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来有一会儿了,谭慕妍抱着孩子,一边陪着儿子一边在等郑焞。

    小蜻蜓小跑着来,道:“少夫人,公子回来了。”

    谭慕妍起身,把孩子交给许氏,她往西厢房快步走。

    她这里养着一个几个月的娇儿,只会放干净的人进来,郑焞每次出门回来,都会在西厢房梳洗好,再来正房陪他们母子。

    西厢房侧室,若春帛儿带着几个仆人,备水备衣物,准备得差不多了,若春正要给郑焞宽衣,谭慕妍就进来了,郑焞自然挥开了若春的手,向谭慕妍伸手,道:“你们出去吧。”

    这一天,阿安不断的把外面收到的消息报给谭慕妍,谭慕妍又派了王金荷姣回娘家照顾父母,外面的情况,她是实时知道的,但是还是急着要听郑焞说。

    “我说了,都有我,就等贡院放人,就将涉事的人问罪处死。”

    丫鬟们还没有退下来,郑焞急谭慕妍之急,揽着她轻声和她说小话,谭慕妍全神贯注的听,一副心神都在郑焞身上,就没有看见身后的若春给了她一个愤怨的眼神。

    怨她这个少夫人的娘家,拿不出手,又这么多事,给公子招来了多大的事。

    郑焞为了谭家的中信堂,一天之内把京城京畿翻个底朝天,查上乐陵郡王府,打上醉香居,和元熙帝要公道,得罪了多少人。

    谭慕妍自己也有这方面的内疚,道:“我爹还说,他愿意算了,他损失得起。”

    郑焞谭慕妍在长云镇的时候,谭定还陷在心血被付之一炬的心疼之中,等睡了一会儿,回过神,脑子清醒一些,能想到这里的厉害关系,就写了几句愿意善了罢休的话,派人快马来交给谭慕妍,谭定没料到郑焞一天就搞定了,让女儿晚上告诉郑焞,他们愿意息事宁人,不愿郑焞难做。

    郑焞笑笑道:“岳父愿意算了,我是不能罢休,今日能在城外放火,明日就能在内城烧杀抢掠了。”

    杀人放火,严重还在于放火,现实残酷点来说,几个没有身份的平民百姓的死亡,掀不起多大的动静,这天下,每天都有轻贱的人命,不明不白的逝去,多少人命案子也破不了,是放火不能宽纵,水火无情,这是灾祸,会引起百姓的恐慌,需要平息。

    郑焞看出谭慕妍的内疚之色了,又道:“这事发生在天水阁身上,我也追查到底。”

    人泡在巨大的浴桶里,郑焞还有闲心邀谭慕妍一起共浴。

    刚才郑焞让人把水放热一点,就是想着谭慕妍会迫不及待的过来,她紧张一天了,也解解乏。

    谭慕妍没这个心情,但是郑焞为了她着想,也为她娘家的事奔波一天了,不想拒接他这点要求,也就下来了,在热水中,偎依着他。

    郑焞不是想和谭慕妍做点什么,就是规规矩矩的抱着她,和她说说,为什么最终定在荣麟堂身上。

    若中信堂没有扩大的计划,谭定没有北上,唐茂的一船黄花梨,会交给荣麟堂制作,荣麟堂本部就在吴县,在唐茂养老的长洲隔壁,嘴边的生意让中信堂抢了去,就失了颜面。

    第四王妃前年来京,说他们胡人要建立一个都城,元熙帝很支持这件事,胡人随草而居,本来居无定所,要找他们干仗还总找不到,他们要定个地方,仿着汉人久居,对朝廷来说也有利,就赞助人工,帮他们建城。

    朝廷召集的能工巧匠,大头是江东人。南方多信佛教,北方多信道教,再北的北方,胡人地界,又多信佛教,佛教派别不一样,也是佛门,还是南边的江东人和胡人自己召集的工匠能合作的来。

    造房子的,和打家具的,这两批人有紧密联系。

    江东人去库库和屯建城,就带了荣麟堂的人,游说第四王妃要打造家具,就交给荣麟堂来打造,为此,荣麟堂很巴结第四王妃,知道第四王妃好男色,江南多美女,也多美男,送了两个俊美的男子给第四王妃睡,第四王妃人是睡了,生意给中信堂做,没给荣麟堂做,这……荣麟堂又一次大大的失了颜面。

    再发生了谭慕妍和忠勤伯府的龃龉,中信堂和天水阁不能共荣,中信堂要扩大作坊,谭家的长子要参加会试,当此之际,是最好的时机,荣麟堂要敲中信堂一击闷棍。

    荣麟堂想不到的是,郑焞这个女婿,能对岳家做到如此。

    郑焞就是这样,最合格的女婿了。

    婚姻,两姓之合。

    郑焞要娶谭慕妍,就要接纳她的一整个家。

    在映珠村的时候,前期他不能和谭慕妍见面,就是跟在谭定身边,了解她的家庭,特别是谭定说,他的一生要与家具木器为伴,这个行业,他就了解得透透的,从原料工艺到市场上的对手,郑焞都知道,事一出,就派出人马盯着京城里的各大家具木器作坊,这是头一批怀疑对象。

    出动所有人手,一天之内,就把事情查清楚了,半夜来杀人放火的人,也抓到一个,并且,不惜一切代价要凶手正法。

    荣麟堂是凶手,这没有冤枉他,谭慕妍是清楚了,那郑焞一定要这份公道,会不会得罪元熙帝?

    谭慕妍的第二问,比深究荣麟堂还来得紧张。

    郑焞抚着谭慕妍紧绷的后背,与她好好说。

    他们赵家,郑家,邓家,邱家这些人家,祖籍都是山东鲁地,赵家就在与江东交界的边上,五十几年前,山河涂炭,胡人的骑兵南下,流民南窜,江东那个地方,平原地带,浙江是山地,还可以依据地形,抵抗起来,江东一点缓冲的余地都没有,它在前朝的时候就是最富裕的地方了,流民也好,胡人也好,很快就能把江东打个对穿,偏偏风云变化之际,江东没有鲁地那么能的一班将才,就出了钱财物力,支持了赵家。

    说来,一起打下江山的,赵氏,魏国公郑家,代国公邓邱二家,颍国公冯家,定国公常家,为什么分了君臣?除了元熙帝本人,以高人一筹的军事才华立的军功最多,也是他得到了江东的支持而上位。

    五十几年来,江东押注在元熙帝身上,得到的已经够多的了,元熙帝也不想江东再壮大下去。

    郑焞轻轻和谭慕妍说,帝王对这个国家未来的设想。

    如今朝廷税收单一,最多向普通的百姓,农民,从他们的田地里征税,还有徭役,也只能征到普通的农户,而读了书的,有功名的人,就是秀才功名,他们这个人,和他们名下的土地,经营的商铺,等等产业,大多不在征收之列。

    普通的百姓农民,才多少田地和财产,北方经过战乱分了地还好说,南边因为乖觉让出了一部分利益,又有胡人的威胁迫在眉睫,元熙帝打胡人就打了十几年,南边没有打破过,这些年占着押注了元熙帝,又吃回去,所以这个朝廷新建立五十几年,感觉上,好像已经建立了两三百年,腐朽起来了。

    因为它基本上,延续了前朝的阶级格局,朝廷连国号都没有变,还是称齐,前朝如今提起来,就称作‘前齐’。

    元熙帝想要国库里有更多的钱,目光已经落在了士绅的身上,想要官绅一体纳粮,想要向商业征税,江东,一定是最大的阻力,就是谭慕妍所在浙江,也会是反对的主力。

    元熙帝想着国家长远的利益,已经准备和江东势力做切割了。

    所以这一次,元熙帝会站在苦主的这一边,不会包庇荣麟堂,会给中信堂公道的。

    至于乐陵郡王府里的事,郑焞想了想,最后还是告诉了谭慕妍。

    他多会做事,先哄了元熙帝皇太孙高兴,把赵栎的爱宠,漂亮的除掉了。

    这些年,他固然是得到了元熙帝皇太孙,如普通长辈疼爱晚辈一样的疼爱,那也是他贴心懂事,值得长辈们疼爱他了。

    关于元熙帝的设想,谭慕妍没有发表意见,社会发展的走向是既定的,只是怎么办下来,才是难事,知易行难,何其艰难,谭慕妍是没有指点江山的本事,直到说起赵栎。

    “啊?”谭慕妍轻轻嘀咕,道:“所以乐陵郡王养男人啊?他……”

    皇室那几个男人,站在谭慕妍的位置看去,都是神秘的。

    他们就是要神秘的,让下面的人,看不见他们,才忌惮着他们,未知,才令人惧怕嘛。

    但是乐陵郡王这个人,又养男人又做木器,心思没有放在他该干的正经事上,好像……好像没那么厉害。

    “水冷了吧,再加点热水。”

    郑焞的日常生活,就是呼奴唤婢的生活,叫丫鬟们过来加热水。

    谭慕妍拿巾子把郑焞的下面围一下,自己的下面也围一下,谭慕妍是南方人,南方人都是单独洗浴,没有北方人一群人进澡堂的习惯,不喜欢被别人看着,同性也不行,尤其是他们光着,她们穿着,谭慕妍会觉得别扭。

    这是生活方式的差异,生活习惯的不同,谭慕妍尊重郑焞,没有想要改变他,毕竟郑焞已经在生活上迁就她很多了。

    有妇人把烧好的热水提到屏风后,若春帛儿再用小扁担抬过来,要舀热水。

    “你们下去吧,少夫人的衣裳取来。”郑焞把谭慕妍挡在水下。

    帛儿道:“菖蒲已经拿来了。”

    帛儿做大丫鬟很合格的,知道谭慕妍与郑焞共浴了,就让跟着她的小丫鬟去找菖蒲备少夫人的衣裳。

    菖蒲在屏风后面等着,提了她才进来,在浴桶边的衣桁上,挂上谭慕妍的衣裳。

    几个丫鬟都自觉的下去。

    郑焞兑了热水,还要再泡一会儿,提到赵栎,心累得很。

    元熙帝对推行新政,裹足不前,就是皇位的后继者,是个问题。

    皇太孙不是一个强势的君主,把赵栎养大了,又……他自己所言,庸人之质,不要指望他。

    赵栎若真有宁王之德,愿意把江山拱手让给弟弟,也不是不可以,他们两兄弟,兄友弟恭就好,郑焞是无所谓。

    清河郡王赵楒,聪颍敏慧,就是年纪尚幼,今年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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