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慕白向赵暄洁告别时,赵暄洁嘱咐她,有了新的菜品,务必第一时间通知他。黎慕白笑着答应了。

    上了马车,赵曦澄正在小憩。黎慕白本想把对案子的新发现告诉他,见他此状,只好作罢。

    她拿起上巳节城郊小树林里的案发现场画反复研看,一面在心里衡量赵暄洁讲的演术士的侏儒的相貌、服饰等,一手握着赤玉彤管,在罗纹笺上一笔一笔画了起来。

    “怎么就这么难画呢?”她看着自己的成品,嘀咕几句,揉了揉后颈,刚抬起头举起双臂准备松动一下,一双乌亮的眸子就直直撞入眼底。

    她定睛一看,赵曦澄已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一瞬不瞬望着她。那眸光,与往常的冰硬似乎有些不一样,竟有些温与柔。

    黎慕白脸上一阵热,讪讪收回高举的双臂,别过头嗫嚅道:“殿下,您醒了!”

    赵曦澄没搭理她的话,见她膝盖摊开着一张罗纹笺,便稍倾上身,长臂一伸,风一般地拿过那张罗纹笺,黎慕白想护住都没来得及。

    “那个——那个——是我捡来的,我就看看······”黎慕白想起罗纹笺上的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这画的是人吗?”赵曦澄懒得搭理她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鬼话,直接问道。

    黎慕白的脸红得欲要滴出血来。虽然她画得确实不怎么样,但他居然说他画的不是人!欲要辩驳几句,又想起刚刚说过此画是自己捡来的,一时语塞。

    赵曦澄想起她听赵暄洁讲戏时的模样,本想再嘲弄她几句,却见她双颊上的红霞已转为火烧云,便住了话头。

    “你要画什么,你跟我说,我可以画。”

    “殿下,我想去宝津楼一趟。”黎慕白抢回罗纹笺道。

    “为何突然要去哪里?”

    黎慕白把从听到“侏儒”二字开始,至赵暄洁讲戏结束,结合上巳节小树林的那具白骨,完整分析了一遍。

    “这么说来,双钗案是有人针对陈若林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了?”赵曦澄听完问答。

    “我现在需要证实两件事,才能完全确定。”

    “行,那就去宝津楼。”

    马车调转方向,没多久就停了。原来,他们离宝津楼本就不远。两人还未至楼门,便有各色声音纷沓而来。为了不打草惊蛇,赵曦澄不许门口侍卫通传,与黎慕白直接进了楼内。

    宝津楼不是一座楼,是由三座楼房组成,每座楼房有三层之高。中间的是主楼,装饰最为精致华丽。楼前是宽旷的平台,周边植着绿树红花。

    黎慕白随赵曦澄来到主楼,往下一瞧,只见那场地上,搭着好些个不同的台子,许多着不同服饰不同装扮的戏人正在排练。有对阵舞剑的,有口吐狼牙烟火的,有随《拜新月慢曲》戴面具金睛演绎的,有头戴金花小帽执真刀格斗击刺的······

    戏人们一个个奇装异服、妆容离奇、所使道具样多新怪,黎慕白只觉眼花缭乱,双耳轰鸣,有些晕乎。她睁大双目,堪堪寻了半日,硬是没找到赵暄洁所说的演那曲杂喜剧的戏人。

    赵曦澄挥了下手,不远处立着的一个着绿锦官服的男子立即小跑过来。赵曦澄道自己今日是来看戏的,命他去把场地清了,再着人演赵暄洁看过的那曲杂喜剧。

    黎慕白望着楼下乌泱泱的人头,对赵曦澄提出的要求暗自咋舌。这诺大的场地,本就是用来呈现百戏的,意在百花齐放。现下,赵曦澄却要来个一枝独秀。

    她揉揉酸胀的眼睛,想不过这样也好,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一探究竟了。平生第一次,她觉得有时候坏名声也挺有用处的,比如赵曦澄这个清场的做法,既契合他素有的“行事荒唐怪诞”之名,又不会暴露他们查案的行踪。

    场地很快清空了,黎慕白看着空荡寥廓的楼下,刚才的腾腾喧哗已杳无踪影,十来个演杂喜剧的人正着戏服施戏妆,静待开始。

    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任你之前几多热闹,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消。

    赵曦澄微微颔首,便有人去通知开戏。黎慕白因听赵暄洁讲过,对剧情已是了解,便一边看,一边思索案子。两人伫立于栏边,衣裾在三月的柔风里,如细柳斜飞,时而轻触时而分开。

    彩幔纷扬,朱栏画檐,锣鼓声声喧,笙笛叠叠起,戏已渐入精彩之境,黎慕白却提不起兴趣。

    一场戏看下来,她觉得还不如赵暄洁讲得好。那演术士的瘦高个,确实像个麻杆老学究,没多大趣味。因是在楼上看,对那人的戏服,她看得也不是十分清楚,无法确认心中的判断。

    赵曦澄命人把那些戏人全叫到楼上来,那瘦高个术士走路有些东倒西歪。黎慕白一问,才得知此人刚学踩高跷,还不甚熟练,又未来得及褪下戏装与道具,因此有些走不稳路。他的戏服,款式还真是与裹着城郊小树林里挖出的白骨的衣服款式一样,只是他的戏服要长上许多。

    她借赵暄洁的名头,不着痕迹地询问之前演术士的那个侏儒来。那些戏人早已听说凉王府经常换下人,且凉王在外看中哪个,便会直接带回王府。因此,今日见赵曦澄在此,一个个卖力回答,希望有机会能进入凉王府。

    一番问话下来,黎慕白得知之前演术士的侏儒叫朱三,外乡人,在京中无亲无故,去岁才入的宝津楼,一直在杂喜剧扮演游方术士。今年年初,那朱三告假回家乡去了。

    黎慕白询问完毕,赵曦澄目光凌厉地扫视众人一圈。戏人们神色一紧,就在他们以为要受罚时,赵曦澄吩咐立在一旁的绿锦官服男子,给这些戏人发赏金,并命他们严加训练。

    离开宝津楼,赵曦澄问黎慕白接下来的计划。黎慕白掏出一张罗纹笺,却把自己之前画的那张人物图像不小心一起带了出来。她脸一红,立即翻转过图像,紧紧压住。

    赵曦澄见她双手捂着那幅“不像人的画”,嗤笑一声,问她是不是准备再画。黎慕白红着脸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赵曦澄嘴角弯了下,拿过她手中的赤玉彤管,摊开罗纹笺,凝了一下神,便低头作起画来。

    片晌,一个着游方术士之装的侏儒跃然纸上。黎慕白没预到赵曦澄会知晓她的想法,心绪一动,有如风过琴弦。

    “画我已画好,你瞧瞧是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赵曦澄把画好的罗纹笺递给黎慕白。

    她接过一看,画上之人,跟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很是契合,宛若真人,顿时觉得自己之前画的还真不像个人样!

    “殿下不但可以过目成画,竟还可以依话作画!”黎慕白赞叹道。

    赵曦澄别开她投来的晶亮眸光。

    “现在是去小观寺?还是去双钗案遇害的孕妇家中?”

    “殿下也会断案了?”黎慕白惊问道。

    “虽然我还不知晓这几起案件中的关联,但你提出的双钗案是有人为神不知鬼不觉除掉陈若林而精心设置的,那这游方术士就是关键人。这游方术士,曾出现在小观寺中,近距离见过的人有遇害的孕妇,以及她们身边的丫鬟仆妇。我们要去确认这画中之人是不是双钗案的游方术士,最快的方法不就是去查访小观寺,或者去那些孕妇家中询问?”

    “殿下,还有人近距离接触过这术士的。”

    “哦——还有何人?”

    “殿下忘了,双钗案凶手陈若林的作案目标是求到了小观寺生男上上签的、且偷到莲灯的孕妇,一共有九个。”

    “你的意思是,我们直接去另外四个未遇害的孕妇家里?”

    “不,我们先去找兖王,请他看看这画上之人是不是那个演术士的侏儒朱三。”黎慕白看着手中的画道。

    赵曦澄一把拿过黎慕白手中的画纸,冷冷道:“不去,我饿了。”

    “啊?”黎慕白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是说笑,想起午时早已过了,忙笑道,“殿下准备去哪里用膳?”

    “别忘了你的司膳女官身份。”

    黎慕白扶了扶额角,一下子也拿不准他话中之意。这“司膳女官”像个紧箍咒一样,每被赵曦澄提起一次,她就要头痛一次。

    “殿下,樊楼可以吗?”她想起第一次遇见赵曦澄,兖王赵暄洁和冀王赵明淳就邀请赵曦澄去了樊楼。

    “你准备让我吃什么?”赵曦澄问道。

    “这——”黎慕白想起那次赵曦澄什么都没吃,连茶都没喝,一时语塞。她以前查案,进食就没准时过,且大多是有什么吃什么,很难有时间与精力去讲究。她腹诽,谁让你担个“不吃重样食物,包括茶酒”的名号呢!

    “算了,我这里还有一些糕点酥饼,先凑合着吧。”说完,赵曦澄就站了起来,并转了个身。

    黎慕白看着他修长如玉的手指在靠背一处摁了一下,靠背顶端立时就弹开一个小口子。

    赵曦澄把手伸进小口子,拎出一个雕漆小锦盒递给黎慕白。黎慕白没想到这马车车厢会暗藏玄机,而这玄机里藏的居然是吃食!她垂眸看了下座椅下方的雕花镂空乌漆柜门,不知里面是不是也藏着些东西,比如衣服。

    她呆呆接过,打开小锦盒一看,里面的确是一些吃食,有栗子酥、干桃酥、榛子饼等,都是比较耐储存的那种。

    “这是杜轶杜轩提前准备的。”赵曦澄见黎慕白目露疑惑,便解释道,“这些酥饼都很新鲜,我已验过无毒。”

    “嗯!”黎慕白点点头,第一次觉得她这个司膳女官还真是有些失职。她忆起第一次被迫上了这马车的情形来,那时赵曦澄受了伤,直接就在车厢内更换衣裳。后来,他告诉她,他的伤是在王府密闭的书室里被利器所刺,不许她去追查,并告知她王府的情况。

    现在,他当着她面,从暗格里拿出吃食,毫无避讳之意。她想起那幅“江山眉妩”图来,那是他母后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却如诅咒般伴他这么多年。要是换作常人,也许早就中计身亡了,即使侥幸逃脱存命,也会被吓疯吓傻。

    她抬眼看向赵曦澄,却见他眸子里隐隐绰绰有她的倒影,一时竟愣住了。

    赵曦澄见她目光怔怔地瞧着自己,莹润双颊上晕着一层薄薄的粉色,如三月初开的桃花。心跳不由重了一下,似有桃花落于琴弦之上,发出一声泠然的清音。

    “先凑合着吃点吧。”他别过脸,把视线转向绣着缠枝花样的锦帘上,低声道。

    黎慕白垂下眸子,才发觉两颊有些烫。她把锦盒里的酥饼一一摆在矮几上,两人一起吃了些,剩下的赵曦澄让她拿去给杜轶杜轩充饥。

    快到大理寺时,马车停了下来,只听车外传来一连串“白黎”的呼声。黎慕白掀帘一望,一身灰蓝色男装的赵姝儿正对车“振臂高呼”!

    赵姝儿兴冲冲爬上车,擎帘一看,见赵曦澄也在,脸上的兴奋之情瞬息凝固,进退两难。

    “那个——我以为——只有白黎在。”赵姝儿吞吞吐吐,一副生怕赵曦澄要把她撵下去的模样。

    赵曦澄懒得理她,直接闭目养神。赵姝儿这才慢腾腾挪进车厢,挨着黎慕白坐下,然后便附着黎慕白耳畔一阵低声细语。

    原来赵姝儿是刚从大理寺那边过来的,准备去找黎慕白,却不意在此地遇见。

    她告诉黎慕白,大理寺正准备对琴霜用刑时,那戴石青色帷帽之人就主动现身在大理寺公堂上。现在,王赟正在主审,她得知消息后,就迫不及待来找黎慕白了。

    “琴霜在公堂上仍戴着面纱吗?”黎慕白想起几次见到琴霜,她都是戴着浅桃红面纱的。

    “我不知道,我到达大理寺时,那个蔡修拙告诉我琴霜已被余音阁的余妈妈领走了。”赵姝儿惋惜道,“哎呀!我要是早一步去,是不是可以看到琴绝的模样了?”

    “那戴帷帽之人是何人?”黎慕白换了话头问道。

    “这个嘛——”赵姝儿偷偷瞄了一眼赵曦澄,“蔡修拙告诉我时,我还吓了一大跳,真没想到会是他。可是,他跟四哥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对罗小绮下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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