出任何东西来,杜时莺才止住了吐。

    没有水净口,她便一点一点往外吐口水。

    反正她是再也不想踏进那房间半步。

    忽然她心里一惊,突然想起来裴文还在房间里!

    她哪里还顾得那么多,只得三两步跑向房间。

    跑到门口的时候她顿住脚步,似乎是有些犹豫。

    她暗暗地给自己打了气,深呼吸一口,踏进了房门,偏着头,努力地避开地上那摊血迹。

    她慢慢地走到裴文身边,就见裴文一脸麻木,眼睛里的光辉都灭了。

    直到走到他身边他都没有发觉,杜时莺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

    刚拍下去的时候,裴文便惊醒过来,一蹦三丈高,惊骇地看着她,好似她是洪水猛兽一般。

    杜时莺叹了口气,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清心绪。

    就见裴文转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杜时莺,委屈的小声说道,“杜姐姐,我怕!”

    杜时莺见他如此,不由地想起了杜时闻,也不知道他如今又在何方,过得好不好。

    这样想着,手上的动作便慢了下来。

    杜时莺正在想自家弟弟,就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拉住,将她扯了回神。

    就听裴文催促道,“杜姐姐,我们走吧!”

    杜时莺哭笑不得地点点头,平日里这裴文胆子倒是挺大的,现在却像小鹌鹑。

    这样想着,她捂着裴文的眼睛,自己也斜着眼睛将裴文带出去。

    出了宛华堂,杜时莺才觉压抑的感觉一扫而空。

    她只感觉进了宛华堂,就像泥人入了海,什么秘密都探不清还容易丢了命。

    她不清楚长公主和苏云棠的事裴家人是否知情。

    但无论他们知不知情,杜时莺都只能把这件事烂死在肚子里。

    两人一路无精打采地回到了院子里。

    青从方才没跟上他们,便守在院子门口等他们,见杜时莺回来,连忙迎上去。

    见杜时莺脸上身上都是血,青从吓了一跳,伸出手就要扶她。

    “侧夫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手在触碰到杜时莺的那一刹那,杜时莺便想起了溅在脸上黏腻的血。

    她不由得一抖,甩开了青从的手。也没有回答青从的问题。

    裴文就当面前没人一般,直直地走了进去。

    杜时莺知晓他受了刺激,便也不再管他,只让他好生修养,平复心绪。

    青从见杜时莺不想开口说话,便也没再多问,只默默地引着她进房间休息。

    待要踏进门槛时,杜时莺僵硬的脑子才缓慢地转了转。

    待看清是裴怀雁的屋子,她叹了口气就将脚往回收,往左边走去。

    杜时莺的房间与裴怀雁的房间隔了两个空房间。

    也没走多久便到了,进了房间,杜时莺便让青从退下去,带上门。

    听到关门声时,杜时莺便彻底放松下来,一头栽进了床铺里,将自己的头狠狠地埋在被子里,肩膀止不住的耸动。

    隔了两个房间的另一边。

    待房间外面没了动静,裴文便慢慢地从柜子角落挤了出来,半跪在地上,看着床上的裴怀雁。

    裴怀雁眼神清明,淡淡道,“事情办好了吗?”

    裴文一改脸上的稚气,目光坚毅,回答道,“已经办好了,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狠!竟当众便将人杀了。”

    裴怀雁眼底闪过一丝狠厉,讥诮道,“他们赵家儿郎,可不是心狠得紧?更何况是一个丫鬟,杀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听见这话,裴文低下了头,称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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