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嬷嬷听黎慕白这么一问,迟疑了一下,摇头道:“我们返城时什么人都没遇到。一路上,小绮连车厢也没出过。”

    “嬷嬷,据大理寺的调查结果,小绮是中了野芹之毒而身亡的。而在小绮毒发前一日,有一个戴帷帽之人曾在城南买过一把野芹,且那人自称姓李!”

    “不可能是他!”鲁嬷嬷似是吃了一惊。

    “还请嬷嬷如实相告!”

    鲁嬷嬷默然片刻,终是说了起来。

    原来,上巳节那日,罗小绮返城时,路过一棵桃树,见那桃花极美,便想要折几枝带回去给卫韶樱。但是那棵桃树有些高,他们一众人都摘不到。

    罗小绮正准备放弃时,一个戴石青色帷帽的公子恰好骑马路过,便帮她们摘了一大把桃花。

    那公子自称姓李。黎慕白让鲁嬷嬷形容那公子的身形,与那日她与王赟在余音阁见到的戴石青色帷帽之人,很是相似。

    “那人长什么模样?”黎慕白问道。

    “那李公子一直没摘下帷帽,我们都没看清他的面目。”

    “那小绮见到那人的面目了吗?”

    “小绮一直在车厢里,连窗帘都未掀。”鲁嬷嬷低首道。

    “嬷嬷!”

    “小绮她——”半晌,鲁嬷嬷抬首,“其实小绮她当时是站在桃花树下的,还未来得及避开。那李公子掀开帷帽一角,对小绮行了一礼。”

    “嬷嬷可知李公子何人?”

    “那李公子是背对我们而立,又只掀开帷帽一角,因而除了小绮,我们余人均没见到他的模样。李公子随后就离开了,小绮面色凝重,严命我们不许提起此事此人。我知道,女子名声胜于性命,小绮这样吩咐后,我又对其她丫鬟仆妇重申了一次。”

    黎慕白思索片刻,想起庆阳长公主头疾一事来,于是又问道:“嬷嬷可知长公主的头疾一事?”

    鲁嬷嬷点点头。

    “长公主的头疾是自幼就有的吗?”

    “长公主以前身体是很好的。”鲁嬷嬷停了一下,似是在回忆,“好像是生完孩子一年后,长公主突然间发起了头疾。”

    那时鲁嬷嬷尚在公主府,还未被送给罗家。第一次见长公主头疾发作的情形,她们一众丫鬟仆妇惊恐万状,吓得不知所措。幸亏驸马爷卫昌及时赶回公主府,才稳住了场面。

    黎慕白请鲁嬷嬷详细说一下当时的情形,鲁嬷嬷犹带后怕,说了一个大概。她说,那日的长公主好像中了邪魔一样,举着一把刀在府里到处追追砍砍。府中鸡飞狗跳,下人吓得瑟瑟发抖,一个个都不敢接近长公主。

    鲁嬷嬷所形容的情形,确实与赵曦澄所说的长公主第一次头疾发作的情形相差无几。黎慕白想了下,又问道:“后来,长公主的头疾是如何好的?是陈家医馆的陈若林用针灸压制的吗?”

    “不!”鲁嬷嬷摇头道,“那时陈家医馆的陈若林还未给长公主治疗头疾。究竟是如何好的,我们也不是十分清楚。我只记得驸马爷说长公主得了头疾,然后请太医开药。又独自架住长公主,亲自把药喂了下去。”

    “我听说人发狂时力气奇大,长公主又长年习武,驸马爷竟可凭一己之力控制住发狂的长公主?”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驸马爷力气很大的。他怕旁人伤到长公主,因此才独自上前喂药的。”

    黎慕白颔首默想,又询问起陈家医馆的陈若林为长公主治疗头疾一事。鲁嬷嬷道这事她也不是很清楚,因为陈若林是在她送给罗小绮之后才给长公主治疗头疾的。

    见鲁嬷嬷如此说,黎慕白便调转了话头:“长公主喝了太医开的药后,头疾是不是很快解除了吗?”

    “没有,太医们被逼着轮流换药方子,可那方子却一个也不见效。最后不知怎么的,长公主突然间就好了,似是一下子就恢复如常了。”

    “怎么会突然间就好了呢?”

    “我们也不知。长公主的头疾全程是驸马爷亲自照顾的,我们下人只听从吩咐。那几日,驸马爷衣不解带,通宵达旦不眠不寐,一颗心都拴在长公主身上,连年幼的女儿都放一旁了,全权由乳母照顾起居饮食。待长公主头疾好了后,他自己却病倒了。”

    “我曾听过关于长公主与驸马爷的关雎佳话,想着怕是有些夸大其词。今日听嬷嬷一说,才知这世间是真的有痴情人!”黎慕白叹道。

    鲁嬷嬷肯定地点点头,说道卫昌是对庆阳真的好,凡是与庆阳有关的事,他都亲力亲为,如亲自为庆阳种植合欢树,亲自栽种米囊花,亲自配药熬药等等。即使长公主这么些年只生了一个女儿,他也绝不纳妾,还禁止府中男丁纳妾,要求他们对妻子好。公主府下人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侍女们都盼着自己能嫁给府中的男仆。

    “嬷嬷是不是有些后悔离开公主府了?”黎慕白问道,“不然,嬷嬷也可以在公主府找一如意郎君嫁了。”

    “不怕姑娘笑话,刚开始我也确实有过此念。不过,罗府也待我很好,我不后悔。只是没想到,小绮才选为凉王妃,就······”鲁嬷嬷又一阵哽咽。

    黎慕白也有些难过,见问得差不多了,安慰鲁嬷嬷一番,便出了卧房,来到罗府前厅,见罗缜正陪着赵曦澄喝茶。

    黎慕白对他暗暗颔首,赵曦澄知是她查得差不多了,于是起身告辞离去。

    杜轩驾着马车前往大理寺。车厢里,黎慕白与赵曦澄相对而坐。赵曦澄见她螓首半垂,膝盖上正摊开着一张罗纹笺。那截赤玉彤管,被她莹白指尖牢牢握着,只露出一小点红来,如一粒晶莹剔透的红豆。

    纤手明如玉,皓腕凝霜雪。赵曦澄微微一怔,只见那粒“红豆”忽左忽右,似是要在他心底上描描抹抹一般。他那荒凉黯澹的人生,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生出些鲜艳之色来。

    马车轻轻晃了一下,他移开视线,问黎慕白罗府一行有何收获。黎慕白抬首,目光澄澈。她指着涂画在罗纹笺上的符号,把鲁嬷嬷的话挑了一些重点,汇报给赵曦澄。

    “先帝为了让长公主上巳节被劫持一事不泄露,曾处置过许多人,殿下知道此事吗?”黎慕白问道。

    “姑母身边的人确实换过。”赵曦澄顿了一下,“当时我以为是姑母生病,那些人照顾不周,惹怒了先帝。现在看来,许是我想错了。”

    “可终究还是有人知道,比如鲁嬷嬷。”

    “鲁嬷嬷我会遣人暗中去查。”赵曦澄冷冷道。

    “嗯!殿下跟我说过,长公主曾病长达一年。据鲁嬷嬷今日之言,长公主病发时间就是在上巳节被劫持之后。”

    赵曦澄脸色倏地一沉。

    “长公主那时,不但是身体病了,心也应该受了很大的创伤。”黎慕白想起徐绣绣来,心里涌起一股愤怒与难过。她掏出赵曦澄画的案发现场画,恨不得立即揪出真凶。

    赵曦澄沉默稍许,问道:“案子有何进展了?”

    “从目前的线索来看,不但徐绣绣和琴霜跟一个戴石青色帷帽之人有关联,罗小绮也与之有关。”

    于是,她把罗小绮回城路上遇到戴帷帽之人一事告知赵曦澄。

    “那人也姓李?”

    “对!菜贩汪小四说买野芹之人也姓李!”

    ······

    车轮辘辘,马车正往大理寺驶去。黎慕白合上手中的画,从鲁嬷嬷对那戴帷帽之人身形的描述,她基本上可断定,那人与出现在余音阁和义庄的戴帷帽之人,应是同一人。如果能找到此人,也许就可以解开这几起案子的谜团了。

    黎慕白正全神贯注沉浸在案子里,马车突然缓缓停了下来。她以为是到大理寺了,正准备下车,不料车外响起一道爽朗的声音来。

    “给四哥请安!”是兖王赵暄洁。

    杜轩打起车帘,赵曦澄与他聊了几句。

    原来,赵暄洁刚从宝津楼那边过来。宝津楼正在排练百戏,是为西夏公主和亲做准备,一向由卫昌主理此项事务。

    赵暄洁道,最近他在京中各瓦子逛腻了,便想换个乐子,于是去了宝津楼。他上一次去宝津楼看百戏,还是春节时随各国朝贺使臣一起。那次,有一曲杂剧尤其令人捧腹。这次去,他就是想看一看那杂剧有没有青出蓝而胜于蓝。

    那是一曲以诙谐滑稽为主的杂喜剧。他向赵曦澄抱怨,戏里演术士的人居然回老家去了,新来的一个瘦高个接替以前的人演术士。那瘦高个,整一个麻杆似的,演起戏来一板一眼,一点也不像个滑稽的术士,倒像个久不中举的老学究。

    赵暄洁嚷着,那曲杂喜剧,最捧腹的地方就是那个术士的戏。现在换人了,整部戏都无聊起来。他拜托赵曦澄,请他去跟驸马爷卫昌打个招呼,看能不能把之前演术士的人召回来。因为赵曦澄现在于鸿胪寺当值,宝津楼排练百戏,目前正是由鸿胪寺负责。

    赵曦澄笑着应了,问道:“到底是何等模样的人,能让我们风流潇洒的兖王也惦记上了?”

    “四哥你就别取笑我。那人是个侏儒,不过三尺来高。”赵暄洁用手比划着高矮笑道。

    黎慕白正看着手中的案发现场画,画上画的是从生长水晶兰之处挖出来的那具白骨。听到侏儒二字,她心里一动,忙从车厢里探出头。

    只见一匹纯白毛色的宝马旁,赵暄洁正持扇而立。他一袭宝蓝色江牙海水行龙纹绣袍,腰系一条五色蝴蝶鸾绦,绦上结着一枚莹灿润透的镂花白玉佩。黎慕白暗叹,这兖王好个锦衣玉食裘马轻狂,繁华胜地富贵闲人。

    赵暄洁五官俊逸,头顶束着一顶绯红玛瑙小冠,平日里蕴藉风流潇洒的眉梢,此刻却带着些意味深长。他甩开手中的玉骨折扇,向赵曦澄的马车走近几步,看了看赵曦澄,又看了看黎慕白,促狭一笑。

    “四哥,看来你这这司膳女官还真是甚得你心啊!”

    黎慕白听出他话中之意,脸顿时就红了,抓着门帘的手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

    “六弟,胡说些什么!”赵曦澄笑着轻斥,“我正要去大理寺一趟,六弟可要一起前往?”

    “别别别!我最不喜这些,四哥知道我就一纨绔而已。”赵暄洁一把玉骨折扇摇个不停,扇上仕女图中的仕女,似要飞出来一般。他话头一转,道:“不过,案子破了后,还请四哥第一个告诉我才是,我也好去当一回说书先生!”说完,扇子一收,双手一拱。

    黎慕白瞧着赵暄洁纨绔公子的做派,第一次听到有人自封为“纨绔”,有些想笑。

    赵曦澄笑骂了两句,两人又聊了一会,便各自分开。

    黎慕白突然想起心中刚刚浮现的念头,忙跳下车,跑到欲踏上马背的赵暄洁身旁。

    她行了一个礼,以找灵感做新菜品为由,请赵暄洁讲一讲以前那个演术士的侏儒。

    赵暄洁似是找到了知音,依着白马,以玉骨扇为道具,给黎慕白滔滔不绝讲起那曲杂喜剧来。黎慕白不敢贸然打断,只好时不时以不懂为由,向赵暄洁请教一两句,把话头往那侏儒身上引。

    在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黎慕白见赵暄洁仍兴致勃勃,大有成为说书仙人之势。不过,赵暄洁讲的书,也确实引人入胜,她觉得听上一听也不错,因此乖乖立在一旁,专心听起来。

    赵曦澄见二人,一个挥扇踱步,口若悬河,仿若戏中人;一个目光紧随,时而拊掌时而大笑,似是真在观戏一般。

    黎慕白毫无顾忌的笑声,散在风里,顺入赵曦澄耳际。赵曦澄瞧着她粉颊上荡起两朵笑靥,极是鲜妍生动,如一枝迎风摇曳的夭夭桃花。

    他一时有些失神。那笑声泠泠,有如玉珠落入碧池,在他心底激起层层涟漪。他合上门帘,头半靠在引枕上,想着,就让她这样笑一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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