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静静,几人的视线都聚在黎慕白身上。只见她目光亮炯,似要穿透殿内悬着的重重帷幔。

    庆阳面色一紧,片晌后问道:

    “这么多起案件,从年初至今,已三月有余,果真一人所为?小绮也是被同一人所害?”

    “回禀长公主,经我们凉王殿下的反复查证,这些案件的确是同一凶手所为,包括罗小绮中毒一案!”黎慕白叉手回道,声音冷冽。既然赵曦澄说她所言一切,均是他之意,那她也就只好顺势而为,扯他凉王幌子,遮她一己之言。

    “同一凶手所为?双钗案的凶手陈若水早已伏法,难道是他的鬼魂出来作祟,做下这几起命案不成?”卫昌问道。

    黎慕白正欲出言辩驳,庆阳已开口。

    “阿澄!你才奉圣命入驻大理寺不久,这么短时间内可真查出来了?我听说大理寺那边已经抓到真凶了,是已故西平侯的儿子李奈。”庆阳蹙了下眉,“如依刚刚之言,那么年初你断的双钗案就似乎有些草率了。这次会不会——”

    “回姑姑,侄儿并不认为双钗案断得草率。而且,今日上午,已有证据证明李奈不是真凶。”赵曦澄肃声道,“陈若水确实用银针杀了五个孕妇,证据确凿,并经刑部复验后父皇核准了才行刑的。”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

    “只是,案子刚了结之际,北夏就派使者来我朝请求和亲,随后丹辽突然发动袭击,攻打我朝西境。当时,朝中一切事宜均以国事为重,且大理寺卿王赟已归京,我亦奉父皇之命入了鸿胪寺,负责和亲事宜,故对此案我也就未继续深究了。”

    “发现双钗案背后的盘根错节,是我们凉王殿下这次奉圣命重又入驻大理寺后,在查案时探到的。”黎慕白接着禀道,“我们凉王殿下在追查上巳节水晶兰白骨案时,发现死者的真实身份与双钗案有重大干系,一路顺藤摸瓜,才得知该案的真正凶手另有其人!”

    “陈若水,曾长久医治过我的头疾。照此说来,双钗案的真正凶手是欲要置我于死地!”庆阳的声音掺着一把狠戾,“你说说看,那白骨案死者到底是何方人士?与双钗案有何干连?”

    “白骨案死者的真实身份,正是诱骗陈若水向孕妇行凶的游方术士!”黎慕白掷地有声。

    庆阳一下怔然,旋即问道:

    “游方术士?我看过双钗案案卷,记得那游方术士身材矮小,只有三尺余高。”庆阳睨了一眼卫昌,“当时,驸马还与我商量,准备寻到此人后,看能否向皇兄保住陈若水。后来,大理寺与刑部寻遍京城,影都未见。驸马也暗中派人寻找,亦是无果而返。据大理寺与刑部推测,此术士应是一个骗子,骗到银钱后就立即卷包走人了。”

    “卷包走人,只是当时的一个推测,并无有力证据证明。遍寻无果,是因为那游方术士在那时已被双钗案的幕后凶手给杀了!”赵曦澄道。

    “我听说这白骨案的案发现场,出现了冥界之花水晶兰。水晶兰百年难现一次,这次突然出现,坊间传闻此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招来的。”卫昌看向赵曦澄道,凉凉道,“小树林里的两具尸体,坊间一致认为是被天煞孤星招来的水晶兰索了命!”

    “错!”黎慕白悄悄看了赵曦澄一眼,见他神色如常,遂盯住卫昌,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尖锐,“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驸马爷为进士出身,应知‘夫得言不可以不察,数传而白为黑,黑为白’一理。”

    她左手里的赤玉彤管在画纸上的水晶兰处一点,语调冷肃:

    “水晶兰,顾名思义,通体如水晶般晶莹剔透,花冠呈筒状钟形,与兰花类似,于暗处可发出幽白亮光,故此被称为水晶兰。又因此花常出现在墓地等阴冷潮暗之处,是以民间又称它为冥界腐生之花。”

    她把彤管移到画中的白骨四周,继续道:

    “那术士被害时,正值开春之际,气候转暖转潮,再加上那术士被埋葬之地阴湿至极,尸身腐烂加快。如此一来,这就形成了一个极利于水晶兰生长的环境。”

    黎慕白见几人都盯着自己,忆起赵姝儿提过她曾在书中见过水晶兰,又想起端王府浩如烟海的藏书阁,便加重语气道:

    “以上这些,古籍中均有记载。水晶兰也并不是什么索命之物,只是机缘巧合下长出来的一种植株而已。水晶兰主要生长于墓地等阴冷潮暗之处,正是因其生长环境的严苛性与特殊性,才导致此花罕见。坊间误认此花为冥界之花,也正是因为其生长之处不同于寻常植株。”

    “目贵明,耳贵聪,心贵知。”赵曦澄扫了一眼卫昌,冷然道,“若是闻而不审,不若无闻矣!”

    卫昌面皮挣得有些红,不由道:

    “是我一时糊涂了,谢二位为我解惑!”他话锋一转,指着画道,“既然这尸首都已腐烂,可有何凭证证实此具白骨就是游方术士?”

    庆阳也目露探寻。黎慕白掏出一份验尸记录呈上:

    “此为水晶兰白骨案的尸格。从尸骸的骨骼长短上看,只有三尺余长,与六七岁小儿的骨骼长度相近。但从骨骼粗细上看,尤其是四肢的骨骼,却有些接近成年男子的骨骼粗度。”

    “这是为何?”庆阳问道。

    “因为这是一具侏儒的骸骨!”黎慕白回道。

    “侏儒虽不常见,但我朝地广人多,尤其是京城,人烟浩穰,侏儒怕也不少。一份验尸记录,也难以证明这白骨就是那游方术士!”卫昌道。

    “驸马爷言之有理!除了验尸记录,我这里还有一幅画!”说着,黎慕白持起另一张画纸,“请驸马爷与长公主观看此画。”

    卫昌扫过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庆阳则紧盯不放:

    “画中是何人?”

    “禀长公主,此侏儒是宝津楼一戏人,名叫朱三,在一曲杂剧里扮演一个术士。兖王殿下曾看过他的戏,并对他的戏大为赞赏。”黎慕白又持起之前的那张画着白骨的画,“请长公主看他的戏服,是不是与随这白骨一起挖出来的衣裳纹样款式一致?”

    庆阳细看片晌,点了点头,道:

    “只是单凭衣服款式与纹样相同,似乎也不能说明两幅画中的人就是同一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证据,那就是双钗案幸存的四个孕妇,均与那游方术士打过交道。大理寺已持着此画,与那四个孕妇确认过,授予她们生子秘法的就是画中这个术士!”

    真相昭然欲揭。有人利用侏儒戏人朱三,向陈若水设计。陈若水中计,最终案发被判斩立决。陈若水一死,毋庸置疑,知晓关键秘密的朱三也必须死。

    “表面上看,陈若水的死,是他自己自作自受。可那背后设计之人,不显山不露水,就这样借律法之手光明正大顺理成章地除掉了陈若水!”黎慕白道。

    “陈若水一直为姑姑治疗头疾,可惜误信了一个骗子的话!”赵曦澄道。

    庆阳一震,目光逡过卫昌,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

    “杀朱三的是何人?”

    赵曦澄扫了一眼卫昌,给庆阳换了一盏热茶。庆阳端起,呷了一大口。

    “回长公主,我们殿下已命人重新检验过朱三的骸骨。在朱三头部的顶盖骨上,正中有一块接近圆形的浅色青晕。仵作纪要里有云,人的头骨在受重拳击打后,就会出现圆形青晕或紫黑晕。在朱三头部的顶盖骨上,经检验就有一条极细的裂缝,可证明朱三生前确实被人用拳头击打过头顶。此伤,正是朱三的致命伤。由此可见,凶手不但比朱三高,能轻易击打到朱三的头顶,而且臂力奇大,居然能以拳击裂一个人坚硬的头顶骨。”

    黎慕白说完,目光陡然定在卫昌身上,道:

    “我听人提起过,驸马爷曾在先朝的朝贺使者赛事上大放异彩,能徒手抓箭,且双手可同时发箭,并亦能同时百步穿杨,还可单独制服住因头疾发狂的常年习武的长公主,臂力实属厉害!”

    “你这话是何意?”卫昌忿然道。

    庆阳茶杯一顿,利箭般的目光直直射向卫昌。卫昌面皮突白,偏了一下头。不过瞬息,面上又是如常颜色了。

    “那朱三是外乡人,去岁秋才来京。他在京城无亲无故,即使不见了也无人去留意。况且,朱三还有一个回故乡的借口。这一来,就更无人怀疑朱三在宝津楼的消失了。”黎慕白冷眼看着卫昌,“朱三生前就是宝津楼的戏人,而宝津楼的诸般事宜,包括百戏,正是由鸿胪寺主管。而当今的鸿胪寺卿,正是驸马爷您!”

    “胡说!宝津楼的戏人那么多,我怎知他是谁!再说,我用他去杀陈若水,于我何益?万一案发,我岂不是自断前程?”卫昌怒道。

    “您不是自断前程。您这样做,恰是为了自保前程!”黎慕白顿住,想起陈若林为辩护兄长陈若水的话来,深吸一口气,“您利用朱三设计去杀为长公主治疗头疾的陈若水,是因为陈若水知道了与您相关的两个秘密。”

    “什么秘密?”庆阳问道。

    “一个是长公主您头疾的缘由!一个是驸马爷您不能生育之事!”黎慕白回道,心下凄然。卫昌设计陈若水去杀孕妇,怕是跟他自己无法生育有关。

    卫昌脸上刹那间煞白煞红煞紫煞黑变换不定,如一幅被倾了各色颜料的画,一层颜料叠一层,画纸的底色被死死掩住。半晌,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如挤出一团虚无缥缈的薄雾:

    “我不明白你这话是何意?”

    “您不但间接杀了陈若水,于上巳节时,还直接在杀朱三之处杀了您青梅竹马的恋人——凌心!”黎慕白紧盯卫昌,“您还杀了那个看到你勒死凌心的疯妇人!而那疯妇人,却与您有着千丝万缕斩不断的关系!”

    卫昌的脸倏地褪去各色颜料,露出灰白底色。他走到庆阳下首,躬着身道:

    “庆阳,我请你命她停止瞎三话四。韶樱可是个孝顺父母的好孩子啊!”

    黎慕白一听,想起那次庆阳头疾发作时,卫韶樱依在父亲卫昌怀里的情形,知卫昌欲用卫韶樱来寻求庇护。

    “那是因为姑姑把韶樱表妹调教得好!”赵曦澄道。

    庆阳刚被触动的神情一收,手一扬,一只茶盏稳稳砸在卫昌头顶。嗖地一声,茶盏弹到地上,哐当,碎成一堆废瓷。卫昌动也未动,继续躬着身子。

    “韶樱——”庆阳恨恨地瞪着卫昌,一字一顿,“与——你——无——关!”

    卫昌一震,倏地抬起头,直直看向庆阳。庆阳闭上眼,头撇到一旁。见状,他忽地转向赵曦澄,厉声道:

    “凉王殿下,你的下人口口声声说我杀了人,敢问证据何在?”

    “请驸马爷勿急,我们殿下办案最是讲究证据的。”

    说完,黎慕白拿出一枚生了青绿锈迹的铜币、三根褪色的翠色翎羽、两截陈旧的布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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