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二少爷遭人打劫了。

    这话传回中信堂,樊肱带着人,在中信堂做事的伙计们,冲出来几十个人,谭定脚不好,在后面走,谭晗追上来。

    “爹,大哥。”谭诩卷起袖子,露出他白皙的手臂,这上面有几个青印,是被那个男人抓着不放压出来的,谭诩垂眸道:“他打劫我,把我拖到这里。”

    既然被传是他遭人打劫了,就把这个理由坐实吧,总好过他的母亲,和一个男人,不清不楚。

    樊肱遣几个人回去抬春凳来,叫一些女人来,少夫人和太太都需要抬回去。

    出来的几十个人,把守沿途道路,把看热闹的百姓劝回去。

    谭定,一边是女儿,一边是妻子,都心疼得不行,让人骑快马,趁着城门还没有关,从京城请好大夫下来。

    谭晗,还冷静的吩咐人,晒谷场那边,戏该怎么唱就怎么唱,那边照样热闹起来。

    掌灯时分,沈菁来到谭诩的屋子,谭诩平躺在床上,要坐起来,守在床边的宋惊羽不让他起来,谭诩便依然躺着,眼儿直勾勾的看着沈菁,道:“我妹妹和母亲怎么样啊?”

    沈菁实话实说。

    谭慕妍动了胎气,人没有醒过来,屋里熏了安神香,烧艾保着胎,能不能保住,就看今晚,郑焞在陪着她。

    田桐腹部被踹的一脚,比谭诩要严重多了,腹部里面都是脏器,存在损伤内出血的风险,现在内服外敷用上药,饮食断开,等过两三天试着饮食,没有大的痛楚,就是没有大碍了,谭定在陪着她。

    “好了,轮到你了。”宋惊羽揭开盖在谭诩腿上的薄褥,道:“看着越发不好了,好像还肿起来了,还有手。”

    谭诩的大腿处,男人脚掌大的一块乌青,谭诩的体质就是这样,娇贵娇弱,一碰就是印子,看上去伤得很重的样子,脚上筋骨没伤着,还是手的问题严重些,在田桐和那个男人的掰扯之下,被拉到挫伤,搓上药酒,静静的躺上两天,手脚不要使劲,也卧床养着吧。

    谭诩还拦着,并不想治他身上这点小伤。

    谭诩是想把这件事情,揽在他身上的,沈菁明白他的心思,道:“你这个样子,损的,是你的名声。”

    “是啊。”宋惊羽急躁的说。

    他在晒谷场那边看着场子呢,传来说‘谭二少爷遭人打劫了’。

    打劫呢,人走在路上被打劫,有两件东西可以被劫走,一是财,二是色。

    这一天用了晚膳,大家去晒谷场看戏,就是晚上出去散散闷,又不是去做生意,做买卖,谁会带着钱袋子,好多人都是两袖空空的去,谭诩也如此,和田桐要钻戏台子,穿着也是寻常,没财遭劫,或者是要绑票?还有一种很大的可能,是被劫色。

    长得漂亮的男人,会和女人遭受一样的威胁,偏偏谭诩,他算少有长得如此漂亮的人,如沈菁宋惊羽这种爱好的人,看过那么多的人,谭诩之貌,也仅在郑焞之下。所以那个热心肠的人,看见一个粗鲁的汉子和谭诩纠缠在一起,从他的角度看去,田桐也是在帮助谭诩摆脱老男人的纠缠,屋主不说他们发生了争执,在旁看个热闹,就是大声呼喊,谭诩被人拉进巷子遭打劫了。

    谭诩脸上浮现出愁苦,道:“我妹妹当街杀了人,好些人看见了。”

    宋惊羽笑,道:“摆得平,只要郑赫晞不介意自己娶了一只母老虎就成。”

    当时,田桐谭诩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是那把陈郝文制琵琶,名匠所制,值八百两银子,他不捡走,非逼着田桐谭诩进了死巷子,说欲以轻薄,有旁边房屋的主人作证,完全说的过去。

    女人的名节重愈性命,男人的名声,也不能轻侮。

    强占他人不成而遭反杀,官府来处理这个案子,也不会追究杀人者的过失,谭慕妍为母亲和哥哥的名声而杀人,她有正当杀人的理由,就是,她的名声不太好了。

    一个女人,看着清纯可人,能蛰伏在旁伺机血腥得杀死一个壮汉,一个女人太过厉害失了温驯,名声是不大好听了,还有田桐和谭诩,难免有些风言风语。

    谭诩闭目松一口气,这件事情,他们母子三人搁人嘴里被议论一番,已经是最小的代价了,他清晰的听见,那个男人说‘我若揭发出来,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是大哥谭晗的身世有什么问题吗?

    不要联想到他的身上,一切代价都值得的。

    吕拂青轻轻的走回屋,对坐在屋里的谭晗道:“大哥,我要服侍母亲,父亲说不用我,我就回来了。”

    公公和婆婆在一起,儿媳妇就不要站在一旁了,吕拂青体贴柔意的道:“我子时再过去。”

    这样谭定守前半夜,她守后半夜。

    此时天已经黑透,屋里只点了一支蜡烛,昏黄色的烛光将谭晗脸庞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泽,那也可见他英俊阳刚的摸样,坐在那里身姿挺拔,规行矩步都是一派俨然端正的气质。谭晗不是没有觉察,他敏锐的感觉到这件事情不简单,妹妹昏迷未醒,母亲和二弟,平时很依恋他,指望他,现在竟是回避他的样子,就是不会与他说了,父亲不知道,知不知情。

    “青弟,你今晚歇下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他们的日子,总是要一如既往的过下去!

    谭定守在田桐床畔,田桐一直闭着眼,她没有片刻睡去,只是无颜见人,丈夫儿子女儿,谭定谭诩谭慕妍,她无言以对,心里面,懊悔,愧疚,后怕,担忧,多重情绪翻涌,她默默的,眼角溢出眼泪。

    谭定及时的把泪擦拭掉了。

    田桐鼻翼酸痛,带着哭腔道:“妍儿,妍儿~”

    这一晚最关键的,是谭慕妍腹中的孩子,若是因此不保,若是因此伤及了女儿的一生,田桐,不知如何自处了,她不能保了一个孩子,伤了另外一个孩子,两处牵扯,生生要把她劈成两半了。

    谭定安慰道:“妍儿一向是个争气的孩子,会没事的。”

    田桐压抑住了软弱的哭泣声,屋舍内,又归于安静。

    谭定牵住田桐的手,道:“阿桐,你时至今日,还不愿意告诉我?谭晗是如何来的?今天的这个男人,是他的生父吗?是他的生身父母找过来了?”

    田桐倏然拽紧了手,睁开了眼。

    谭定刚才说了什么?父母,母!

    谭晗还有母!

    谭定知道,谭晗非她所生?

    “相公,你什么时候心疑的?”田桐忍着腰痛,要坐起来。

    谭定把她摁住,还淡笑道:“十五六岁,我什么都不懂,自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后来你生了妍儿,又生了令驰,女子十月怀胎,身体终归与原来不一样。”

    谭定说的,是妊娠纹。

    谭定这一生,只有田桐一个女人,十五六岁,田桐说谭晗是她的孩子,谭定确信不疑,哪有女人会平白带个孩子,还是儿子,要改嫁,带个儿子,很多男人就不要了啊。

    后来田桐生下谭慕妍,产后身体恢复如初,小腹下还是留有一道白浅的痕迹,生了谭令驰,又多两道。

    这点痕迹,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无损于欢爱,但是谭定就明白了,女子的肚皮鼓起来过,会留下证据,所以谭晗绝非田桐亲生。

    谭令驰已经十岁了,谭定确认田桐非谭晗的生母,已经十年了。

    “那个人不是晗儿的生父,晗儿的生身父母,已经过世二十年了。”田桐一手抚脸,眼泪湿于掌心,道:“那个人,小时候是给大户人家放牛的,有一次牛被人偷走,大户让他的父母赔偿,他父母赔不起,就把他卖与大户发落,大户是要把他打死的,晗儿的母亲路过,救了他留在家里做个仆人,我还是后来进的家,幸得晗儿的母亲维护,才得以存活。后来家里遭了难,晗儿的母亲,将晗儿交给我们抚养,还给晗儿留下一笔钱财的,后来他贪财忘恩,不想养着晗儿了,我就与他分开了。”

    田桐说得隐晦,意思也明确了。她和那个男人,是一起过过日子,过过夫妻生活的,那时候卫辉,南阳,怀庆,归德被宁义郡王攻占过,战乱中人口减损逃亡,户籍崩塌,他们还花钱办了户籍,就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三口过起了小日子。

    当初郡王妃放火之前,他们拢了一些金银,俭省着用,过过普通人的日子,也够他们三口人过几十年了,难道这些不是郡王妃的恩德?但是,那个人变了,当了丈夫做了父亲,还真把自己当个大老爷了,和谭定一比啊,真是粗俗不堪的男人,只会使唤女人,孩子也不会带一下的那种男人,倒是享受着郡王妃的钱财,过着不事生产的生活,后来还想把孩子杀了。

    田桐带着孩子出逃,好一番险象环生,田桐就不细细回忆了,她的内心不断的挣扎,她想告诉谭定,谭晗的真实身份,但是怎么开口呢,事到如今,她也开不了口。

    最终田桐没有说出来,只是下了决心,存了死志,等女儿平安以后,她就自我了断,这个秘密,就随着她的死去,永远的埋葬。

    谭定也没有追问下去。

    天渐渐的放明,谭慕妍苏醒过来,先感受到,郑焞躺在她的身边。

    谭慕妍醒了,郑焞看在眼里,揉搓着她的腰,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样?难不难受?”

    谭慕妍眼睛一酸。

    当然难受啊,躺在床上,腰肢好像要塌陷下去,连着小腹又疼又酸又涨,比第一次来月事,还要痛楚一倍,是不是,孩子已经没有了?

    “孩子还在。”

    郑焞轻轻的说。

    谭慕妍的泪水,濡湿了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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