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桓醒的时候,雨停了,天呈现出湖水一般的蓝,风从窗户缝吹进来,床头的风铃轻轻摇响。

    铜色的胳膊上枕着一张白皙的脸,睡得正沉,要用力想才能想起昨天的事,自己与兄弟打架,被父亲罚跪,他恨着的妻子将他从雨中带回,噩梦一样跌宕。

    阿嚏!

    曹子桓病了,喷嚏惊醒甄宓,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往后挪开,乌木大床中间闪出道宽缝,甄宓坐起上半身,忽觉身下热血奔涌,忙喊黄杏,须臾,黄杏端来一大盆热水,伺候主子洗漱。

    衣裙已经被血浸透,甄宓看起来比昨日还要苍白虚弱,手撑在腰上,随时要断掉一样。

    黄杏帮甄宓擦出好浓的一盆血水来,内心慌乱无比,忐忑着去找曹子桓。

    “二公子,少夫人是刚小产的人,昨日淋了那样的大雨,身子淋坏了,仿佛有血崩的征兆,女人血崩,是能要命的,烦请二公子为少夫人请个能耐些的大夫来。”

    曹子桓斜眼看黄杏:“你是要叫天下人都知晓她与我成婚前就怀了别人的种?”

    “奴婢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可少夫人与您是夫妻......您难道就眼看着她死?”

    他自然不能,阿武不能病死,不能老死,她只能死在他手里。

    “司马懿会来帮她调理。”

    “二公子,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那位司马大人不通医理,麻黄与葛根都分不清,一说不舒服就让喝热水,怎么能把少夫人交到他手里?”

    “她初来许都时抱恙,不也是司马懿给治好的?”

    “那是巧了,这次少夫人病的厉害......”

    “不必多言,做好你分内的事。”

    曹子桓上了马,走了几步,尚未出魏王府,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地面凹凸不平,马背摇摇晃晃,天和云彩压的很低,树和房屋跃跃欲试要从土地里跳出,还有脑袋,脑袋有千斤重。

    南北的小路上,一只竹子编的球滚到眼前,紧接着跑来一个小童,马受惊,猛地停住,曹子桓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那小童快步挪动着来到跟前,用又细又短的手指撑开曹子桓的眼皮,“二哥,醒醒,摔疼了吗?”

    见是幼弟曹冲,曹子桓颇不耐烦,拨开那只小手,面露不悦神色,不料曹冲反倒又上前一步,拱到他怀里,额头抵着额头,片刻后说:“二哥,你好烫呀,要去看大夫。”

    说完,毛茸茸的头顶住曹子桓的腋窝,要扶他起来。

    “哎呀,二哥太重了,我得找人帮忙。”

    倏地跑开,一会功夫,拉了常氏来,常氏看清倒地的人,又是惊讶又是害怕,手足无措起来。

    “子桓,二公子,可摔到哪里?有无大碍?瞧这脸色,定是昨个的雨把你淋病了,喜鹊、冬笋,还愣着干嘛,扶公子起来,先送回住处,再去请大夫。”

    两名婢女搀起曹子桓走在前,常氏领着曹冲走在后,顷刻工夫到了地方,甄宓正在厅中宽椅中坐着,手撑住额头,要睡没睡的样子,听到有人声,还未来及睁开眼,曹冲就跑到了跟前,扶着她两只膝盖叫她二嫂。

    “二嫂长的像仙女一样,虽然冲儿并没有见过仙女,但料想她们不会比二嫂更好看了。”

    甄宓心中一阵欢喜,一阵忧愁,欢喜的是这世上多了个血脉相连的人,忧愁的是历史上的曹冲活不了多久。

    常氏与曹子桓此时也进了门,曾英武健壮的丈夫一改常态,被两个婢女架在肩上,连抬头看她一眼的力气都失去了,甄宓觉得十分解气,恨不能再把他放到大雨里。

    “扶公子进屋休息吧,黄杏,去请大夫。”

    “不忙,我已叫人去请过了,略等一等就来。”常氏说着话,人走到面前,看着甄宓,泪光闪闪。

    “多谢常夫人,事事都为我们想在前头,黄杏,把小公子领到外头玩去,小孩子家,别闷坏了,厨下有什么新鲜的好吃的果子,拿一些给他,当心别吃多,伤了肚子。”

    “是。”黄杏领命,牵着曹冲走出门去。

    终于四周都无人了,甄宓跪下来,头叩地,用哭腔叫了声娘。

    常氏早不能自已,伏下身子,半坐在地上,抱紧了甄宓,“我整夜没睡,一直在挂心你,我的女儿,我以为咱们母女今生今世再无相见之日了,乍一重逢,高兴的哭了一宿,只恨昨天那种场面,你我没法子再多说一句,今天正愁没缘由来看你,巧了遇见二公子堕马......”

    “无极县一别,已是十多年,你长的这样大了,我可怜的孩子,没娘在身边,你是如何活过来的?有没有被人欺负?”

    “女儿有些运气,没挨饿受冻过。”

    “身子可好些了?我送来的那些补品都吃了吗?”

    “吃了,身子已经大好了,母亲放心。”

    甄宓刚宽慰过常氏,感到一阵眩晕,小腹坠痛无比,犹如有人在对她挖肚掏肠,她胳膊肘撑地,蜡黄的脸上冷汗直流,疼的说不出话来。

    “宓儿,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娘,我叫人去宫里请御医,这件事是早该做的,都怪你那个丫鬟。”

    甄宓死死攥住常氏的手,等稍微有力气了才解释道:“黄杏知道其中缘由,才不叫您去找太医,娘,我是妇人病,小产导致的。”

    “可你才与子桓成亲几天......”常氏突然明白过来,心疼无比地摸着甄宓的脸说:“是袁熙公子的?我苦命的女儿,都是这乱世害的,要不是无休无止的打仗,便不会是这种结局,娘宁愿不与你相认,也想你在邺城将军府,有性子温和的丈夫,有听话懂事的孩子,平安无忧地度过一生。”

    “地上凉,快起来。”常氏叫甄宓坐在宽椅上,从袖里拿出个黑色木盒,郑重其事地打开后,露出黄色缎子,缎子里包着一枚棕色药丸。

    “这是神医华佗炼制的丹丸,十年才出三颗,我生冲儿时,魏王赏了一颗,说是能祛百病,垂死之人吃了也能复生。”

    常氏托着药丸送到甄宓嘴边。

    “妇人病吃这个,是不是有些宰鸡用牛刀了?娘还是留着吧,往后或许有别的大用处。”

    “能叫我的女儿平安无虞,就是它最大的用处。”常氏把药丸往甄宓嘴里一送,旋即又灌了她两口茶水,这时甄宓才想到曹冲,若几年之后弟弟如史书记载逃不过那一劫的话,留着这颗丹丸,应许能救他一命。

    可惜,抠也抠不出来了。

    也就是盏茶的工夫,她感觉到体内涌动着一股温热气流,充盈着小腹,抚平了流血的缺口。

    “这么好的药,魏王那里还有吗?”

    常氏笑笑说:“没了,另外两颗,都用来解魏王的头痛症了。”

    “母亲,华佗此人医术高超,留着有大用处,若有一日魏王主张杀华佗,母亲一定要拼尽全力劝阻。”

    “傻孩子,好好的,魏王怎么会杀一个瞧病的大夫?”

    常氏撇头看向里屋,略带忧郁地对甄宓说:“子桓心思重,总想着建功立业,胜他兄弟一头,不是个懂温存知冷热的男人,你做了他的妻子,恐怕往后要过的很艰难。”

    “母亲放心,他对我很好。”

    “唉,对自己的娘,不用说谎话,他若对你好,会刚新婚就去找别的女子?夫妻琴瑟和鸣顾然很好,若是做不到琴瑟和鸣,那就努力做到相安无事吧,他这时病着,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你去吧,若然久久看不到你,怕事后要拿这个冷落你,这府中净是趋炎附势的人,你如果不得宠,下人都要欺负你。”

    “我明白了,娘。”

    这时,大夫来了,常氏与甄宓立刻弹开,留出身体间的距离,脸上的各种情绪也瞬间归零。

    常氏叫来喜鹊与冬笋,将手搭在她们其中一人的胳膊上,用余光看着甄宓道:“我先回去,你看顾好二公子,好叫魏王与卞夫人放心。”

    “谢常夫人送他回来,我随大夫为二公子诊脉去,就不送夫人了。”

    大夫在病床前诊了脉,开了药方,黄杏将药抓来煎好,已是下午,那药又稠又苦,曹子桓喝了一口就推说不喝了,谁也不敢劝他,黄杏试探着问:“要不要请司马大人来一趟?”

    曹子桓边咳边说:“叫他来做什么?”

    “替您瞧病啊。”

    “我曾身中十三箭,血浸衣袍,也曾从山崖滚落,浑身骨头尽断,都挺过来了,这算什么?也值当一提?方才那个大夫来已是多余。”

    曹子桓状态不佳,醒一会,昏睡一会,恍惚中觉得身边多了个人,软软的,香香的,情不自禁地靠过去,当成香枕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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