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在甄宓身上醒来时,曹子桓有些错愕,他挪开四肢,揉了揉脑袋,像做了场不切实际的梦,甄宓则一夜未睡,她浑身酸疼不已,捶打好一会手臂和双腿,才从床上下来。

    夫妻俩无话,一个擦粉梳头,一个整理甲胄和剑鞘,曹子桓烧退了一些,勉强骑上马去练兵场,甄宓见外头阳光正好,让黄杏把竹藤椅子搬出去,她记得,司马懿说过要多晒太阳。

    “少夫人气色好多了。”黄杏把泡好的红枣茶递给甄宓,又小声道:“血还像昨日那般多吗?奴婢打算假托自己小产,到外头去抓些药回来熬给您喝。”

    “不必了,血止住了。”甄宓淡淡回答,并不提常夫人赠药的事。

    “哦,这病倒是奇怪的很,我还以为得养些日子,少夫人可要吃点什么?我去做来。”

    “只是乏,并不饿,你且忙你的去,不必理会我。”

    甄宓合上光洁的眼皮,整个人陷入一片温和的黄色光芒,和风吹拂头发,阳光温润面颊,清新的春日空气在胸间吐纳。

    她想男人了。

    此时此刻,前世的记忆叫她愉快万分,姓武的时候,辉煌而空旷的大明宫,繁琐复杂的床帐间,只有她和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有时是男宠,有时是大臣,有时是皇上。

    男人,都是一样的,她笑眯眯地回忆,肌肤相亲,唇齿相依,肢体的纠缠,喘息的混乱,还有战栗后的温存,都是一样的。

    细节上有些许差别。

    太宗的持重,高宗的莽撞,薛怀义的勇猛,沈南缪的温柔,张易之的疯狂,都汇聚成同一样东西,弥散在床帐间,给她带来快乐。

    可惜,那样的快乐在这一世却没办法复刻,甄宓在竹藤椅上睁开眼,抚摸腹部,那里正一浪接着一浪地卷起旋风,没什么能使它平息。

    她怀疑是华佗的丹丸,药效过于猛了。

    曹子桓连着几个晚上都和甄宓睡在一起,第五个晚上,甄宓辗转反侧,把被子卷了再卷,漆黑中,曹子桓发出不悦的鼻息声。

    她把又白又细的手探出去,摸到一只坚硬有力的胳膊,由那胳膊攀上去,摸到他的脖子和下巴,又从下巴一路往下,摸到汗津津的胸膛,曹子桓抓住她的手,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甄宓收回手腕,揉了揉,仿佛是叹了口气,两只眼睛在黑夜中闪着光亮,轻盈地往后退了一寸,转身背对曹子桓,他立马觉得若有所失,大臂揽住妻子的肚子,前胸贴住后背。

    他们变成了动物,放弃了思考,由着身体去它想去的地方,曹子桓嗅着黑暗中的幽香,粗糙的手掌不断地上下摩挲,把身下的妻子掰成他想要的样子。

    月亮从槭树东边转到槭树西边,杜鹃和夜莺叫累了,从枝头飞走,黄杏在主人的睡房门口打着呵欠,乌木床吱吱呀呀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响。

    棉被早扔到地上,两人从床头到床尾,相拥着,指甲陷进肉里,他们共同愉快地战栗。

    事情完了,甄宓很快沉沉睡着,曹子桓则就着月光盯着已经紧闭双目的枕边人,以往她对他献殷勤,总是带着目的,为何今天一个字也不提?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的心机越发深沉,到了他看不透的地步。

    第二天白天,她冷漠如常,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夜间却裸露香肩,故技重施,曹子桓在防备和疑虑中附和着甄宓,前后五次升上天堂又堕入海底。

    他曾在事情完了之后,平躺着喘息时问她:“你想要什么?”

    甄宓极为乏累地回答他:“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曹子桓不理解女人,于是去找司马懿,司马懿的府邸还是又小又旧的模样,里外没什么金银玉器,只有十余人伺候着。

    “二公子怎么得空来?叫微臣惶恐。”

    司马懿弓起腰背,大拇指交扣着举过头顶,将曹子桓引入会客厅,很快一个十二三岁骨瘦如柴的婢女把茶盏摆好,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曹子桓抿了口茶,摇摇头放下杯子。

    司马懿凑近了问:“公子,有事问微臣?”

    “倒不是什么大事。”曹子桓手搁在膝盖上,大拇指握进手心,就此停住话头,过了好一会子,才继续道:“何以女人白天黑夜两幅面孔?我不明白她耍的什么把戏?”

    “古今男女之间,猜的那个总落于下风,很快会受人摆布,公子险矣!”

    曹子桓讶异不已,高声问:“此话怎讲?”

    “男与女,阴与阳,是一体,也是两极,一个进则另一个退,一个盛则另一个衰,不是你降住了她,就是她降住了你,公子被甄夫人左右的心情,老是在猜测她的心里,这是件十分不妙的事情。”

    曹子桓虽不愿承认,但也无从辩驳,只能保持沉默,等着从司马懿嘴里得到破解之法。

    “小户人家的主妇会把银钱分别藏在不同的地方,以减轻被盗的风险,男女之间也是如此,公子的卧房若多躺几个女人,就不会如此在意甄夫人了。”

    司马懿顿了一下,打量曹子桓的神情有肯定他的意思,接着说:“公子身为魏王嫡出之子,且有望登上世子之位,身份何其尊贵!早该广纳后宫了,我这府里就有名女子对公子日思夜想,急着要托付终身呢。”

    见曹子桓仍是不言语,司马懿声音低了两度,像在说什么隐秘之事,“公子您想想,两个人,只一碗饭,是不是得抢?你房中若添了美人,就该轮到甄夫人着急了。”

    “我义妹郭照,公子见过,也领略过,她长得虽不及甄夫人,但也算甜美可人,难得的是为人清澈愚蠢,最喜欢争风吃醋,公子不妨把她纳进房中,或真或假演几日恩爱夫妻,甄夫人不论是为了情分,还是为了保住现有的地位,都会想尽办法获取您的垂爱。”

    “甄宓跟别的女人不同,我很疑心会不会真如你所说。”曹子桓看着地面,漫不经心地说。

    “牡丹与杜鹃不同,芍药也与百合不同,花开千姿百态,有它们的特殊性,也有作为花的普遍性,女人也一样,有的女人娇媚,有的女人木讷,有的女人温顺,有的女人刚烈,可本质上,没有哪个女人能避免嫉妒,公子,嫉妒会使爱情壮大。”

    谷雨过后,魏王曹孟德让两个儿子分府另住,曹子桓搬去东边,曹子建搬去西边,修缮庭院,添置家具,购买婢女仆役,等住进新家时,已经是夏天了。

    甄宓用叉杆支住窗子,闷热的风吹到面门,更热了,她拿手扇了扇,没得到什么缓解,黄杏端着一碗冰镇的杨梅出现在窗下,神色异常地对她说:“夫人,我有事告诉您。”

    倏地从正门进了屋,把盛杨梅的碗放到甄宓手边。

    “您的两位姐姐此时就在许都城。”

    甄宓咬下半颗杨梅,“甄荣甄姜?我还以为她们死在了哪里,现居何处?”

    “同在邺城时一样,给袁凤行当小妾。”黄杏打量下四周,确定没人后说:“奴婢听说官渡一站,袁将军败给魏王,正是袁凤行中途倒戈所致,立了这样的奇功,姓袁的本以为能得到重用,岂知魏王忌惮这样反复无常的小人,竟把他晾在一边,连个官职头衔也不给,他很是落魄,近来娶了许都首富的女人,境况才好一些。”

    “我那两个姐姐并不受袁凤行待见吧。”

    “夫人猜的不错,不过奴婢以为,袁凤行要真是个聪明的,看在您的面子上,会对您两位姐姐好的。”

    “我只不过为了死去大哥的缘故,才对她们另眼相看,心已经尽了,至于袁凤行,我不认为他会因为我善待甄荣甄姜,我与二公子不睦,天下皆知,何况他现在在魏王那并不受宠,前途未定呢。”

    “夫人说的有理,那,若是甄家两位夫人来府上,您是见还是不见?”

    甄宓揉了揉眉心,带着季节引起的那种焦躁回答:“看天气,看心情,可以见,也可以不见,你退下吧,我小憩一会。”

    黄杏端起杨梅,里面的汁水已经变得温热,她退后两步,像下了某种决心,又回身走到甄宓面前。

    “夫人,还有件事。”

    “说。”

    “咱们搬进来之前,已经有人在此住下了。”

    “不必等我一句句问,你直说。”

    “是个姓郭的女子,奴婢以前在司马大人的府上见过,听说是二公子的相好,瞧着架势,应该是要在府里常住下去了。”

    甄宓解下最外面的衣袍,把濡湿的头发拨到胸前来,站在窗口被热风吹拂,很无所谓地告诉黄杏,“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他想纳多少进来就纳多少进来,只要住得下。”

    事实上,当她听到一个“郭”字,心中便涌起万千,郭照,这个命定的劫数,史书上曹子桓正是因为郭照,才将她以发覆面以糠塞口。

    如何能不憎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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