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时莺哭着哭着便累了,也不知何时睡着了。

    干涸的血痂凝固在她脸上,被柔软的被子蹭了下去。

    外间的门被打开,青从端着盆子走了进来。

    她知晓杜时莺脸上有血污,虽然这位乡野出身的侧夫人并不讲究,她却觉得还是要擦洗干净,这样才看得过眼。

    行至杜时莺床边,青从从盆子里捞出帕子,拧干,就往杜时莺脸上擦。

    就见杜时莺正蹙着眉,面色痛苦,蜷缩着身子,像一只幼兽一般,娇弱无助。

    青从见状,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先将那顽固的血痂用帕子沾湿,再等一会儿就可以擦去了。

    凑近了看,杜时莺脸上细密的绒毛都在随着杜时莺的呼吸而颤动,许是受了惊吓,心绪未平,一呼一吸间,面色桃红,十分诱人。

    青从不由得看呆了。

    杜时莺的美,是那种健康的美,不掺杂邺城人奇特的审美。

    直到杜时莺不安地翻了一个身,青从才若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就见本该在自己手中的帕子掉在了杜时莺脸上。

    也难怪杜时莺会翻过身去,青从轻手将它从杜时莺面上拾起来,怕将她吵醒,又轻轻地将帕子放进盆子里,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并带上了门。

    *

    翌日

    杜时莺是在一股铁锈味儿中醒过来的。

    她睁开眼,就看到被子上暗黑的血迹,胃里一阵翻涌,便又是要想吐了。

    只是她昨儿睡得早,这晚膳也没有食,胃里早就没了什么东西,就连她醒来都是因为饿了。

    这样她便坐不住了,赤着脚走下了床。

    虽是要接近四月的天气,邺城的天气也算得上是凉快,尤其是早晚,还得披着大衣貂裘,才算得上是暖和。

    甫一站上去,杜时莺就感觉一阵凉气直钻进来,冲着心底去。虽凉得彻骨,却让她更加清明了。

    她就站在地上,一边忍住那寒凉,一边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打气。

    这人固有一死的,不可怕的,不可怕的……

    她就在心里默默念叨,十分专注,连青从端着水盆子进来都不知道。

    “侧夫人怎的赤着脚站在这里,快去床上坐着!”

    青从见她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忙放下手中的盆子,就将她往床上推。

    待她被青从推着在床上坐下,青从这才替她从床底拿出鞋子。

    又见那藕粉色金丝绣塘荷鞋子上沾了三两点黑褐色的血迹。

    青从将它们放在帘子边上,自己重新从柜子里拿出一双鹅黄色的轻底布鞋。

    “侧夫人,今日可得辛苦一阵儿。”青从说着,将那鹅黄色的布鞋往杜时莺脚上套。

    杜时莺推开她的手,自己将鞋穿上,扣上盘扣,“今日又有什么事?”

    青从听她有气无力的语气,安抚似的笑着解释道,“昨儿圣上那阵儿东风,可把这邺城的达官显贵都给吹来了。”

    见杜时莺一脸迷瞪,青从复又解释道,“虽说这登门探望,登的是国公府的门,理应由国公夫人接宴待,可您毕竟是世子侧夫人,于情于理都得陪同夫人一起。”

    这话杜时莺总算是回过味儿了,可她能做什么?

    杜时莺有些不解,再加上苏云棠……

    杜时莺想到这里,便又想起昨儿那阵血瀑,便不由得又难受起来。

    青从昨儿虽然没有亲眼见着,却也听了府上下人在背后的闲言碎语,说是这韵枝死得凄惨。

    但是要说怎么个凄惨法,他们却又都说不出来。

    见杜时莺这般模样,青从便是信了五分。

    她轻轻地将手搭在杜时莺肩膀上,有节奏地轻拍着。

    过了好半晌,杜时莺才缓过来,看着青从,“收拾收拾过去吧!”

    她透过窗户看晨光,看高门大院,只觉得这邺城肮脏丑陋,勾心角斗。

    还是往日在天益县过得好,累是累了点,可好赖一家人在一起,愁温饱都是甜蜜的。

    盥洗完,杜时莺就带着青从往主屋赶。

    走在主道上,就见进门的客人三五成群,走成一条长龙。

    杜时莺不识这些人,故不敢与他们碰面,只默默加快了脚步,赶在他们第一批人之前进了迎客室。

    苏云棠正坐着里面等她,见她来,才懒懒地起身,走下堂来,凑近杜时莺。

    杜时莺低着头朝她行礼,眼睛里全是惊恐。

    苏云棠见状,抠了抠自己新作的蔻丹,是明艳的鲜红色。

    她凑在杜时莺耳边,“聪明的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说完这话,她拍了拍杜时莺的肩膀,将声量放大,“客都来了,出门去引客吧!”

    说着,她自己便堆起笑脸,迎上一只脚已经踏进门来的御史夫妇。

    她一走,杜时莺只觉得心中压抑的大石头已去了大半。

    可这进来的达官显贵,她一个也不识,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她看着在人群中穿梭着问候的苏云棠,心生一计,抬脚就往屋外走。

    青从跟上她,急道,“侧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杜时莺头也不回,“跟着我就好了!”

    出门的时候免不得要与客人打照面,杜时莺如此逆向而行,自然是引人瞩目的。

    只不过,她逢人便俯身行礼,又低着头,穿着也不华丽。

    众宾客便以为是哪房的丫头,头也不侧,一个眼神也没给,只顾着凑着巴结身边人。

    青从跟在杜时莺身后,低声道,“圣上忌惮裴国公,向来不示圣宠,如今世子爷受赏,这些人自然也就坐不住了,就算没有攀上国公府,这来一趟,也能收获不少!”

    青从一番话讲得头头是道,将杜时莺猛地点醒。

    也难怪方才看到的那些人,有巴结谄笑的,也有冷目不理睬的,有兴致勃勃的,也有忧思寂寥的。

    只是这青从,缘何能知道这么多官场道道。

    杜时莺刚想到这里,青从就像是有读心术一般,庆幸道,“好在当初在宫中耳濡目染,自然也学得些门道。”

    杜时莺放下心来,就这几句话的时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却在大门口处见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

    杜时莺这厢刚看见他们,罗葳葳也转过了身,见是她,忙奔过来,“嫂嫂昨日休息得可舒服?”

    杜时莺有些疑惑,怎么一见面就问这个?却还是点了点头。

    就见罗葳葳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你是不知道,长公主她仗着圣上的宠爱,嗜杀成性,以暴虐闻名……”

    杜时莺不做声,乖巧地听着,罗葳葳话音未落,就听宋子毓黑着个脸,冷硬着声音,“慎言。”

    听见这话,杜时莺就见罗葳葳方才还兴致高涨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却也没再说这长公主的事迹,只是抓了杜时莺的手,安慰她,“昨日之事,皆不是你的过错,嫂嫂勿要放在心上。”

    杜时莺勉强笑了笑,她又怎能不放在心上?

    只是多说无益,她长出了一口气,便要上前去迎客。

    刚抬起头瞧见眼前景色,杜时莺便呆住了。

    只见那个在他们面前经常黑着脸的宋子毓此刻正带着三月春风般的笑容,往来于各大贵人之间,游刃有余。

    罗葳葳见杜时莺愣怔,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压低了声音,“嫂嫂你可不知道,子毓哥哥可是皇城贵族圈中不可多得的交际能手。”

    杜时莺见她语气中全是自得,一扫心头的阴霾,忍不住打趣道,“可不是你,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罗葳葳羞红了脸,忍不住捶了她一拳,落在她身上却是轻轻的。

    “我高兴的自然是……是宋伯伯骂他了!”罗葳葳支支吾吾半天,才想了这么一个理由来搪塞。

    一群一群的人从马车上下来,同裴怀雁打过招呼后,便由着宋子毓引进去。

    杜时莺眼尖地瞧见裴怀雁的脚尖踮了踮,似乎是有些站不住了。

    扶着他的是两个生面孔,看穿着应该是军中的人,想必是宋子毓带来的。

    杜时莺慢慢地往他旁边挪,待凑近了低声问,“要不要回去休息休息?”

    裴怀雁刚应付完一波人,耳边便传来了轻声细语。

    那呼出的热气烧灼着他的皮肤,他偏头看了看杜时莺,眼神里的情绪却让她读不懂。

    “不用了。”

    好半晌,他才回过头去。

    快到晌午时分,来往的车马才慢了下来。杜时莺只站在那里都有些累,宋子毓却还是生龙活虎的模样。

    杜时莺不由得有些佩服他。

    杜时莺要陪着裴怀雁一起站,青从也便没有理由坐下。

    倒是罗葳葳,早早地便喊着饿,跑到门前的石狮子后面躲着休息,还从内院抱了一盘果子零嘴,好不惬意。

    又过了一会儿,裴府门前的道上恢复了冷清。

    这已经是到了设宴的时辰了,想来也不会再有拜访的人来。

    就在他们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一辆华贵的马车从街角转过头,往裴国公府这边驶来。

    一行人只好再转过身,往门口继续当摆设。

    那车驾仅用两匹马拉着,车身倒是十分华丽。

    杜时莺暗自咋舌,这又是哪个小官员充阔气来寻自己的“机缘”?

    车架行至府门前便停了,从里面伸出一只精瘦的手,一个人走了出来。

    杜时莺抬头一看,那人竟是裴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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