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胡虏》,谭定看过两回了,一次是婺州府归属所在的龙游商帮包了一场,谭定受邀去看;一次是谭定请了作坊里,二十几个分管事和老师傅们一起去。

    田桐没有看过,两次谭定都不方便带着她,她也不愿意为了玩乐出门进京城去,越靠近皇城,她的内心会泛出更多的畏惧,她的心情无人知晓,这一次戏台摆在镇上了,丈夫儿子们都怂着她去,又不用和一堆看客挤在一起,她可以清清静静的在后台看。

    别的戏也罢了,这出戏,有谭晗谭诩谭慕妍的参与,说的,是谭晗祖父的事迹,田桐就安奈不住了。

    谭慕妍的性子,也得她的遗传,好玩乐笑闹,古灵精怪的,被丈夫儿子们劝着请着,田桐就背着琵琶出来了。

    走到戏台,也就是几步路的事,出门左走再右转直去,起点终点都在长云镇的中心,沿途屋舍鳞次栉比,田桐谭诩在街上走,旁边的小巷子,散漫的走出来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

    他有钱有闲,从外地过来,来中信堂看木器,刚刚花钱玩了一个暗娼,现在也要去晒谷场看戏,两人照面。

    若说,化成了灰也认识,那是夸张了,二十年不见,从二十岁到四十岁,田桐嫁得好好相公,儿女孝顺懂事,生活不需要劳心劳力,不需要风吹雨打日晒,就较好的保留了原来的相貌,兼之田桐比谭定,大了五岁,她深知这一点,日常保养容貌,驻颜有术。

    对方过了二十年富户老爷的生活,也未经磋磨。彼此从年少到中年,那还是一见面就认出了彼此。

    然后,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不全是。

    对方这二十年里,娶妻纳妾买丫鬟找姘头粉头,没有一个子嗣,就是拜她所赐,但是这么多的女人睡过来,还是她最令他舒坦,不仅仅是她的出身,惯会服侍的,她曾经是主子的女人,有这一层隐秘的快感在这里。

    田桐,恨意还没有起,就被恐惧摄住,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把谭诩推开,她如今有夫有子,都是她的牵挂,她的软肋。

    “娘……”谭诩奇怪田桐的反应,当看出从巷子里出来的男子正在用冒犯的目光打量田桐,谭诩没有被田桐推远,还斜向前挡着,拦在两人之间。

    对方目光落在谭诩身上,就笑了,笑得瘆人,谭诩感觉到这个笑意满是恶意,令人不适。

    对方听谭诩叫田桐‘娘’,看他二十多岁,生得灼然玉举,一副好相貌,就误会了,以为谭诩是二十年前的孩子,是宁义郡王与郡王妃的孩子。他不知道谭晗的存在,只看谭诩年纪对得上,摸样,丑的人长得千奇百怪,好看的人,总有相通之处,谭诩温良若水的绵柔样子,不像宁义郡王的英俊,也与郡王妃的琉秀相类,把谭诩看成是他们的孩子,也登对的起来。

    田桐一琵琶挥到对方脸上,抓起谭诩就跑。

    对方看这对母子只顾逃命的样子,就越发确定他们是没有本事的了,离了他沦落为乐户,孩子跟着她,也只能这样了。

    那人追了上去,田桐是不敢直接回中信堂被对方知道她的一切,往巷子里跑,最后被堵在死角,这一处,两家人围了院墙,前面没有路了。

    “你真是好大的能耐啊,活到现在还把孩子养大了。”对方一步步逼近。

    “他不……”当田桐意识到他把人对错了号,没有急着驳斥,只是万万没想到有今日这一劫,她满是恐惧,额头出的汗滑到脸颊:“你怎么活下来的,你怎么能活,你不是死了?”

    对方咬牙切齿,想着当年,这个女人要是肯听他的话,他们悄悄的把郡王妃托付给他们的孩子处置了,他们也能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生下自己的孩子,毕竟当年,他孩子是想杀的,女人是想留下来的。

    “我这辈子没有一个孩子,皆是被你所害。”对方已经逼到田桐一臂之距。

    谭诩还是企图阻在中间,田桐自己挺上去,控诉他:“报应,若不是你没有当担,我们母子也不会逃亡,我本立意做一个贤妻良母,你却不是丈夫。”

    这句话直接碾压了一个男人的尊严,对方一把拽住田桐的衣襟,把她提过来,道:“是你死脑子,要害死我们。”

    “你死了吗?我死了吗?我们闹掰都活下来了。”田桐比着对方,更加发怒,道:“你个鼠胆的小人。”

    谭诩听得两人的对话,看见两人对喷怒火,举止却是亲近到了没有了距离,压下一层一层的疑惑,先把男人掰开,总之,是这个男人在追赶冒犯他的母亲。

    怎么掰得开,对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倒是被对方抓住了他。

    田桐怒喝,但是又压着嗓音撕叫道:“你放开他,你怎么敢!你会下地狱的!”

    对方抓着谭诩,已经觉察出谭诩是一个没有武力威胁的人,越发嚣张了,发出哈哈哈的笑声,不过,也有顾及着压低了音量,恶狠狠的道:“你还是想想明天的日子怎么过吧,我若揭发出来,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诩儿,你自己逃命去。”

    田桐已有死志,张口咬上对方抓着谭诩的手,手在扣,脚在踢,只为了让对方放手。

    对方是个狠角色,对女人也是照样动手,一脚踹到田桐的腰上,田桐整个人已经没有生的欲望了,也屏蔽了知觉,下半身被踹得荡出去,双手还攀在对方的身上,嘴死咬住不放,一嘴的鲜血和生肉的气息。

    对方呼痛,还要再踹,谭诩没有逃,横插进来,对方的腿势受阻,一脚落在谭诩的大腿上,谭诩疼得呼痛出声。

    这个时候,这个死角,一处小门开了。

    是这户人家听到后门有动静,开门看一看,田桐死咬着人,埋着头看不清脸,脸看清了,这人也不知道,她是中信堂大掌柜的妻子,但是他认得谭诩,今天早上,他还看见谭家两位少爷在布排着搭戏台子,他热心肠的高声呼喊道:“谭二少爷遭人打劫了!”

    谭家南边来的,长云镇少有这个姓,能不称名而被镇里的人家尊称为少爷的谭氏。

    长了络腮胡子的男人,发出诡秘的大笑。

    原来没有成为乐户,前朝皇孙,藏在了中信堂,他这是抓到了一个多大的把柄哦!

    谭慕妍和夏纪正在沿途追踪,听到高喊声就过来了。

    夏纪跑在前面先出手。

    那男人有两下子的,和夏纪对打起来。

    “杀了他,不能让他离开!”

    田桐脸上冷汗泠泠,唇角溢着血渍,手捂着腰,眼神狠得像两把尖刀,恨不得冲过来剁碎了人。

    男人在夏纪的手下,感到了死亡的威胁,他这个人打起来也是很卑鄙的,他在里面一时突不出去就后退,朝田桐谭诩两人招呼。

    夏纪虽然听见了田桐的话,要杀了这个男人,但是他是护卫,护卫第一是护主,所以抢进巷子里面,护卫着田桐和谭诩,这样出口就留了缝隙。

    这个男人,他打是打不过夏纪,有田桐谭诩拖后腿,他逃还逃不出去嘛,这点本事他还是有的。

    “啊……”

    田桐发出了崩溃的悲鸣。

    那个男人,自以为即将逃出之际,脖颈一凉,什么东西卡了进来,然后裤,裆被重重踢了一脚。

    一个女人扑到他的眼前,把他朝后压倒,压了回去。

    他仰面倒下去,看清了一张清丽灵秀的脸,一张女人脸,还是……死在女人的手里,何其不甘!

    “皇~孙,前……”

    是谭慕妍,追在夏纪的身后,听到田桐说‘杀了他’,田桐禀性良善柔弱,村里杀猪杀牛,家里宰鸡宰鸭,她都是不看的,大嚷着要杀人了,必有这个人非杀不可,绝不能让他离开的理由,因此谭慕妍就停在这个死巷子的拐角处,手上拽着雕刻刀,以备万一。

    人冲出来,趁其不备,上,一刀刺进脖子,下,击中男人的死穴,再纵身跃到他的身上。

    男人的咽喉都是喷涌进来的鲜血,他说出‘皇孙’二字来,是含着喷涌的血出声,像人喝水被呛住,已经是呛着气说话,远一点的人已经听不清,但是谭慕妍听得清清楚楚,她扑倒了那个男人,双腿跪抵在他胸前,一只手死死的捂住了他的嘴,让他说不出第四个字来,一只手,拔出短刃的雕刻刀,又刺入他的脖颈。

    黏腻恶心的鲜血在掌心翻涌,谭慕妍严严实实的捂住,眼神冷凛漠然,手上下刀飞快,一刀又一刀,把那一处刺得血肉模糊。

    夏纪过来,捧住那颗脖颈滋着血的头一扭,谭慕妍可以听见颈骨被扭断发出的脆响,才松了雕刻刀,人从这个男人身上滚下来。

    视线往后移。

    刚才有个热心肠的人一声大喊,夏纪谭慕妍来了,后面,还有赶来救场的人。

    他们七八个人,抄着扁担菜刀没有帮上忙,但是看到了,谭家的女儿,公主府的少夫人,杀人了。

    不讲规矩,出手凶狠,骑在男人身上杀人,此刻双手血淋淋,身上一件淡粉色细布衣衫,一半被喷溅了血渍,就是清秀的容颜,也被污浊了。

    田桐来了,她腰部被踢了一脚,本是痛得直不起腰来,硬是撑着上半身,把谭慕妍挡着。

    谭诩拖着一条腿,也尽量的拦在母妹面前。

    谭慕妍这会儿脑子极不舒服,头部紧绷,酸胀难受,眼前也感到晕眩,恶心的感觉上涌,捂着肚子一阵呕吐,然后人就顺着俯姿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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