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德胜楼的伙计进来请安交待,且次序分明地将酒菜放在桌子上,采玉却反而坐着很安静,没有说话。

    郭旭热情地介绍着:“虽然现在距离八月十五还有月余,但是他们德胜楼的花好月圆宴最是有名,我就做主点了,采玉你看,富贵花开,心想柿成,这都是他们那里的名菜。”

    采玉看着这一个个菜盘上了餐桌,富贵花开,心想柿成,孔雀开屏,鱼跃龙门,东坡赏月,八方来财,金玉满堂,福气盈日,清瓜玉翠,四海升平...不仅没有半分欣喜,反而满眼疑惑地看着面前的郭旭。

    郭旭见采玉毫不遮掩探究的目光,反而有些紧张,试探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么?要不要叫大夫?”

    采玉摇摇头,垂首默默无语。

    八月十五,是崔婷的忌日。

    难道自己哪里露了马脚?不会吧?自己辛辛苦苦易了容,便是真郭旭站在眼前,一般人也难辨真假,何况喂她吃了双倍的药剂,她不该看出来才是啊?又问道:“还是天气热,有些苦夏了?”

    “那倒没有。”采玉的声音有些闷,“只是想着,你竟然如此周全,还叫了这许多珍馐佳肴来,我...”

    说到这里,采玉很是迟疑,但还是沉声说道:“我心里,是很感激的。”

    听到采玉的道谢,郭旭才放下心来。他就说嘛,郭旭常年流连花丛,和京城名妓素有来往,每日结交三教九流不着家,对采玉的关心肯定屈指可数,他只要稍微表露体贴关怀之意,只怕采玉就难以自拔。自己这赌局,肯定是十拿九稳。

    可惜,这么好的姑娘可惜了。她是如此忠贞,对郭旭从没有二心,如果自己有郭旭的境遇,又何来今日的花花太岁呢?

    “说感激,不就见外了么?”郭旭笑着端起酒杯,“采玉,为你病愈,我们满饮此杯。”

    采玉也不矫情,端起了螺红杯一饮而尽。

    “来,吃菜。”郭旭殷勤地给采玉夹菜,采玉的筷子都不由得一顿,稍作迟钝后,也就夹菜吃起来。

    片刻后,酒足饭饱。

    “采玉,这清水镇的夜市,在苏杭那边都是有名的,我们今晚乘船夜渡,逛逛这夜市如何?”郭旭兴致勃勃,采玉也不好扫兴,只得笑着应下。

    夜里,万家灯火倒映在墨河之中,郭旭带着采玉乘着一艘乌篷船,空气中花香盈满脑海,虽然是夜里,但是逛夜市者络绎不绝,叫卖声、折价声、谈论声,声声入耳,与威严肃穆的京师相比,又是别样景象。

    “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采玉感慨着这美丽的夜色。

    “车马纷纷白昼同,万家灯火暖春风。”郭旭也赞了一句,“采玉,咱们在前边上岸,从东边走到西边,这样才热闹。”

    “好。”采玉怔楞地看着郭旭,人反而没有刚才独处时鲜活。

    拉着采玉的手,从一处水阶上了岸,二人开始逛起这江南的夜市来。

    临近中元节,许多卖纸钱、纸人等冥货的,都在街市上摆起摊来,虽然热闹,但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平添了几抹诡异。

    “临近中元节了哈。”郭旭尴尬地应和着。

    “是。往年这个时候,我...”采玉说到这里再一次顿住了。

    “这个时候,你会如何?”郭旭知道不该问,但还是忍不住。

    “唉,”采玉边走着,边用手打量着这些货品,江南做出来的风格,和北地也还不同,“往年在镖局里,我从六月就开始准备这些物事,剪纸钱,叠元宝,每次,他...好让你每次回来了,都可以直接祭拜咱们双方的父母,牺牲的镖师。这二年,又多了侯叔,云三哥,金书,沈将军沈夫人夫妇,还有胭脂,谷樵,猿奴,崔尚书,敬之,和,和崔婷。”

    都已经有这么多人离开了?那长风镖局为何偏要掺和在玲珑棋局的残酷试炼中?哦,是了,就凭那层关系,他们想不掺和,也避免不了。

    “多谢你,多谢你平时还想着这些人,难为你了。”郭旭由衷地说了一句谢。

    “你我,何必分什么彼此?这些人,有你的亲人朋友,也有我的亲人朋友,胭脂为你而死,敬之为你断臂,梅家庄因我们而灭,沈家也因我们而亡,长风镖局风风雨雨这些年,这天下第一镖的牌子,不是虚赞,不是强捧,是一笔笔鲜血堆积而成。”灯火映照下,采玉秀美的容颜忽明忽灭,可是脸上的寂寞萧索,却那么真实地显露出来。

    “这天下第一镖,确实不好当。这也是我为什么宁愿浪荡江湖的原因,我也不愿见那么多的血腥和杀戮。”

    采玉听到郭旭这么一句,反而回头看他一笑,“镖行这碗饭,本身就不好吃,不是刀头舔血,就是火中取栗,两位老爷子仙逝的早,你,我,还有我哥,生下来就注定必须要挑起镖局这担子,你不挑,我不挑,试问这天底下还有天下第一镖的存在吗?”

    郭旭尴尬一笑,握着采玉的手,“镖行存不存在倒是其次,我对你的情义才是永久的,采玉,这良辰美景,你就莫要再教训我了吧?”

    郭旭这么多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花花太岁发现,程采玉这个女人,是他前所未见的厉害。行大理,懂人情,有格局,还教训人!自己才相处不到半天,就感觉快撑不住了。

    逛了半日,采玉却什么也没看中,也没买。

    “前面有一家馄饨摊,走了这半日,想来你也该饿了,咱们去吃碗馄饨吧。”

    看着郭旭指着的方向,正是一对夫妇在经营馄饨。

    “好。”

    那是一个普通的小吃摊位,经营者是一对普通的青年夫妇,男人穿着一身蓝色布衣,容貌憨厚,女人倒是穿着一身红,艳丽异常。

    “客官,您的馄饨来啦!”老板娘将馄饨端到了一个桌台上。

    “老板娘,您怎么这么慢啊?”其中一个客人质问着,口中质问眼中却没有怒意,反而有一丝贪婪。

    “对不住客官,今天小店生意兴隆,客人来的着实是不少,奴家就慢了些。”老板娘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口中道着歉,可是眼中却没一点歉意。

    “那也不能这么慢啊?”客人依旧不依不饶。

    “老四,算了。”另一个客人调笑道,“对我们慢了无所谓,别晚上在房里,你男人该慢的时候不慢,该快的时候不快,那老板娘可就寂寞啦~!”

    话一说完,堂内的客人无不哈哈大笑。

    老板娘此时忍不了了,“放你娘的屁!老娘的男人不快不慢,难道你能顶上不成?”

    眼看老板娘就肩上的搭布朝桌子一摔,知道她恼了,客人们不但没有畏惧之意,更在她的脸上找到因怒而升起的火红的云霞,更觉得好看。

    “别说了别说了,她恼了。”几人边笑着,边劝彼此。

    旁人或许没看见,但是郭旭和采玉却分明在老板娘的眼中找到了一丝隐藏的很好的杀机。

    “几位客官对不住,小店招呼不周,这顿算我的。”老实老板赶忙拱手致歉,然后给老板娘打了个眼色,忙向郭旭二人走来,“呦!客官,想吃点什么?小店的馄饨,十里八乡都是一绝啊!”

    “哈哈,对!他们的老板娘十里八乡也是一绝!”

    “对,人称小辣椒!”几个不知死活的客人依旧放胆子调笑着。

    不知道为什么,在见到郭旭和采玉的一刹那,生气的老板娘也不生气了。

    反而笑脸相迎道:“客官吃点什么?”

    “两碗馄饨。”郭旭扶着采玉坐下,开始清洗茶具。

    采玉笑着,没有说话。

    “您稍等,一会就来!”老板娘擦了桌子,笑嘻嘻地就躲在一边包馄饨去了。

    “今儿真是奇怪了啊,这小辣椒也哑巴了!”几个客人尤不知足。

    “可能是老板不中用,看上隔壁那个英俊的公子了吧。”

    “啊?哈哈哈。”

    耳听着周围的调笑声,老板轻拍老板娘的手臂,低声说道,“别发怒,别因小失了大。”

    “几个不知死活的,待日后老娘亲手送他们去阎王殿,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板娘气的咬牙切齿,却很听老板的话,只敢低声说着什么。

    “我去试探试探。”老板赶忙过来给郭旭、采玉倒茶,“二位客官从哪儿来啊?看着不像我们吴越人氏。”

    郭旭刚想说什么,采玉摆手按压下他的手臂,接触的一刹那,觉得采玉的手冰冰凉凉的,触手宛若羊脂玉,“我们是从京城来,第一次来夜市,让您见笑了。”

    “不打紧不打紧,咱们清水的夜市,也是远近有名的,您二位好好逛逛,也能买些心仪的物事。”口中说着,也没影响他倒茶。

    郭旭拿起茶杯在鼻下一嗅,好茶。突然,不知哪里来的飞石突然打在了隔壁客人的长凳上,客人瞬间倒地的同时还将采玉碰倒了。

    郭旭眼疾手快,赶忙将采玉接过扶起,人倒是无事,可惜茶水溅了一脸。

    “你没事吧?”郭旭紧张地问道。

    “我没事。”采玉回头一瞧,长凳旁边,突然多了一枚石子。

    “客官,对不住,真是对不住。”老板满含歉意地擦着郭旭的衣衫,突然对着郭旭的脸一愣,又低下头去扶起地上的客人。

    地上的客人骂骂咧咧了几句,扫兴地结账走了。

    那边老板娘的馄饨包好了,刚要趁郭旭采玉二人不注意撒些药粉进去,就被老板拦下,低声说道:“郭旭有诈。”

    就热情地将两碗馄饨端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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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玉都被带走两日了,今天是第三日。

    所有人都知道,采玉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六爷已经懊恼欲死,一把年纪也拦不住老泪纵横。

    “少局主,少局主,您醒醒啊,您快去救救大小姐呀。”六爷低沉的哭腔在这空档的监牢响起。

    “六爷,我们是不是死定了?”妡儿抱着珊珊扶起六爷。

    “唉,这人呐,都是命。老了老了,没想到会死在这么一个地方啊。”荒山野岭,举目无亲,真是死了也是丢在乱葬岗。

    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和小儿子,一定还心心念念想着自己,盼着自己早日交镖回去呢。要是知道自己死了,不得伤心死啊。

    “六爷,我怕。我想我阿姐。”妡儿哭到。

    “我也想我姑姑了,还有我爹,和我娘。”珊珊的声音一出,六爷更心酸了,就连平时一副铁石心肠的曼姝,也不免有些动容。

    她想起了自己和姐姐小的时候,在义父义母家住着的时光,是那么轻松快乐,谁想到往后的人生,竟然充满了坎坷和苦涩。

    “你们哭也没有用,你的姐姐,你的姑姑有没有教你们,不论什么时候都要坚强,都要靠自己,否则靠山山倒,靠水水流,终究是靠不住的。”曼姝的性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让六爷充满了意外。

    “唉,这个时候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六爷想到采玉就老泪纵横,“大小姐也回不来了,我们迟早都要死在这里。”

    “嘘!有人来了。”曼姝双目警惕地看着监牢的门口。

    来人不是一个两个,浩浩荡荡一群人。

    等临到监牢外,众人才看清,这是天绝教的装扮,为首的,正是天绝教主无尘上人。

    “你们要做什么!”六爷当前一问。

    “杀人。”无尘上人言简意赅,双目中充满了平静和嗜血。

    “你不能杀他们。”曼姝见六爷、妡儿三人,老的老,小的小,郭旭依旧昏迷没有醒来的迹象,如果他醒着,定不会让这些人出事吧?

    “不仅要杀他们,你也要死。”无尘上人看着曼姝,多说了几个字,“对总楼主不忠不敬的人,留着也是无用。”

    “鬼豳楼上下图谋不轨,嗜血残暴,残害朝廷命官,无辜百姓也就算了,就连我的义父义母都不放过,还想让我给他卖命不成!”提起义父义母,曼姝心痛地双目赤红。

    “他们为总楼主大业牺牲,是他们的福气。”无尘上人好像没有感情一般,平静地陈述着,“我没有总楼主的好耐性,今日交出藏宝图,还是死,你自己选。”

    “采玉姑娘正在和血针楼主花花太岁打赌,血针楼主答应了,在赌局胜负未分之前保证我们的安全!”曼姝也身受重伤,无法再战,即便是战,以自己的能力绝不可能与鬼豳楼排行第二的血心楼主天绝教教主无尘上人相比,只得将之前花花太岁做的微不足道的承诺拿来做最后的挡箭牌。

    “他竟如此糊涂?竟然应允了此事?”无尘上人转头问向属下。

    只见属下回道:“禀教主,四楼主他确实和程采玉有此赌局。”

    沉默片刻,在长风镖局众人紧紧望着他们的时候,无尘上人终于开了口:“他应允的,与我无干。来人,将众人都拖去虿盆。”

    “你果真不顾兄弟情义?”曼姝质问道。

    “情之一字,是众生的魔障。无情无爱,方可无敌。我年轻的时候不理解,很是痛苦,反而是这几年,才懂得些许高妙含义。你们这些人,永远不会懂无情的好处,你们痴迷红尘,饮毒如蜜,还以有情有义,重情重义为荣,其实多么可笑。”

    话音刚落,无尘上人便指使属下拖着众人,向监牢外走去,不仅有众人,还有昏迷中的郭旭。

    “不要,不要过来!”妡儿将珊珊护在身后,可惜三两下就被众人拆开往外拖,监牢里充满了两个人惊恐的尖叫声。

    郭旭,绝对不可以进入虿盆!

    曼姝彻底急了,眼看着如此惨状,终于服软,“告诉总楼主,想要先天图谱,就得单独见我!”

    见曼姝终于吐了口,无尘上人大手一挥,众人停下了拖拽的脚步,见左右终于松开了死拽着自己不放的手,妡儿、珊珊和六爷赶忙挣脱和曼姝站在一起。

    “去禀告总楼主,就说她吐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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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人,您看。”药童指着路边一匹停下来吃草的马儿,“那上面挂着个人。”

    桑伊带着药童走到近处,竟然是他?“将他慢慢扶下来,轻一点。”

    几个人将辛力扶下来架着,桑伊轻轻一把脉,“伤的很重,命悬一线。快,找个安全的地方给他疗伤。”

    “主人,我们为什么要救这个人?”药童不解。

    “这个人日后还有大用。”桑伊看着面色苍白如纸、呼吸都断断续续的辛力说道。

    赶了一日的路,终于来到了杭州城。

    桑伊开始带着药童熬药。

    “主人,这是什么药?”药童边扇着扇子边问道。

    “他伤势太重,之前用鬼门十三针才将他稳在阎王殿口,如今更得用些非常法门,才能救活。”桑伊撵着药捻,不断加着一些毒物。

    “主人,这是什么伤?”药童勤学好问。

    “要是没断错,应该是无极门主的三绝灭掌。”

    “无极门主,那不是?”药童的话刚起了个头,桑伊的眼神就扫了过来,吓得赶紧转了口中的词汇,“那不是那位老先生么?三绝灭掌,可是中者无救啊!快剑辛力是长风镖局的人,您看要不要通知连堂主?她是医堂堂主,肯定能够治好辛力的。”

    “就是她来了,也得费一番功夫。不过如果真的是大成的三绝灭掌,便是她与我合力,也是救不了。”桑伊顿了顿,继续捻药。

    “那我们这是?要拿他练蛊么?”见桑伊从身边的器皿的中取出一个小木盒,药童识得,这是存放食情蛊的蛊盒,看盒子上的标记,这只应该是食情蛊的母虫。

    “拿他练蛊?那不是死的更快?还怎么替我们做事。”桑伊白了一眼,“那老家伙对当年事耿耿于怀,因此三绝灭掌没到家,也是辛力命不该绝。”

    药童讪讪地,怯怯瞄了一眼没言语。三绝客耿耿于怀,您也没好到哪里去,对连堂主的事也是难以忘却。

    “我教过你,三绝灭掌的核心要义是什么?”桑伊开始考校。

    “绝思绝情绝爱。”

    “想要练成,法门为何?”

    “心如止水,断情绝爱。”

    “食情蛊的特点呢?”

    “哦!我知道了,食情蛊可以吸纳蚕食因情伤导致的脏腑内伤,对三绝灭掌、七伤拳这类武功导致的损伤有奇效,再配上绝情草、雪碧丝等药材,就能治好他的伤势!”

    看着小药童脸上的兴奋,桑伊也觉得孺子可教。

    “可是主人,这样辛力会不会断情绝爱啊?”小药童单纯发问。

    “不会,他体内伤势惨重,这点药性只会与伤势中和,不会带来什么副作用。”看着这一副菩萨心肠的小药童,桑伊感慨道:“有时候真是觉得命运捉弄。我一个经堂堂主,身边的药童却是菩萨心肠,她一个医堂堂主,身边的副手却是心怀鬼胎。真是有意思,改日还是将你送给她算了。”

    小药童噘着嘴,“我又不是个物件儿,再说我勤快着呢,主人你可舍不得。”

    “好好好,你不是物件儿,手上慢着点,可别火大了,那样这炉药就废了。”桑伊无奈。

    小药童白了一眼,手上却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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